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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凶杀案

2023-07-19张雨民

上海故事 2023年5期
关键词:租界大头日本

张雨民

1937年12月,上海法租界吕班路(今重庆南路)的一条弄堂口。往日喧闹的各种摊位,如今只存下水果和小书摊几个摊贩,冷清了许多。上海沦陷,租界成为了孤岛,日本人的势力正向租界扩散,老百姓惶恐不安。

快近傍晚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弄堂口,停稳打开车门,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人,几个随从紧跟在后。住在弄堂里的人都认识他,他们的这个邻居现在是上海有名的人物。此人是上海南市水电公司的总经理陆自鸿,也是汉奸组织“上海市民协会”的骨干分子。陆自鸿正向自己家里走去,突然听得有人叫他名字,就本能地回头,那个水果摊贩向他连开几枪。等随从反应过来,水果摊贩已跑得不见人影,陆自鸿躺在地上已一命呜呼。这是上海租界枪杀汉奸第一人。

鲁家冲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探长,由他接手此案。他的搭档阿刘是个胖子,说这案子要破也不难。鲁家冲问他什么意思?阿劉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说:“这张小报详细报道了刺杀陆自鸿的整个过程,写得好像就在旁边看见一样。我们只要找到这个叫蔡君学的记者,案子就有头绪了。”

“走,去会会这个蔡记者。”鲁家冲一看《社会日报》几个字,抓起报纸就往外走。阿刘又忙说:“大家知道陆自鸿是个汉奸,我们抓了杀汉奸的人,这案子就算破了,但心里痛快的不会是我们。”

鲁家冲想了下说:“不管怎样,我们都得会会这个记者。”

半个小时以后,在《社会日报》报社,鲁家冲、阿刘和蔡君学面对而坐。蔡记者是个愣头小伙子,“我知道你们会找我。你俩是华人巡捕吧,凡是真正有爱国心的中国人,对杀汉奸都会叫好。是的,那天我就在现场,我看见那个杀陆自鸿的人了。我在报纸上也详细报道了,可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模样,因为我也是个中国人。”

“蔡记者先冷静一下。写报道是你的职责,破案子是我们的职责。各司其责,无可非议吧。你把那天看到的告诉我们,没有看到的,我们也不会强求你胡编乱造的。”鲁家冲话还没说完,蔡君学己站了起来,“无可奉告,你们好走,不送。”

“别不知好歹,我们可是巡捕。”阿刘气得拍桌而起。蔡君学一脸不屑:“巡捕怎么了?巡捕不也只会欺负老百姓,置老百姓生死不管?上海死的人还少吗?”

“蔡记者,今天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你要是想起什么可以来找我们。”

“放心,我不想和你们打交道。”

大家不欢而散。鲁家冲刚回到巡捕房,就被叫到了法籍总探长布里斯那里。布里斯指着一旁坐着的东洋人:“这是上海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山本大佐,就陆自鸿被杀一案前来交涉。”

得知鲁家冲负责此案,山本站起来,用并不流利的中文说:“陆是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杀他就是向我们示威。限你们三天破案,把杀人凶手交给我们处理。不然我们决不客气。”

“我想这里是法租界,不知道山本大佐说的‘不客气是什么意思?”

“哼哼,到时你们就会知道。”山本拿出一张纸给鲁家冲,“还有这些人在你们租界,统统给我抓来关押。”

鲁家冲看到名单上有蔡君学,他也生气了:“抓谁押谁,那是我们巡捕房的事。还不用外人来指手画脚。”

山本举起三个手指:“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明白吗?”山本说完气冲冲而去。

“他把我们当作下属训斥。”鲁家冲摊开两手瞧着布里斯,布里斯耸了耸肩:“你们抓紧破案。”

警笛响起,鲁家冲和阿刘冲进斗殴人群。几个穿着黑色中装的壮汉,正在殴打一名躺倒在地的年轻人。年轻人满脸鲜血,牙齿都被打落了。鲁家冲近前一看,被打人是蔡君学。阿刘指着几个壮汉道:“你们胆子太大了吧,敢在巡捕房门口打人。”

“哟,是刘侦探和鲁探长啊。”上前招呼的这人叫杨大头,是一个流氓小头目。鲁家冲抓过他也关过他。平时远远见着巡捕,就像老鼠看见猫赶紧躲得不见踪影。今日哪儿借着胆了,巡捕来了也不逃走。

“为什么打他?”

“这小子欠打。”

“我看你才欠打。”鲁家冲喝道,“全部带到巡捕房去。”

“别别,鲁哥。你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杨大头虽然欠着腰,眼里却闪着狼狗眼里才有的凶光。鲁家冲冷笑道:“我倒还真不知道,你这条狗是哪家人家养的。”

“鲁哥,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住在虹口。”杨大头话没说完,鲁家冲的警棍狠狠打向他腹部,“挑衅威胁我,是不是活得太惬意了。统统抓进去。”

杨大头被打闷了,几个巡捕架着他上了车。

直到在巡捕房和鲁家冲面对面坐着,蔡君学还处在惊恐之中。这个读书人,恐怕从没遇见过这般暴力。鲁家冲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们打你是为了你报纸上的文章?”

“他们说我看见了那个人,必须交代出那人在哪里。不然我就代替那人去死。”蔡君学颤抖着手捧起茶杯喝了口水。鲁家冲知道这伙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他只能给这位记者暗示:“别惹他们,你不是他们对手。”

“我知道不是他们对手,也不是我惹他们,是他们惹我们。别的我们不说,就他们在闸北炸掉的那些房子,在上海随便抓人杀人。我是记者,我得说点真话。”蔡君学挺直了腰杆,鲁家冲叹息一声:“你不怕他们真杀了你。“

“不怕!”蔡君学憨厚一笑,“鲁探长,他们真要是杀了我,你要给我主持正义。”

鲁家冲愣了下点点头。这个文弱的书生,腰杆直起身材还是很高大的。

当天,巡捕房就放了杨大头他们。阿刘问鲁家冲就这么放了他们?鲁家冲说这是总探长布里斯的意思,一个小小斗殴事件不要复杂化。阿刘哼了一声,就怕人家要复杂化,我们就没办法了。果然第二天,难民所三个难民被杀,头被砍了悬挂在电线杆上。杀难民解气,这是在向巡捕房示威。总探长布里斯把鲁家冲叫去一顿训斥,要他赶快抓住暗杀陆自鸿的凶手。不然这些人会闹得法租界不太平。

鲁家冲没想到,在难民所他碰到了正在采访的蔡君学。蔡君学很是气愤:“你说难民惹着他们什么了?纠结地痞流氓,这么凶残地杀害无辜老百姓,真是丧尽天良。”

“你刚才说,纠结地痞流氓,你打听到了什么?”鲁家冲一把抓住了蔡君学,蔡君学举起手里报纸,“我在刚出的报上都说了,有人看见杨大头他们在打那三个遇害的难民,这事八成和他们有关。”

“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有东洋人给他们撑腰,他们早就无法无天了。我就是要揭露他们真面目。”蔡君学展开报纸,一条标题特别醒目——《拿难民出气 丧天良凶残》。

1938年2月6日农历正月初七,这是一个沉闷的春节,上海市民这个传统节日过得胆战心惊。鲁家冲一大早像往常一样边啃着大饼油条,边往薛华立路(今建国中路)上的巡捕房赶去上班。远远瞧见巡捕房对面围着一大群人,他急步向前想探个究竟。这時有人招呼他,鲁家冲回头一看是阿刘。阿刘告诉他,今晨一个女工去上早班,路过这里发现电线杆上挂着一颗人头,旁边的白布上还写了几个大字:抗日分子下场。

“他们把人头挂到巡捕房对面,这些东洋赤佬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阿刘气得直咬牙,“你知道那人头是谁吗?就是那个《社会日报》记者蔡君学。”

鲁家冲一下站住了。他想到过他们会对蔡记者下手,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加害这个年轻人。鲁家冲狠狠将手中大饼扔在地上,“走,跟我破案去。”

“你急什么。”阿刘边说边拉着鲁家冲往巡捕房去,“总探长找你,八成是和这人头案有关。”

阿刘说得没错,法籍总探长布里斯气坏了,紧握着拳头对鲁家冲说;“他们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人头挂到了巡捕房对面。”

“这是向我们示威,挑衅。”阿刘声音提高了,布里斯点头:“对对,那个日本大佐前几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他给的三天期限早己过去,我们这边还没有把杀害陆自鸿的凶犯抓起来,他要我们后果自负。”

“于是,他们就杀无辜的难民,把记者当抗日分子砍了头挂在巡捕房对面。东洋人太嚣张了。”鲁家冲气不打一处来。布里斯也气得大叫一声:“日本人可恶。鲁,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鲁家冲想去蔡君学家里看看。蔡君学的家在惠康里,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他们全家是从东北逃过来的,他的父亲原本是大学教授,因为不肯为日本人做事被杀害了。日本人还不肯放过这家人,蔡君学只得带着母亲来到上海。见到穿着巡捕服的鲁家冲,老母亲本能地反应就是儿子出事了。本来是想把蔡记者遇害告诉家属作调查的鲁家冲,面对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竟然口吃了:“没,蔡君学没事。”

“他没事,那你来是……”

“是这样,蔡记者在为我们做事,要离开上海几天。所以,他让我来家里看看。”鲁家冲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看见老人低下头,他又赶紧说,“放心,危险的事情我不会让他做的。”

“对他来说,没什么危险不危险。从沈阳逃到上海,一路上都是日本人在杀人,能活到今天,也算是捡到一条命了。他是亲眼看着日本人杀害了他的父亲。他当记者也是为了揭露日本人杀人的真相。他知道有危险。可他说他命早已不是他的了。他早就对我说过,哪天他让日本人杀了,让我不要伤心。可我怎么会不伤心呢……”老母亲放声大哭。

鲁家冲看到桌上放着一张报纸,上面正是蔡君学被害的新闻,上面还有照片。鲁家冲拿起报纸,对着老人一时无语。

“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才不告诉君儿遇害的实情,我谢谢你。同时,我有个请求。”老人抬头,望向鲁家冲。鲁家冲点头:“您请说吧”。

“主持正义,找出杀人凶手。还我儿一个公道。”

“我一定!”鲁家冲回答有力。

据报社的人说,在蔡君学出事前几日,报社门口一直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守在那里。有人认出,这些人是上海帮会“黄道会”成员。鲁家冲了解到这个“黄道会”,是日本人收留的上海流氓地痞和无赖,专门和抗日分子作对。经查实,杨大头就是这个“黄道会”的人,并且有人看见,杨大头最近时常出现在报社附近。鲁家冲觉得该是会会这个杨大头了,不想杨大头失踪了。这进一步说明杨大头和此案有关。

杀害蔡君学以后,杨大头竟也害怕了,躲到了师傅“江北杜月笙”常震青那里。自常震青投靠日本人以后,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没有少干。日本人就是利用他们来搞乱租界。

“这几天,鲁家冲一直在找你。”常震青对杨大头说这话时,也不镇定。杨大头一听急了:“那怎么办?他抓了我去肯定会枪毙我。师父,我们都是在为日本人做事,他们说杀谁我们就杀谁,他们不能不管我们啊。”

“没说不管我们,只是最近他们吩咐下来的事太多,我应付不过来,你的事我还来不及和他们说。要不这样,你先帮我手头上的活干了,你的事我一并向东洋人谈,好不好?”杨大头知道日本人没好事,声音也抖了:“什么事?”

“日本人要我们把《文汇报》和《华美日报》给炸了。这事我想过了,你只要往他们门前扔颗炸弹,吓吓他们就行。”常震青话还没说完,杨大头赶忙哭丧着脸说:“师父,不是我不肯做,我怕。我砍下那个记者的头,他的那双愤怒的眼睛,到现在还在我眼前晃悠。”

“我本来想让你干完这一票,我去找日本人谈,想办法让你远走高飞去外国。现在你连这点事也推脱,我就很难向他们开口了。”常震青手里玩着核桃,闭上眼睛。杨大头瞧这架势,明白自己不干是不行的。他咬着牙道:“好,我干。我们说定,事成之后,师父你送我远走高飞。”

“一言为定。”

《文汇报》《华美日报》果然遭到炸弹袭击,并且有人员伤亡。布里斯冲着鲁家冲、阿刘大发雷霆。

鲁家冲得知杨大头躲藏在常震青那里,就带着巡捕要捉拿。常府的手下人拦在大门口不让进去。常震青仗着有日本人撑腰,根本不把这些租界的巡捕放眼里。鲁家冲对缓缓踱出步来的常震青说:“常会长,我们在执行公务。”

阿刘把来意对常震青一说,常震青的眼睛直往上翻:“鲁探长,来我这里抓人,至少得给点面子,要我点头才行吧。”

“我抓的是在租界犯罪杀人嫌犯,你要我和你打招呼?怎么?常会长你的面子比法律还要大吗?”

“我的面子不算什么,可是日本人的面子你总要给吧。”常震青话里带着威胁,鲁家冲针锋相对:“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干的这些勾当,都是有日本人在后面鼓捣……”

“别别,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们生意上和日本人有来往,你给我们面子就是给日本人面子。”常震青横眼瞧着鲁家冲。阿刘一声冷笑:“我们抓罪犯,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情。”

“那我要是今天不让你们进我家的院子抓人呢?”常震青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刀枪之中打出来的混混。听常震青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围了上来。鲁家冲也来硬的了:“常先生,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们今天不抓住杨大头,我们是不会走的。”

“送客。”常震青一挥,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关上了。鲁家冲他们实实在在吃了“闭门羹”。

鲁家冲逮住了杨大头的一个把兄弟,找到了杨大头的家。可惜铁将军把门,杨大头不敢在此居住,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鲁家冲和阿刘进行了搜查,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查出五根“小黄鱼”。鲁家冲眼睛一亮,他让阿刘回巡捕房多调些人过来。阿刘不解,杨大头踪迹全无,调人抓他?

鲁家冲指着黄金条:“这些家伙都爱财如命,听说常震青要送杨大头去外国,杨大头舍不得他的黄金,定会回家来取。”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他家周围设伏,守株待兔。”

“多派些弟兄,他早晚会来。一定得抓住。”

第三天夜里雨下得持别大,子夜时分,一个黑影悄悄溜进屋内,刚钻进床底下,房内灯亮了。几个巡捕从床下拉出那人,果然是杨大头。杨大头抬头见是鲁家冲,知道逃不过了,赶緊磕头:“鲁探长,这些事我是受日本人指使干的,这账不能算在我一人头上。”

“这账怎么算,回去审讯完了才知道。”鲁家冲指着杨大头,杨大头拉住鲁家冲裤脚:“我也是被逼没办法,我愿意揭发。鲁探长,你救救我,救我……”

鲁家冲一脚踢开杨大头,大喝一声:“带走!”

杨大头交代,日本人明着不敢出面破坏租界安定,暗底里收罗这些流氓地痞充当他们的走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杀害蔡君学和难民所难民,都是东洋人授意“黄道会”做的,然后由常震青发令给他们去执行的。鲁家冲要拘捕常震青,这个帮会老头子早就得到消息,逃到了虹口日本人那里。鲁家冲气得只能封了他的舞场。他要让布里斯去和日本人交涉,交出常震青。法国人对鲁家冲和阿刘说:“我和日本人说起过这事了,日本人说他们完全不知道有此事。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这人证物证俱在,日本人想懒是懒不掉的。”鲁家冲想不到日本人这样不要脸,布里斯双手一摊:“鲁,不要急。这事要解决,可不能太性急。”

“不是我急,那时你限我破案比我还急。这砍头案一天不破,租界老百姓整日人心惶惶。你看,现在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门了。”鲁家冲知道,这个法国佬也是屈于日本人的压力。布里斯握住鲁家冲的手:“你是个好探长。可是,千万不能和日本人弄僵,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

“我现在要你一句话,这案子到底要不要破?”

“当然要破。不能让凶犯逍遥法外。”布里斯还是有正义感的,鲁家冲握紧了他的手:“好,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快下班的时候,巡捕房的门房给阿刘送来一个信封,里面鼓鼓的。阿刘打开,掉下一只血淋淋的手指。阿刘大叫着冲到鲁家冲办公室,大叫着:“他们要干什么?”

鲁家冲看到那个信封,什么都明白了。他关上门,对阿刘说:“别紧张,我也收到了一只手指。”

“你也收到了?!”阿刘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鲁家冲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他们是在恫吓我们。不让我们再把这案子查下去。”

“那我们还查不查?”

“我们做巡捕的不查杀人放火案子,我们干什么呀?”鲁家冲反问,阿刘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些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那个蔡记者是最好的例子。”

阿刘说得没错,两人一时无语。第二天,阿刘来辞职了,看到鲁家冲他低下头:“他们往我家里又送了颗子弹。家里人吓坏了,他们不想让我做这样危险的工作,要我辞职,全家回老家去。”

阿刘的老家在山东。那里也让日本人占领了,老家也并不太平。阿刘看出鲁家冲对他的担忧,这对搭档也有好几年了,阿刘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阿刘走了几步又停下:“鲁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你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查!”

“别太任性,日本人真的不好惹,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阿刘这是一句真心话,鲁家冲点了点头:“我知道。杀人偿命,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不能因为日本人太凶残,连这点我们也要回避吗?”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担心你。”阿刘歉意地说,“鲁兄,我老婆怀孕了,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我真怕有点什么,我这也是没办法才走的,你不怪我吧?”

“不怪。”看着阿刘离去的背影,鲁家冲心中泛起一丝寒意,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里面藏着杀机,让人不寒而栗。

接连几天没有抓到常震青,鲁家冲有些不安。这天快下班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竟是常震青打来的:“鲁探长,听说你最近一直要找我?”

“不是找你,是抓你,杨大头已经交代了你指使他干的那些犯罪事实。抓你归案是迟早的事情。”电话那头,常震青大笑,“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抓我没有那么容易。”

“容易要抓不容易也要抓,你的犯罪证据确凿,逃是逃不掉的。”鲁家冲知道对付这些无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正想挂上电话,常震青阴阳怪气地说:“鲁探长,开个价,你我都是为人做事,都还不是拿人钱财给人消灾吗?”

“常震青,你这又是加上了一条罪名。像你这样的人,真是枪毙几回都不多。”鲁家冲正气凛然。常震青歇斯底里大叫起来:“姓鲁的,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可以让你出门就死,而且最后还是砍下人头挂在电线杆上。”

“真是无法无天了,连巡捕都敢威胁。”鲁家冲狠狠摔下电话。

巡捕房的巡捕从来没有见过鲁探长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在那里。这时有个人鼓着掌进来,连声叫好。

鲁家冲一看,瞪大眼睛叫出声:“蔡……蔡君学。你活过来了。”

“鲁探长,你好!我是《社会日报》记者蔡君铭,今天专门是来采访报道《社会日报》记者蔡君学和难民所的人头案的。”

蔡君铭说着递上名片。鲁家冲还是紧紧盯着他,因为他长得几乎是和蔡君学一模一样。蔡君铭看出鲁家冲眼中的疑问,说:“鲁探长是不是看着我和蔡君学很像,不瞒你说,我是他的兄弟。”

“是这样。”鲁家冲松了一口气,“请问,你今天来是为了你兄长的案件,还是……”

“我刚才说了,我是作为记者来报道蔡君学和难民所的人头案。”蔡君铭坐了下来,“鲁探长,我们的采访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鲁家冲也坐了下来,小心选择着用词问,“蔡记者,你如果作这样的报道,就不怕日本人再找你的麻烦……”

“谢谢探长的提醒。”

直到后来鲁家冲才知道,蔡君铭原本是在英国一家医院任医生,听到父兄死亡消息,特意赶到上海当了一名记者。

布里斯找到鲁家冲,说“人头案”至此可以结案了。鲁家冲急了:“常震青还没有到案,怎么就结案了?”

布里斯摊开两手:“这是上面和他们交涉的结果。我们就此结案,他们承诺不再在我们租界干犯罪案件。”

“这简直和强盗在谈判,他们的承诺你们也会相信?”鲁家冲气得要骂娘。布里斯上前抚着鲁家冲:“鲁,我知道你是个好探长,可有许多事情,你我都左右不了。”

“那我们就向他们妥协了?这‘人头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鲁家冲激动地问。布里斯叹息了一声:“没办法。我劝你不要得罪他们,他们已经放出话来了,如果你再找他们麻烦,他们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外滩的夜不知从何时起给人一种阴沉沉之感。鲁家冲和蔡君铭站在黄浦江边。鲁家冲把这案子了结的结果告诉了蔡君铭。两人一时沉默,只听得江水呜咽而去。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所以我来当记者就是这个目的。你们不敢揭露事实真相,我写文章来报道事实真相。”蔡君铭几乎早已猜到案件结局,他很平静。鲁家冲瞧着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突然为他担忧了起来:“你想好要这么做吗?日本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一个巡捕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对你一个记者,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哥哥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你不怕?”

蔡君铭淡淡一笑:“我知道,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家里就我们兄弟俩。亲戚朋友怕我再出事,劝我该低头的时候只能低头。可我不这样想,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哥哥死了,如果我再选择沉默,那么许多年以后,我们子孙后代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所以,我要给他们个交代,至少我要在报纸上登出他们是怎样死的。也许鲁探长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可是你有话说不出来。如果我再不说,那么他们真的算是白死了。”

蔡君铭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没多久,《社会日报》用整个版面,登出了蔡君学和难民所四个人头案经过,揭露了日本人利用上海流氓,搞恐怖活动的真相。面对指责,日本人只能装聋作哑。

布里斯看了报道之后,一定要见见这个蔡君铭。当鲁家冲走进《社会日报》报社,报社的人说他们这里根本没有这个记者,报纸也没有发过这样的报道。那蔡记者从哪里来?这个刊登着报道的报纸是从哪里来的?这又成了魯家冲手里的一件迷案。

不久,杨大头、常震青等人被开庭审讯。

(插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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