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二代

路金云

吵架

蔡小琴是市里的一名公务员，受单位指派，到对口帮扶的蟠龙村当了一名挂职扶贫干部。因为小时候去过几次，所以对那里也算熟悉。蟠龙村家家户户都种植蔬菜。但由于不擅于市场销售，销路一直不是很好。村民们一看赚不到钱，年轻人都跑去外面打工，剩下的老弱妇孺种起蔬菜就更艰难了。

到了村里后，蔡小琴干劲十足，一天也没闲着，到处走访调研。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弄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扎实的扶贫方案。

这天下午，村里召开集体会议。胡书记让大家对扶贫工作各抒己见。蔡小琴一看时机到了，起身讲解了自己的扶贫方案。例如在村里开一家网店，教村民们开网店卖蔬菜。引进新的蔬菜品种，搞差异化竞争，等等。

等她讲完，会场上为之一静。胡书记咂咂嘴，先说话了：“小蔡同志，你爱动脑筋这很好。但你的这些想法有没有跟我们村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呢？就拿这个开网店来说吧，村里的两百三十五户人家中，年轻人在家的不足十户。你是指望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来开网店吗……”

一句话就把蔡小琴问住了。还真是个大问题，光是电脑操作就够那些老头老太太学几年啦。胡书记说完后，村里的委员们先后发言，都开始向蔡小琴“开炮”。甚至有人说她是“镀金”干部，最多也就待一年，干几件标新立异的事情当政绩，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会议散了之后，蔡小琴一个人来到树林里，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树林旁边是一块块农田，正值夏季蔬菜的收获季节。番茄、豆角、黄瓜都长出来了，村民们都在顶着炎炎烈日大面积采摘。由于年轻人都外出了，好多家庭连六七岁的孩子都下到了田里帮忙。望着面前的景象，蔡小琴陷入了沉思之中。

忽听手机响了，是妈妈来的电话，带着哭腔跟她说家里又吵架了，想让她回家里一趟。蔡小琴觉得事情挺严重，请了假就赶忙坐车回市里去了。到了家，只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脸上泪痕犹在。

蔡小琴贴着她身旁坐下了，轻声问道：“妈，跟我爸为啥吵架呢？”蔡妈妈于是说了开去。蔡爸爸以前也是单位里的，后来不知啥原因忽然辞职做起了生意，承包了市里一所高中的食堂。刚开始生意还挺好的，谁知最近两年不知咋的，食堂的生意越来越差。很多学生一到饭点就抢着跑外面吃去了。

蔡妈妈接着说道：“食堂里每月光厨师和杂工的工资都要一万多元。这两年家里已经赔进去不少钱。我让你爸把食堂转包出去别干了，可他死活不干。今天上午为这事我俩又大吵了一架。”说着说着又要淌眼泪，蔡小琴好好安慰了一阵，然后说道：“媽，别哭了。都是我爸的错。看你女儿出马，保管让我爸今晚就主动跟你道歉。”

蔡妈妈犹疑地看着女儿，只见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娇嗔着说：“爸，你女儿刚从挂职的村里回来，六点多的时候大巴会路过食堂，到时候你可要做几样小菜款待一下哦。”电话里的蔡爸爸一听是自己的女儿，自然满口答应。蔡小琴挂了电话，背起包说：“妈，我现在去食堂里找爸。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心 结

打车到了学校，刚好是放学时间，学生们潮水一般涌出了校门。蔡小琴快步走进食堂大厅，果然发现吃饭的学生太少了，稀稀拉拉的。她到各打饭的窗口看了看，然后进了后厨。

蔡爸爸也在忙活，一见女儿来了，开心地说：“先坐下，饭菜马上给你端来。”几分钟后，就端来了几碗菜，父女二人坐下吃了起来。蔡爸爸吃着吃着，先开了口：“你妈跟你告状了吧？”蔡小琴嗯了一声，说道：“爸，我妈说的也有道理。食堂不好做，可以再做别的生意嘛。”

蔡爸爸扒拉几口饭，说道：“小琴，还记得你上学时得了肠胃炎的事吗？”蔡小琴点了点头。那是上初中时候的事了，蔡小琴嘴刁，很少在学校食堂里吃饭，每天一到饭点就跑到校外吃炸鸡、烧烤之类的东西，久而久之肠胃就吃坏了。后来吃药养了大半年才慢慢好的。

蔡爸爸说：“我之所以不想放弃食堂，就是想让孩子们在学校食堂里吃一口干净卫生的饭菜，不要出去乱吃。当时你病了大半年，爸爸看着心里难受呀。”蔡小琴听了一阵感动，说道：“爸，你的这项工作很伟大，我支持你。”一听得到了女儿的支持，蔡爸爸转忧为喜。

蔡小琴又说：“爸，我俩谈个条件如何？我来负责把学生们拉回食堂吃饭。你呢？跟妈妈重归于好。”蔡爸爸犹疑地望着她，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你妈道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蔡小琴先是找到校办公室，说服校领导举办了一次“我最喜爱的美食”作文比赛活动，又从蔡爸爸手中接过了食堂采购蔬菜的工作。比赛结束后，又在学校食堂里举办了比赛成果展览活动。而且让厨师们把获奖作品全部做了出来，号召学生们品尝、点评。学生们觉得这种比赛很有趣，于是纷纷又重回食堂，发现食堂的饭菜比以前好吃多啦。慢慢的食堂里就餐的学生又多了起来。

望着眼前排队打饭的长龙，蔡爸爸开心地说：“小琴，快告诉爸爸你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学生都是零零后，他们更加自我、追求个性，所以办食堂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墨守成规。要有创新，经常举办一些有趣的活动跟他们互动”。

说到这里，蔡小琴又说：“爸，你觉得我这段时间采购的蔬菜怎么样啊？”蔡爸爸恍然说：“这事正要跟你说呢。我仔细看过了，各种蔬菜都很新鲜，而且价格比我平日里采购的还便宜。”蔡小琴趁机说道：“爸，那你愿不愿意跟对方长期合作呀？”蔡爸爸说：“当然愿意。你快说，是哪一家？”蔡小琴说是蟠龙村，就是自己现在挂职的地方，食堂这段时间采购的蔬菜全是跟蟠龙村委会直接对接采购的。

不料蔡爸爸一听，急道：“什么？你在蟠龙村挂职？那里的村书记是不是姓胡？”蔡小琴错愕地点点头。蔡爸爸面色一冷：“以后采购的事你不要管了，好好上自己的班吧！”蔡小琴忙询问原由，可是蔡爸爸就是不肯说。

和 好

回到家后，蔡小琴跟妈妈说了这事。蔡妈妈听完叹了口气：“小琴，没想到你在蟠龙村挂职，真是太巧合啦。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不料你爸的心结还是没解开。”原来，蔡小琴才七八岁的时候，蔡爸爸也是受单位安排，去蟠龙村当了挂职的村主任，村书记姓胡，两人一块搭班子。起先两人合作得很愉快。不料因为村里修桥的事让两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蟠龙村外出的唯一通道是一座石桥，石桥架在一条抬水河上，名字就叫抬水桥。由于水库里经常来水，加上抬水桥年久失修，行人、车辆走在桥上就很危险。两人经过多方筹措，弄来了一笔5万块的修桥款。

不料在设计上两人有了不同意见。胡书记坚持把桥修得结实，而蔡爸爸却讲求美观，声称抬水桥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要流传后世的。因为村里的很多老建筑有蟠龙标志，所以他主张在桥身上雕刻几幅蟠龙纹饰。但是修河款只有那么多，那个年代钱又金贵，一旦在装饰上花了钱，别地方的开支势必要压缩。两人为此争得不可开交，后来决定在村里集体投票确定最终方案。

蔡妈妈说道：“胡书记本身就是蟠龙村人，而且已经当了好几年书记，人头熟。村民们自然就向着他。投票结果出来后，你爸觉得丢了面子，一气之下辞了村主任。”蔡小琴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过了半个月左右，蔡小琴又去食堂找到蔡爸爸，说道：“爸，你也知道我现在蟠龙村挂职，总要干出点成绩吧。再说了，前几天村里换届，村书记已经换人啦。”蔡爸爸一听胡书记下来了，气也就消了大半。再加上实在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于是同意继续采购蟠龙村的蔬菜。

蔡小琴喊了声“老爸万岁”，说道：“那这样，明天村里有个小活动，您要参加一下，代表你们食堂跟我们村委会签个正式协议，算是供销合同吧。”蔡爸爸一听，笑道：“还签协议，怕你爸赖账呀！”

翌日上午，活動场地就设在抬水桥边上。现场竖起了背景板，上面写着“校农结合，精准扶贫”几个大字，村里的干部和全村的菜农们都来了。蔡爸爸上台代表学校食堂发了言，当场签署了供销协议。接着主持人说道：“下面有请蟠龙村新一任书记上台讲话。”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蔡小琴走上讲台，说道：“大家好，我来蟠龙村快一年啦。有人说我是来镀金的。这点我不否认。在这里我学到了凡事要从实际出发，脚踏实地……”话刚讲完，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活动结束后，蔡爸爸拉过蔡小琴，疑惑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当了村书记？”蔡小琴说道：“我已经跟单位延长了挂职时间，准备在蟠龙村扎扎实实干几年。至于当书记嘛，是全体支委会成员集体讨论后决定的。”话音刚落，只见胡书记走了过来，接上话说：“是呀。小蔡同志工作很卖力，而且思路活泛，尤其是‘校农结合的扶贫方式已经取得了成效。我年纪大了，也该主动让贤啦。”

蔡爸爸见到胡书记后先是一愣，对方趁他分神的工夫已将手主动伸了过来。十几年啦，自修桥事件发生后，二人再未见过面。蔡爸爸愣了愣神，赶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胡书记诚恳地说：“蔡主任，当年的事我也有责任，不该那么挤兑你。”一对老搭档终于冰释前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正热聊着，忽听一阵汽车鸣笛声，只见好几辆卡车载着蔬菜正经过抬水桥往外面开去。望着略显笨重的抬水桥，蔡爸爸瞬间懂了。如果当年按照自己的方案修建，抬水桥造型会很美观，但桥身能不能禁得住如此吨位的卡车，实在不敢打包票。胡书记八成就是看到了抬水桥是全村唯一的进出通道，必须要结实耐用，所以才会跟他据理力争的。

蔡小琴看着一对老搭档和好如初，别提多开心啦，心想自己这段时间花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蔡爸爸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道：“小琴，爸爸支持你的选择。留在蟠龙村好好干，爸爸相信你一定能干出成绩的。”

蔡小琴自信地说：“那当然！我可是根红苗正的‘挂二代呢！”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