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罗扬同志二三事
2023-07-18安宝勇
安宝勇
罗扬同志是我的老领导。如果从1978年我调到中国曲协算起,我们相识有40多年了。如果从1972年我调到文化部静海五七干校算起,我认识他有50多年了。如果从我小时候于我母亲那得知(我母亲曾是中国曲协的)他算起,到现在应该有60多年了吧。
一
记得那年那月刚到协会,我们在前海西街17号(恭王府)自己搭建的木板房里办公。协会工作恢复伊始,许多具体的操持由许光远等老同志做,陶老幕后坐镇,罗扬同志幕前指挥。当时,他的办公地点只能挤在和我们遥遥相望的甬道西侧一间逼仄的小南屋里。其间,他曾一次两次好几次把我叫到他那,屋里堆满尚未搬走的俄文书籍,那是和他共同使用这房间的艺术研究院另一个同志的工作资料。我们一起畅谈。那是多么美好的1978年末、1979年初呀。
去罗扬同志那谈天说地的还有另一位同志,叫龚继遂。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即来中国曲协之前,他正在等北大能否录取的通知。结果,关系刚调到曲协不久,北大哲学系的通知也到了。也就是说,他一边在北大上学,一边在协会拿着工资。这在当时是非常侥幸和罕见的。龚和我同龄,都是1950年的,他博闻强记,文史哲多有较深涉猎,见识又极广,有时他到协会来,就找我去罗扬同志那坐坐,文坛旧事,历史掌故,各界达人,口无遮拦,相谈甚欢。虽每次都未至夜半,但看得出来,罗扬同志爱才心切,对他很是满意,很希望他毕业以后能够重新回到协会工作。然而,最终没成。毕业后龚继遂先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之后又出国留学,再后来做起东方艺术品的研究、收藏、市场拍卖等工作了。多少年后偶尔聊到此公,罗扬同志说人各有志,不得强留,看得出他仍有遗珠之憾呢。后来龚碰上我也聊起过,遇到这样开明的领导实属不易啊!
二
《曲艺》杂志复刊后,编辑部搬到东四八条52号原戏曲研究院旧址。协会机关,包括办公室、组联部、研究部、资料室和罗扬同志还在前海原处办公。除了组织学习、开会,和罗扬同志见面的机会少了,大聊特聊的情况基本上没再发生过,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于长期主持曲艺工作的罗扬同志来讲可能再平常细琐不过了,但对我来说,历久弥新,印象深刻。
20世纪80年代初,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编辑部具体分管唱词类稿件,也就是说,大凡唱的或有说有唱的曲种均由我负责。一次,去东北观摩三省二人转曲艺汇演,发现一个极好的节目,即由吉林省梨树县赵月正创作、由演员李静表演的单出头《倒牵牛》。拿到本子,我非常兴奋,和作者商定回京送审推荐,争取尽快发表。不承想,没过几天,作品组长冯不异老冯同志拿着稿子找我,说看了,有眼力,的确好。但有一个情况有点为难,即对面《剧本》月刊的凤子找上门来,说他们也看上了这作品,知道作者答应《曲艺》杂志在先,恳请老冯,看能否说动责编,希望我能出让。当时我表露出明确的不满。想我从1968年到内蒙古插队,后来又流离辗转,10年后才回京参加工作,腔子里呼出的多半还是顺其自然的散漫天性,一方面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刚从东北作者手里好不容易约来的稿子怎好轻易付与他人他刊;另一方面又认为《剧本》月刊有倚仗其名头大以势迫人之嫌。之后,《剧本》的负责人凤子在楼道里碰到我又谈了一次,态度很是谦逊。我虽然在她面上仍能寻见当年在曹禺话剧《雷雨》中首演四凤时的隐约风采,但我还是托故说赵月正是我们的老作者,再商量一下吧,看看作者愿意在哪家刊物先发表,我心里想的是也许再拖一阵他们也就不那么上心了。逾日,正赶上协会在前海开全体会,传达文件。会后,罗扬同志留我去他那小叙。我自感不妙,恐怕凶多吉少。他说接到了凤子电话,总之,约选的作品有人抢是好事,肯定了我在刊言刊,在曲艺言曲艺,以我为主,不辱使命的气概。随后,一是强调了曲协与兄弟协会的关系,特别是与剧协一直以来长久保持的协作友好关系,搞好与各协会的关系对《曲艺》杂志的生存发展、对曲艺事业的进步繁荣至关重要。二是颇为动情地喟叹《剧本》月刊那几位老同志当年是多么的叱咤风云,多么的不容易和了不起,告诉我其中好几位在20世纪40年代初和我父亲一起参加过抗敌演剧二队,他们都是老朋友。回去以后,我先和作品组长老冯打了招呼,然后拿着稿子到《剧本》月刊编辑部。凤子见我送稿子来了,很是高兴,正赶上他们几位编委都在,有严青、张真、李钦、鲁煤、杨哲民、颜振奋等,叫大家坐在一起,好像是在举办一个稿件的交接仪式,凤子主持,她说,这位小安够犟,比他老子老安当年还犟。不是罗扬同志亲自出马,这事还真是难办呢。最后还说,我们这最缺你这样的年轻人,唐雎不辱使命。我和罗扬同志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你让给我们剧本。后来,东北二人转和吉剧艺术团几次进京演出,都是中国曲协和中国剧协等几家联合举办的,包括之前的新闻宣传和之后的研讨会,两家协会都有很好的协调,两家刊物都做了很好的报道。为此,当年我就曾感叹过罗扬同志的领导水平和大局观,不一般,很不一般。
三
中国曲协的老同志、《曲艺》杂志编辑部的老编辑、老领导,如赵亦吾、冯不异、沈彭年、郗谭封、丁素等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甘坐冷板凳,一切为作者服务,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了不起的精神为后来的所有编辑树立了榜样。其中,对文字工作抠得最死、要求最严、管得最具体的非罗扬同志莫属。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协会任命我为杂志社代主任。因为另外两名副主任一位比我年长近20岁,一位虽然年长不了几岁,但是位很能干的中共党员。我不是党员,而且生性散漫,且常常在出世和入世间穿梭徘徊,所以工作起来多有顾虑。罗扬同志找我谈话,让我放下包袱,严格把好刊物的文字关,重点要调动全体编辑开好刊物的编前会和编后会,以错讹为仇,以勘误为要,以曲艺读者、曲艺事业、曲艺艺术为重,以得罪人、伤面子為轻。他这样说了,我也尽量这样做了。做得不尽如人意,是我方法、能力不行。他本人对刊物也是一直这样要求的。他常说,刊物无小事,只要有空,他对每期从选题、封面、版式、作品种类、评论倾向,包括题图、尾花、字号大小、目录排序等都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有时,他会把一篇伤脑筋的评论稿删改成满脸花。开始,我们一些编辑同志还有些不服气,逐渐地,仔细地对比过后,不得不佩服罗扬同志的文字功底和严谨的为文治学态度。
往前倒到《曲艺》刚刚复刊的1979年。那年12期封面,我们用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推崇的四君子梅兰竹菊。那是我和美编齐纪仁按照罗扬同志的意图,历经数次从中央美院资料室一本本明清画册中挑选出来的,虽然刊印出来的效果略逊,包括后来曾经全年12期变换作者、作品,但都用中国式样的大众喜爱的特色鲜明的版画做封面。这段历史早为陈迹,为后来的大部分的演员照所替代淹没,但明眼人一定会找到痕迹,看出罗扬同志对刊物的初始怀抱,他的审美理想,特立风格、意趣倾向在这不断的嬗变中依然是清晰可见的。
罗扬同志长年担任中国曲协的领导工作。在他工作期间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不因相声、评书等更为观众喜爱的大曲种的关注度而忽视忽略更多的不太为群众所熟识的唱的或有说有唱的曲种。他对这些唱的曲种的创作者、演唱者,对这些曲种和文本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和支持。如对朱学颖创作的京韵大鼓《白妞说书》等作品,东北的王肯、耿瑛、郝赫、崔凯等为代表创作的二人转作品及演出,山西长治傅怀珠创作的上党鼓书《醋为媒》,河北崔砚君创作的中篇鼓书《落花情》《莲花魂》等作品的发表和演出,河南的袁清岑、乔聚坤等作者和农村作家兰建堂创作的《王铁嘴卖针》等坠子、三弦书、大调曲子等曲种的演出,广西的文场、零零落,云南的大本曲,福建的南音,广东的粤曲,程永玲的四川清音,何忠华的湖北小曲,张明智的湖北大鼓,佘致迪创作的常德丝弦,翁仁康的绍兴莲花落,徐明智创作表演的宁夏坐唱,青海的平弦、贤孝,兰州李耀先最下力气研究的兰州鼓子,人才辈出、流派纷呈的江浙沪评弹,《白衣血冤》《真情假意》《血桃花》等作品,徐檬丹、邱肖鹏、李真、郁小庭、陈亦兵等,无一不提掖、鼓吹、重视和关爱。
我一直有一个感覺,貌似四平八稳、不苟言笑,甚至有点谨小慎微的罗扬同志,其实心本洒脱、心本豪放。是时,是势,是工作实践和社会生活逐渐约束了他改变了他塑造了他。大约两三年前,我和协会的林治政同志一起去看他,主要让他对我临的字提点意见。其间,我对他说了上面说的那个感觉。他笑而不答。我以为,众人要想更多了解罗扬同志,可以看他写的文章。但尽量不看他写的大文章、大报告,比较起来,可以去看他为各地作者、演员写的艺术评论和选编序言。而再比较而言更能表现罗扬同志本我的不是印出来的文字,而是他的书法。而在他的书法中最率真最无安排的是他的手稿,多是硬笔铅笔字的手稿,从中我们可以见到少年罗扬和书生罗扬。协会有许多人不理解。我到现在一直认为罗扬同志是位书法家,他的草书很棒,有圆笔也有方笔,有帖有碑,有二王,也有颜鲁公,雄强朴茂、险峻劲健。字如其人。如果必须以曲艺事业的角度来观照罗扬同志,因为他长期以来乃至多半生就是这样奋斗过来的,有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清代郑變的小诗《石竹》最形象、最贴切、最说明问题,最像罗扬同志,最像他对曲艺事业的坚韧不抜和矢志不渝。板桥云: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责任编辑/邓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