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欧盟碳关税对我国钢铁出口成本的冲击

□唐惠珽 邵剑华 夏 旗

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以下简称“CBAM”），亦称欧盟碳关税，是一种将贸易往来结合到气候目标的政策工具，将于2023年10月1日正式进入过渡期，在2026年前，对欧出口商仅承担申报责任，无需缴纳碳关税；自2026年1月1日起，CBAM覆盖的商品进口商需要履行申报及纳税责任，届时碳关税将抬升中国的对欧出口成本，影响中国的出口贸易格局，因此，厘清碳关税的计算逻辑及影响因素意义重大，有助于CBAM覆盖范围内的中国出口行业正确应对、及时规避出口风险。

一、碳关税立法进展与现状

历经22个月，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立法程序终于完成。欧盟当地时间2023年4月18日，欧洲议会全体会议投票通过CBAM，4月25日欧盟理事会投票通过CBAM，这意味着CBAM正式走完立法程序；5月16日，CBAM法案文本正式公告，标志着CBAM已经成为欧盟的正式法律。不过，CBAM执行细则仍在制定中，CBAM证书具体核算细则尚待公布。

二、CBAM证书计算公式解析

对欧出口的中国企业需缴纳的碳关税为欧盟碳成本与中国碳成本之差。碳关税设立的初衷之一在于平衡欧盟内外的碳减排成本，防止欧盟内的高碳产业为了寻求更低廉的环境治理成本而外流。考虑到这一点，CBAM证书的计算方式即为根据欧盟碳定价规则生产的产品在欧盟碳市场支付的碳价格，减去进口货物在原产国（地区）已支付的碳价格，进行价格抵免后的CBAM证书价格就是输欧商品最终需要缴纳的碳税。根据最终版法案，具体计算公式如式（1）：

其中，Z为企业需要承担的C B A M 证书价格，Q·max{0,min{DV,D+I-F} }·P为欧盟范围内生产的CBAM覆盖的商品品类在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下需要支付的碳成本，Q·(D+I)·O为出口欧盟商品在原产地已支付的碳成本。Q为商品数量，D为单位产品直接排放的二氧化碳当量，I为单位产品间接排放的二氧化碳当量，F为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为部分高碳行业发放的免费配额，P为EUA的平均每周价格，O为单位产品在中国承担的碳成本。DV为默认排放强度，当对欧盟出口企业无实际排放数据，或者欧盟方面认为实际数据有水分时，则采用可靠文献数据或默认排放数据。

具体变量取值见第三部分。

三、我国输欧钢铁产品碳关税分情景测算

1.碳关税覆盖的商品范围及趋势

在碳关税覆盖的商品中，涉及我国输欧钢铁商品总额约为151亿欧元。最终版法案文本附件I 中，详细列明了将被征收 CBAM 证书的进口商品税则号（CN code），同时阐明了每类商品涵盖的温室气体。其中，与钢铁相关的商品共计14项，对照欧盟统计局（Eurostat）发布的2022年欧盟海关进口数据，以贸易金额计，对应我国输欧钢铁商品金额约151亿欧元；以贸易数量计，对应我国输欧钢铁商品总量约648万吨，见图1。

2023—2025年，欧盟委员会或将继续评估钢铁行业的碳泄露风险，逐步扩大覆盖范围。然而，碳关税的本质是为了替代EU ETS的免费配额，故其产品边界或难超过EU ETS的覆盖范围。

2.我国吨钢产品核算边界内的碳含量

钢铁生产过程中二氧化碳排放量视生产工艺不同存在较大差异。世界钢铁协会数据显示，我国电炉炼钢占比偏低，2019年通过电弧炉短流程生产的粗钢约占总产量的10%，远低于美国68%、欧盟40%的水平，由于长流程高炉炼钢是我国最主要的炼钢工艺，出于计算便利性，本文只测算欧盟碳关税对长流程钢铁产品出口成本的冲击，且剔除数量Q的影响。

根据欧盟委员会联合研究中心数据，我国高炉吨钢二氧化碳排放量平均值为1.84 t，包括焦化、烧结、球团、炼铁、炼钢、轧钢等工序，位列世界第二低，仅次于欧盟的1.81 t。本文选取了CBAM核算边界内的中国钢企平均排放数据，即1.84 t，用以计算普遍条件下企业向欧盟出口1 t钢铁需缴纳的碳关税。事实上，中国钢企中不乏二氧化碳排放值远低于欧盟水平的“减排优等生”，对于这些走在世界节能减排道路前列的企业，若当年度欧盟发放的免费配额值大于其申报期的吨钢二氧化碳排放量，则其需缴纳的碳关税为零。

当前阶段CBAM对钢铁产品仅计入直接排放数据。最终版法案文本对CBAM是否覆盖间接排放，以及如何覆盖，做出了清晰的回答：附件Ⅱ“仅考虑直接排放的产品清单”中，明确收录了钢铁、铝和氢三大产品。由《中国钢铁工业节能低碳发展报告（2020）》可知：钢铁的燃料燃烧碳排放（直接排放）约占94%，净购入电力碳（间接排放）约占6%。计算得出，我国吨钢直接二氧化碳排放量为1.84×94%=1.730 t，间接排放量为1.84×6%=0.110 t。

值得注意的是，过渡期结束之前，欧洲委员会将重新评估是否对附件Ⅱ所列的产品征收间接排放费用。由于在钢铁生产排放中直接排放占大部分，假设2026年CBAM对全范围产品征收间接排放费用，钢铁行业受到的冲击将远小于铝行业，也就是说，未来钢铁行业的波动范围可能更小，相较于铝业，当前对钢铁行业作出的预测将更为准确。

3.吨钢产品可抵减的欧盟免费配额及趋势

CBAM旨在确保欧盟生产商和进口商受到类似水平的碳定价约束。EU ETS为了减轻企业的碳排放成本负担，避免碳泄露问题，对钢铁、铝、水泥等高碳行业施行免费配额补贴。考虑到世界贸易组织规则，输欧产品同样不需要缴纳这部分免费配额对应的碳成本。

欧盟基于固定排放源发放免费配额。在免费配额分配的第四阶段（2021—2025年），欧盟为52项产品及2项基于燃料和热力的后备方法设定了排放标杆，其中与高炉炼钢生产相关的共有3项（在EU ETS体系下，与钢铁行业相关的产品免费配额共有6项，由于本篇文章仅研究长流程高炉炼钢，故只考虑与之相关的3项产品免费配额），分别为焦炭、铁矿造块和铁水。根据欧盟委员会于2021年10月12日公布的免费配额基准值更新文件，第四阶段高炉炼钢涉及的产品免费配额见表2。

表2 高炉炼钢涉及的免费配额

各生产要素的投入比重影响高炉吨钢获得的免费配额。在高炉炼钢的生产过程中，上述生产要素之间的对应关系为：每生产1t铁水需要投入0.5 t焦炭和1.6 t铁矿造块（由于欧盟并未将炼钢、轧钢生产环节的产成品纳入免费配额发放的产品边界，故本文测算仅考虑到炼铁为止的高炉炼钢生产环节）。因此，在考虑各生产要素的投入权重后，纳入欧盟碳市场的高炉吨钢可获得的免费配额（二氧化碳当量）为：0.217×0.5+0.157×1.6+1.288=1.648 t。

2026—2034年，EU ETS钢铁行业的免费配额将逐渐减少至零。假设：图2所列的免费配额基数此后仍不发生调整，且2026—2034年免费配额将按图表2中的实线变化率进行削减。2026年削减比例为2.5%，故CBAM起征后，可供中国对欧出口商抵减碳关税的高炉吨钢免费配额（二氧化碳当量）为1.648×97.5%=1.606 t。

图2 EU ETS 2023—2035年免费配额比例（对比4个关键时间节点版本）

4.欧盟碳关税的主要影响因素分析

EUA价格总体看涨，2026年碳价中枢或将在80～120欧元/t浮动。对于每1个日历周，CBAM 证书价格计算中使用的EUA价格为上一周公共拍卖平台上EUA收盘价的平均价格。对于对欧出口的钢铁企业来说，EUA价格将是影响碳关税的重要因素之一，企业除关注自身的产品排放水平外，还应当注意欧盟碳价波动带来的碳税波动。为了更清晰地表示EUA价格对碳关税的影响，本文设定3档EUA价格（80欧元/t、100欧元/t、120欧元/t），分别评估2026年CBAM正式实施后，长流程钢铁商品出口受到的碳关税冲击。同时，假设人民币对欧元汇率为7.3。

中国全国碳市场预计将于2023年纳入钢铁行业。欧盟进口商可以在申报碳关税时，说明其进口货物的碳排放在原产国（地区）已支付的碳价格，以及可减少的CBAM证书数量。同时，进口商须备存由独立机构核证的已支付碳价格记录，并且证明该碳价格未受出口退税或其他任何形式的补偿。法案的Article 9中，承认以碳税或排放额度形式存在的可量化的碳价格，如果进口商在原产国（地区）支付的碳价格高于CBAM证书标注的价格，则无须缴纳碳关税。目前，全国碳市场整体平稳运行，发电行业为首个纳入全国碳市场的行业，预计2023年将陆续纳入钢铁、铝等行业，尽快实现覆盖行业与欧盟碳市场接轨。根据路孚特点碳研究预测，2026年中国碳市场将达到83元/（t CO2）。后续静态测算将采用这一数值。

EU ETS与全国碳市场建设步调差异影响碳关税实际缴纳。2026年前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值得期待，但全国碳市场是否会在减排力度上与欧盟保持一致尚待观望。假设国内碳配额均为有偿发放，若中国在碳市场建设上迈出的步子超过欧盟，在纳入钢铁行业时既覆盖直接排放亦覆盖间接排放，而欧盟决定在2026年CBAM正式实施时仅征收直接排放关税，此种情形下，我国输欧钢铁商品在全国碳市场下缴纳的碳成本将超过EU ETS体系内对应商品应缴纳的碳成本，我国无需支付CBAM证书价格，即情形5。

假设不考虑地方碳市场，全国碳市场碳配额均有偿发放。为了进行充分讨论，下文将根据2026年全国碳市场是否纳入钢铁，以及欧盟CBAM与全国碳市场是否分别纳入钢铁的间接排放，考虑6种情形进行详细测算。

情形1: 全国碳市场未纳入钢铁行业，欧盟CBAM仅征收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2）。

情形2：全国碳市场未纳入钢铁行业，欧盟CBAM征收直接及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3）。

情形3：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且只覆盖直接排放，欧盟CBAM仅征收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4）。

情形4：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且只覆盖直接排放，欧盟CBAM征收直接及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5）。

情形5：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且覆盖直接及间接排放，欧盟CBAM仅征收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6）。

情形6：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且覆盖直接及间接排放，欧盟CBAM征收直接及间接排放关税，具体计算见式（7）。

本文计算过程假设DV默认排放强度永远为较大值，即忽略了DV对计算结果的影响。

5.我国输欧钢铁产品碳关税分情景测算

相较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的情形，中国钢企在全国碳市场未纳入钢铁的情形下需缴纳的碳关税更多。这是由于此时对欧出口的中国钢企，无法获得被欧盟承认的原产地碳成本抵扣。在情形2下（欧盟CBAM征收直接及间接排放关税），2026年高炉吨钢需缴纳的碳关税位列6种情形之最：在更接近2023年初欧盟碳价水平的EUA_100下，对欧出口高炉吨钢的碳关税为170元/t；若2026年欧盟碳价一路高歌猛进，上行至120欧元/t 水平，则高炉吨钢碳关税将同步上调至205元/t。

若2026年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则普遍情形下中国钢企需缴纳的碳关税极低，甚至为零。本文认为2026年前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行业值得期待，假设全国碳市场纳入钢铁，且碳配额均有偿发放，则在情形4和情形6下，中国对欧出口的长流程钢铁产品需缴纳的碳关税不足100元/t，在情形3和情形5下甚至无需缴纳碳关税。由此可见，欧盟是否征收间接排放关税对中国钢铁行业出口影响巨大，直接关系到我国对欧出口的长流程钢铁产品是否存在碳关税负担，并在欧盟免费配额的退出进程中逐步显现威力。

表3 在情形1～6下2026年我国对欧出口钢铁行业碳关税测算

但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测算仅考虑了2026年的碳关税冲击，随着欧盟免费配额逐年削减（见前文图2），2034年欧盟免费配额将削减为零，届时对欧出口企业将面临更加沉重的碳关税负担。本文假设其他条件固定不变，仅将免费配额比例调整为零，计算得到：在情形3和情形5下，即欧盟不对间接排放征收碳关税，我国长流程钢铁产品对欧出口需缴纳的碳关税仍为零；但在情形4和情形6下，我国输欧的长流程钢铁产品或需承担高达1 200～1 500元/t的碳关税。

四、结束语

根据测算估计，在更具可能性的钢铁行业纳入全国碳市场的情形下，2026年中国钢企对欧出口高炉吨钢需缴纳的碳关税难超100元/t；但随着欧盟免费配额的逐年削减，对欧出口企业将面临更加沉重的碳关税负担。因此，面对此次欧盟出题的“绿色大考”，中国钢铁行业虽无“近忧”，但必有“远虑”。中国钢企在节能减排道路上自我加压，高炉炼钢排放数据与欧盟水平相差无几，堪称世界环保行列中的“优等生”。在双碳时代保持减排初心，中国钢企有望继续“向绿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