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养老、家属随迁与中国流动老人居留意愿
2023-07-13古恒宇武荣伟
古恒宇,李 薇,刘 晔,武荣伟
(1.南京大学 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南京 210023;2.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南京 210093;3.中山大学 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广州 510275;4.重庆工商大学 人口发展与政策研究中心,重庆 400067)
随着国民经济水平的提高和医疗技术的不断改善,中国人均预期寿命大幅度上升,老年人口总数及占比呈上升态势。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2020年,中国≥60岁老年人口已达26 402万,占总人口的18.7%(国家统计局,2021)。在老龄化和流动迁移活跃的双重推动下,老年流动人口数量不断增加、在流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呈上升趋势,并出现持续大规模的跨省、跨市老年人口迁移与流动(景晓芬,2019)。老年迁移与流动行为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医疗等养老服务有关,同时与老年人子女及孙辈流动具有紧密联系(Gu et al., 2022)。老年人口迁移流动现象已成为常态,亟待学界和社会的重视及系统研究。
20世纪中叶,随着西方国家开始步入老龄化社会,学者开始关注和思考老年人口迁移行为。已有研究认为,经济条件、家庭资源、子女特征等因素均在影响老年人迁移选择决策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Merril et al., 1998;Yahirun, 2014)。相对而言,家庭资源的驱动力较经济条件更加重要(Zimmerman,1993)。与此同时,地理空间距离与环境等外界因素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如父母辈与子女辈的居住距离(Diepen et al., 2009)、迁入地的气候环境、交通条件和人口密集度(Kim et al., 2014)等。相比年轻人口,老年人口历经的生命周期历程更长,因此有学者使用生命周期理论对老年人口流动行为进行分析,强调不同年龄段背景下,个体的能动性不同,人口发生流动的行为和原因也不同(Rossi,1955; Durak et al., 2018)。随着年龄增长,老年人健康水平下降,老年人口更需要依赖家庭或政府社会组织的照顾(Gober et al., 1983)。最后,已有研究发现,不同类型的老人呈现差异化的迁移愿意和迁移选择模式。如,Litwak等(1987)提出的老年人迁移三阶段模型认为,第一阶段,离退休不久的老人健康水平和家庭完整性较高,因而更倾向于选择舒适度更好的地区;第二阶段,随着老年人健康水平恶化,被迫选择靠近子女的地区;第三阶段,老年人的自理能力进一步恶化,而子女也没有充足精力进行照顾,会选择进入大都市区的养老机构(Litwak et al., 1987;黄璜,2013)。
21世纪初,随着中国老龄化程度的加深,老年迁移现象开始引起国内学界的关注。有学者主要关注流动老年人口的迁移模式及特征(杨菊华,2018;李含伟,2020;Gu et al., 2022)、迁移动机(孟向京 等,2004)、迁移效应(吴菲菲 等,2019)、以及治理策略(芦恒 等,2016)等方面。此外,老年人口季节性地往返于家乡和气候环境更舒适的地区,从而引发的“候鸟老人”现象也受到持续的关注(Wang et al., 2020;王珂 等,2021)。2015年后,有学者开始对流动老人的迁居意愿展开研究(陈盛淦 等,2016;李芳 等,2016;侯建明等,2017;景晓芬,2019;谢东虹,2019),主要发现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与多重因素有关,包括个体特征、流动特征、社会特征、经济特征、迁出地特征、迁入城市特征(谢东虹,2019)。
随着中国老龄化程度加深及经济社会转型,流动老人的流动原因呈现多样化趋势,包括务工经商、家属随迁、投靠亲友、拆迁搬家和异地养老等(曲壹方,2018;李雨潼,2022)。其中,异地养老与家属随迁是2类典型的老年人口流动原因。前者是一种新兴养老模式,指老年人离开原本所居住地(往往以离开县级以上的地区为标志)后流动到另一地区,明确以养老为目的的流动方式(侯建明等,2017;景晓芬,2019);后者是一种相对传统的养老模式,指以照顾孙辈为主要目的而流入子女家庭所在地(曲壹方,2018;刘成斌 等,2020;谢瑾 等,2020)。一方面,迁移原因对流动老年迁入地区产生一定社会经济影响。一般而言,异地养老有利于刺激流入地的消费和养老产业发展;而随迁老年人的代际支持则有助于分担流入地的抚幼压力(廖爱娣,2019)。另一方面,迁移原因与流动老年人口在流入地的居留意愿也具有密切联系。相比流动劳动人口,流动老人中的绝大多数并不直接进入就业市场,随着年龄增长,其在迁入地的居留意愿相对偏低(景晓芬,2019)。在西方国家,老年人口承担照顾子女及孙辈的义务较少,因而异地养老模式的普及化更高(Haas et al., 1993)。相比之下,在中国社会中,随迁流动老年人口需承担更繁重的照顾家庭义务。尽管被动式的家庭随迁有利于提升家庭总体效用,但由于随迁老人离开长期生活的文化环境,有可能导致其心理成本增加,降低其自身效用,从而导致其居留意愿较低(Giles et al., 2007;谢东虹,2019;刘成斌 等,2020)。有研究显示,部分随迁老人已不再愿意与子女共同居住,开始寻求晚年生活自主性和追求高品质生活(刘成斌 等,2020)。
总体上,当代中国流动老人的迁移原因呈现多样化趋势,然而学界鲜有从流动原因入手探讨其对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影响。在老龄化程度加深的中国,异地养老和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呈现较大的差异。因此,亟待从比较分析的视角,揭示不同流动原因分类下,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影响机制。回答上述问题,对于地方政府因地制宜开展流动老人差异化治理、提供均等化健康养老服务、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等具有重要意义。鉴于此,本文基于2017 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CMDS),对异地养老和家属随迁2类流动老人居留意愿进行对比分析,运用多水平Logistic 回归模型探讨迁移原因对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影响机制,揭示不同迁移原因下流动老人居留选择的内在逻辑。
1 数据与方法
1.1 数据
数据来源于国家卫生与健康委员会2017 年CMDS 数据①https://www.chinaldrk.org.cn/。根据《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本研究将年龄≥55岁的女性人口、年龄≥60 岁的男性人口中离开户籍地1 个月以上的部分定义为流动老人(中国人民共和国国务院,1978;Gu et al., 2022)。市内跨县流动人口样本不在本文的有效样本内。剔除缺失变量的样本后,共得到有效样本5 760 个。将在流入地具有居留意愿的流动老人定义为今后打算在本地长期居住(5 年以上)的部分,而不打算在本地长期居住或没想好居留时长的人口定义为不具有居留意愿的流动老人。在有效样本中,无居留意愿的流动老人占比36.9%,有居留意愿的占63.1%。主要自变量数据来源于2017 年CMDS 数据,其余变量数据来源于2017 年《中国海洋经济统计年鉴》(自然资源部海洋战略规划与经济司,2017)及《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国家统计局城市社会经济调查司,2017)以及相关文献(李芳 等,2016;Gu et al., 2020)。
1.2 变量选择及预处理
核心自变量为流动类型,主要包括“异地养老”“家属随迁”2个类别,根据原问卷问题“本次流动原因”分类提取样本,其中,将“家属随迁”类别中的2个子类别“照顾自家老人”和“照顾自家小孩”定义为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异地养老”类别定义为异地养老流动老人。考虑到模型有可能存在的选择性偏差问题,同时更好地对比2类迁移原因老人居留意愿差异,引入迁移原因为“务工经商”的流动老人群体并将其视为建模时的对照组,该对照组由“务工/工作”和“经商”类别合并得到。参考已有研究(Gu et al., 2021;朱羽佳 等,2021),将控制变量分为流动群体内部因素和流入城市外部特征2个层面。流动群体内部因素包括流动老人的社会人口学特征(年龄、户口状况)、社会经济状况(住房支出占比、就业状况、家庭收入、住房性质、宅基地持有)、社会参与情况(社会认同感、社会交往群体)。其中,社会认同感通过“我喜欢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地方”“我觉得本地人愿意接受我成为其中一员”“我感觉本地人看不起外地人”“我的卫生习惯与本地市民存在较大差别”4 个问题,将选项“完全不同意”“不同意”“基本同意”和“完全同意”按正面性分别赋分值为1、2、3、4(即后2 个问题反向赋分),利用PCA(Principal Components Analysis)降维合并,采用赋值求和法将社会认同感参数化。社会交往群体则使用流动老人业余时间在本地是否与同乡本地人、同乡外地人或其他人员来往频繁衡量。
流入城市外部特征包括城市规模、城市万人病床数、住房价格及城市自然条件。城市规模方面,根据《国务院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将流入城市规模分为小城市、中等城市、大城市、特大及超大城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2014)。高质量的养老及健康服务供给、优越的居住环境和气候是老年人迁入的重要影响因素(李芬 等,2016)。使用是否沿海城市、年降水量、温度适宜度以及空气质量优秀率作为流入城市自然环境特征。通过计算变量组合之间的协方差矩阵,检测发现各变量组合的相关系数均<0.7,且方差膨胀系数VIF均<4,不存在严格多重共线性问题。变量具体描述如表1所示。
表1 流动老人居留意愿及影响因素变量描述及数据来源Table 1 Variable descriptions and data sources of floating older migrants' settlement intentions and their determinants
1.3 方法
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具有明显的地区差异,流入同一城市的老人的居留选择过程受到类似的外部因素影响。借鉴现有研究(杨传开 等,2017;林李月 等,2021),构建多水平回归模型以考虑不同层次的群体效应和个体效应。鉴于因变量为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是典型的二分型类变量,采用多层Logistics回归模型(林李月 等,2021),公式为:
式中:Pij是城市j的流动老人i居留的概率;β0是截距项;Xij是城市j的流动老人i个体家庭特征层面的解释变量;Zj是流入城市j宏观层面的解释变量,如社会经济发展状况;α、β分别为各项的系数;μ是随机误差项。
不加入任何解释变量时,构建仅有城市截距项的空模型,其计算结果可判断数据是否具有多层结构,也即老人的居留意愿倾向在不同城市之间是否存在层次差异。空模型的结构为:
式中:γ00是模型中唯一的固定效应,表征城市平均值的总平均水平;β0j表示城市截距项;μ0j表示城市j与总平均水平的差异。空模型结果表明,LR检验的统计量为186.4,在0.0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多层结构模型具有更好的数据拟合能力。
采用组内相关系数(ICC)检验是否需要使用多层模型,其定义为组间方差与总方差之比。一般认为,当ICC>0.059时,组间变异不可忽略,有必要考虑使用多层回归模型提升模型的解释力(Muthen et al., 1995)。本模型中,ICC 值达到13%,说明模型中有13%的方差变异是由城市间的组间差异引起的,在构建模型时需从个人层次和城市方面进行解释。
2 结果分析
2.1 描述性统计分析
采用描述性统计分析(表2),探索流动原因与老人居留意愿是否存在潜在关系。总体上,有63.1%的流动老人有居留意愿,36.9%没有居留意愿。流动原因与流动老人居留决策有一定内在联系,81.5%的异地养老类流动老人愿意长期居留,比家属随迁类老人高14.3%。而作为对照组,务工经商类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最低,仅为51.8%。描述性统计结果初步揭示“主动式”的异地养老方式与更高的居留意愿相关,而“被动式”的家属随迁则对应相对较低的居留意愿。
表2 流动老人的分组对比描述Table 2 The group comparison description of the older migrants population%
流动老人的个人及家庭特征与居留意愿存在一定关系。非农户口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75.0%)高于农业户口流动老人(53.8%);非就业的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71.3%)高于仍然工作的流动老人(46.2%);自有住房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78.7%)高于非自有住房流动老人(45.0%);无宅基地的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73.3%)高于持有宅基地的流动老人(44.3%);社会交往群体为流入地本地居民的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71.5%)高于社会交往群体为其他外地人(56.8%)或当地同乡(67.4%)的流动老人。另外,流入城市特征同样与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具有一定联系。流入沿海城市老人的居留意愿(66.4%)略高于流入非沿海城市的老人。
此外,表2也显示了流动原因对于不同分组流动老人居留意愿影响的调节效应。相比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异地养老流动老人中未就业、自有住房的群体居留意愿相对流动老人总体更高,但家属随迁老人居留意愿相对流动老人总体更低。此外,非农户口、无宅基地、社会交往群体为其他外地人、本地人或当地同乡,以及流动沿海城市的异地养老和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群体的居留意愿相比较流动老人总体均有所提升。
2.2 基准回归
2.2.1 异地养老促进居留意愿的提升,家属随迁导致居留意愿下降 多水平Logistic 回归结果如表3 所示。相比务工经商流动老人,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发生比是其1.406 倍,而家属随迁仅为其0.857 倍。异地养老作为新型养老方式,往往自主选择养老地,并通过旅游养老、度假养老等形式提升老年人在居住地的幸福感,从而通过提升其个体效用提高居留意愿。而家庭随迁会降低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刘成斌 等,2020),作为一种常见的迁移方式,家属随迁老年人常流动至子女、孙辈的居住地,面临照顾子女、孙辈等问题(Gu et al.,2022)。但随着观念的转变和家庭压力的增加,为了照料子女而流动的老年人往往面临更高的生存和心理成本,这可能会损害其身心健康(陈盛淦等,2016)。家属随迁型流动老人往往收入较低,且在信息接受能力、社会交往等方面属于弱势群体,在城市更容易产生孤独感和导致心理抑郁的情况(秦聪 等,2020)。在赡养任务完成后,健康状况下降的家属随迁流动老人会选择返回原籍地(李芳 等,2016)。
表3 流动老人居留意愿影响因素回归分析Table 3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n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older migrants' settlement intentions
2.2.2 流动群体内部因素与居留意愿关系紧密流动老人的个人家庭特征与其居留意愿关系密切。年龄越大的流动老人居留意愿越高(李芳 等,2016;陈盛淦 等,2016;侯建明 等,2017)。户口的获得是老人获得本地养老服务的先决条件,相对非农户口,农业户口的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更低。在城乡二元结构没有完全破除的当下,城市户口往往绑定更优质、可获得的健康养老及市政服务,具有相对更高的社会身份认同,因而提升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
住房支出占比越高、就业、月结余越少、迁入地拥有自有房产、无宅基地的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更高。其中,住房是流动老人重要的养老居所和精神归宿,对于拥有自有住房的流动老人,住房支出的增加意味着稳定的居所和更加安稳的养老环境。绝大多数流动老人并不进入劳动力市场工作,少数健康状况较好的老人为了分担家庭负担而进入劳动力市场,从事收入较低、稳定性较差的工作;而对于非农户口且未就业的流动老人(参照组)而言,家庭月结余的增加往往意味着其有更大的可能以随迁或异地养老的方式回到原籍地或流动至其他的子女工作地,在本地的居留意愿不高。持有宅基地是流动老人返回原籍地的重要拉力,相比持有宅基地的流动老人而言,未持有宅基地的老年群体居留意愿更高。
社会融入会促进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提升。从心理意义上看,社会认同感更高的流动老人在本地养老的满意度和生活舒适度也相对更高,且如果在本地与原住居民形成更加致密的社会网络联系,能融入当地社会生活,其居留意愿也会提升(谢东虹,2019)。
2.2.3 流入城市外部特征影响老年人的居留意愿流入地城市的城市规模、城市公共服务供给和城市环境影响老年人居留意愿。相比流动至小城市的群体,流动至中等城市的老年人口居留意愿会增加至原来的1.621 倍,而流动至特大及超大城市的老年人口居留意愿会增加至原来的1.458 倍;然而,流动至大城市的老年人口居留意愿没有明显变化。特大、超大城市的公共服务水平及养老公共资源更加完善,有利于提升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而中等城市、尤其是在原籍地附近的中等城市具有更相近的文化社会习俗以及较低的生活养老成本,这同样能提升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万人病床数作为城市健康服务供给的代理变量,与流动老人居留意愿呈现显著正相关关系。此外,沿海城市比非沿海城市具有相对更优越的自然条件,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也相应较高;而控制了温度适宜度和空气质量的影响后,降水的增加对流动老人居留产生促进作用。
2.3 分组回归分析
2.3.1 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追求家庭的最大化效用,是一个以家庭为核心的决策过程对以照顾家庭为目的的随迁老人而言,年龄的增长会导致其居留意愿的升高。家属随迁一方面会导致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下降,但另一方面,随着年龄的增长,健康水平逐渐下降,同居家人很可能对家属随迁流动老人进行养老“反哺”,照顾其起居生活。另一方面,就业和月结余会引起随迁老人居留意愿的上升。家属随迁老人从事工作能提升家庭总收入及总效用,进一步减轻家庭在流入地的生活成本,因而会提升其自身的居留意愿;另一方面,家庭月结余的增加会导致家庭回迁或迁移至其他城市的几率增加(高斯瑶 等,2018),使得随迁老人自身的居留意愿下降。
相比流入小城市,流入中等城市的老人居留意愿更高,且万人病床数量增加会导致其居留意愿上升。与模型1中特大和超大城市同时对流动老人整体居留意愿带来的提升作用不同,家属随迁老人群体更倾向于流入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的中等城市,且随着年龄的增加,为了减轻家庭养老成本负担,倾向于流入医疗服务供给较发达的城市。因此,在考虑迁入城市特征时,家属随迁老人居留决策过程以家庭效用最大化为核心目标。
2.3.2 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是以个人养老目的为核心的决策过程 相比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决策过程更多以个人养老目的为核心。非家庭随迁的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受个人户口、住房性质以及宅基地持有等因素的影响更明显。相比家属随迁群体,户口性质、住房性质和宅基地3个变量与居留意愿的发生比 [Exp (B)]对于异地养老流动而言更高。另一方面,由于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居留选择以个人养老效应最大化为目的,其迁移目的地的选择主要依赖个人偏好,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与城市规模、自然舒适度等外部条件无关。
2.3.3 自然舒适度等环境因素对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居留意愿产生更加明显的作用 在模型2和3中,相比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受到沿海城市和降水的影响更加显著。由于已控制了个人的经济状况及城市规模,此时城市是否沿海可主要表征气候和环境的影响。结果显示,自然舒适度等外部环境对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产生更加明显的作用,减弱了随迁对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抑制效应。相比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家属随迁流动老人主要迁入子女所在的城市,自身的养老是照顾子女孙辈目的达成情况下的一种从属行为(李芬 等,2016)。优美宜居的自然环境和能有效地缓解和补偿老人因照顾子女所产生的焦虑等身心问题,提升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Chen et al., 2016)。
2.3.4 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决策更依赖城市群带来的政策利好及便利养老设施等条件 根据《2018 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的统计方法,按照迁入和迁出城市是否属于主要城市群(京津冀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长三角城市群、成渝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将样本开展异质性分析(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18)。结果发现(表4),无论迁出地是否为城市群,迁入城市群的流动老人中,异地养老会显著提升其居留意愿,而家属随迁对其居留意愿不产生明显作用。
表4 不同地区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比较Table 4 Comparison between the settlement intention of older migrants in different regions.
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决策更依赖城市群带来的外部利好,如养老政策及养老便利设施。在中国,异地养老普遍面临一定的风险性,如水土不服而产生的生理疾病、意外事故以及缺少享受当地公共服务的权利。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发达地区已出台多项政策,保障以异地养老为目的的流动老人享受均等化公共服务。部分城市需办理本地老年人优待证后,可享受公共服务待遇(姜向群 等,2012)。在医疗健康服务覆盖率高、配套养老设施更充足的城市群,异地养老政策落地更具现实基础,且切实有利于提升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
3.3.5 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受到流入地构建的社会网络联系影响更显著 尽管具有社会认同感会使得异地养老和家属随迁流动老人居留意愿上升,但在流入地与本地原住居民和外来流动人口构建的社会网络联系仅对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产生显著影响,而与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意愿无关。良好的社会网络构建可以减轻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在流入地的心理融入成本,增加流动老人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提升其居留和养老意愿。相比主要迁移目的是照顾家庭的家属随迁流动老人而言,以满足自身养老需求为流动目的的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长期居留决策更加依赖社会网络的建构,该发现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3 结论与建议
3.1 结论
基于2017 年CMDS 数据,使用多水平Logistic回归模型,从全国尺度上刻画了2类典型流动原因(异地养老、家属随迁)对流动老人居留意愿差异化影响机制。得到的主要结论为:
1)总体上,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比家属随迁流动老人更高。流动老人家庭及个人特征、流入城市特征与其居留意愿具有紧密联系。异地养老对流动老人居留意愿产生显著促进作用,而家属随迁对居留意愿产生显著抑制作用。
2)流动群体内部因素(人口学因素、社会经济状况、社会融入情况)和流入城市外部特征(城市规模、城市公共服务、城市环境)共同决定了其居留意愿:年龄越大、非农户口、住房支出较高、未就业、月结余较少、无宅基地、具有社会认同感、与流入地本地居民交往的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更高;流入中等或特大及超大、每万人病床数较多、沿海、降水量较少的城市流动老人居留意愿更高。
3)家属随迁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是一个以家庭为核心的决策过程,且流入城市自然舒适度等外部环境对其居留意愿的下降产生一定的补偿效应;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居留选择是以个人养老目的为核心的决策过程,其居留意愿的提升依赖于城市群的政策利好及便利养老设施等条件,且受到流入地构建的社会网络联系影响更显著。
3.2 政策建议
随着中国社会老龄化程度的加深,老年人口流动特征及流动原因呈现多元化趋势,不同流动原因流动老人居留意愿的差异性表明老年人的需求并非同质,这预示着城市社会养老保障政策出台应当针对不同原因流动老人,满足其养老需求。
以异地养老为目的的流动老人更加依赖城市发展带来的养老政策利好及外部养老服务设施供应。为满足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需求,当地政府应推动建立养老机构与同都市圈、城市群或外地养老机构联网联动制度,消除异地养老流动老人领取养老金、社会保险及异地看病问题的制度障碍,根据《社会保险法》推动看病保险全国联动。相比随迁老人,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对融入迁入地社会网络构建(尤其是与本地居民的社会网络构建)产生更大的需求,异地养老流动老人居住社区应通过社区关怀及开展各项联谊活动,促进异地养老人员更好地融入本地的社群文化。在行政导向之外,应促进养老产业发展,引入体制外社会资金,兴建各项针对异地养老流动老人的设施,包括养生按摩馆、图书馆、棋牌室等,更好地满足老人多样化的异地养老需求。
随着社会竞争加剧,生活成本增加,以及“三孩”政策放开,老年人在照顾子女以及孙辈方面将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与此同时,部分家属随迁老人也面临照料家庭压力增多、融入迁入地困难、无法适应新生活等问题,为社区和社会治理带来隐患。相比异地养老人员,家属随迁老人更加重视以家庭为核心的利益诉求。这种亲缘利益既包括自身的养老诉求、又包括为子女缓解家庭照料乃至经济压力及孙辈成长、求学等诉求。基于此考虑,一方面,建议在迁入地以社区为单位,提升对家属随迁老人的社会关怀;要定期为家属随迁老人进行健康体检和健康知识科普,同时通过心理辅导等手段,缓解其对迁入地的陌生感和焦虑情绪。另一方面,也要以家庭为单位定时提供社区养护、家政等保障服务,减轻家属随迁老人家庭负担。由于地区自然舒适度补偿效应,可通过加强流入地社区的老年宜居环境建设等,如探索“密路网”的规划方案增强城市、社区的服务性(谢瑾 等,2020),以促进家属随迁老年人口幸福感和归属感的提升,缓解随迁老人由于照顾家庭所带来的心理、生理压力。
本文尚存在以下不足之处:第一,仅通过户口状态关注流动老人的流动原因与其居留意愿的关系,而缺乏对完成迁移过程的迁移老人居留意愿展开讨论;第二,所采用的分析数据来自于2017 年CMDS数据,研究结论滞后于实际情况。未来,可基于第七次的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结合深入案例地的实地调研,对跨地区迁移老人的居留意愿开展系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