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第一次怀旧
2023-07-13袁凡辰煜
袁凡辰煜
“敦煌石窟像马肚子下,挂着一只只木桶,乳汁的声音滴破耳朵。”敦煌,这个沙漠深处的陡坡,却是艺术的旧矿山。
在那里,大唐的烟尘、盛世的风雨却丝毫不减少年英气,抛弃了历史的忧伤与忧虑。在那里,才第一次怀恋起千古如斯的气象,你多像一个野蛮而俊秀的孩子,停留在我去拜访的那个夏天里。
穿过西北特有的炎热,本对这所谓古老的遗迹并无期待,于是心绪懒散,步履缓慢。
登上莫高窟,石窟中特有的清凉使我打起精神,看见一代代的佛像与壁画安详又端庄地静立着。昏暗的光从洞窟上方的天窗中淡淡映入,早期的画像还余留着恒河蒸腾的湿气,魏晋的塑像有一种秀骨的清癯,似乎与中原名士逍遥的竹林暗暗相映。
再进入下一个石窟,色彩开始畅快柔美了,那一定是到了隋唐的大一统之后。我抢先走到年代标示牌前,上面写着这幅壁画名为《西方净土变》。画面中间部分是一汪绿波浩淼的七宝池,宝池两侧莲花盛开,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阿弥陀佛居中,结跏趺坐在大莲花上,身上穿着通肩的袈裟,显得端庄文静,窈窕可爱,也不失庄严慈祥。宝池上端,碧空晴朗,彩云缭绕,化佛腾空,飞天起舞,她们衣带飘飘地飞舞了起来,虽没有天使的翅膀,舒舒展展的衣带却如音乐般流泻,带着香气,带着暖意。宝池下方,乐师演奏着各种乐器,呼应着几声胡笳和羌笛,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舞伎宝冠罗裙,跳起西域的胡舞。光的巨流,把彩霞的波浪,涌向声乐缠绕的九天。一团团雾霭滚滚升起,好像带走了压在世间的全部黑暗。仿佛有无数声音从深渊冲向霄汉,只有盛世的华章在呼唤。
这里禽鸟在歌舞,繁花裹卷成图案,为这个盛世欢呼。这里的雕塑都有脉搏和呼吸,挂着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娇瞋。那些世间人物,不论是盔甲将军、西域胡商,还是佛祖菩薩、金刚力士,都显得神采飞扬、炯炯有神,没有一点装腔作态,这种简明如吴道子的画骨,也洋溢着盛唐才有的轻快与乐观。
我站在古人一定站过的地方,用先辈同样的眼睛打量着差不多的雕塑壁画,静听着与千百年前没有丝毫差异的风声鸟声,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壁画前的人群和雕塑似乎在朦胧中融为一体,在他们身后有一批又一批前来礼拜的民众,一群又一群身披袈裟的僧侣,还有画工、雕塑师在周围忙碌。诵经声、木鱼声、旌旗飘荡声、欢歌笑语声、清脆驼铃声……似乎在这一片模糊中全部复活。大唐气象的真实步履,正是贮存在这欢快自由的壁画上,也隐藏在山重水复、苍苍茫茫的山川中。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两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奔泻而出,于是有了气不能抑的李白,有了沉郁顿挫的杜甫,有了浪漫隐晦的李商隐……文人也本清癯柔弱,于是也被这种文化奔流所裹挟,便也能吞吐千年,醉笔一落就是半个大唐的锦绣山河。
离开莫高窟,我在山脚前来回徘徊。夕阳还十分灿烂。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美景。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流泻着分割,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日夜的风,把山脊、山坡塑成波荡,却不含一丝涟纹,一天一地都被铺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净净。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委和到了崇高。我把自身的顶端与窟的顶端合在一起,心中鸣起了天乐般的梵音。
独立大漠塞北,不见春风吹度盛世几千载;听凭朔风尘卷,唯见大唐气象风雨不动安如山。黄沙漫漫,滚滚红尘,我看见盛唐眉眼嘴角镌刻着不朽的笑意;星汉摇落,旭日东升,我看见新的复兴画卷在徐徐铺展。两个盛世遥遥相应、天地无垠。我们的民族,拥有一个值得去怀旧的时代,拥有一个肆意想象的未来,它们都驾驭着无比瑰丽的色彩,向远方奔去……
长风浩荡,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PR
(作者单位:唐山市第一中学)
(责任编辑:李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