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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为了玩

2023-07-12郑文富

师道 2023年6期
关键词:爬墙驴子王老师

郑文富

从“学习”这个角度看,玩有时被算作学习的一种方式、一种策略,没有学习意义的玩,就没有研究价值。

但从“玩”这个角度看——如果成长过程就是一个玩的过程,学习则是玩的一部分,是玩的过程中的一些环节,是用于完善玩的一种策略。用玩的方法、玩的精神状态去学习,能让学习融入玩的过程——没有玩的意义的学习,就少了一种内涵。

小时候,我们早早就出发了——去学校玩。

家里不是不好玩,小土狗偷偷挖坑把它的半个窝窝头藏起来,园子外面的野地里蛤蟆三五成群地奔向二道河,天空有五百只蜻蜓在轰炸敌方的阵地……但是上学更好玩。

上学的小路曲曲折折地穿过家家户户的篱笆,篱笆上爬满了豆角秧,也有的篱笆上开了大而艳的蚕豆花,向日葵的脸庞早就高过了篱笆,想要与我们说话。二驴子把豆角叶摘下来粘在衣服上,我把豆角叶盖在拳眼上拍下去,听“啵儿”的响声。

一到学校,二驴子就去窗下的树苗地里拔草。现在回想,他的官名应该是“拔草委员”。小树苗刚比铅笔高不了多少,二驴子一进地,我总是想说“拔苗助长”这个成语。数学题就是几加几几减几,全班都会,二驴子不会,蔡老师就让他数树苗,数完了加来加去减来减去,二驴子宁可把树苗合在一起再分开来多数几遍,也不肯加来减去。

我最喜欢念课文,全班人整整齐齐地大声念,或一个人像电影演员那样带着语气念,都喜欢。我爱笑,老师表扬我也笑,批评我也笑,停不下来,所以不能单独念,但我能在齐读时带着语气念。

下了课去教室后边的小河里捞鱼抓虾捉蛤蟆。小河虾不是齐白石画的那个样子,它躲在水草丛中,蜷缩成五毫米直径的小扁圆,估计是让我们吓坏了。德民他们有时把裤子脱下来当网捞鱼,捞着捞着就把湿透了的裤子吹得鼓鼓的当成泳圈了。上课“铁”声一响,鱼也不要了,虾也不要了,都扔回河里去,赶紧往教室跑。捞鱼抓虾的没大事,下河游水的要挨罚,蔡老师怕我们淹死。二驴子有一回顶嘴说:“这么浅的水,连蛤蟆都淹不死。”蔡老师气得笑了。二驴子最淘气,有一回把抓到的蛤蟆带回来放在课桌里,蛤蟆不听话自己跳了出来,同学们不觉得好笑,都不笑,二驴子就故意说:“看,蛤蟆!”气得老师罚他去门边蹲着。

课间经常去教室左前方的小房子门口,看挂在一个架子上的道铁。上下课的时候,打更的老爷爷就用炉钩子敲它,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我很希望自己也能敲一次,有一天故意问:“上课下课就是敲它吗?”老爷爷就把炉钩子给我,让我敲一次上课铃,这可让我得意了好久。

如果不干这两件事,我们就抢黑板擦,因为蔡老师有一次表扬了课间主动擦黑板还画了上课用的田字格的同学。从此以后,语文课前抢着擦黑板和画田字格就成了特别重要的事情。顺便,写字也成了我们爱玩的项目。

冬天玩不成了,天空被冻得跟地上的雪一个颜色,校园里冷得给人一种“荒郊野外”的感觉。我们就躲在教室里写字,比谁写得快写得整齐。我喜欢写小字,把字写在大田字格右下角的那个小格里,蔡老师说:“你可真节省,剩下的三个小格,还可以各写一个字。”把本子都写完了,就把本子翻过来一直写,写到整本书的字全都记住了,就比背课文。背到屋子里很暗了,比外面的天还暗了,我们没有电灯,蔡老师也没有蜡烛,才放学回家了。

农村的孩子也有“六一”节的。全校的师生都来到小山下,我们就在小山下表演节目,我就是在那一天戴上了红领巾的。记得在那前一天,蔡老师吓唬我说:“你这么淘气,明天没有红领巾戴了。”没想到第二天,我还是和一些孩子一起站到前面去,戴上了红领巾。我正在想为什么还会有红领巾戴,突然间就宣布开始上山“找宝”了,找出事先藏在山里的树上、草丛中的小草人,就可以换奖品。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的事了。都在传说当时的教学活动有多落后,试问它比现在的活动差多少呢?

回城,换个地方玩。

二小分校坐落在小南山下,每天上半天学,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从我们家属区向后走,过了王三五河,再穿过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向右转,就是我们学校了。

王三五河太好玩了,我们在那里捞小鱼、抓蚂蚱、捉蜻蜓,找又直又长的蒿子杆,用石头垫成所谓的“桥”,比谁过桥更快,比谁能在去学校的路上把课文背完。当然,课文是永远也背不完的。

进教室前,要把所有的“破烂”都扔掉。有一回,我舍不得扔掉我的蒿子杆,大胆把它抓在手里藏在身后。蒋老师看见了就说:“把它立在门后,你进去;要不然你俩都立在门后。”

教室有一半在地下,外面的窗台比地面高不了多少,每个窗户都有栅板,我总怀疑这是军队的驻地,坐在教室里总有关于战争的故事在脑海里闪現。放学后做完值日,要把栅板关起来,我的愿望是能多关一面栅板,有一次金贵把他的栅板让给我关,下一回我也把我的栅板让给他关。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画手脚都能拿东西的小人,不知道是不是看过了千手观音、八臂哪吒故事的缘故,我给小人画了很多手、脚,让每只手脚都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这画终于给蒋老师看到了,她抓过去看了一会儿,说:“眼睛耳朵鼻子都可以拿东西啊,每根头发都可以拿东西啊。”蒋老师可真聪明。

回家的路好像短很多。

夏天着急回家吃饭。儿歌说:“老师老师快放学,我家煮的挂面条。一人一碗零一勺,回家晚了捞不着。”挂面条是少有的,但是饿了吃什么东西都香啊。

冬天就不一样了,是一路打着“出溜滑”回家的。冬天的路上,总有一大长条一大长条的冰面,我们就助跑一下站着从上面滑过去,一条接一条地滑过去。有一天,蒋老师竟然和我们一起放学,竟然和我们一起打“出溜滑”。

蒋老师和蔡老师不同,除了让我们背课文、写生字和算算术外,还要我们写作文。我们好多人不会写,蒋老师就给我们念一篇写得好的作文,希望我们能学着写。我听了觉得真好,可是一个字也记不住。蒋老师就把一段话抄在黑板上,把每个句子中的一些词去掉,让我们往里面填一些词,算作是我们的作文。这样还行。有一回蒋老师叫我站起来填空,结果我填的与范文的作者一样。那个同学说:“老师,是那么回事,我俩一起干的。”蒋老师说:“好,好,一样好。”

为了在那些空格里填上不同的词,让黑板上的那句话“能够记录我们自己干过的事”,能够表达我们自己的“中心思想”,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的,比如把整本课本都翻了无数遍,把能看到的小人书都看了好多遍,把我们玩时做过的事都用上了。我们相互支招,把能想的主意都想出来了。不知道在现在的老师眼里,我的蒋老师的“作文”课算不算好,但是这个办法让我在上下学路上玩的时候,都想着自己的动作是个什么词,注意到除了“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外,还有别的景物,玩“三个字”游戏的时候,都想尽办法说别人没说过的三个字。

学校那边的小南山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一到星期天我们就到山上去玩,从不同的山坡冲上去,然后再在山间游荡,摘小果子采小花,在树丛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东西,每次都要爬到山顶的铁架子塔上,遥望远处的松花江。“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就是这种感觉。有一次,蒋老师说:“我们比赛登山吧。”第一个登上山顶的得1分,第二个登上山顶的得2分……全班分成四个小组,哪个小组的总分最低,哪个小组就是第一名。

冲啊!看哪个组最快……

真快啊,我们上五年级了。上五年级就得回二小本校了。

我们很快爱上了跳绳打沙包踢毽子了。大建不知怎么就学会了跳悬绳,能一连悬好几个,班里好几个男生都学会了,我也能悬一个,二班的男生一个都不会。女孩子踢毽子,踢、盘、锛、打,像蝴蝶飞舞一样好看。打沙包就男生女生混着来,大呼小叫。跳大绳的时候,王老师也来摇绳了,我们排成一排,一个个跳过去,再绕回队尾,欢乐的笑声飞向云彩。

山下回来的孩子野惯了,终于去爬墙了。一下课一大群男孩子就跑到墙下去,怂的爬墙柱,墙柱上有豁岔,踩着很容易上去,勇的直接往墙头上蹿,扒着墙头就上去了。一排人坐在墙头上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很快被发现了,王老师离老远就向墙头大喊:“都给我下来,都给我下来!”王老师人斯文,不会说骂人的话。第二天,爬墙的又去了,改唱“啊门啊前一棵葡萄树……”王老师终于想出了一个吓人的主意:“隔壁就是一中,给他们的老师看到你们爬墙,就不要你们了。”果然就没人爬墙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老师是怕我们从墙上掉下来摔坏了。

最荣幸的事情是能够抬脚风琴。全校只有一台或两台脚风琴,非常金贵,上音乐课时要把脚风琴抬到教室里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抬的,要个子高大、不淘气才可能被选中。有一回,老师不知为什么指了我。我太高兴了,和另外几个同学风一样冲到别班的教室去。我们把琴抬起来,就往四楼跑,上楼梯时大家力气就不足了。这时不知谁小声喊:“一、二、一、二……”他这一喊,大家又来了劲,一起喊“一、二、一、二……”明明是一个劳动过程,又变成了玩。那堂课,我唱歌格外卖力气,格外大声。现在想想,有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嗓门”,老师的心情应该是“凌乱”的。

王老师可真厉害,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让我们爱上学习的。我们下了课猛玩,上了课就拼命算题、背书。

春天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可以穿单衣了,王老师带我们去春游,去江北柳树岛。王老师穿着浅蓝色的翻领外套,花衬衫的大领子翻出来,别提多漂亮。我们坐船过了松花江,就来到柳树岛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扫帚梅一片片地像一个个梦,马舌菜一铺一铺地延伸着,婆婆丁早就长成了蒲公英,伸出了中间的那个小挺子,天星星秧也长成了大棵大棵的,這里一大丛那里一小丛的,野西瓜苗、山菇娘、筋骨草、狼尾花、山野豌豆、路边青、石龙芮……知名不知名的野草都冒出来,高高低低,漫山遍野。花还没开,但是你仿佛已经看到了花海,看到了蜜蜂采蜜。

我们在田野里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回大本营找水喝。王老师不跑,她有心脏病,脸色苍白,坐在柳树下看着清澈的江水向东流,看着小鱼突然跳出水面。“它们也在水底乱跑呢,跟你们一样。”王老师微笑着说。松花江上,高高的天空中飘着柔柔的白云。

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去照相馆拍了合照。那是我最为珍贵的照片之一。

王老师喜欢给我们补课,但是她不留堂,她让我们有问题就直接去她家里问。有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二小、大雷带上我去王老师家问问题。我聪明,没什么问题好问的,就是想知道去老师家问问题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俩和我是一样的心思。王老师给我们细细地讲了二小提出的问题,我们也把书背给老师听。背的是什么书,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记住了王老师家书柜里几大排整整齐齐的浅绿色封面的书,王老师说:“这是二十四史,王老师(她的爱人)把钱都用来买这套书了。”从那时起,我们就想看一整套一整套的书了。

有一件事我们没有当作玩的——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王老师“梆”地倒在了讲台上,骤来的巨响把她的心脏病惊犯了。我不记得我们有没有大呼小叫了,只记得班长大武用最快的速度跑出校门去拦车,送老师去医院。刚出校门就拦到了一辆大解放,司机当即就送王老师去了医院。王老师有九条命。我们不知道她教了多少届学生,但是她一直对大武有依赖,有事愿意找大武帮她解决。

王老师的爱人用倒骑驴把她从医院接回家,我们几个住得最近的小孩都护在车上。经过地下道时,上面有火车隆隆开过,小宏赶紧用手去捂住老师的耳朵。我说:“王老师得的是心脏病,应该捂胸口。”两个王老师都笑起来,我们的王老师说:“如果要犯病,捂哪都没用。”

王老师的病好了,我们全都长大了。升初中的考试来了……

四十多年了,回首童年的恣肆,我不知该向谁忏悔我的淘气,但我永存着对蔡妈妈、蒋妈妈、王妈妈的感激之心——感谢她们对淘气孩子的接纳与宽容。

我也时刻提醒自己,要么让学习有趣起来,要么让学习融入孩子快乐的生活过程中——爱惜他们贪玩的心理,用他们玩的方式,以他们玩的那种精神状态,不要把学习搞成外在于玩的另一种东西。

如果不能让学习像玩那样有趣,那就让孩子们把学习当成玩吧。

(作者单位:广州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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