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和沙漏（组诗）

1

而木椅加减，圆桌被均分

实在的一杯，对着

虚无的另一杯

碰出小而尖利的声响

2

须夜晚，白天

终究无功，要折返

阳光下，夜的灰烬纷飞

醉酒的人，藏身在自己的影子里

3

倒满，一句允诺

喝干，一场追忆

举起，一次拥抱

一次对自己无声哭泣

4

又一次趔趄着

回到自身，酒桌

和伏在酒桌上的人合力

完成一个隐喻

5

酒杯还能像什么

远方的沙漏，正用沙子测量

6

喝酒的人，身体里时常

有一个黑洞，许多事物进去

再也出不来，除了

希望与言词之光

7

遲到——被时间

绊倒的人，工作，生活

道路，地址，以及

将要饮酒的嘴和多余的齿

8

愁不灭，乐不生，它们

是死对头，一个

占了另一个的空杯

又说乐极，而生愁

它们形同母子，一个空酒杯

就是一个新子宫

9

醉生的酒喝完，再喝梦死的酒

如此，才能生死两忘

留自己知白

守黑，在夜的底片

10

再喝几杯，诗就要从黄河之水走来

从唐朝的白发

从李白的盛世

趔趄着，走来

11

酒，或许是杯的容器

饮酒的人，或许是酒的一次畅饮

12

世界与语言

酒杯与嘴唇

酒，语言的液体形态

喝，言语的敞开动作

13

喝吧，喝吧。需要一把火

点着我们心中的小念头

窗外，看不见的

星群升在夜空

14

酒啊，水中埋伏的火

我们也需要被无限多的自己

埋伏，才能

一次次洗心，净面

15

自我之火总是隐身

失魂，出逃

酒杯之上一支支香烟

喘息，燃烧

16

于是，酒杯落下

在听见和听不见的一声声

响动里，一个又一个

奇点形成，无措的喉结

17

比明天更近，比昨天

更远——酒

站在今夜，摇摇晃晃

一杯终于成了半杯

18

不喝酒的人看

正喝酒的人，仿若在局外

喝酒的人看不喝酒的人

都在此局中

19

还看见什么

头脑中还在构筑什么

世界，酒杯厚实的底部

一遍遍完成，对自我的想象

20

时间也总在埋伏与密谋

最先的三杯五盏

醉酒的元凶

当事人于是自责：

一开始喝得太快太猛

21

这世界空荡啊

而万物拥挤

在一个个空酒瓶里

22

后半夜的酒比天亮的

酒，更危险，秘密

比公开更危险

23

筷子打盹，菜碟睡着

酒杯空一次

明月，从窗口进来一次

喝酒的人

远离人间一次

24

明月，永恒如此

它赐人黄金目光

看它的人还它，杯酒之心

25

两个酒杯正好等于

一个沙漏，天空之黑云

穿过万物之喉，流向

大地之腹

或者，正相反

26

春天的酒放在夏天喝

夏天的酒放在

冬天喝，只有秋天的酒，秋天

放在心里自己喝

一杯，一片叶落

27

桑葚，枸杞，人参，虎骨

蝎子，蜈蚣，蛇，以及其他什么

泡进酒里就像酒

浸在记忆，和明亮的愿望里

28

世界大，如酒桌

五湖四海的兄弟围坐

无穷尽

世界小，如酒杯

五湖四海倒进去

只一杯

29

于是喝酒的人用酒杯

观察，并解散

自己，一次次

白天烧着火炉的黑

30

白天，太阳解散星辰

酒，解散酒杯

夜里的事就在夜里燃烧吧

柴草无法面对白天

那把无刃铡刀

【作者简介】孔令剑，1980年生于山西绛县。诗歌作品发表于 《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草堂》 等，多次入选《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跨年诗选》《中国新诗排行榜》等各类选本。出版诗集《阿基米德之点》《不可测量的闪电》。曾参加全国第八次青创会、《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获赵树理文学奖、《都市》桂冠诗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