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老伴

文 魏苏

我的老伴名叫鲍光珍，今年90岁。她十分勤劳，湖里活，收种拉打；家务活，打扫洗浆，一天忙到晚。她还喂养了一群羊和一窝鸡、鸭、鹅，大家劝她少干点，她却说：“闲不住！”

每当我回家时，她总笑道：“你回来了！”有时略有责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在我心里，这更多表达的是亲热之意。

我们年轻时常有小矛盾，怄气、拌嘴是常有的事。我认为她没上过学，说话粗俗，衣服补补缝缝，看着十分“窝囊”，但60 岁以后，不知不觉间，她的缺点在我眼里竟都变成了优点。性子磨平了，懂得互相宽容了，我俩的感情胜过当初。

一

老伴年轻时长得漂亮，满村人都夸她俊俏，她虽然比我大2 岁，但大家都觉得我比她大3岁。成婚后，她一直很贤惠，尊老爱幼、团结邻里，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和人闹别扭，大家都夸她貌美心善。

她不爱打扮，只在做新娘时戴过几天花，穿过一双自己绣的花鞋。从那之后，她都穿着蓝衣褂子、青布裤子，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缝缝又三年。她从不买香皂和雪花膏，冬天只用些防裂油，或者用破塑料纸去换两盒歪歪油（蛤蜊油），直到现在她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她洗头不用洗头膏，更不用说洗发精了，只用洗衣粉。说来奇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人头发都花白了，但她的头发仍然又黑又亮。

不过岁月不饶人，她63岁时，脸和手都比过去黑多了，眼角也有了皱纹。我想让她延缓衰老，便对她说：“你看别人五六十岁的时候还穿花衣服、涂油粉，你也该打扮一下了！”她哈哈大笑，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反问我：“怎么？大半辈子了，你都不嫌弃我，现在嫌弃我了？明天你带我去买花衣服。”第二天，我们真的去赶集了，可是逛了一圈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还是在布摊上挑了块白底蓝花的布料，回家后自己缝了件短袖小褂和一条肥腿裤子。她穿上后笑着对我说：“看我打扮年轻了吗？”我仔细瞧瞧，确实比穿补丁的破衣服好看多了。

二

上世纪60年代初，我们住的草屋破烂不堪，一到下雨天，她就带着孩子在屋里摆满盆罐接雨。这样的危房，难以再坚持了，她便开始筹建新房。我多在外，少在家，她一个人上顾父母、下顾子女，还得去劳动挣工分，这些事够她忙的，再去筹建盖房子，谈何容易！

为了做成这件事，她多次向亲友借钱，自己上山拉石头，不知跑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想不到，不到半年时间，她真的盖成了三间土墙瓦面的小矮屋，我从内心佩服她能干。房子建好后，她整整瘦了10斤，但她从不怨天尤人，这对在外工作的我来说，是很大的支持，我心中很感激她。

后期，别人家都盖上了砖木结构的大瓦屋，有的甚至盖上了小洋楼，而我们家还是住在那土墙瓦面的矮屋里。她常说住在这屋里心安，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和别人攀比，也时常感到满足。

三

曾几何时，我混上了“气管炎”的称号。有些同志见我年龄大，没喊我这个现代化的美称，却称我是“惧内”。其实，说我怕老婆，我心里是不服气的，但又不方便和人解释，越解释就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天，几位好友想到我家中喝酒。说实话，我心里不太乐意。一则我酒量有限，再则我近日抱恙，饮酒不便。但他们都事先约好了，见我面有难色，就认为我不是吝啬就是“惧内”。我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到家后，老伴不在，我们做了几道下酒菜。正准备喝酒时，她回来了，二话不说，气冲冲地夺走了我手中的杯子。我傻眼了，这不是叫我难堪吗？这下好了，他们原先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我正想如何应付这尴尬的局面时，她搬了个板凳坐下来，笑着说：“是医生叫我监视他的，大家别见怪。以后常来。”就这样，她每人敬了三杯酒，就去厨房做饭了。

这时有人议论：“咳，咳，‘气管炎’！”散席后，消息不胫而走，我的“惧内”称号渐渐形成了。

四

老伴虽然只比我大2岁，可她对我总是以大姐身份自居，而且还非常爱唠叨。每次她开始唠叨，我就让着她，如果她还继续，我就一走了之，使她无可奈何。几十年来，她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我退休了，和她在一起时间多了，没有理由随时开溜，而她的唠叨有增无减，我只好忍着。

有一次，她在打扫羊圈，我不忍让她一个人忙，主动去帮她。来回运了10 多次羊粪后，我身上发热、脸上流汗，想脱件衣服凉快一下，但是她不同意：“不许脱，那会感冒的！”

我心中不悦，没听她的，硬是把衣服脱下了。此前我倒了一杯开水，因为没及时喝，凉了，此时我也不管不顾，端起来就喝，她马上制止：“不能喝！”她一边说，还一边夺下我的杯子，把水倒了。我十分生气，要是以前，我会不辞而别，可是现在往哪里去呢？

无奈之下，我只好再倒一杯，等凉了，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以此表示对她的反抗——你不让我喝凉茶，我偏喝！这时她开始唠叨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热冷，不知爱护自己，等病了，就晚了！”反反复复，说来说去，无非是我不对。我不吱声，不理她。到了晚上，我头痛，接着发烧、腹泻。我不好受，她反倒得理了：“你不信我的话，偏犟，怎么样？”

现在，我渐渐能理解她唠叨的道理了——只要她说得对，我就听她的。

五

按农村习俗，66 岁那年的正月初六要“做寿”。

老伴66岁那年，大女儿买了一辆三轮车，二女儿买了一件羽绒服。老伴问孙子：“你给奶奶送什么寿礼呢？”孙子说：“爸爸妈妈给奶奶买蛋糕！我来帮忙吃蛋糕！”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天真地笑了。

女儿们送来几个蛋糕，老伴不爱吃，甚至一看到就反胃。这乐坏了孙辈们，他们趴在蛋糕周围，吃呀，笑呀，吵呀，脸上抹得白脸曹操似的，互相打闹，给大人们增添了无限乐趣。

女婿带来了相机，给老伴拍了一张寿辰纪念照，又给我和老伴拍一张合影。那时我们已结婚44年了，算为纪念吧。最后我们又拍一张全家福，亲邻合影留念，温馨祥和，皆大欢喜。

我给老伴写了副对联：甲子已过，又添六年岁月；古稀未至，只差四度春秋。横批是：今年大顺！

一阵炮竹声，宣告祝寿结束，虽不隆重，但很热闹。老伴心中很高兴，对我说：“再过两年，你也要过66 岁生日啦！”

六

有天，我从报纸上看到“欢迎你乘坐徐州联航飞机”的新闻，便多方打听注意事项，又买了票，回家告诉老伴。没想到老伴说：“飞到天上那么高，多危险，早知道不要买了。”

我再三开导她不要害怕。上飞机那天，她顺着舷梯往上走时，紧张地跟在我后边，紧紧拉住我的衣服，生怕掉下去。

飞机起飞后，我们的心情慢慢平静了。我坐在窗户边的座位，透过玻璃向外看，下面的楼房像火柴盒一样，道路、河流线条似的蜿蜒着，汽车、火车如同孩子手中的玩具，再看天空，云彩一堆一堆的，似琼楼玉阁，十分清晰，恍如置身蓬莱仙境，美丽极了。后来，我们换了座位，她每看到一样就惊奇地问道：“你看，你看，那是什么？”我一一应答。不到一小时，我们就从徐州飞到南京了，宛如梦中。

一连几天，我们在南京游玩，每到一处都留下合影。这次旅行虽然花去不少钱，可是饱了眼福，我们的心情都十分愉快。老伴说：“比在家卖了两头大肥猪还要高兴！”

和老伴在一起时的趣事有很多，蓦然回首，不禁感叹岁月匆匆，但所幸我们能彼此相伴，共赴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