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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地瓜干的夜游神

2023-07-10赵艳华

美文 2023年13期
关键词:电筒老师

赵艳华

吃地瓜干的夜游神

张炜的《九月寓言》里有个情节:村里的年轻人吃了地瓜干,晚上,心里烧,睡不着,于是就在漫天野地里游荡。地瓜干是极粗糙的食品,然而在张炜的书里,地瓜干显然是农业时代图腾级别的食品,是源源不尽的能量之源——人年轻而吃地瓜干,年轻加上能量,睡得着才是见鬼。

我们现在不吃或者极少吃地瓜干了,然而夜半游荡之风似乎仍旧隐秘地存在着。我的一个学生在周记中写着,他曾经多次趁父母睡着,半夜跟同学相约出去,在广州城里长距离漫步,或者骑行。这小小的历险会在凌晨宣告结束,他悄悄打开家门,溜到自己床上,那对一无所知的父母兀自在酣睡中呢。

这个年轻人的夜游显然与《九月寓言》的夜游有相互呼应之处:虽然农业时代已经过去很久,虽然大城市的灯光彻夜通明,夜色也越来越稀薄,但人们对夜晚的敬畏和好奇并没有消失,只要人年轻,有好奇心,他终归还是会尝试着一次一次踏入夜的浪潮中的。因为,夜幕一旦降临,神秘和未知,甚至危险也就同时降临。哪个年轻着的人会对“神秘”“未知”“危险”不感兴趣呢?

我的第一次夜游,我第一次知道夜的丰富与精彩,就是跟随谢老师。

谢老师是农校的老师,带学生夜观多年,有极其丰富的夜游经验,只见他左手大网兜,右手强光手电,着迷彩裤,蹬大雨鞋,雄赳赳气昂昂,俨然一个夜行侠客。他的强光手电光线之明亮,仿佛可以直抵月球。于是,这打开的手电,就成了他手中的一把护身长剑——他手执长剑,左劈右劈,黑暗于是被撕开,而灯光一灭,被暂时驱赶开的黑暗马上又聚拢来,一切又都归于神秘。

他闷头向前,我们紧紧跟随。

我们来到农校的最西边。这是一片小树林,林子里有一条小水沟。刚下过雨,即使是小小的林子,腐烂的树叶气息和潮湿的味道混杂起来,也让人感觉气息荒蛮,危险重重,仿佛置身于亚热带雨林中。谢老师请我们熄灭手电,于是,我们嘈嘈杂杂地互相提醒着,站好,灭灯,调整了一下呼吸,浓重的黑暗一下子就把我们包围了。几只闪亮的萤火虫在远处提灯而过。小姑娘们惊喜地叫起来。谢老师解释道,正是四月末,是萤火虫爆发的季节。周围蛙声一片。脸上似乎有蛛丝飘过。脚下咯吱一声,软软地,不知道踩中了什么东西。一片树叶拂过脖颈,人忍不住感觉脖子一凉。

终于出得树林,大家舒了一口气。谢老师先教大家看了几只呱呱求偶的雄蛙的鸣囊,然后就叫我们小点声。我们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他已经伸出自己的大网兜,哗啦一声,在水沟的杂草丛里捞了一条什么东西上来了。

蛇!我们惊呼起来。一条蛇湿淋淋地,昂着头,在网兜里冲突着。当然是蛇。谢老师捉住蛇头,向大家展示这神秘的动物。这是一条黄斑渔游蛇,无毒,然而凶猛。雨后蛙多,于是有蛇。这是非常自然的现象。谢老师还补充一句:有蛙的地方就有蛇,有蛇的地方也会有蛙。这一对天敌,相爱相生,也相克相杀——想想大自然的安排,真是有趣。

大家乍着胆子,摸摸这条蛇光滑的鳞片,感受一下它凉凉的体温。胆大的,把它缠在手上,感知一下蛇缠人的巨大的力量。即使是这么一条小小的小蛇,握在手中,那种神秘的,源源不断的,无法驯服的野性生命力,也让人咋舌不已。谢老师把蛇放回水沟,它一个猛子扎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在远处出现,昂着头,傲慢地游弋着,走了。

蛙声仍旧此起彼伏。

我們于是又跟着这夜晚的侠客继续探险。向东走,过菜地,经稻田,看黄色树蛙,看花狭口蛙、看沼蛙、看蜡蝉,看蛙们大团的卵。

在稻田边的大水沟边,谢老师又捉到了一条小的黄斑渔游蛇。这条蛇小而敏捷,带着美丽的紫红色花纹,刚入网,就又从谢老师的网兜里倏地钻了出去,在路上吐着信子,左冲右突,刷刷刷地腾挪,想突出一条生路。一行人都尖叫着弹开了。谢老师说:不用怕,蛇见到人,比人见到蛇还害怕呢。在雪亮的电筒光下,对这神秘而危险的生物,我们怯生生地触摸:这条蛇背部鳞片致密,十分光滑,腹部却又软而空,执它的尾部,颇能感觉到这小小生物的力度。

我们被带领着大步向前,绕过白天带学生浇粪水的菜地,经过向日葵地,在池塘边刚刚驻留片刻,谢老师哗啦一声,又从池塘里捞起一条蛇来。这是一条黄边中华水蛇。大家再度惊呼起来——原来在我们日常走路、劳作时经过的不起眼的草丛和水沟里,居然有这么多神秘的生物!把玩一番后,谢老师动作轻柔地把蛇放到水里。蛇在池塘里下潜,在塘边浮起,过自己的蛇生去了。

谢老师继续向前,经过校道,停下,电筒指向头顶的大树,巡视一会儿,他说:“你们看,树上有一只鸟在休息。”我们举头望去,在密密匝匝的树叶深处,真的有一只白头鹎静静地在树枝上蹲伏着。不动。不飞。不惊。我等张口瞪眼,在午夜时分,一起亮起电筒,观看一只鸟儿的酣眠。我想,有多少个夜晚,谢老师在这里走来走去,看来看去,默默等待,凝神观察,才有了这一只鸟儿的默默等待呢。

过了池塘,谢老师双目炯炯,神秘地说要带我们去看一看翠鸟的巢穴。他说:有许多次,我看到翠鸟从湖边飞起,绕个弯,虚晃一下,到这边树林里就不见了,我就想,它的巢穴一定在这里——找了许多天,结果真的给我找到了!我们跟着他,走过一片莽莽臻臻的杂树林,爬雨后陡滑的山坡,颇闻到一阵臭味,据说是农校的猪圈——这个谢老师,大半夜就在这些地方打转转吗?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上,顺着手电光,我俯身,眯眼,看到几个圆洞。在其中一个又深又直的洞穴里,真的模模糊糊地看到几只小鸟。我想,谢老师发现翠鸟巢穴的乐趣,一定比我现在看翠鸟巢穴的乐趣大多了。

夜观快要结束的时候,谢老师的手电划过山坡,突然说:快看,有一个亮点,是个大家伙!

我费了半天力气,只看到一大团树藤缠绕成一片,哪有什么亮点?谢老师灭了手电,周围一片漆黑。他再亮起来。果然,在那藤蔓的深处,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暗夜里灼灼地发光。他说,这是某个大动物的瞳孔被照亮了。

山静默不动。那厮的瞳孔精光四射。

谢老师三步两步窜上去,我们在下面等着。这夜幕下會有什么神奇的大动物呢?原来是一只白额高脚蛛。

农校仿佛是这个观察成瘾的人的家。提到任何一处隐秘地点,提到任何一种发现,他都兴致勃勃,如数家珍:大山雀飞行技术一流,能垂直降落到自己的窝里;鸟儿也会秀恩爱,两只鸟儿觅食归来后,先不回巢,而是在树枝上先跳一段恩恩爱爱的舞蹈;野蜂引诱蜘蛛,打得火热后,就把蜘蛛扛回家,做成自己家娃的晚餐;花狭口蛙十分贪吃,半夜时分守在蜜蜂箱旁边吃蜜蜂……这个人慷慨,健谈,热忱。说起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眼睛也在灼灼发光。他一定经常半夜久久地在校园的野地里流连、观察、拍摄、记录。我们一群人扑在池塘边看蛙,他老兄扑通一声就跳进这充分发酵过的气味浓郁的水塘里。这真是一个十足的夜游神。这也是一个吃了地瓜干的人。

《九月寓言》里的年轻人,其游荡的原因跟我的学生差不多,大概都是自发的,无目的,带着青春的激情。而农夫老师的夜游,却是兴致勃勃地,有目的的,有规律的。但他们相同的地方,大概都在于其中有燃烧的激情。持续而有规律的激情的燃烧,大概是人生最愉悦的境界吧。当我们几个人挥手跟谢老师告别,各自返回自己宿舍时,我感觉他们,包括我自己,都脚步虚浮,目醉神迷,宛如醉酒。

大概就是从这天起,我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夜游者。

夜之声

很久之前,我有过在野外露营的经历,当时我写道:

这是山谷当中的一块小高地,周围群山环绕,不远处有条小溪。有流水的声音,但没下雨。我静静地躺着,听到外面远远地传来奇怪的鸟鸣,那节奏仿佛是:kui——kui-er——kui——kui-er,它轻轻地、远远地,仿佛在应答,也在呼唤着什么。在漫长的寂静里,只有这声音隐隐约约,一声一声传来。听久了,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隔壁帐篷里传来的鼻息声。但是,正当我放松警惕,就要沉浸到梦乡里的时候,这神秘的鸟鸣声一瞬间响亮起来,就在我身边的树丛上,它一掠而过,极快地飞走了。这鸟鸣让这山谷里的深夜一下子变得幽深诡异,仿佛周围的山、草、树丛,都充满了未知的神秘的魔力。震慑于这奇妙的巨大力量,我在帐篷里缩得紧紧的。

这就是我一直迷恋也一直歌颂着的自然,一旦近距离接触,就如此害怕——我暗自嘲笑自己。是的,我躺在家乡的田野上,无数次看过那平原上的高远天空,每次仰望,都觉得天地寥廓,对大地充满深情,可是一旦寄身于一个神秘的小小深谷,四周杂树丛生,野草满地,水声朗朗,雾霭四起,我就一下子丧失掉了全部的理念中的热爱和熟悉,而变得胆怯张皇起来。

现在,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观鸟人、夜观爱好者,回看过去的文章,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不就是白胸苦恶鸟吗?它的叫声可不是“苦——恶”“苦——恶”这样的节奏嘛!我们那次露营时间是清明节前后,恰好是这种涉禽的求偶期,露营地点就在山下的河边,也恰好是白胸苦恶鸟的生境——这两个恰好,就让我在它特殊的叫声里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当谜底解开后,那种“未知的神秘的魔力”,以及连带而来的恐惧感,一下子消失了。

现在,当我走近南方的树林、池塘、公园,我的耳朵照例会留意到各种声音,这些声音有的仍然很陌生,有的已经跟老朋友一样亲切无比了。有一些声音是深夜才有的,而有一些,则是深夜才会被留意、被发现。比如,有一个朋友问:“这是什么声音?困扰了我很久,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留意听听,原来是一只八声杜鹃,正发出极具特色,在人耳听来特别神秘凄凉的典型叫声。

我妹妹睡眠不好,某个春夏之交反复抱怨说,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入夜,就有不知道谁家的电动车报警器一直在响,她甚至还下楼找了,却始终找不到,真是奇了怪了!真想把这个电动车一脚给它踹了!我让她录音来听,听完之后不禁大笑,这种声音不就是普通夜鹰嘛!

跟它们相似的,还有噪鹃的声音。这种浑身羽毛黑色、双眼血红的鸟类,雄性在求偶期的叫声特别悲亢、凄厉。它仰天呼唤,声震苍穹,是在呐喊,是在期盼,也似乎是在控诉。这种鸟往往隐身在树巅,它蹲踞其上,哀嚎连连,让夜行人听了忍不住头皮发麻。

与夜鸣的鸟相伴的,还有虫鸣。最富有冲击力的是纺织娘的振翅声。它们往往数只一起,有时候是几十上百只一起趴卧在草尖上,一起振翅。这种振翅声特别洪亮,是铿锵有力的金属声,几十只的组合,音量绝对不亚于一个专业演奏团队。在夏夜走过这样的草丛,听到这样磨刀霍霍的声音,倘若你不认识这种虫子,你一定会觉得草丛中有奇异的大家伙,会对那榛榛莽莽的草丛望而生畏。

在漫长的夏夜,最魔性的莫过于各类蛙鸣了。花狭口蛙身量并不大,可是喜欢把自己吹得像一只馒头一样圆鼓鼓的,然后对着池壁,发出牛一样既低沉又洪亮的声音。而斑腿泛树蛙的声音则很优雅,仿佛是喉咙里发出来的,远远地,问你一声:咯——?而后,另外一只回应:咯——它们并不吵闹,反而像闲雅的诗人在聊天。泽陆蛙身量小,会发出连续不断弹琴一样的咯咯咯声,细碎、连贯、清脆,晚上听到这样的声音,会觉得有人给自己的梦打拍子吧。

有天晚上,带着这样从容的自信(以为自己对夜晚所知很多),我穿过公园回家去。然而,就在那片树林子的外面,我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它在高处,轻轻的,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哝,然而又是有节奏的、持续的。我的兴趣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某种猫头鹰的声音!认真听听,这声音在林子深处的高树上,这颇让我踌躇。现在是初夏,又是雨后没两天,天气清凉,蛇类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这个公园更有很多银环蛇的记录——然而,我还是禁不住这声音的诱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探着,踏入了这片夜晚的“禁林”。

林子以桉树、木麻黄为主,地下全是软绵绵的落叶,断木头,除了一条进入林子的小路,周围全部都被灌木占领了。我战战兢兢,一步一步斟酌着,翻过排水沟,进入林子。林子里一股潮湿的气息,虽然不过几米,我却一下子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那东西在头顶轻轻却不停地叫着,我拿电筒照照,根本找不到它栖身的树冠,头顶的天空全部被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想换个位置,就得到密林深处没有路的地方去。

我关了灯,想定一定神,细细感受一下。黑暗一下子把我包围了,那股荒蛮神秘的感觉重新聚拢来,潮湿黑暗中仿佛隐藏了无数个无形而无处不在的东西,我突然慌了神。又想起这个公园曾经是此地的乱葬岗子——这个念头让我所有的自信和英雄主义毁于一念,匆匆录了音后,我几乎要连滚带爬地逃出这片黑森林。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浓密的黑暗突然有了一点缝隙,周围的大树和灌丛渐渐显出了轮廓,几只萤火虫在林间微微的清雾中提着灯出来了。它们一明一灭地飘移着,无声又神秘,仿佛是黑暗中的使者。头顶树冠上的声音仍旧十来秒就响一次,Woop——!Woop——!Woop——!它深情地呼唤着。

带着微微的恐惧的战栗,也带着对这非人间世界的沉醉,我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后来,资深的观鸟者告诉我,这是领角鸮的声音。第二天我再去,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小满之夜的花狭口蛙

小满这个词似乎专门为初夏而设:已经过了春天近乎癫狂的热烈的萌发阶段,现在大局略稳,果子清嫩,少年初成,荷花新举,小鸟出巢,一切都是安定而兴旺的状态。

小满。整天有雨。晚上清凉湿润,是蛙类动物最喜欢的天气。夜幕的掩盖下,应该有几近癫狂的鼓噪,有剑拔弩张的肉搏,更有淋漓尽致的缠绵。也就是说,今晚非常适合观蛙。

于是,我带上电筒,穿好长裤雨鞋,仔仔细细做好防护,就打着伞,出发了。

仍旧是那片熟悉的树林。

雨一直在不紧不慢地下。刷刷刷,每一滴都有它的重量。在电筒的光芒里,雨水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俯冲下来,它们拍打着鱼尾葵的叶子,拍打着尖叶杜英的花和叶子,拍打着肥厚的滴水观音的叶子。叶子们被反复拍打,又反复弹起。从高处到低处,从针叶到阔叶,雨水在反复弹奏着它的乐器。

所有的植物都低着头沉浸在雨水中,沉浸在黑暗中。雨水那么有耐性,仿佛可以永远无休无止地落下来。

一棵正在开花的尖叶杜英受不了,它繁密的白色吊钟一样的花朵吸饱了水分,像沉甸甸的流苏一样倒垂下来,枝干被负担压得趔趔趄趄、东倒西歪。

黑暗中有人在吹笛子。笛声在雨水中穿梭、蜿蜒,同样被雨水洗涤过,它变得清幽、孤独,它变成了这雨中林子的一部分。灯光中,吹笛人身影挺拔,站在一个亭子里,分不清男女。他也是这雨中林子的景致。

然而,绕一个弯,一切都不一样了。

马路这边,树木高大,地面整洁,林子里有淡淡的浮起的雨雾,潮湿中有一股巨大的下沉的宁静;马路那边,一块巴掌大的地面上爬满了螃蜞菊,螃蜞菊叶子底下,不知道匍匐了多少只花狭口蛙。这些小东西紧贴着地面,发出牛鸣一样的声音,这声音浑厚、响亮、坚定、缓慢,不容置疑,又彼此叠加、配合,此起而彼伏,一声出而众声随,远者呼而近者应——总之,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在雨后,简直是爆发了几何级别的声量。

这些蛙声里充满了不可理喻的野性。

我知道它们匍匐在螃蜞菊丛下面,藏在阴暗的树底下,然而,最好找的,却是在排水渠角落里。因为此刻排水渠有一点积水,而排水渠的池壁,又是绝佳的声音放大器,雄性的花狭口蛙最喜欢这样的地方——声音越大,越能展示它雄性的魅力,越能吸引雌蛙交配。果然,电筒向下一探,就看到四五只花狹口蛙聚在一起,一只一只都把自己涨得跟馒头一样圆,因为体内存满了气,只能把四肢伸得直直的,像一只只气球一样漂浮着。

因为骤然的惊吓,它们静静地漂浮着。我关了电筒。

又一波蛙鸣来了。从树林里传来,草地上零零星星开始有蛙跟上,“哞——”“哞——”“哞——”我脚下的沟渠沉默着。我知道它们是按捺不住寂寞的。

又一轮蛙鸣。越来越近。草地上蛙声如鼓、如雷,开始此起彼伏。沟渠里仍旧沉默着,有一只忍不住,喉咙里咯咯了一声。

第三轮又来了。草地上所有的蛙抛开了矜持,开始肆无忌惮地鸣叫。沟渠里的战友们终于忍不住了,“哞——”开了第一声。

这一开声不打紧,打开了,就再也收不拢了,沟渠里所有的花狭口蛙都跟着痛痛快快叫了起来,地面微微发颤。

我打开电筒,把相机对准最肥的那只。

镜头里,当它发声的时候,因为共鸣过于强烈,它身体周围的水都被这高频的声波震出了放射状的波纹。它缩起身子,把身体里的气都推到鸣囊里,一个巨大无比的白泡凸了出来,而后,身体涨大,鸣囊又缩了回去。一个晚上,它就这样蹲伏着,以最大的音量对着墙壁哞叫着,以近乎疯狂的冷静执着等待着那只雌蛙降临。我们姑且把它叫做A吧。

叫了一会儿后,另外一个花狭口蛙B大约觉得自己的声音比不上A,就悄悄地划过来,一个猛扑,抱上了大鸣大放的这一只。自己的地盘,连带自己的身体都受到了侵犯,A奋起反抗,两只鼓涨涨的蛙就在水里扑通扑通地打将起来,你扒拉我,我扒拉你,都在争取那个共鸣最大声的位置。

一轮肉搏结束后,每只蛙都找到了自己的新地盘,于是,新的一轮蛙鸣又开始了。

路灯下,一只肥胖的雌蛙蹲伏在沟渠的岩壁上。它仿佛是一个智者,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有了最后的决定。我眼看着它蹒跚爬了两步,而后,咚地一声掉进了雄蛙的包围圈里。

水池里闹腾起来了。

(责任编辑: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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