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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LDA主题模型的革命历史题材展览青年观众情感研究分析
——以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为例

2023-07-07王思怡吴心怡

东南文化 2023年3期
关键词:共情题材受访者

王思怡 吴心怡

(1.上海大学文化遗产与信息管理学院 上海 200444;2.上海市久隆模范中学 上海 200435)

内容提要:博物馆观众研究是博物馆学的一个重要议题,但因问题本身的复杂性,研究方法有限,关于观众心理与情绪的探讨也较为欠缺。注重情感体验的博物馆不仅会强化观众的认知与感受,也影响他们在馆外的行为。以青年观众对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及其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参观感受文本为数据,使用Python 等工具,结合LDA 主题模型与词云访谈文本进行主题挖掘,进而遵循“人-物-事”的线索,可归纳出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共情要素包括记忆、体验与情感。这三种共情要素可为博物馆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情感效能构筑提供参照。

一、引言

革命历史题材展览是围绕中国共产党人、先进分子和广大人民群众长期共同斗争,致力于展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以及建设实践之成果的展览,是弘扬革命传统和革命文化、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激发爱国热情、振奋民族精神的生动教材[1]。透过博物馆展览展示的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民族英雄及其故事,以及那些可歌可泣的民族史诗,观众得以感受到理想的光芒和志向的力量,在情感上与信念上与英雄共鸣[2]。

然而,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现代化、消费主义以及个人主义的浪潮席卷青年群体,虚无主义大行其道。对于“怀旧”(nostalgia)情结并不显著的青年而言,革命年代产生的井冈山精神、抗战精神、红岩精神等精神品质,并不总能以一种当代年轻人能够完全消化理解的方式出现在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之中,这使得青年一代对展览所指向的内涵与意义理解不深刻。虽然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参观规模一直呈现增长态势,但关于观众和展品沟通环节的研究未能受到足够重视。

近年来,通过自然语言处理及机器学习,对评论性信息进行词频分类与主题挖掘的研究层出不穷,并广泛应用于管理学、情报学与传播学等[3]。本文意在将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青年观众的情感分析与传统的观众质性研究相结合,为观众的深层心理分析提供技术支持,以呼应“讲好红色故事,传承红色基因”的传播目标,由此进一步凸显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情感价值。

二、博物馆观众的情感研究

伴随博物馆由“以物为中心”向“人、物协同发展”的定位转变,情感概念与博物馆的结合已进入众多交叉学科讨论的范畴。有学者提出博物馆应将情感纳入其策略规划,这有助于改善观众体验[4]。然而也有学者认为,观众过度专注展览中的共情元素会丧失周围的社交体验,可能带来消极影响[5]。观众的情绪与感受只是暂时的,无法引发他们想要解救他人于“水深火热”的实际行动[6]。目前,博物馆观众的情感研究多着眼于展览形式设计的某一细节,通过对“物”设计层面的实践性改造,为观众共情的设想提供依据,进而探讨博物馆展览如何使观众产生共情[7]。学界对以观众情感为中心的理论探讨虽有所涉及[8],但内涵挖掘仍有补充空间,对于情感的本源——人的研究缺乏直接的观点材料。此外,学界关于访谈材料的应用,仅少数文章运用定性研究方法如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9]、IPA 分析法(important-performance analysis)[10]等对文本进行科学分析,大部分以简单论述为主[11],有预设结论之嫌。

值得注意的是,国有博物馆免费开放之后,观众研究方向的国内学术成果层出不穷,但基于青年群体所开展的专门性观众研究仍有提升空间[12]。隐含狄利克雷分布(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LDA)通过分析文本所集中的主题,得出概率分布,并依此进行主题聚类或文本分类[13],其多应用于社交网络社区的主题挖掘。目前LDA 主题模型(topic model)在博物馆观众研究之中未有前例。本文引入基于LDA 主题模型的文本主题挖掘分析,该模型可以解析博物馆观众参观时关注的主题重点,以期科学揭示青年观众在参观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之后的情绪波动与行为反应,绘制青年观众对于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印象图景,进而为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情感效能构筑提供参照。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收集

为切实掌握青年观众对于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常设展览的情感倾向,本次访谈共收集了29 位青年观众的参观感受。根据《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 年)》对青年的界定[14],本文选用的受访者年龄范围控制在15~34 岁。受访者之中,24 位观众曾多次参观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5 位观众只参观过一次。参观过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的受访者中,约79%为海内外高校学生、21%为在职人员。采访时间为2021年1—12月,但观众实际参观的时间可追溯到2020 年甚至更早。这是因为在搜集这些受访者的感受时,笔者与小部分受访者在现场共同参观,并对个别受访者在其参观前与参观后分别进行访谈。而笔者与大部分受访者多通过网络渠道(如微博、微信、哔哩哔哩网等)取得联系并展开访谈(表一)。

本次访谈遵照预先拟定的方法实施,采访者在对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形成充分的认识后拟定提纲,还会对受访者发起提纲之外的提问。其中,21 名观众以一对一的形式参与本次访谈,2 名观众通过纸笔的方式进行反馈,6 名观众则以焦点小组的形式参与本次访谈(一组4 人、一组2人)。访谈平均时长约30分钟,累计约8万访谈文字。此为本文开展分析的初始样本。

(二)实践地点

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是为纪念爆发于1937 年10 月26 日—11 月1 日的四行仓库保卫战而建立,其常设展览最为核心的两条线索便是西方列强侵略下中国人民的屈辱历史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国人民的最终胜利,展览全程渗透着“敌我”照应的经典革命叙事,呈现出一以贯之的爱国基调,总体分为六个部分。

序厅“家书抵万金”以谢晋元在赴淞沪战场前写给妻子凌维诚的一封家书开篇。第一部分“血鏖淞沪”介绍了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历史背景,根据时间顺序依次介绍了卢沟桥事变、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庐山讲话、国共第二次合作等历史事件,强调“敌强”与“我弱”。第二部分“坚守四行”则正式切入四行仓库保卫战,先以模型还原当时的战地形态,展现了昼夜切换、硝烟弹雨以及周边大火等场景,再向观众展现两军交战的若干定格场景,强调“敌众”与“我寡”。第三部分“孤军抗争”描述了四行仓库守军奉命撤进租界、滞留在孤军营中维权抗争的历程,交代了首领将军谢晋元被叛兵刺杀的结局,强调“敌邪”与“我正”。第四部分“不朽丰碑”讲述了上海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倡导建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同仇敌忾、共赴国难的爱国情怀,交代了经由作为历史创造者的人民的参与,战势转为“敌寡”与“我众”。尾厅将视角转至当下,表达了勿忘历史、共筑和平的美好愿景。

(三)数据处理

本文将8 万访谈文字的文本根据专业进行分类,再根据每个专业与所在行业的回答进行分词并剔除停用词,停用词基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开源发布的《中文通用词表》进行调整,统计回答的词频,得到词云图与词频表。从文本来看,由于访谈回答多样化,LDA 模型无法根据同一个问题的多个回答进行分析,因此此处择选四类问题,即“整个展览参观下来,您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什么?”“怎样的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可以使您共情?”“中国青年有必要参观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吗?”“你对于国内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总体看法是什么?”,分别计算词频、词云图、LDA 主题聚类。

表一//受访信息一览

1.词频统计

所谓词频统计,即循环遍历每个问题的回答,并将全部回答使用空格进行拼接,再通过空格进行切分,得到一个字符串。该字符串包含回答下全部的词,然后使用Python 标准库Collections 模块中的Counter 类统计词频,最终将其转为Pandas 库中的DataFrame 函数格式[15]。其中第一列表示为词语,第二列表示词语出现的频次,将频次累加,可得到总词量,使用频次/总词量得到词频,最后导出为Excel词频表。

2.词云图

所谓词云图,即循环遍历每个问题的回答,将全部受访者的回答使用空格进行拼接,再通过空格进行切分,得到一个字符串。该字符串包含回答全部的词,通过使用词云图库,可以对前30个词进行绘制。

3.LDA 主题聚类

根据Xing Wei 与W.Bruce Croft 提到的实验参数[16],设置α=50/k,其中k 为主题数;β=0.01,遍历主题数从3 到50,共有48 个不同的主题数。通过困惑度(perplexity)来衡量主题数量是否合适,选取其中迷惑度越小,代表主题模型的区分越好,最终选择最低困惑度的主题进行输出。另外,使用Python 中LDAvis 库可视化LDA 主题模型结果(图一)。在主题数量为5 时,圆圈之间有一定距离并分散于象限四周,说明主题之间互斥并能够涵盖访谈的大部分内容,主题建模结果较优。因此,本文将LDA 模型主题数量确定为5。

图一//青年观众对“怎样的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可以使您共情?”回答的可视化结果截图(图片来源:LDAvis库输出)

四、实证结果:何以“共情”?

(一)人的故事:不同经历后的相同情感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乔治·贺伯特·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强调个体从他人或他人所处情境出发,“进入他人头脑中去思考”,从而想象或推测他人观点与态度的心理过程,可视作共情的首要成分[17]。正如一位受访者在谈及偏好视角时表示:

如果这个展览是从人物的视角切入,而不是(展览)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宏大的叙事,我会比较喜欢(它)。(S29)

在史学上相对客观、理性视角的事件主轴之外,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可以选择性穿插见证者及亲历者视角的感性段落,邀请观众投入其中,以此构成共情系统的重要一环。

1.谢晋元与家书

德国政治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将

1.主题之间距离地图 2.前30个主题特征词

运行公式1.主题t:显著性(术语w)=频率(w)*[Sum_t P(t|w)*log(P(t|w)/P(t))].参见J.Chuang,C.D.Manning&J.Heer.Termite:Visualization Techniques for Assessing Textual Topic Models.ProceedingsoftheInternationalWorkingConferenceonAdvancedVisual Interfaces,2012:74-77.

运行公式2.相关性(术语w|主题t)=λ*P(w|t)+(1-λ)*P(w|t)/P(w).参见C.Sievert,K.Shirley.LDAvis:A Method for Visualizing and Interpreting Topic.ProceedingsoftheWorkshoponInteractiveLanguageLearning,Visualization,andInterfaces,2014:63-70.拥有超人特质或魅力型人格的历史人物称为“克里斯马人物”(charisma)。和常人相比,他们拥有超凡的能力与道德水准,人们也会愿意遵从这类人物的领导。这种崇拜心理情结也沿袭到了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之中,参观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如同一场“红色朝圣”。为避免陷入机械主义的陷阱,馆方对于谢晋元将军的人物塑造处理得尤为细致。

展览序厅的雕塑取材于谢晋元写给妻子凌维诚的家书(以下简称“家书雕塑”)。在围绕“整个展览参观下来,您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什么”这一问题的作答方面,“家书”“国家”“写信”“悲伤”“谢晋元”等主题特征词频繁出现,这表明雕塑背后的故事打动了不少青年观众。家书是自古以来中国人最重视的一种信息表达方式,观众在进入展览宏大叙事和领会种种崇高意义之前,率先从伦理感情的角度了解谢晋元本人,体会英雄也有常人情怀。展厅左右背景浮雕墙上是巍峨的长城形象,更暗示着无数战士在小家和大国之间的抉择。这种设计是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中常见的对于毁家纾难、舍小顾大等品质的讴歌。但展览以家书雕塑显现大人物超凡一面背后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对比手法,拉近了观众与历史的距离。

多位受访者表示这一幕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般来说这种场馆在我的记忆里都是很强调一个大的叙事,但是我觉得展览有很多落实到小的层面……我觉得(家书雕塑)就是把士兵具象化了,会有更多从情感上触动观众的点……如果它一开头就讲大家浴血奋战三天四夜,创下了伟大的、不凡的(事业),我可能不会从一开始就很想哭。(S9)

一般人对于四行仓库(保卫战)的理解可能局限于它是一场比较惨烈的战争,但是如果(馆方)把家书(雕塑)放到展览之中,它其实和惨烈战争是有一个对比的,说明当时真真正正参与这些战争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曾经活过。并且,家书(雕塑)是放大过的,很大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对我有很大的冲击。(S18)

除此之外,馆方也没有“选择性遗忘”谢晋元将军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之外的人生轨迹。在展览第三部分,馆方以图文展板展现了谢晋元同其他八百壮士共同滞留孤军营的时光。作为军人,他升旗、养马、烹饪、清洁、做操等;作为文艺分子,他演话剧、吹口琴等;作为普通人,他缝补衣袜、自制肥皂与木器、自学驾驶等;作为战斗英雄,他为校园中慕名而来的女同学签名留念……关于这些苦难之中闪光的生活化写实,展览以革命为意义原点对历史生活进行了文本化的组织与叙述[18],某种程度上也为战士们的命运作了铺垫,引发了青年观众对于时代悲剧与理想礼赞的深刻思考:

士兵们被俘虏、被羞辱、被杀害,……这些英雄在完成了自己最亮眼的时刻之后,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收场,这让我感到很难过。……他们尽到了自己作为军人的责任,他们展现出了生命的光辉,这种英雄主义色彩对我很有吸引力,引起我的思考。(S18)

用一个个鲜活真实的日常故事来讲述“历史人物”,可以有效避免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之中人物脸谱化的趋向,让与之联结的革命历史由前景转为背景,将观众置于倾泻而下的情感洪流,而博物馆则变为展演人性故事、唤起人性内省的历史空间与时间段落[19]。因此,博物馆需要采用更为巧妙的策略,既要展示人物高尚的爱国情操,也要展示其感情丰沛的一面,由此才能构成一个可亲、可敬的“克里斯马人物”,让观众不由自主地为他们的事迹而感动。

式中:I0为LED轴线方向的发光强度;θ为视角;m为LED光源的朗伯辐射指数,该指数是由LED芯片的生产工艺决定的,可由式(2)计算得到:

2.战士与牺牲

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尝试选择微观叙事,是因为人既可以是物的创造者,也可以是事的串联者,更可以是文化的构建者[20]。在高昂的基调中加入温情的段落,能够弱化宏大叙事下历史给观众的压迫感。受访者在“怎样的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可以使您共情”问题的回答上,“牺牲”“战士”“生活”“鼓舞”“故事”“奉献”等词频繁出现,这也表明了微观叙事能够紧紧地抓住观众的心,使他们产生一种亲切感,情不自禁感叹被时代洪流裹挟的一代群像的选择与坚持。

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中立有一块展板“八百壮士,湖北主源”,意在呼吁观众在大人物、大背景、大场面交相而成的历史坐标之中,关注其中的个体生命,追溯这些战士的去向。在展览概况中,馆方也将八百壮士杨养正、周福其、万连卿等人的采访片段作为“七大亮点”介绍给观众。展厅最后刻有番号、姓名与官职的“英名墙”则将观众对过往历史的启发与感动延续至当下,博物馆由此化身为公共论坛,调动社会群体的力量,搜罗八百壮士的信息。事实证明该举措是有效的。据资料显示,开馆之后,博物馆经过六年的努力,已补充了31 位英雄的姓名,至此确认姓名的八百壮士达384 名[21]。由此展览让观众和博物馆之间建立了与现实相关的紧密联系,有的观众甚至提议:

我记得展板上一句话说,“有的人还没有发现名字,……它是一个没有完成的展览”,所以我觉得,(馆方)以后可以建一个新的展厅,(其内)来放(八百壮士)他们的遗书或子孙后代更多的话语和照片。(S20)

法国人类学家阿诺德·范·热内普(Arnold Van Gennep)曾提出“过渡仪式”的概念,指出“每一个体总是共时性或历时性地被置于其社会的多个群体”[22],比如出生、结婚与死亡。在他看来,这些过渡的社会节点蕴藏着情感的重量。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采用家书作为“死亡”的表征,其寄寓乡愁、思亲怀故的文化含义同微距诠释的思路不谋而合。当时,很多士兵年纪稍小,因不会写字,所以只能由班长代笔自己的遗书。展览特地以雕塑群生动展现了同写遗书的情景。各人所处的境遇时代不同,走向了不同的命运。一位受访者代入了自己曾写家书的情景,她的话语展现了对此情此景的强烈共情:

(八百壮士之中)他们很多人写的第一封家信就是自己的遗书。你会想到你自己。我以前在崇明参加夏令营时,都会有给家里写信这么一个环节……但是,战士们给家人写信时,写的内容却不是想家那种话语,而是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之类的遗言)。(S26)

关于文化支配方[23]主导的“大写历史”(the history),在受访者看来,故事之中如果出现无法抗拒的外力、带有悲剧色彩的宿命等元素,这样的故事更加值得被讲述:

(参战)这件事情是他们的选择,也可能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我觉得这是他们在大环境之下做出的行为和选择,这样的情感可以让每个人更加鲜活、真实,而不是每个人天生就那么伟大。(S28)

由此可见,小视角展览叙事能够使得观众通过个体镜像,重新审视看似遥远的历史。这样的展览也更容易潜入观众的意识深处,调动其情感内需。博物馆让观众对展览产生共鸣和反思,有时正在于其所传达情感的普通化和普遍化[24]。展览将对个人生平的悲悯转化为对整个时代人们遭遇的共情。同时,展览多次强调战士们的牺牲,意在表明他们追寻并能够为之献出生命的价值观在当下依然不可或缺[25],从而推动以牺牲和自我牺牲为根基的革命精神,发展出适应当下社会生活的价值体系。这既契合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特殊的使命要求,也是发挥其情感效能的必要步骤。

(二)物的真实:不同实物后的相同记忆

在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语境之下,博物馆需要通过某些特定的载体与那段历史相联系,才能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青年观众制造亲历感。围绕“你对于国内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总体看法是什么”这一问题,受访者提到了“东西”“照片”“电影”“写信”等词汇,正是博物馆真实革命物件及其载体形式的反映。正如一位受访者坦言:

那段历史之于我的距离是非常遥远的,也许是我毕生都难以把握的一种生活面貌。(S27)

虽然博物馆传统上提供物的历史和事实背景,让观众被动地接受这些信息,但如今物品的意义通常是与观众合作建立的[26]。革命文物作为见证近代以来中国人民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伟大斗争,见证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救国兴国强国的伟大贡献的重要史迹、实物、代表性建筑等[27],开始重新被分享与解读。以往的数量与层级概念逐渐被淡化,革命文物从原先传统的、被动的信息展示,逐渐成为调动观众与事件之间想象关系的载体。相较于古代艺术类、自然科学类文物等,根据访谈,中国青年对革命文物往往保有一定的前置性记忆,由此具备了让其产生情感依恋的条件,一位受访者表示她对这段历史格外敏感:

(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常设展览)里有照片、有文物摆放,看到会感觉有点触目惊心,就感觉历史好像重现了,加上我(家乡)东北(曾被日军侵略过),家里老人(平时)都会谈到(东北当年被侵略的历史和家中亲人参军的故事)。(S19)

另一位受访者则认为大脑的习惯化特性使自身在接受革命文物的信息方面存在优势:

我们无论在电视剧还是在课本中,经常会接触(红色历史),(对我们而言它)没有那么陌生,相对熟悉的东西还是容易上手的,……你会去想探究它。(S16)

因此,如果没有与人关联的价值,物件将会失去意义[28]。一位受访者在谈及对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中最关注的内容时,表示:

我注重文物的真实性。我不喜欢纯文本展板……哪怕(博物馆之中)没有任何场景复原,只要有真的文物放在(展柜)那里,(馆方)再和我说说文物的故事,我就会很喜欢(这个革命历史题材展览)。(S29)

展览在讲述童子军杨惠敏冒着危险为八百壮士送国旗的故事时,辅以展示了当时童子军所用的军需品,如毛毡帽子、胸牌、戒指等。一位受访者参观之后,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看到(士兵们)他们当时用过的东西时,会有一种震撼的感觉。(S4)

这样的感受并不是接收冰冷的历史知识,而是由物品转换过来的感知[29]。促成时间压缩的条件之一便是连接不同叙事节点的关于特定实物的故事[30]。当博物馆与个人相关的物产生一个“时间停顿点”(temporal standstill)时,人们由此展开对于那个时代万事万物的想象[31],并与另一个遥远而又鲜活的生命产生联结。

(三)事的临场:不同事件后的相同体验

正如美国美学协会(American Society for Aesthetics)的希尔德·S.海因(Hilde S.Hein)在谈论历史博物馆时所说,“重建”历史事件的戏剧化展现是普遍的[32]。这样的历史事件的时空展现可以是实景的局部或整体再造,也可以是全景或半景的复刻再现。

四行仓库保卫战时间跨度短,但战争情节紧凑。针对这些特征,馆方将数天战争中发生的所有可能故事置于设定好的“场景”之中,由此,场馆之中的人物雕塑就如同演员一般,通过服装、神态以及姿势等开始表演,观众在一个个固定的场景中展开想象[33]。

当展品与观众之间的叙事关系被较好地建立时,观众和演员的身份就可以随时转换[34]。展览第二部分将所有非同时段发生的情节(包括发生、过程、结局等)在同一片展区中并置,例如还原中国战士死守仓库时的情景、日军进行战术商讨的场景、守卫战前上海地区小规模冲突的纪录片以及谢晋元动员士兵的片段等。伴随狭窄的走道与昏暗的灯光,博物馆仿佛化身为时空隧道,观众似乎置身于八十多年前战火纷飞的战场,在“先碎后整”的“碎中有叙”[35]之中走入自己从未/较少感受过的历史舞台,仿佛成为其中的扮演者。部分受访者如此形容自身感受:

在这个博物馆里,(馆方)将几个士兵(蜡像)放在战场(的情景)中,让观众(和他们一起)处于战场之上……这样观众能直观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敌人的压力,一些音效和灯光的营造都会让人感受到好像身处战场。(S18)

首先我觉得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的场景设置很逼真、很生动,……会让你觉得好像真的在那个战斗场景之中。同时,(馆方)还会使用很多音效,让你感觉周围都是枪林弹雨,敌人的脚步声就在身后。(S26)

而诸多场景之中,受访者提及最多的当属“决死动员”。紧握拳头、做出鼓舞士气动作的等比大小的谢晋元雕像被放置在玻璃展柜之中,雕像顶部一束灯光直射而下,其他士兵雕塑则在黑暗的下方区域围绕着他,沉默聆听着将军赴死前的话语。在固定时段,玻璃屏上会播放一段由演员表演的影像。

部分受访者细致地描绘了观看这一场景时的心境:

谢晋元站在那里,所有士兵都围着他站着,给你一种你是士兵中的一员(的感觉)。(S11)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幕布之后是谢晋元将军的雕塑,幕布之前是谢晋元将军的投影,上面是一个演员扮演的谢晋元。在雕塑之前,左右两侧各有几位军人在听誓师,类似于“同志们,再过几天(敌人就要攻入),我们要守住这座城”“听说对面的日本人要打过来”“他们说要几天内打下这里”……(S20)

同时,大多数受访者也被这样的历史事件展示方式打动,“雕塑”“环境”“场景”“事件”等词汇让他们与革命历史题材展览产生共情。因此,在对事件背景与人物关系的基础研究上,模拟人与物在某个历史事件中的状态与场景,这样所传达的情感才可能直抵人心。毕竟大多数观众的现实生活与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并没有相关性,这种做法一方面可以降低他们对苦难过去的理解门槛,另一方面也能强调个别历史时刻的感染力,促进历史事件与现代语境新纽带的形成,达成观众观展认知与国家认同的建构[36]。

五、余论

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反映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红色革命精神,展现了革命先辈在长期革命斗争、建设中锤炼出的宝贵品质。搜集青年观众对于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情感反馈,是对其价值引领的一个新的探索方向。我国青年观众对于革命历史题材展览的认知状况,直接关系着展览策划的思路方向及着力点。虽然今天的青年人已远离战场血火,但是时空隔阂导致的记忆缺失并不代表无法唤起青年人对于那段红色征程的共情,只是每个人共情的阈值与要点不尽相同。当历史的悲壮与人格的魅力重叠,我们看到了宏大历史在个体生命之中的具体投射,其中承载着跨越时空的人性情感。

看似不再关乎个人生命记忆的红色故事,经展览叙事的推动,逐渐发展出适应日常生活的价值体系,譬如榜样激励、道德教化、行为规范与传承导向等。个人故事、精神感动以及体验式情景与场馆的融合等,均是为革命历史题材展览增色的元素。革命历史题材展览需要突破传统叙事模式,这已成为行业共识,然而如何平衡权力场域、政治属性以及公众平台等多种身份,利用意义共建的对话,甚至带来精神式的启发,仍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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