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目送
2023-07-06雷长江
雷长江
十六岁那年,我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像我一样的农村孩子都要在学校住宿,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校,大包小裹的,书包、衣服,还有母亲亲手做的食物,一收拾就一堆。母亲总是执意送我,一路叮嘱到村口,我接过包袱转身上路,她却站在那棵老柳树下看着我离开。猛地一回头,我的视线和她凝望的目光隔空交汇,她朝我挥手,我大声呼喊:“妈,回去吧!”她好像听不见,一直在那儿望着,直到我走到转弯处。我曾不止一次告诉她:“妈,你不用送我,也不用瞅我,我都是大人了,一切都不需要你惦念。再说,隔十天半月,我又回来了!”
结婚成家之后,我住在镇上,每到周末或者工作日午休,我就骑着我的二八加重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周末双休日能待上一晚,陪母亲说说家长里短,母亲则把好吃的留在周末和我们共享。若是上班中午回家一会儿,母亲和我搭着话,并且一遍遍地瞅立柜上的老挂钟,生怕我迟到耽误工作。要走了,母亲把我要拿的米、菜、用得着的家什装好,结实地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跟在我身后到村口,依然是等我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返回。
后来,我买了摩托车,回家就方便多了。去时一溜烟,回时“突突突”一阵风似的转瞬离开。这回以为母亲再不用走到村口老柳树下送我了,但是有一次我上路后下意识地扭过头,透过头盔的安全罩,看见母亲还是在树下向我离开的方向瞅个不停……每次那句“妈,快回去吧!”都是白说,母亲依旧照做。
一转眼,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时间真的不知都去哪儿了,村口那棵老柳树依旧挺拔茂盛,可母亲却已年华不再,白了头发,弯了腰身,变成了一个瘦小枯干的耄耋老人。乡下的老屋也空了起来,只剩锁头把门了,父母被我們安置在县城一个新建小区的二层楼上。
那年春节过后,母亲说:“你说我这是啥毛病,你们一走,我心里就难受呢,谁都舍不得,在房间里站不稳,坐不安,连吃饭都不香。你爸就不管这些事,愿意来就来,你们愿意走就走,他没啥反应,而我总要等上两三天心里才能缓过劲来。”
我把母亲的这番话说给弟弟听。他说:“小时候,孩子趴在窗口盼望父母早点下班回家,没想到父母老了,父母又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口盼着子女回来!世事是有轮回的,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这个道理!”于是,再遇年节,我们商量,分批离开,省得母亲忧伤和难过。
那次过端午,因单位有事,我们是提前一天走的,弟弟一家留着多陪母亲一天。当我端午后再次回家时,母亲跟我说,弟弟走后,出了门,她就在北阳台趴窗户瞅,看见他们三口人走出单元门在西侧楼头没了踪影,起身到南面卧室窗台瞅,发现没人,又转身到卫生间踮起脚向楼下的马路上瞅,终于看见他们三人上了车,才回到房间。她说:“你弟弟他们连回头瞅我一眼都没有,我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
从那以后我和弟弟无论是谁,离开时都会回头看一看,冲着趴着窗户瞅着我们的母亲挥挥手,她也隔着窗户朝我们挥挥手,才默默离开。
有些爱不说也懂,有些情不说也在。我知道她所心心念念的“瞅”,是世上所有母亲对孩子的深情目送,温暖了生命中的那些季节与流年。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