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寨的巾帼英雄

杜尚儒

当年在照金苏区大本营薛家寨，有多名女游击队员。她们和男游击队员一起筑堞墙，修哨所，同时还担负着护理伤员、缝制红军被服以及送信、站岗放哨等任务。在薛家寨保卫战中，她们不怕牺牲，英勇抗敌，数名女队员在最后时刻为了不落入敌手，纵身跳下了悬崖，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

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照金纪念馆二楼展厅里，展出了103位革命英雄的照片。其中一位女战士的照片引起了参观者的注意，讲解员说，当年薛家寨失守后，数名女游击队员为了不落入敌手，纵身跳下了悬崖，这位女战士是纪念馆找到的唯一幸存者，她的名字叫同凤云。

照片上的同凤云，留着齐耳短发，衣着朴素，目光坚毅。在照金采访结束后，记者在咸阳市三原县鲁桥镇、陵前镇等地走访了同凤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同凤云的家人向记者讲述了同凤云生前的许多往事，透过一张张老照片、一件件珍贵的历史遗物，薛家寨保卫战中一群巾帼英雄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薛家寨的红军女战士

据资料记载，1932年底至1933年初，照金地区的芋园、陈家坡、黑田峪等村就成立了农会、妇女会等群众组织，其中老爷岭妇女会主任为王氏，北梁妇女会主任为阮金莲，秀房沟妇女会主任为杨秀珍。1933年2月，北梁村的5名妇女组成了陕甘边照金妇女游击队，由王有莲担任队长。同年春夏之交，陕甘边区党政军领导机构相继迁入红军大本营薛家寨，薛家寨成为照金苏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和红军游击队的后方基地。首批登上薛家寨的红军战士就有照金妇女游击队队员。

党史资料记载，1933年1月4日，中共陕西省委决定在陕甘边根据地内成立中共陕甘边区特委，并随即派金理科赴照金组建特委。3月8日，中共陕甘边区特委成立，书记金理科，军委书记习仲勋，团委书记史可寿。3月中旬，陕甘边区游击队总指挥部组成，李妙斋任总指挥，特委军委书记习仲勋兼任政治委员。

同凤云的儿子高安平、儿媳翟爱英告诉记者，同凤云在此期间随丈夫金理科来到照金薛家寨，成为一名游击队战士，时年仅21岁。同凤云是西安高陵人，生于1912年，她在三原结识了黄子文、李胜云、金理科、陈云秀等人，受他们影响走上了革命道路，并与金理科结为夫妻。同凤云生前回忆说，她主要在薛家寨的二号寨洞负责照料伤病员和为红军缝制棉被军衣。

当时，为了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坚持长期革命战争，红军游击队在薛家寨不仅据险筑堡建成防守阵地，而且在寨子里还相继建成红军医院、被服厂、修械所和仓库。红军医院有3名医生，主要任务是抢救诊治伤病员。被服厂有女工20多人，主要任务是为红军和游击队制作服装。随着形势的发展，照金妇女游击队逐渐发展至30多人。她们最初驻在薛家寨一号寨中，后来随着人员的增加，迁到附近的党家山娘娘庙山寨中。那儿有三个大石庵，她们以石庵为家，筑堞墙，修哨所，利用门前小溪为红军浆洗衣裳，同时还担负着护理伤员、缝制红军被服和送信、站岗放哨等任务。

著名的薛家寨保卫战，妇女游击队都英勇地参加了，并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回忆。

1933年9月，耀县（今耀州区）反动民团首领、土匪头子夏玉山（夏老么），纠集耀县、淳化、旬邑、正宁、宜君、同官（今属铜川）等各县民团约千余人，由叛徒陈克敏带路，从薛家寨后沟方向发起进攻。当时，红二十六军转到外线作战，根据地仅有李妙斋、张秀山率领的游击队。敌人打来的这一天，李、张两人也没有在寨子上，他们带领游击队在高山槐、老爷岭一带作战，薛家寨仅有陕甘边区革命委员会政治保卫队留守，情势十分危急。习仲勋紧急动员山寨所有人员严阵以待，做好战斗准备。修械所、被服厂、红军医院以及后勤人员等100多人都拿起武器，投入了战斗。他们用自制的“麻辫炸弹”、土地雷等一次次打退敌人进攻。

据参加过这次战斗的桂生芳回忆，那天下着大雨，战斗从早上八九点钟一直打到晚上。“我们自己制造的手榴弹和地雷炸得敌人尸横遍野”，“整个后梁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李妙斋、张秀山率领特务队（游击队）在秀房沟和敌人作战胜利后，又赶回后梁支援薛家寨。经过激战，彻底击溃进攻之敌，取得了保卫薛家寨第一次战斗的胜利。但不幸的是，陕甘边区游击队总指挥部总指挥李妙斋在率队追击溃敌时，中敌埋伏，英勇牺牲。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还有警卫员武功、修械所工人王定朝等。

据照金纪念馆提供的史料，在这次保卫战中，担负狙击任务的女战士们手执大刀，密切注视着敌人的行踪，时刻准备与爬上薛家寨的敌人搏斗。当敌人被红军战士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勇敢的女游击队员从灌木丛中掷下“麻辫手榴弹”，切断敌人退路。此次战斗中，女游击队员们还缴获了敌人的枪支，武装了自己。

悲壮的薛家寨保卫战

一个月之后，薛家寨的第二次保卫战就打响了。

1933年10月中旬，国民党军出动了步兵团、特务团、炮兵团等四个正规团，在各县民团数千人的配合下，向照金苏区和薛家寨又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由于红军主力已提前转至外线，薛家寨只有政治保卫队、少数游击队员、妇女游击队、修械所、被服厂、红军医院及红二十六军后勤人员共400余人留守。

照金纪念馆讲解员讲述，保卫薛家寨的女游击队员隔沟望着敌人在龙家寨的举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炮声隆隆，她们毫不畏惧，甚至秘密前进到敌人炮兵阵地附近，击毙了几个敌人的炮手，让敌人连续三天不敢将大炮再向前推进一步。

据《西北革命根据地史》记载，同年10月13日，敌十七路军特务团进占照金，县民团占据老爷岭，庙湾民团占领芋园，边区首府薛家寨陷入敌人四面包围之中。此时，薛家寨背后的党家山是边区政府所在地，右侧陈家坡是陕甘边特委所在地。边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及红二十六军后方勤务处，被敌人围困在以薛家寨为中心方圆不足十里的独窄地区。15日，敌发动总攻。战斗打响后，敌炮狂轰，敌机滥炸，红军阵地淹没在火海之中。红军游击队凭借薛家寨险要地势，一天打退敵人连续十余次冲锋，红军付出重大牺牲，部队伤亡很大。

敌军在强攻薛家寨不成的情况下，变换战术，实施偷袭。15日晚，叛徒陈克敏带国民党军特务团100余人用夜色掩护，由薛家寨后山的一条陡峭石缝攀登而上，进入寨内埋伏。第二天拂晓，进犯之敌向游击队阵地发起攻击。同时，一股国民党军又从后山冲出，游击队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迫转移，薛家寨失守。

在游击队主力和陕甘边区特委机关、后勤人员先后撤出阵地，成功突围后，掩护部队却未能走脱，再度陷入恶战。10月16日，薛家寨失守，照金苏区陷落。红军寡不敌众，妇女游击队队长王有莲带领30余名女战士前往增援，在帮助战友打退了几次敌人的进攻后，王有莲指挥女战士一边阻击敌人，一边往山顶撤退。王有莲在薛家寨三号寨顶的山梁上与追击她的数十名敌人周旋，中途遇到红军小战士陈天岗。为掩护陈天岗，王有莲毅然冲出丛林，将敌人吸引过去，不幸牺牲，长眠在薛家寨三号寨东边的山梁上。据说，王有莲牺牲的那一天，上穿绿布衫，下穿大红裤，许多人心目中仍然保留着她朴素、勇敢、美丽的女英雄形象。

被敌人围追的女游击队员们边还击边撤退，一直退到山寨东北的石崖上，无路可退，便在石崖断壁上和敌人展开最后的战斗。多名女游击队员光荣牺牲，有受伤的女战士举起引火的麻辫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同凤云与数名女战士在打光子弹后纵身跳下悬崖。

同凤云跳下悬崖后，因被树枝挂住而幸存下来。若干年后，同凤云回忆说，当时已经无路可逃，也顾不上想那么多，慌乱中已记不清有几个姐妹跳崖。同凤云虽然幸免于难，但身体严重受伤，落下了腰腿痛的病根。

据照金纪念馆讲解员介绍，当年大概有20多名女游击队员，沿着山路边战边退，当退到四号寨子的时候，已经没有路了，面对着悬崖绝壁，她们纵身跃下几百米高的悬崖，有3名女战士被树枝挂住幸存，同凤云就是其中一位。

女英雄的平凡人生

薛家寨保卫战之后，跳崖幸存的同凤云获救，随后被转移至当地群众家中养伤，不久即返回三原。

据同凤云及其侄子同六五等回忆，在1935年陕北错误肃反中，金理科先被关押了一个月，后来被错杀于甘肃正宁县三嘉塬。金理科遇难后，同凤云与娘家兄长同文焕卖掉了十几石粮食，将金理科的遗体运回三原县陵前镇金家窑安葬。高安平、翟爱英夫妇告诉记者，母亲同凤云因伤心过度，常以泪洗面，又落下严重眼疾。

此后，同凤云一面照顾金母、一面继续从事革命工作。据高安平、翟爱英等人介绍，同凤云在陕西泾阳安吴聆听过朱德、林伯渠等领导的演讲。1937年，在李胜云（黄子文夫人）动员下，同凤云参加了中共武字区委在长拗堡开办的女子义务学校的学习班。“母亲认识字，还会写自己的名字。”高安平说。

金理科的堂侄、79岁的金巨光老人说，他听长辈和乡邻讲，由于跟随金理科参加革命，同凤云在金家时常遭到反动当局和民团的搜捕。同凤云的大女儿高侠则回忆，母亲曾说过，她和婆婆（金理科母亲）生活期间，一次遇到白匪搜捕，婆婆喊她快跑，最后藏在大车的钻辘下才躲过一劫。为了保护她，金母让她再也不要回家。

同凤云曾对儿媳翟爱英说，金母是湖北人，对她如女儿般看待，后来白军不时搜捕，金母就对她说，“你年纪还小，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高安平告诉记者，1942年，在李胜云的劝说下，他的母亲改嫁到了三原县鲁桥镇的高家，生了他和他的四位姐姐。高安平介绍，母亲刚到三原鲁桥的时候，这里还是国民黨的管辖区，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母亲平日极少出门走动，一直到解放后，政府的同志到家来慰问并送来了金理科的烈士证书，她才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1959年春，组织经多方打听，通过当地政协工作人员王致道将“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亲手交到金里（理）科夫人同凤云手中时，同凤云拿着纪念证掩面痛哭。她把纪念证仔细看了看，就珍藏在炕头的箱子里。同凤云的二女儿高润回忆说，她常看到母亲坐在炕头拿着纪念证默默流泪。

同凤云晚年与儿子一起生活，儿媳翟爱英曾问她，您革命那么多年，为啥连个工作也没有？同凤云回答说，1959年组织找到她送来烈士证的时候，组织部的两位同志和当地的政协委员让她和他们一起去组织部商量，让她上党校，恢复组织关系，她说国家已经建立了，自己眼睛又不好，家里孩子多，还要种地，不想再给国家和组织增加负担，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去。

同凤云很少在外面提起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晚年在家里她会经常提起刘志丹、金理科、习仲勋、周冬至等人的名字。儿媳翟爱英问她，您咋能认识这些人？同凤云感慨地说，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1980年，同凤云在三原县病逝。在临终前一个月，她还专门看望了战友李胜云，两人商议晚些时候一起去北京看望照金时期的老战友，不料回家不久就突发脑中风，于农历八月二十六日病逝，终年68岁。家人将她葬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墓碑上尊称她为“老红军”。

参考文献

[1]张宏志：《西北革命根据地史》，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1版。

[2]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甘肃省委党史研究室：《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11月第1版。

[3]房成祥：《陕西通史·革命根据地卷》，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3月第1版。

[4]《陕甘边照金革命根据地》，耀县党史专题资料集，198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