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智和：再见青少年时代

何霞

5月12日，紧张备战的日本乒乓球队在东京举行公开训练课。8天后，2023年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南非海港城市德班拉开战幕。

面对前来探班的媒体，日本乒乓球头号明星张本智和，对自己步入20岁前的最后一次大赛踌躇满志：“最大的目标是超越水谷隼选手，夺取他都没能获得的世乒赛单打奖牌。从这里开始的10、15年，我想让这次大赛成为证明自己是日本乒乓球门面担当的大赛。”

他提到的水谷隼已经退役，尽管前辈集齐奥运会三色奖牌——东京奥运会混双金牌、里约奥运会男团银牌和男单铜牌以及东京奥运会男团铜牌，但从未染指过世锦赛男单奖牌。

回到福地

这是19岁的张本智和第四次单项世锦赛之旅。2017年，他在杜塞尔多夫初登世乒赛舞台，还在六一儿童节当天，以4比1战胜日本“一哥”水谷隼，并以13岁的年龄成为世乒赛历史上最年轻的男单八强选手。

2019年布达佩斯世锦赛，签运极佳的他不敌世界排名157位的韩国黑马安宰贤，止步男单16强，安宰贤最终获得铜牌。出局后，张本智和大哭着接受采访。一个月后，来深圳参加中国公开赛时，他直言仍无法坦然面对这场失利：“没看比赛录像，不敢看，可能看了我就要哭了。”

2021年休斯顿世乒赛，张本智和是男单二号种子，首轮轮空。在争进前32名的比赛中，他迎战世界排名第65位的波兰小将德加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比分2比1领先的他痛失好局，以3比4败下阵来。

在德班世乒赛男单1/4决赛中

赛后，他坦言自己的精神面貌还不够成熟。目睹了近两年的成长，德班世乒赛担任東京电视台解说嘉宾的水谷隼，对世界排名第四的张本智和充满期待：“有稳定感，去年成都团体世乒赛中，他以出色的表现战胜中国选手樊振东和王楚钦。如果能发挥出当时的水平，我认为他这次可以获得奖牌。”

张本智和也已领悟“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连续说‘想要获得奖牌已经是第4次了，当然这次也想拿。不过，我想根据自己的发挥，不刻意瞄准奖牌。一场一场来，每场比赛都能战胜眼前的对手，自然就会有好结果。今年应该能以平常心参加比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有信心接受挑战。”

5月15日，抵达德班的张本智和在机场与媒体谈笑风生：“好久没坐这么长时间飞机了，睡得很好，没什么问题。”前往报道的日本乒乓球专业媒体《卓球王国》记者在等待出关时，偶遇一位上衣背后印有“胜者”字样的旅客：“这应该看作是吉兆吗？”

南非，是张本智和的福地。在那里，他第一次品尝到“世界冠军”的滋味。

失利之后，有懊悔更有不甘。

张本智和望向近在咫尺的冠军奖杯 。

2016年，在南非开普敦举行的世界青少年乒乓球锦标赛上，头顶“天才”、“神童”光环的张本智和，在日本战胜韩国队夺得男团冠军的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随后的男单决赛，面对比自己大5岁的韩国选手赵承敏，大比分0比2落后的张本连扳三局，以4比3逆转取胜。13岁的他，成为世青赛史上最年轻的冠军。

7年后重返南非，瞄准成年世乒赛奖杯的张本智和笑言：“这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那时我在单打比赛中获得冠军，我会努力再一次在南非夺冠。”除了单打，他还与吉村真晴搭档男双，与早田希娜合作征战混双赛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我都会为在所有参赛项目上获得奖牌而努力”，小伙子燃起了斗志。

流下男儿泪

可迎接张本智和的是一天之内两度受挫的苦涩——第二次混双摘银、与个人首枚男单世乒赛奖牌一步之遥。

由于原本的男双搭档筱塚大登腰伤退赛，赛前10天左右，张本智和才临时与吉村真晴展开合练。如果说他们在男双首轮0比3不敌中国组合林高远/林诗栋情有可原，“虽然我们的表现也不错，但右手组合越打起来就越困难”，但在自认为最有希望夺金的混双项目，张本看到巨大的实力差距，深感无力。

赛前，他曾这样憧憬：“两年前我们是银牌，这次我们想要的只有金牌。我认为和单打相比，混双是更有希望收获金牌的项目。因为上次在决赛输给中国组合，所以我想努力在最好的舞台上赢回来。”

5月26日的混双决赛上，仅耗时25分钟，张本智和/早田希娜便以6比11、2比11和7比11败给上届冠军、中国组合王楚钦/孙颖莎，连续两届世乒赛无缘混双金牌。

张本智和不由感叹：“虽然进决赛之前表现几乎完美，但是离金牌还很远。决赛我们打得挺正常，他们实力确实比我们强太多了。王楚钦的球，我和早田都没有办法打回去，赢一局都很难。中国组合非常强大，而且在不断进化，我们也需要变得更强。如果下次再跟他们打，我们还是下风，但还是要再挑战。”

不到3小时，一场硬战又要打响——男单1/4决赛，他的对手是上届季军、世界排名第五的中国强将梁靖崑。

2016年12月，南非世界乒乓球青少年锦标赛上，张本智和获得男子单打冠军。13岁的年龄也创造了世青赛历史上最年轻的男单冠军纪录。

朝着下一个目标努力”，在回到日本的发布会上，张本智和如是表示。

前四轮，手感火热的张本智和未失一局。其中4比0横扫42岁的中国台北名将庄智渊，更让他士气大振，“4年前，因为在16强赛败北，我想抱着无论如何都要赢的强烈心情去面对这场比赛。”

主管教练董崎岷开心透露：“这可能是张本智和第一次如此痛快地战胜庄智渊，赛前我都做好打满7局的思想准备。”来自上海的董崎岷，是刘国梁、秦志戬的昔日队友。去年4月，他受邀执教张本智和。半年后，董崎岷带领张本首夺亚洲杯男单冠军，帮助这位折戟东京奥运会的弟子重新找回对乒乓球的乐趣和信心。

翻过庄智渊这座“大山”，张本智和在1/8决赛中继续奏响凯歌，4比0淘汰意大利选手米哈伊，自2017年世乒赛后，时隔六年再次晋级男单8强。

来不及消化混双比赛二度夺银的遗憾，张本智和与梁靖崑展开强强对话。

双方在国际赛场有过5次交手，梁靖崑以4胜1负占优。但这一次，张本明显有备而来。长达65分钟的鏖战和每局仅2分的分差，让中国男队主教练王皓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本届世乒赛印象最深的是梁靖崑赢张本的比赛，赢完以后自己还是比较激动的。”

最后一分，张本智和反手回长球，被球网挡了回来，他也被挡在四强门外。2比4落败的他直接蹲了下去，神情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然后站起身来，慢慢走向正跪地庆祝的梁靖崑，第一时间用中文说：“恭喜啊，加油啊。”

这一句“加油”，更像是他想对自己说的：“今天我打得很主动，但最后几个球我简单失误了，这种失误中国队是没有的。虽然没能在八进四中获胜，我不会忘记这场比赛里的收获和这份懊悔。我会为了在明年巴黎奥运会，以及两年后的世锦赛上获得金牌而继续努力。”

胜负已分，但11比13、9比11、14比12、16比14、9比11、9比11的比分让人瞠目结舌。据WTT官方统计，这场马拉松式的激战差点打破世锦赛的一项纪录——2007年的萨格勒布世乒赛上，瓦伦蒂诺和格里高利在7局比赛中共打出 162 分。如果张本智和能把比赛拖入决胜局，纪录恐将改写。

梁靖崑在赛后点评时，提到了“侥幸”二字：“今天对手发挥得非常不错，我也想到会非常难打，前两局差不多是侥幸才赢下来。从第三局开始，他的反手给我的压力很大。当时想的是一分分去咬，一分分去扛吧。”

担任某视频网站解说嘉宾的前国手闫安说：“张本智和更稳定了，尤其是正手位的技术和能力。近期他的成绩相当平稳，基本上只是输给中国选手，他确实是中国男线的头号劲敌。”

听到日本媒体让他评价青少年时期的最后一场大赛，张本智和在赛场强忍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这就是我现在的能力。以每局只有两分之差遗憾地输掉比赛，真是非常懊悔。过去6年来，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奖牌就在眼前，感觉很近，但又很遥远。”

只差一场胜利，张本智和就能创造日本乒乓球盼望了44年的新历史——上一次日本男单选手在世乒赛上夺牌，要追溯到1979年平壤世乒赛的男单冠军小野诚治。

放眼巴黎

尽管德班世乒赛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根据日本乒乓球协会为巴黎奥运会制定的选拔办法，晋级男单八强的张本智和再积80分，进一步扩大领先優势。他们的队内选拔将持续到2024年1月，排名前两位的选手自动获得单打参赛资格。

回到日本的第二天，日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张本智和总结道：“我给世锦赛打80分，扣的是单打10分、混双10分。虽说是10分，但也是很难缩短的10分。想要每积1分，朝着下一个目标努力，哪怕每天只进步0.1分，也要日积月累地去做。”

就在德班世乒赛一个月前，接受国际奥委会专访时，张本智和毫不掩饰心中的鸿鹄之志：“想成为世界第一，虽然目前我还没有这份信心，但我会在每场比赛中全力以赴，希望能在排名中取得进步，直到自己成为世界第一。”

截至6月20日的世界排名里，张本智和落后樊振东、王楚钦和马龙，暂列世界第四。“他们是世界前三的选手，击败他们哪怕只有一次，都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樊振东，他有非常多的积分，遥遥领先于我。他们是我的对手，但他们处于不同的、更高的水平。”好在，曾经获胜的经历给了他希望：“我在2022年团体世锦赛战胜过樊振东和王楚钦各一次，但我必须更加坚持不懈，更加努力。”

张本智和期许道：“一旦获得巴黎奥运会参赛资格，我想在单打、团体和混双三个项目都获得奖牌。如果其中能有一块是金牌，那就太好了。我会竭尽所能去实现这一目标。”

由于混双是2020年东京奥运会乒乓球的新增项目，目前日本仅有伊藤美诚完成在同一届奥运会收获三枚奖牌的壮举——混双金牌、女团银牌和女单铜牌。

同为乒乓球选手的妹妹张本美和，也在6月迎来15岁的生日，她目前在日本女队的巴黎奥运积分榜上暂列第七。兄妹俩出生于乒乓球世家，去年第一次搭档参加WTT常规挑战赛突尼斯站，就登上混双最高领奖台。

“她会越打越好，同时也会承受各种压力。我希望她不要背包袱，像往常一样自由自在地打球。”这次的德班世乒赛，美和也在现场为哥哥加油鼓劲。张本智和说：“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参加2028年洛杉矶奥运会，无论跟谁搭档，我都想赢得奥运会混双金牌。如果是跟妹妹一起，那就太好了！”

告别德班的第三天，张本智和在社交媒体上用不小的篇幅，认真梳理这趟对自己有着特殊意义的南非之行：“本次大赛上，我少年时代的世界大赛结束了。从世锦赛开始，以世锦赛结束。始于南非，也止于南非。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当初世青赛那场比赛不夺冠比较好。如果那场比赛没赢下来，就不会被期待，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但是，我现在觉得，那个经验是绝对必要的。在十几岁的时候能体验到谁都没有经历过的喜悦和痛苦，是自己最大的财富和宝物。我觉得现在正一点一点地接受它，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而且，我相信只有比谁都尝到了喜悦和痛苦，才能成为更强大的人。”

6月18日，同样是巴黎奥运会选拔赛的T联赛个人赛野岛杯落幕。男单决赛中，“状态只恢复到世锦赛一半”的张本智和，克服了身心的疲惫，面对在1月全日本锦标赛、5月巴黎奥运会选拔赛“全农杯”决赛里战胜自己的强敌户上隼辅，他以4比3惊险胜出。

赛后，张本智和仰面躺成“大”字，激动地脱下球衣送给最前排的球迷：“这是不管失败多少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放弃继续挑战的结果。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一场胜利如此高兴了。这是真正的青少年毕业。”

告别南非，告别青少年时代，为了放眼未来时能够轻松上阵。张本智和说：“20多岁的时候能创造什么样的未来，取决于自己。今后我会继续相信自己，勇往直前。我真的很期待我的20岁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