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一辈子

沈嘉柯

冰心和吴文藻这对伉俪，有件趣事流传甚广。

冰心就不用多介绍了，世纪老人，百年名家，也是一代代孩子们心中的文学巨匠。吴文藻是著名社会学家，曾担任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乡土中国》作者、大名鼎鼎的费孝通先生，是吴文藻的学生。

吴文藻在自己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妻子冰心的照片。有一次，冰心心血来潮，把照片换成阮玲玉，看看丈夫会不会察觉。

不到一天，吴文藻就发现了这个“恶作剧”，向冰心抱怨：“你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事后，冰心对她的朋友感叹道：“本以为吴文藻把照片摆放在书桌上，并不很在意呢！”

细细回味冰心的话，不难明白，很多丈夫在形式上做到了这一点，把配偶的照片挂在卧室里，或者摆放在办公室里最显眼的地方。但是，如果把配偶的照片换掉，不少人恐怕不能及时发现。多少夫妻，日子久了，感情变成流水账，换了照片也熟视无睹。

冰心和吴文藻的爱情，是从吴文藻主动追求她开始的。到了晚年，冰心拿出来讲，实在是一个甜蜜的小故事。

这个小故事还有后续。

文学圈的几个朋友在冰心家里聚会，又聊到这个小故事，吴文藻也在现场。

吴文藻当着大家的面，认认真真地说道：“结婚后，我的工资要寄给老人，还要供妹妹上学，负担很重。我和孩子们的生活开支，主要靠冰心的收入支撑。她要教书，又要写作，还要操持家务，很辛苦的。她体质单薄，经常咳血，难为她多年坚持下来……”

冰心对此感到很意外，她跟朋友说：“我还是第一次听文藻对别人这样讲我，你知道吗？在他的全部自传里，写到我也只有一句话——‘这一年，我和冰心结了婚。”

很多年前，当我读到这个小故事的前半部分，忍不住微微一笑。冰心对外人讲起这件小事，或许带着秀恩爱的成分。那么有名的文学前辈，在生活中依然怀着对爱的渴求。

故事的后半部分，不由得令人起敬。

人这一生，尤其是家庭生活，总是琐碎多于甜蜜。很多人一辈子最耀眼的时刻莫过于婚礼，大摆酒席，大宴宾朋，鲍参翅肚美酒龍虾，但婚礼的奢华热闹，并不能保证婚后能携手互相扶持。

幸福是什么？幸福始终落脚于柴米油盐，患病、脆弱时，许多人能依靠的只有家人。

吴文藻那番告白令人感动，他真正懂得冰心的爱，哪怕他在书中就提到一句话。中国男人偏含蓄内敛，尤其是传统知识分子。

不过，在冰心和吴文藻的美好岁月里，一句话，就是一辈子。

（姜琳荐自《风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