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艺术特征与文化意蕴
2023-07-04苏静李越张毅
苏静 李越 张毅
摘要: 折枝花纹是传统植物装饰纹样中的一种,初见于唐代,成熟于宋代。文章以宋代织绣品中的折枝花纹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南京大报恩寺遗址、福建福州黄昇墓、江西德安周氏墓等考古出土的折枝花纹进行整合梳理,结合早期史料、文献和图像资料,厘清折枝花纹的概念并从题材组合、表现手法、构图形式三个方面归纳其在宋代织绣品中的艺术特征,进而示例分析其文化意蕴。研究表明,宋代织绣品中的折枝花纹受花鸟画影响,题材丰富多以组合形式呈现,花枝生色的造型表现一改以往传统植物纹样的装饰性,以排列规律的布局呈现在织绣品中,具有折花抒情的雅趣化表达,体现祈盼祥瑞的世俗化心境并承载宋代朴雅入微的义理化精神,展现了宋代清逸淡远、俊秀雅致的时代风貌,在中国装饰艺术中别开生面。
关键词: 折枝花纹;宋代;织绣品;装饰纹样;艺术特征;文化意蕴
中图分类号: TS941.11;J523.1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3)03-0140-09
引用页码:
031303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3.018(篇序)
折枝花纹作为宋代装饰艺术中独树一帜的纹样程式,蕴含折断花枝姿态之意,描绘花卉局部特征之形。“折枝”在书画领域中多以花鸟画的绘画题材分析或构图程式演变为研究点,花鸟画对装饰纹样在技法和造型上的影响深远,刘婕[1]在《唐代花鸟画研究》中通过器物、建筑等考古图像材料侧面印证“折枝花”与唐宋间花鸟画转型的相因相生,可从中对折枝花纹追本溯源。宋代瓷器、金银器、建筑雕刻装饰纹样中多见各类花卉或花果、花鸟组合的适合式折枝花纹,反映着宋代民间审美意识的自觉和市民生活的联结。同为装饰艺术的织绣纹样领域中,回顾[2]在《中国丝绸纹样史》中定义折枝花为宋代丝绸纹样中的一种组织形式,简要阐述其概念及风格特点;李建亮等[3]整理归纳了南宋“生色花”在丝绸中的形式特征与美感诉求,后李建亮[4]在南宋女性服饰的花卉纹装饰中对具有折枝结构形式的纹样进行了分析。通过文献搜集整理发现,当前的研究重点多集中于宋代“生色花”纹样,以宋代折枝花纹为出发点的织绣装饰纹样研究寥寥可数,从“生色花”视角来看,其构成形式是包括但不限于折枝样式,两者关系密不可分但有着实质区别。两宋时期的考古发现为宋代折枝花纹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途径,本文通过南京大报恩寺遗址、福建福州黄昇墓、江西德安周氏墓等出土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图像资料进行梳理,以纹样题材组合、造型表现与构图形式为切入点考析其艺术表现特征,进一步探讨其背后深刻的文化内涵,为后续对折枝花纹的研究提供相应的理论参考。
1 折枝花卉纹样概述
“折枝”一词最早见于《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5]“折枝”词义自古以来训解不一,南宋朱熹在《孟子集注》中评说这一段:“折枝,为长者折枝,以长者之命,折草木之枝,言不难也。”[6]由此可知,“折枝”便有折下树木枝条之意。“花”本作“华”,华为古花字[7],最早见于西周金文,魏晉时分化出“花”字,其本义为自然中的花卉。古时的绘画作为一种记录和传达信息的首要工具,为了更有利于识别花卉品种,通常针对花卉中具有主要特征的局部作精确的描绘,花卉的折枝画法便应运而生。在中国绘画史中,折枝花卉初见于中唐至晚唐之际,《宣和画谱》记载:“边鸾,长安人。以丹青驰誉于时,尤长于花鸟,得动植生意……又作折枝花,亦曲尽其妙。”[8]其中“折枝花”所指为边鸾的部分花鸟画作品,取折枝本意,即折下的花枝,是作为一种绘画题材出现,也是中国花鸟画中的一种取景构图方式。随着五代花鸟画的深入发展,至宋代文化大发展的背景下,社会提倡理学,皇家画院发展的鼎盛和文人画思潮的逐渐兴起,美学体系趋于成熟,使得“折枝花”在宋代呈现欣欣向荣之态[9]。南宋《折枝花卉图》卷中则展现了宋代流行的折枝花卉,花卉不画全株,只选择其中一枝或若干小枝入画,更不会拘泥于把花枝折断的部分描绘进画面中,如图1[10]所示。
“折枝花”的出现不仅是绘画历史上的里程碑,它也对同为造型艺术的宋代织绣品装饰纹样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以写生为基础的宋代花鸟画增强了装饰纹样的写实性,体现在盛行一时的“生色花”纹样中[9]。宋代李诫所著《营造法式》雕作制度中便有出现“写生华”一词,所指即为“生色花”,是作为日常建筑中栱眼壁的装饰主题出现。“生色花”以其写实的表现方式得名,构成形式包含折枝式和缠枝式等[4],由此确定在宋代“折枝花”与“生色花”的种属关系,从折枝花纹的纵向发展史看,其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唐代章怀太子墓石椁线刻中就有折枝花纹的出现,花茎弯曲而倾斜,如图2(a)[1]所示。河南白沙宋墓三号墓栱眼壁画有“斜枝牡丹图”,花枝弯曲的绿叶粉红没骨折枝牡丹花与折枝小花组合,以适合式的构图,栩栩如生地呈现于栱眼壁之上,如图2(b)[11]所示。折枝花纹的适合式构图运用在各装饰艺术中,而在织绣品装饰纹样中,因其没有了边界的限制,纹样自然是以花卉与花卉之间无衔接的样貌来呈现。因此,借用中国画的名称,折枝花纹是以通过写生截取带有花、叶、枝干的单枝花卉或组合花卉作为元素构成单位纹样,在纹样组织构图上,单位纹样之间保持间隔或不构成逻辑上的联结,经平面整理后保持本真的形态。作为中国传统装饰纹样中最为独特的题材,折枝花纹样滥觞于唐代,兴盛于宋代,是宋代织绣品装饰纹样中的一朵奇葩。
2 宋代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艺术特征
2.1 “百花齐放”的题材组合
装饰纹样题材的产生源于自然界生物和生态现象及社会生活领域的具体形态,是从客观事物中提炼出来的艺术形象[12]。宋代理学思想的形成与审美观念世俗化的提升,使得园林圃艺事业和市井文化生活蒸蒸日上,在各个社会阶层中兴起了赏花、簪花、养花、赐花等的“花事”风尚[4]。借此可以推想宋人对花卉的洞察入微,这种对花卉的喜爱自然地影响到纹饰上,花卉题材逐渐成为织绣品纹样的主角,同时受宋代绘画艺术的影响,题材元素逐渐偏向世俗生活,元素之间的组合也愈加丰富。宋代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题材元素常见有牡丹、菊花、芙蓉、梅花、山茶等,以单一元素或组合形式呈现其中。单一元素的折枝牡丹纹,其题材的流行始于唐代,以抽象的花卉形态(如宝相花为典型),在宋代花鸟画的日渐月染下,姿态表达尤为灵秀,如表1中5#所示。以组合形式呈现的折枝花纹,可见花卉与花卉的组合题材风行一时,如折枝牡丹与芙蓉组合,再伴饰如梅花、菊花、山茶、石榴等小花作为过渡和点缀,如表1中6#和7#所示。别有风味的是,花卉与异类元素组合的题材,如文字、球路纹、灯球、彩蝶、四合如意纹等元素进行多元融合时,为折枝花纹的抽象主题提供了一个具体展露的机会。士大夫文化兴起的宋代,“岁寒三友”松、竹、梅作为宋代绘画中盛极一时的题材组合搭配[9],同时映射到织绣品中。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的北宋绢地“永如松竹”文字小花卉纹刺绣,绢地上绣有折枝梅花配以四个文字字样,如表1中3#所示。织绣品中的折枝花纹既有流行于文人士大夫中的“君子”题材,也有产生于世俗的题材组合。福建福州黄昇墓出土的南宋印金彩绘芍药灯球花边纹样,折枝芍药与蝴蝶纹、灯球这类展现民间生活的元素,丰富了折枝花纹题材组合的可能性,如表1中8#所示。百花齐放之下,是折枝花纹在宋代织绣品纹样中展现的花开争芳吐艳之景,亦是宋代政治与社会变革间接而曲折的反映。
2.2 “花枝生色”的造型表现
宋代花鸟画有着丰富纹样题材的选择,也开阔了纹样造型的视野。折枝花纹的造型表现是基于花鸟画对自然植物精炼外形的艺术形态上,进行了符合纹样装饰要求的形式变化,呈现出折枝花纹独特的表现手法,在整体造型及装饰效果上更具时代性的形式美追求[9]。在单位纹样循环的框架下,折枝花纹造型的表现形式可分为三类:1) 独花独枝型,就是一个折枝中只有一个花形,一般搭配不同题材元素组成一个循环,如表1中3#和4#所示。北宋时期折枝花纹的装饰风格还未完全消退,独花独枝的纹样表现形式延续了此前折枝花纹直立对称的呆板,其表现手法虽仍有延续唐风之势,但花纹写实生动的美感已初见端倪。2) 两花独枝型,是指一个折枝中有两个花形组成一个循环,如表1中1#和9#所示。1#墨书对折枝菊花纹纱中的折枝菊花,虽枝干弯曲,但在花卉的表达上,对称的两花造型同侧生长,与花叶相对略有朴拙之意。而9#如意山茶暗花罗中的折枝山茶纹,异侧绽放的两花相反相成,从花蕊到花瓣的细腻表达,在枝叶映衬下活灵活现;除了对花卉与枝叶的描绘,枝头的山茶花苞姿态各异,欲有含苞待放之势。两宋时期此类型折枝花纹的各自展露,直观地演绎其日趋写实的表现手法。3) 独花两枝型,则是一个循环中有两个折枝,每个折枝上有一种花形,典型以大朵花为主的题材,同时配以小花及叶、蕾等,如表1中5#、6#和8#所示。南宋时期折枝花纹的写实意向表达日趋强烈,形成写生式的折枝花纹,又称“生色花”。沈从文[18]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写道“生色折枝花的好尚,开始突破了唐代对称图案的呆板。”生色折枝花纹采用绘画式的均衡构图代替程式化的中轴对称模式,单位纹样内的单枝花卉姿态优美,不对称的枝梗之间保持着间断与空地[3]。如表1中6#褐色牡丹芙蓉梅花罗的牡丹与芙蓉两花花枝弯曲,花蕊、花瓣层层叠叠,就连作为点缀过渡的折枝梅花也能一二其详,数片花叶分别通过俯视、侧视及3/4侧视等角度描绘了茎叶脉络的变化,对细节刻画惟妙惟肖,写实自然的装饰性彰显着宋代儒雅之气。织绣品中折枝花纹展现的是对自然花卉艺术化表现形式的洗练,更是对装饰纹样写实化表现手法的突破。
2.3 “格律规范”的构图形式
宋人对“理”的思考,使艺术领域产生了新的美学意识,体现在以“法则”和“规律”来分析规范形式领域之物。折枝花纹在纹样构图形式上更加追求格律与规范,各色花卉经过平面化处理后保持具有形式美的原生形态,以此作为单位纹样进行有规律的组合排列,以满足面料服用效果[4]。如表2所示,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构图形式大致分为三种:1) 适合纹样。如表2中3#黄褐色罗绣花荷包纹样,以形如银锭式的荷包为轮廓,一面绣莲花与成对鸳鸯的组合纹样,另一面则单独绣折枝含笑花[15],花、叶、枝的细节处理,在适合式的框架下,整體画面宛如一幅画作,凸显折枝花卉的形式美与装饰感。2) 二方连续纹样。宋代织绣品中二方连续式折枝花纹多出现在女性服饰中的袖、襟、领等边缘部位,这种二方连续式花边纹样到南宋发展成为将折枝花的花头与枝叶的转向动势巧妙而自然地隐现出波状韵律曲线[2]。如表2中4#南宋黄昇墓出土的印金彩绘芍药灯球花边,单位纹样内绘有左右两个朝向的折枝芍药,以枝茎掩映出的波状曲线,用花苞、叶片、灯球和彩蝶等装饰在其中,呈现出韵律之美。从视觉上,纹样通过单元的重复和连续能够体现绵延不断的野趣,适合边缘部位的装饰需要。3) 四方连续纹样。四方连续式的折枝花纹主要以散点式四方连续为主要构图形式,折枝花纹基于对花头和枝叶的描绘,在一个单位纹样循环内纹样之间互不连属,通过散点构图的形式进行均匀排布。如表2中1#和2#所示,由单一元素折枝梅花或组合元素折枝花和球路流苏纹构成单位
纹样的折枝花纹,通过错位斜排法的排列方式,展现了纹样格律冲击性的同时,也遵守着构图形式的规范性。而表2中7#,则以折枝山茶为单位纹样,散点分布在由如意纹组成的几何式骨格结构中,且排列朝向一排向左、一排向右,于单一中求得变化,形成了充满“理性”韵味的散点式四方连续纹样。特别是表2中6#褐色牡丹芙蓉梅花罗,折枝牡丹与折枝芙蓉以两种姿态相互呼应,身姿摇曳。枝干衔接及终端常用叶片遮挡,枝条趋空间自由延伸,花苞、叶片装饰期间,有自然花卉无尽蔓生的韵致之美,单位纹样之间相去咫尺且又循环往复,和谐统一的装饰效果使得整个织绣品的纹饰图案布局尤为饱满生动,以适合大面积生产的排列需要。无论是二方连续式还是四方连续式,折枝花纹由每一个折枝作为部分构成整体,通过单元的重复和连续能够展现出较强的节奏感和韵律美,象征着绵延无尽的生机,反映在织绣品纹样上受宋代程朱理学影响呈现出结构的规范设计和格律的清秀整齐。
3 宋代织绣品中折枝花纹的文化意蕴
宋人爱花并不局限于对花卉外在特征的欣赏,更多的是依托花卉自然之形态,心系内在情感与思想精神的洞入。宋代花鸟画的兴盛使得织绣品纹样在对其进行吸收消化后,散发着别开生面的艺术魅力。折枝花纹源于中国传统花鸟画,是宋代社会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缩影,其艺术价值不仅在于纹样有形之美感,更在于背后含藏的纹样无形之意蕴,彰显宋代独特的时代风貌。
3.1 折花抒情的雅趣表达
《宣和画谱》在“花鸟叙论”部分描述到:“故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鸥鹭雁鹜,必见之幽闲……展张于图绘,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8]宋代画家因心感物,借牡丹、芍药、松、竹、梅、菊等寄托情感,与宋时文人的词文通感共情[9]。折枝花纹以花卉为主要题材,一种或多种元素构成整体运用在织绣品纹样中,在宋人的妙用下,依凭各色花卉元素的生长环境、自然习性等,赋予其一定的品格,并借此表达自己的理想和精神追求。代表文人情怀“岁寒三友”的松、竹、梅在文风盛行的宋代也是广为流行的文化元素,如表1中3#所示,绢地“永如松竹”文字小花卉刺绣纹样,绢地上刺绣梅花以折枝花纹形式呈现,刺绣字样“永”“如”“松”“竹”四字及小花散点排列其中。松竹经寒冬而不凋,梅花迎寒雪而绽放,三者组合更是抒发着文人坚贞不屈、守正不移的钦佩与神往之情。宋人爱菊更是焕发超乎想象的风雅,《东京梦华录》就有记载北宋时重阳节前后的汴梁“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不拘泥于各种艺术化的造型,因此织绣品纹样中自然少不了折枝菊花纹的出现。如图3[15]所示,紫褐色罗镶花边单衣,衣领边缘饰有印花彩绘百菊,折枝菊纹的枝叶花朵或正或侧,形态自然,在女性服饰中更多地体现了典雅纯净、清逸高
洁的人格品质[4],体现了宋人抒发情怀于折枝花纹的雅致意趣,其审美取向对宋代织绣品艺术风尚产生了深远影响。
3.2 祈盼祥瑞的世俗心境
在宋代社会经济繁荣发展、市井文化生活丰富多彩的环境下,宗教文化在集民间贸易和娱乐为一体的庙会中款款揭下神秘面纱,呈现世俗化的倾向[19]。民众对神佛的崇拜与传统民族信仰融为一体,佛教概念意象与民俗吉祥寓意结合,承载于宋代织绣品之上,祈求吉祥平安、富贵发达、子孙满堂的世俗愿望便应运而生。如表1中4#所示,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的描金折枝花球路流苏纹罗,以素罗作地,其上以金粉绘出折枝花和球路流苏纹,呈二二交错排列。球路流苏组合是北宋常见的璎珞纹样。璎珞原为古代印度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由世间众宝所成,寓意为“无量光明”[13]。宋代大举推行佛教的举措促成了折枝花纹与璎珞纹样的组合,其产生的丰富内涵,将百姓对生活圆满、家殷人足、遂心如意的美好盼望寓于罗帕之上。
源于佛道宗教的“化生童子”在佛教的世俗化影响下逐渐脱离其束缚,一改庄严静穆的神秘,充满着世俗生活的意趣。如图4(a)[15]所示,福建福州黄昇墓出土的印花彩绘芙蓉人物花边,在敷彩的叶片之上,工笔绘就的人物、楼阁、鸾鸟、花卉等反映着市井生活的丰实。叶的间隙处,还绘有手执折枝莲花或荷叶的童子,站立于几凳之上,谐音同“连(莲)生贵子”,以契合平民大众祈求盼望人丁兴旺的愿景。同样有巧妙利用谐音表达吉祥寓意的折枝花纹,如图4(b)[16]所示,同墓出土的“印金彩绘芍药灯球花边”纹样,以长寿荣华为主题,蝶与“耋”同音,言长寿;折枝芍药初夏开花,与牡丹相似,意富贵;灯笼球左右摇曳,示吉庆。从视觉艺术心理的角度,折枝花纹的装饰是符合民族的佛教象征思想和民俗的吉祥心理诉求,是宋人以雅俗共赏的审美意境将渴求吉祥的心境与世俗文化的生活完美结合。
3.3 朴雅入微的义理精神
宋代推崇的程朱理学使这个时代呈现“静弱而不雄强,向内收敛而不向外扩发,喜深微而不喜广阔”[20]的特点,在画论中的“理”不仅是画面物象的存在规律与物象之间的整体联系,更是画面所传达的超越“形”的“理”,即人的精神[21]。装饰纹样在时代风貌和绘画观念的感染下,穷究事物之“理”,遵循自然规律,题材选择源于自然,表现手法精细入微,秉承“形似”而“妙得其真”之旨,在追求客观现实的外在形象时,表达着“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审美思想,将理性精神寄存于心中,映射于整体装饰纹样里,赋予纹样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折枝花纹注重对局部细节的刻画,如表1中6#所示的褐色牡丹芙蓉梅花罗,单位纹样内的题材内容为折枝牡丹与折枝芙蓉,独花两枝的表达形式突出对细节的刻画,配以折枝梅等小花作为点缀,多角度的花叶细节使纹饰内容丰富多样,多以修长、纤细为美,皆合乎自然之理。折枝花纹力求对整体风格的彰显,如表1中5#所示的烟色牡丹花罗,折枝牡丹以两种姿态相互呼应,一朵上扬,一朵俯垂,圆润流畅的造型精巧优雅,姿态表达活色生香,对花瓣叶片的描绘写实灵动,构图形式更富精巧之意,以四方连续式的结构排列,整体上给人以严整素雅、安然恬静之感。从忠于局部的细节描绘,到呈现整体的秀雅风格,折枝花纹以其被极致精炼的写实形象为基本单位,组成了避繁就简的整体,无不传达着朴质真实的理性精神,更展现了宋代清丽俊逸的时代风貌。
4 结 语
折枝花纹源于中国传统花鸟画中的自然之物,以折下的一枝作为单位构成整体,展现的是“只见一枝,便得满园”之景,在宋代装饰艺术中一枝独秀。本文通过搜集梳理宋代遗址及墓葬出土织绣品中的折枝花纹,发现其题材造型视野开阔,表现形式写实自然,构图布局规范有序,形象美与韵律感相映成趣,别具一格。折枝花纹所表达的雅致意趣是宋人抒发情感表明志向的印证,于市井文化下衍生出的折枝花纹反映着民众对人生在世美好希冀的内心境地,从忠于细节的局部到风格典雅的整体亦彰显着宋人质朴无华的理性精神。对宋代织绣品中折枝花纹艺术特征与文化意蕴的研考和剖析,有助于深入理解宋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对拓展该时期装饰纹样的研究,意义深远。笔者在研究时发现,同作为装饰艺术载体的瓷器中,折枝花纹的身影屡见不鲜,宋代的制瓷工艺盛况空前,与织绣品两者同中有异、各有千秋,今后可从纹样于不同载体的装饰艺术之异同角度来进行折枝花纹在瓷器与织绣品中的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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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patterns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in the Song Dynasty
SU Jing, LI Yue, ZHANG Yi
(School of Design,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122, China)
Abstract:
Chinese traditional decorative patterns are the significant carrier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y are injected with the artistic style and cultural deposits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development of the flower-and-bird painting,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appeared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matured in the Song Dynasty. It is a typical pattern in plant motifs in the Song Dynasty which is consistent with the aesthetic consciousness of the Song Dynasty. Nowadays, most researches concentrate on the “shengsehua” silk pattern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at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t is found that its composition forms include but are not limited to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However, there are few monographic studies on the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and relevant literature only briefly describes the concept and styl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attern. Evidently, there is a lack of targeted arrangement of such patterns and analysis of their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The in-depth study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can not only help us understand the humanistic history and aesthetic ideas of the Song Dynasty, but also make us deeply feel the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art aesthetics. More importantly, it can provide the corresponding theoretical reference for the subsequent study on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We take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of the Song Dynasty as the research object, and comb corresponding patterns unearthed in the archaeological sites and tombs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collected physical sample pictures are combined with early historical documents for analysis. Firstly, the origin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s clarified and its concept is expounded. Secondly, we classify and summarize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in the Song Dynasty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theme combination, expression technique and composition form. Finally, further combining with the physical sample pictures, we analyze the cultural meaning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he Song Dynasty from the unique society, folkways and ideology perspectives of the Song Dynasty.
Research shows that: (i)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of the Song Dynasty was influenced by the flower-and-bird painting, depicting the shape of the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maturity of flower-and-bird painting techniques enhanced the realism of pattern expression, and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plant decorative patterns in the Song Dynasty. (ii) The formation of Neo-Confucianism in the Song Dynasty and the secularization of aesthetic concepts made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of patterns full and vivid. The theme content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s rich and diverse, and the form is mainly composed of flower elements. The combination of different elements increases the diversity of the theme performance. The modeling expression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s different from the inflexible traditional plant patterns in the past. The graceful flower posture and the detailed depiction of twigs show a breakthrough in the realistic expression technique of decorative patterns. The composition form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reflects the Song peoples pursuit of “rationality”, which is presented in the embroidery with a regular arrangement. Patterns show the sense of beauty in rhythm and rhyme scheme through the repetition and continuity of units, thus forming a new aesthetic consciousness. (iii)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ocial fashion, folk life and spiritual thought in the Song Dynasty. It is found that the formal beauty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s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 of the Song people to express their emotions. The decorative theme displayed by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reflects the secular mental state of people praying for auspiciousness. From the part focusing on details to the whole presenting elegant style, it shows the simple and unadorned rational spirit of the Song people.
The analysis of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the pattern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in the Song Dynasty is conducive to explor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ypical embroidery patterns in the Song Dynasty. It is a approach that enables us to deeply understand the material and spiritual civilization of the Song Dynasty. It has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aesthetic significance to expand the study of plant decorative patterns in this period. In the future, a comparative study of patterns of twigs with flowers in porcelain and textiles can be carried ou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decorative arts in different carriers.
Key words:
patterns of twigs with flowers; the Song Dynasty; textiles and embroideries; decorative pattern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cultural implications
收稿日期:
2022-08-08;
修回日期:
2023-01-31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1YJA760096);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研修培训计划项目(文非遗发〔2017〕2号);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立项一般项目(19WMB040)
作者简介:
苏静(1998),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家纺服饰面料设计与文化研究。通信作者:张毅,教授,zy519@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