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丹寨苗族蜡染语构解读
2023-07-04罗佳斌朱晓君
罗佳斌,朱晓君
(贵州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3)
蜡染古称“蜡缬”,自秦汉时期,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就已开始使用蜡制作的日常用品。宋代朱辅在《溪蛮丛笑》中对少数民族蜡染工艺有记载:“溪峒爱铜鼓,甚于金玉;模取铜纹,以蜡刻板印布,入靛渍染,名‘点蜡幔’”[1]。丹寨县内多民族聚居,保持着原始的民族特性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因此保留着具有地域特色的民间手工艺,尤其以蜡染艺术为代表,被称为中国的“蜡染之乡”。传统蜡染是中华民族固有的经典文化,在世界艺术领域中依旧有重要地位[2]。当今时代背景下,当代中国文艺要把目光投向世界,以艺通心,以文化人,与世界更好地交流沟通。应对这一变化,应重视与发展民族艺术的内容与形式,拓宽其艺术样式,发扬其艺术传统,以便在世界艺术领域展现立体且生动的中国风范。
丹寨蜡染是集实用与装饰为一体的视觉符号系统,集中体现苗族人民对于自然、祖先、图腾的崇拜,是苗族妇女智慧与情感的结晶[3]。这一独特艺术形式,记录着苗族人的生活,表达着当地人民精神情感,蕴含着苗族的文化意涵,体现着苗族群体的社会秩序,在苗族代代相传的历史发展中逐渐形成苗族的民族标识,被称为苗族“行走的百科全书”。在众多研究丹寨蜡染的专家学者中,对丹寨蜡染的研究多从历史起源、工艺、艺术、文化内涵等角度出发,如学者张鑫对丹寨蜡染工艺流程进行详细阐述,分析了蜡染纹样的艺术特征[4];学者黄亚琴对蜡染风格进行了分类,对相关图案的文化内涵进行阐释[5];学者刘冬云从现代审美与设计的理念出发,对蜡染元素在中式服装上的创新应用进行了研究[6]。较少从符号语构学的视角对其进行深入探析,尚未充分挖掘纹样视觉符号形式中存在的信息。基于当前研究状况,以语构学的视角,由表及里、纵向深度对丹寨蜡染的审美与文化内涵进行分析研究,探索蜡染视觉符号系统中符号与符号间的排列规律与视觉形式美的法则,寻找蜡染各符号元素的“编码”与“解码”规律,丰富丹寨蜡染研究体系,构建人们对丹寨蜡染的深度认知。以此为蜡染艺术在新时代的创新转换提供新思路,为文艺创作注入新的活力,积极推动文化建设和文艺繁荣发展。
一、丹寨蜡染
丹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地区,由丹江、八寨合并成为一个县,从其中各取一个字,称为丹寨[7]。《考工记》中讲:“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四者然后可以为良”[8]。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温度适宜的气候条件,丰富多样的自然材料,为蜡染工艺持续性活态发展奠定物质基础。乡土的气息与色彩,给蜡染的制作工艺增添无数灵感,深化它的韵味。由于当地人民的生活习俗和审美意识依旧保持着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场域,因此能够将固有地域特色的蜡染视觉符号系统以集体认同的方式传承至今。
丹寨蜡染是把蜂蜡作为防染材料的传统纺织印染工艺,通过蓝靛草、蜂蜡、土布等自然材料以扁平化的视觉形态呈现典雅古朴的艺术特色。其风格朴实生动,变化多样,创作取材于自然但又不是对自然物简单的刻画,当地居民通过观察、体味、提炼并融合自己的丰富想象进行创新制作。丹寨蜡染与美结合,参与苗族人的生活,与经济生活相关联,是苗族人精神与物质结合的一种文化现象。优良的质地、合适的形态、独特的工艺流程、特有的图案纹样及淡雅的色彩搭配,成为丹寨苗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显著标志。丹寨蜡染同语言一样为符号系统,其视觉形态的构成语言概括为形态与材料的构成语言、纹样的构成语言、形态与色彩的构成语言。
二、丹寨蜡染形态与材料的构成语言
材料不仅是满足功能需求的符号载体,也是艺术视觉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材料的肌理质感构成事物的内在观念秩序与外在表达形象,塑造和渲染不同的视觉感受,带来差异化的心理体验。丹寨本地的蓝靛草、蜂蜡、山间生长的三两植物、单一的工具、简易的浸染方法、村里的画娘,素雅的丹寨蜡染诞生在这样一个简单纯粹的物质世界里,其材料形态蕴藉着一股超越人类智慧与存在的力量,即便没有调用人类世界的智慧与见识,它的材料符号映射在我们眼中依然是美。
1.符号与丹寨蜡染结构材料形式
丹寨蜡染的材料是其纹样与色彩的外在形式,是人们对丹寨蜡染视觉载体形式的认知,即对蜡染所发出的信息的感知,而对于蜡染符号系统的理解基于人们头脑中固有的文化体验,以此来获得蜡染符号所蕴含的意义。时间的积累使材料与苗族人之间产生固有联系,此联系稳定后逐渐形成一种独有的符号。蜡染使用材料与形态根植于其功能定位,其空间形态的构成是以一定的材料结构形式来实现功能目的。这种潜在的结构形式即蜡染材料符号的深层次表达,文脉、环境、程式法则等都决定了丹寨蜡染的材料结构形式。
纹样与色彩是基于材料载体的外现,不能游离于材料而存在,民间艺术在制作工艺上因所用材料不同而呈现不同风格样貌。蜡染作为一种民间器物,主要是应用于日常生活中,其潜在的结构形式就是蜡染符号的深层结构,它不但是某种“视觉秩序”的规定,而且与历史文脉、居住环境相联系:即自然环境固有的信息决定了丹寨蜡染的材料形式。归纳田野调查挖掘蜡染材料的深层结构发现丹寨蜡染用品是当地人们穿着与装饰的重要载体,其材料、形态、尺寸等必须满足人们在个人空间及公共空间中各项活动的需求,即必需性活动与社会性活动,如婚嫁民俗、苗年节等。蜡染工艺孕育着丰富的女性文化,丹寨苗族妇女无论老少都擅长蜡染,幼年时期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习蜡染技艺,成为她们情感链接的纽带,共同构筑蜡染技艺“实践共同体”;蜡染艺术是各类资源的使用者,包括材料资源、技艺资源、人力资源等;蜡染服饰及蜡染用品营造的空间是一种文化象征,体现丹寨的城市形象,承载着当地的文化特质。
2.符号与丹寨蜡染工艺
丹寨苗族蜡染制作多使用棉麻布料,集结纯粹的自然元素,在自然给予基础上,筑起牢固的工艺之城。苗族人民通过种麻、收麻、切麻、绩麻、纺麻、织布等来制作蜡染材料,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创造美的事物,按照美的“经验”对自然材料进行塑造。人、植物、动物之间互生互动的情境深深烙印在苗族蜡染材料加工制作的每一个环节,表现苗族人民“因地制宜”的自然观,向往人与自然的亲密接触,是民间工艺中最生动的质朴美。在纯色的手工土布上进行染色活动,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蓝靛草染色,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蓝水、染布水,皆取蓝及石灰能杀虫解毒之意”。不仅满足审美要求,而且还能起到消炎、杀菌的药理保健作用,这是传统民族文化与自然生态的耦合[9]。染色后的面料色彩优雅,自然粗犷的视觉美感与纹样和谐搭配,共生儒雅的气韵,营造出古朴典雅的视觉想象空间。蓝靛泥使用后形成的废料,苗族人通过加工将其处理成肥料来滋养农作物,充分体现人与自然互生互利的和谐发展理念。
丹寨蜡染所用材料多取于自然,通过手工艺的媒介表现传统“天人合一”的造物思想,反映当时的农耕文化,从自然中汲取力量,又在造物活动中与自然和谐相处。以蜂蜡作为防染材料,蜂蜡不溶于水,在不同温度下呈现不同状态,同时对纺织物具有一定的附着性,经过高温加热后转换为液态,苗族人用铜制的蜡刀蘸取蜡液在土布上描绘图案,与其他材料相比,蜡液在绘制过程更为顺畅,纹样图案更加细腻,曲线造型更流畅生动。由于蜡液质地较脆,在风干和浸染的过程中容易断裂,染液沿着断裂的纹理浸入,形成了自然的冰裂纹。蜡染冰裂纹呈现交叉结合、曲度不一、形态各异的丰富特征;线条主要呈流线型,较少变化为折线形态,既增添了画面的节奏与韵律,也使画面和谐统一;各线条的曲率不尽相同,若隐若现地穿插于纹样之间,使画面整体疏密有致;冰裂纹形成的过程中,当一条冰纹与其他冰纹相遇时则停止,形成“T形”交叉状,交叉点处出现冰纹互相垂直的现象,裂缝处的线条形成较大夹角,浸染更多染料,与其他线条呈现深浅不一、丰富变化的肌理形态,赋予蜡染自然灵动的生命力。使用后的蜂蜡在脱蜡过程中经过收集可重复利用,尊重自然材料的物理属性,充分利用材料的天生丽质,体现丹寨先民物尽其用、可持续利用发展的造物思想。
三、丹寨蜡染纹样的构成语言
美国哲学家莫里斯把符号学的研究区分为三个组成部分,即语构学、语义学和语用学。语构学,即研究一个符号系统内部符号间的连接关系与规律,及符号语言语汇之间的关系[10]。丹寨蜡染纹样作为一个非语言符号系统,当地人民在遵循系统中符号与符号间排列法则的基础上对符号进行“组词造句”,完成符号的有效编码[11]。如图1所示。视觉符号的语构视角大致有以下基本法则。
图1 视觉符号的语构视角基本法则
1.纹样符号的构成法则
(1)自由模拟
模拟即通过不断地观察与体验,在对自然物象再现的基础上,概括并总结出物象本质性的视觉艺术符号[12]。丹寨蜡染纹样主要分为植物纹样、动物纹样和几何纹样,大部分为自然与生活中的物貌经过画娘的描摹、想象与组合,突出原始本真的生态美感,以图像符号的形式构成精美的生活饰品。首先是将自然物象的形态作符号化处理,取材于自然但又不拘泥于自然;其次将自然物象的单个视觉因素抽取并加以强调,增加视觉形式的张力;最后将生活中自由地思考与感受融入符号具象的表现形态之中。
如图2所示,“一只牙疼的鸟”,该纹样为苗族锦鸡的形象,适用于苗族妇女服饰中的一种蜡染纹样种类。苗族人把握住自然中锦鸡静态与动态中飘逸灵动的主要形象特征,通过整体或局部参照完成自然锦鸡与纹样锦鸡的完美嫁接,各个符号元素有序组合成“形”与“神”共生的造型,组织生动且亲切、富于动感且多变。此纹样中锦鸡的嘴与生活中锦鸡形态形成较强差异,该纹样的设计者解释为在创作过程中自己的牙齿感到疼痛,以局部变异的方式把自己的生活感受“自由”迁移到锦鸡的形象中,形成局部鲜明对比,让设计形象融入生活的感受与体验,拉近人与造型之间的距离,提高人与图像符号之间的“心交流”。
图2 牙疼的鸟
(2)单纯化重复
单纯化重复构成即构成元素少的形体以规律秩序化形式反复出现,建构为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纹样符号。丹寨蜡染的几何纹样主要采用此原则,常见的有万字形、马蹄形、窝妥纹等,多数作为纹样的边饰出现在苗族的服饰及生活用品上,强化人们对其感官形象的感受与印象。首先确定重复符号元素的样式及数量;其次通过方向、位置、空间、重心的变化对符号元素进行编排与组合;最后按照一定的比例关系把符号元素组成新的整体。
如图3所示的“窝妥纹”,纹样由苗族先民在生活中所看到的类似“螺旋”状的综合体演变而来,逐渐成为一种“集体认知”的物化形式,多出现在苗族妇女盛装的衣领与衣袖的装饰部位[13]。由8个带旋转方向的圆形螺纹规律组合为符号整体,呈现四方连续图式,选用双线螺旋作为符号单体,通过省略归纳、精简净化和变形夸张,高度概括所要描绘的意象内容,排除一切冗余部分,形成视觉焦点。各个相同符号单体以铜鼓纹为中心呈米字结构向外扩散,8个“螺旋体”向外延伸的同行骨骼组合为8条4组的“相似形”,规律化重复交叠与相互渗透,节奏化形态空间的层次感,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创造了丰富的视觉空间和深邃的装饰空间,突出了深远的文化意涵。
图3 “窝妥纹”
(3)形型相适
形型相适即在纹样载体的形状或范围限制下,通过调整纹样的造型与形式,创造与外形相“链接”且兼具视觉美感的符号造型图式。丹寨苗族人民无论遇到任何外形轮廓,都能巧妙创新纹样,把限制转换为创造性的有利因素,“适形中造型,造型中适形”,在有限的范围内将纹样的“型”与轮廓的“形”和谐安排在一起,成为一个视觉符号整体,达到纹样装饰的最佳效果。首先确定所要装饰物的外形与轮廓,对其基本尺寸及装饰范围进行估测;其次对所要描绘物象图形符号化处理,针对装饰范围把物象或增或减、或大或小的重构变形,进一步地把物象符号化;最后将纹样与装饰物以合适的方式有序地连接为一体。
如图4所示的香囊,该纹样为锦鸡,纹样的符号载体为心形的香囊。设计者在绘制锦鸡时通过调整其左右翅膀的造型大小来适应香囊的形状,把左边翅膀的形状跟随心形的轮廓进行绘制,把心形的限制范围转换为有利条件,因形制型,在转换的过程中不断与固定的“形”进行磨合且创造新“型”,将锦鸡的符号内容充分呈现在图形的空间范围内。最终纹样符号有序且动感,画面充实并饱满,造型与“装饰形”相得益彰,和谐共生,共构为同一整体。
图4 “心鸟”
(4)意象与遐想
意象与遐想即通过借喻和象征等方法,融入作者的主观意识后再经过完善创新出一种符号形象,该符号兼具“外形”与“内象”,不偏不倚,温文尔雅。丹寨苗族妇女以纹样符号的“形”寄托心中的“意”,流露自己的生活观念与情感,表达对美好事物与生活的愿景。“造型”过程中不受外界的束缚与羁绊,往往是生活之余和劳动之际的灵感闪现,一个饱含真情的纹样作品就此诞生。正所谓“依形写意,形神兼具”,设计者记录客观的美,着力描绘符号的内容情节,设定一个明确的情感导向,建构一个造型空间,营造一种独有的文化意境,从而引领欣赏者感受造型与空间的特有意象,进而由意象走向遐想之中。
丹寨苗族画娘善于在自己生活记忆的基础上,加以意象创造新的符号物象,在客观对象与主观对象之间建立有效的链接,如纹样“喜上眉梢”,通过把梅花与喜鹊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符号图式,借助喜鹊呈现“喜”,凭借梅梢展现“眉梢”,以此来表达“喜上眉梢”的吉祥寓意。符号“象”与文化“意”的对比,不仅增加纹样的视觉张力,而且带来无尽的文化遐想。正所谓“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14]。丹寨蜡染纹样中的动物纹样和植物纹样多通过谐音借比、象征传意、寓意抒情等表现手法,赋予纹样符号情感信息,充实和延展自然之美,表达对美好生活希冀的文化意象。详见图5。
图5 蜡染纹样及文化意涵
2.纹样符号的形式美法则
以符号学语构的原理探析视觉美的规律与法则,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理性秩序的美,通过对称、重复、放射等规律化构成方式呈现;一种为感性无序的美,通过变异、夸张、对比等构成方式呈现。丹寨苗族蜡染纹样的视觉符号主要来源于自然物象,故多遵循此构成的表现法则。
(1)数理之美
丹寨苗族蜡染纹样不仅基于当地人对自然的观察与生活的体验,而且其造型特征折射出他们对理性美的追求。通过对称、反复等法则,纹样形态的各组成部分在横纵方向,分布等量又等形的符号元素,按照一定的序列而成。给人以安稳、严谨、庄重的秩序感,在视觉上达到完全的平衡。如图6的窝妥纹,左右和上下分别为对称的螺旋,形态一致,通过数理关系的推算与剖析,以“窝妥纹”的中心作外切圆a,以中心铜鼓纹的轮廓作圆b,然后作圆a的外切正方形ABCD,以正方形的A、B、C、D点为起点,作圆b的外切线,延长外切线交于正方形ABCD上的四点EFMN,组成圆b的外切四边形HIJK,具体推算过程如图7所示,其内含勾股定理的几何分割特征,凸显数理的理性之美。
图6 “窝妥纹”1
图7 证明过程2
(2)衡稳之美
衡稳即在纹样中设立一条无形的线或一个点,其周围绘制不同的图式,符号由形式与数量的对称转变为力量的对称,强调视觉中心的均衡,是一种富于变化的平衡与稳定,具有生动、活泼、轻松的视觉美感[15]。在丹寨蜡染的纹样符号设计,苗族画娘依靠自己平时的绘画经验,不仅考虑单个构成符号元素的形态与重心,还需要构思各符号间重心位置的相互关系。如丹寨百鸟图,由一百多只形态各异的鸟组成,通过协调各个鸟形状大小与重心,加入自然界植物纹样作为点缀,它们多隐藏在各个主体纹样间并起着衬托的作用,规整画面整体布局,平衡因大量描绘相似纹样所带来的视觉疲劳感,使得各个鸟纹样虽层层穿插却能繁而不乱,整体画面凸显视觉平衡之美,处于一种活跃开放的状态,产生一种视觉延伸的运动感,给观者带来协调与衡稳的视觉感受。同时反映了万物变化相生的造物思想和自然界周而复始的变化规律。
(3)自在之美
在田野调研时,时常听到苗族画娘讲:“我爱画什么就画什么”“想着怎样好看就画什么”。言语间表达出民间艺术者的造物心态,展现民间艺术符号的构成规律。她们以自己的表现需求作为出发点,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基于自身的所看、所想、与所思,对原有印象进行能动性创造,不注重形象上的真而追求情感上的“真”。丹寨蜡染典型的锦鸡纹样,几乎没有固定的图案定式,如丹寨百鸟图,由一百多只不同图式的锦鸡纹样组成,呈现自由、多维的视觉图式,画娘因生活境遇、文化场域、审美观念的不同而创造形态各异的纹样造型,她们认定“就应该这样”,任何事物都无法遮挡她们“心眼”的视线,物象的表层被创作者执着的表达所突破。反映出丹寨苗族人们自由与灵活多变的生活态度。画娘在制作百鸟图的过程中,通过每画一只鸟就丢掉一个石头的方法进行计数,完成一百只鸟的制作,体现其“自然与自由”的心智。
四、丹寨蜡染形态与色彩的构成语言
色彩的运用影响着人的视觉需求、心理感受和情感体验,是人类表达情感的重要视觉符号,它通过视觉感官来传递信息进而使人们产生不同的心绪反应[16]。丹寨蜡染的色彩在当地生活方式、审美观念、文化氛围的影响下,基于哲学、历史、造物等对维度建构的认识表现,以一种独特视觉符号形式外现及延伸,成为人们在生活中可视与可感的具体视觉形象,是丹寨民间艺术者文化意蕴表达的基础语言之一。
1.色彩的选择
民间流传“远看颜色,近看花”的说法,色彩的选择在民间艺术形态中有重要地位。在政治、文化背景的影响下,色彩的选择是现实元素、审美元素、历史元素、观念元素的结合体。丹寨蜡染选用蓝色作为装饰色彩,贵州丹寨地理位置适合蓝靛草的生长,以蓝靛草为染料来加工提炼相对容易;同时中国民间艺术“尚蓝”情怀,德国心理学家马克思·露思雅在《色彩与格式》一书中对色彩与性格的反应进行描述,喜欢蓝色的人群大都内向,遇事沉着冷静。丹寨苗族长期历史发展形成的尚蓝情怀显现出该民族群体优雅、沉稳的心理特质;蓝色波长介于450~470nm,明度为5,纯度为6,波长、明度、纯度均适中,在视网膜上成像的位置较浅[17]。久视的状态下不易产生不适感,靛蓝在日光照射下可以提升视觉舒适感和空间感,同时蓝色易联想到蓝天和大海,代表着冷静、沉稳、含蓄与神秘,体现了丹寨当地劳动人民淳朴率真的性格,表达了沉着内敛的人文精神。丹寨蜡染中的白色,是布料本身的颜色,布料通常是当地人自行纺织,被亲切称为“土布”,“土布”的白色,混合一定了土黄色,与瓷白的颜色相对比灰度值偏高,饱和度较低,同布料粗糙的肌理和谐搭配,传递出传统与淳朴的符号信息。
贵州丹寨蜡染的色彩搭配井然有序,朴实无华,素雅而内敛,这是贵州丹寨群山环绕的土地蕴养出的气质,它远离了城市的喧哗,自然环境为丹寨蜡染的色调赋予了沉静。以蓝底白花和白底蓝花两种主要方式呈现,“蓝白”与“白蓝”互为阴阳的转化形式既体现虚实相生和相辅相成的哲学思想,也是一种审美情趣的艺术表现。蓝色与白色的相互对比衬托,形成较强的视觉冲击力和纵深的空间感,白色的波长在所有颜色中最长,蓝色的波长较短,蓝白两种波长差异较多的光波在人视网膜上的成像有前后位置的差异,白色的纹样视觉效果向前推进,蓝色的纹样背景向后倒退,形成一种视错感受,使二维的蜡染纹样营造出三维的立体空间感。蓝白两色的搭配符合苗族人的审美标准与心理特征,是他们所喜爱色彩的外化表现,与青花瓷的蓝白雅韵一脉相承,白得纯净,蓝得质朴。
2.色彩的多层次变化
在染料品种有限的情况下,当地人们把一切交托给当地的单一材料,色调的种种变化都只依托于色泽的浓淡与简单的组合,美与简单达到了极致。通过两种不同大小的面积对比,以大面积的色块来衬托小面积的色块,呈现色彩的轻重力度与差异化的体量感,在一定的比例协调下呈现丹寨蜡染色彩的素雅与律动[18]。制作过程中浸染的次数与时间、染色时蜡液的温度等对蓝色的色彩明度产生不同影响,浸染的时间越长,蓝色的明度越低,蜡液的温度越高,颜色的明度越低,不同的浸染条件形成色彩明度多层次的变化。在变化中求统一,统一中求变化,形成单一而又多变的“参差的对照”效果,营造明暗相间与虚实并存的氛围感。丹寨蜡染艺术者通过明度差异产生的视错觉来表达色彩的层次和空间感,丰富符号的视觉表现形式,同时又给人一种音乐般的节奏与韵律感。色彩与材料、纹样图式多元融合,为蜡染艺术注入更多时代的活力与生命力,成为众多民间艺术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3.冰裂纹与晕染结合的色彩渐变
蜡染的染色技术多倾向“花”与“色”共进,在染色的过程中赋予织物色彩肌理。画娘对蜡染温度及蜡刀力度的掌控,染料、时间、织物贴合度等染色条件的相互配合,在纹样与纺染区域之间出现偶成性的晕染现象。冰裂纹制作的过程中,蜡面在自然开裂时导致周边蜡层的附着力降低,部分染料进入裂缝,在上蜡区域出现明显染色不均匀的蓝色波纹,随机分布在图案之间,形成渗透与层次、统一与多样、自然渐变的晕染表象,整体趋向于粗犷奔放的视觉风格。使用蜡刀绘蜡时,后着落的蜡液较之于先着落的蜡液温度低,与面料的贴合度降低,从而布料中渗入少量蜡液,表现为深浅不一、富有层次的色彩渐变,提升蜡染图案整体的视觉张力,是丹寨蜡染工艺独特的艺术符号语言。每一件蜡染织物皆是偶然与必然的结晶,蕴含丹寨苗族工艺“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造物法则。
五、结语
蜡染在贵州丹寨苗族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反映着当地人的审美观念与文化情感,同时也是中国民间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符号语构学,对丹寨苗族蜡染视觉符号系统的“形”与“意”进行研究,梳理出丹寨蜡染材料与工艺的视觉特征,为纹样和色彩的呈现提供理论基础,总结出丹寨蜡染纹样、色彩的造型规律和形式美法则,主要为自由模拟、单纯化重复、形型相适、意象与遐想等构成方法,广泛应用数理、衡稳等特殊的形式美法则。以分析传统图形的发展规律与意义来探寻其与视觉形象设计结合的具有时代特征的符号价值体现,为丹寨蜡染符号元素与现代设计创新结合提供了借鉴与参考,对于研究贵州地区民族文化资源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应用设计和传承保护具有积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