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专业”的记者遇到“不专业”的慢直播——“爱心冰柜”全网7亿阅读量引发的思考

杭州又迎来了夏天。难以忘怀去年超长夏季在杭州日报抖音号慢直播间上演的那场公益奇迹：累计1.5亿人次在线自发“云值班+云供货”，让一台街头冰柜整整“暖”了两个月。

2022年的“爱心冰柜”公益行动，是杭州日报新媒体团队首次主动介入慢直播策划，这场走红全国的慢直播缘于一个美丽的误会：一位开车的小伙误把路边摆放的“爱心冰柜”当成了自动售货柜，便去拿了一瓶冰水，找付款码时突然留意到冰柜上写着“爱心冷饮、免费领取”，小伙子赶紧回身从后备厢拿出了一箱水放了回去。“取一瓶水还一箱水”这个有爱的画面被“爱心冰柜”发起人史君发现，她下载了监控视频交给了记者，杭州日报发布的短视频当日获得1000多万的播放量。为了将这份爱心更好地传递下去，我们开通了“爱心冰柜”24小时慢直播，一天不到观看人次就超过1000万，这场直播进行了两个月零八天，抖音平台慢直播累计观看人次1.5亿，短视频播放量1.7亿，全网累计阅读量7亿，持续霸榜，连见过世面的记者们都被慢直播的威力给镇住了。

从传统纸媒转型而来的我们，对这一媒介形态的认知并没有比广大网友超前，它完全是一个新事物：面貌很“不专业”，就一个摄像头24小时对准“主角”进行原生态记录，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记者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像是跑龙套的。我们一直在反思，面对这个新物种我们是不是过于被动，是不是过于满足这种轻而易举获得的流量？在2023年“爱心冰柜”上线之前，我们也在思考：面对无需新闻“美颜”的慢直播我们还能做什么，如何做到知己知彼，扬其所长，也扬己所长，让它变成可复制可持续的“常青树”。

一、慢直播“不专业”背后的迷人特质

在这场慢直播过程中，我们经历的一切实在太“新”了，新得让人措手不及，我们全程也在围观中“涨”知识。

它不是普通的直播间，它是迷人的社交场。慢直播和其他新闻直播不同，其直播间就像一群没有“家长”盯着的“熊孩子”自己撒欢，充满了“自己玩”的乐趣。海量评论是它的重要“剧情”，冰柜有可能十几分钟都没动静，但是直播间的评论每一秒都在翻新，让人应接不暇。慢直播仅第一天互动评论就多达32.4万条，这些海量评论的功能很强大，有“聊天室”功能，网友们为这台冰柜操碎了心：“直播间的老板们休息一会儿，别点外卖了”“不要点奶茶，天热放不住”；有“工作群”功能，很多网友因为冰柜“找到了一份没钱但津津有味的工作”，互动频繁的网友们开始用“同事”间的方式打招呼：“我吃好饭了，我来接班，你们要休息的快去”“我明天早起，早班归我”；有“圆桌会”功能，互不相识的网友们摆正“三观”一起纠偏，遇到带着孩子来冰柜拿水的，网友们纷纷谴责“这是给户外工作的人准备的”“不仅拿，还挑来挑去”太不像话父母是孩子最重要的老师”，直播期间因此还真的出现了当事人对着摄像头道歉的插曲。在慢直播中，网友们面对的不是有目的的专业主播，而是一群一起分享心情、交流心得、互相打趣的小伙伴，这种社交不带功利心，显得更加纯粹，直播间变成了一个让人向往且难以“戒断”的社交场，有留言称：“看冰柜看上瘾，比吃饭睡觉上班还积极。”

□ 上图 爱心冰柜送水的比取水的多

□ 下图 爱心冰柜最佳主角：笑脸袋！收获粉丝无数

它没有剧本，它有迷人的悬念。慢直播这场“剧”真的没有上帝视角，它没有专业编剧，没有剧本，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种大家一起经历即时发生的不确定性的同步状态，变成了一种迷人的悬念，让人追“剧”追得停不下来。剧集的主角永远是你想不到的：一位网友送完水后在防晒棚杆子上随手挂上了一只笑脸塑料袋，笑脸袋正对着摄像头每天迎风而笑，网友留言“杆子上挂的是主播吗”，第一位当红主角就这样诞生了，笑脸袋走红后，杆子上的吉祥物多到最后不得不拉起晾衣绳来解决；因为四方网友买来的水越来越多，还有送药的、送花的、送面包的、送水果的，冰柜发起人不得不专门安排保安大叔来维持秩序，保安大叔每天整理得汗流浃背，这下网友的爱心更有的放矢了，天天追着送西瓜，保安大叔不得不每天对着摄像头喊话“别送了，都吃撑了”；除了“云供货”，线下赶来送水的也层出不穷，有位开跑车的小哥天天来送水，一趟就送16箱，最高纪录一天跑了四趟，直播间一出现他的跑车轮子大家就知道他又“上班”了；一位开晚班车的出租车师傅，每天凌晨都会来好几趟，忙着帮冰柜加水、打理笑脸袋和吉祥物们……也难怪网友说“比电视剧还好看”。

它不是赶时间的“快餐”，它有迷人的慢食趣。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充斥着“加速度”，就拿抖音平台来说，到处是快节奏的抓人眼球的短视频，情节只剩高潮，情绪只剩高昂。“快”惯了，大家开始有意识求“慢”，慢直播的出现和走红恰恰应了“慢”的乐趣，它画面固定而舒缓，没有设定的情节，没有主播的控场，没有剪辑和特效，现实如何发展，它就如何展现在你的面前，没有漏看的压力，怎么看、看多久完全随心，长陪伴、沉浸感、无压力地满足大家想“慢下来”的刚需。在慢直播间，网友更多是因为“有点闲”“无事可做”“反正无聊”等非目的性的原因而加入的，正如新浪微博对火神山雷神山“云监工”的话题#无聊又睡不着看直播造医院#。正是这种毫无压迫感和拘束感的文化营造，使得大家摆脱了“目的”和“意义”的考量，慢直播的爆款某种角度看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如果你带着很强的功利心刻意策划往往会事倍功半，有人甚至称慢直播的流量是一种“玄学”。

可以说，没有新闻“美颜”的慢直播，它的魅力正在于它的“不专业”。

二、怎样把“龙套”跑得更专业

在漫长的两个月直播期间，我们当然不能真把自己当“观众”，而是紧跟网友们的需求不停地放送“彩蛋”。

直播拆条。两位正好打扫这条街的环卫工人来过几次后，终于知道这个冰柜有个摄像头，于是两人对着镜头开心地向网友们比了个“耶”，为了让更多的网友不错过这份特殊的感谢，记者将直播镜头剪辑成短视频，网友们在评论区互勉，“大哥大姐太可爱了，大家都要笑对生活哦”……直播过程中会发生许多这样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深夜为“爱心冰柜”添水的三姐妹、有听到冰柜开门咯吱咯吱带响特地赶来维修的，还有央视记者悄悄在现场暗访，被眼尖的后期剪辑记者发现……这些直播拆条视频，持续不断地推高直播间的热度。对这场炎炎夏日里不落幕的“热播剧”，网友的热荐也很有意思：“如果你失眠，晚上千万不要看，越看越精神。”

高频原创。记者加强现场采访，线下捕捉热心市民、保安大叔、外卖员、环卫工人的亮点事迹，不停地推出原创短视频。这些慢直播的“附加产品”就像探营揭秘，让摄像头前的人更加饱满鲜活。网友们最好奇的“跑车哥”找到了，虽然不肯出镜，但是他愿意接受采访和网友们唠唠自己的“动机”：自己是做生意的，本来就经常往返超市配送货，买几箱水太顺手了，跑车的前脸、后备厢，加上副驾驶，一次可以装下16箱水，“现在实体生意不好做，但再不好做也不用风吹日晒的，户外工作的人真的比大多数人都辛苦，是应该好好关心他们”，网友们纷纷为他点赞“就该他开跑车”。直播中出现过一位带着孩子来拿水的家长，但更多的是带孩子来送水的家长，“你送了水再喝，这个水都是甜的”，通过现场采访看着年轻妈妈对孩子循循善诱，网友们乐了，“像极了我爸妈骗我红包的样子”。

实时互动。为了增强慢直播的互动性，我们运用技术创新性地推出线上线下互动连通的“喊话系统”。“喊话系统”也是应了网友的要求，大家觉得无限度取水应该想办法提醒，而一些善举也能够及时感谢，通过技术设备升级，我们为摄像头添了个“喇叭”，让慢直播主持记者每天抽空跟现场拿水的户外工作者、志愿者以及在线网友互动，在固定时段打破“纯静态”，为慢直播加点戏，极大地提高了直播间的活跃度和粉丝的黏性，网友评论一直处于高频“秒回”状态。

□ 直播间截图

增值服务。在直播间有限的空间里，我们在服务上做加法。受到网友们互相提醒“下班有暴雨”的启发，我们特意在爱心冰柜的直播间追加了一栏滚动条，用来预报天气；为了增加一点小匠心，我们为直播间的背景音乐精心挑选歌单，都是些安抚人心的慢节奏老歌，网友们也马上就get到了我们的用心，“特别适合在外打拼的人听”“晚上听心都柔软了”，直播间还满足了网友们的“点歌”需求。

融媒报道。2022年国庆节，我们在临安人民广场推出为期一个月的大型公益展，展播千句网友经典评论、千单爱心群众跨省跨市接力的外卖单据等互动内容，总结这场深入人心的爱心公益，形成文、图、视频、线下展等立体式融合报道，网友们在直播间相约“年年相聚”。

原汁原味保留慢直播“不专业”的特质，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专业动作，确实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我们也意识到在享受高流量的同时做得还很不够，小到视觉化呈现、内容提炼深挖，大到社会公益的推进，还有好多事可做，我们还是遗漏了太多精彩的细节，比如可以推出海报类的“好事黑板报”、推出“爱心冰柜”“最佳主角”，提炼每周“剧情看点”，想尽办法放大志愿服务和社会公益的辐射圈，让更多的户外工作者能够感受冷饮的温暖，让更多收看这场“热播剧”的网友感受真善美的感召力，共同体验全民素质提升对社会进步的助推力，人人起而行之，于 “润物细无声”处共同塑造文明城市之美。

三、什么样的慢直播有开发价值

慢直播并非全新的事物，最早可追溯至美国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于1963年拍摄的一部慢节奏电影《沉睡》，全片共花费5小时20分钟，记录了诗人约翰·乔尔诺睡觉的全过程。慢直播真正大放异彩，是2009年挪威的《卑尔根铁路分分秒秒》，挪威广播公司为了纪念卑尔根铁路诞生100周年，策划、制作了一档长达7小时的旅行直播节目，镜头跟随火车记录途经的每一处风景，全程306公里、进出160次隧道。但至今，慢直播都没有得到大范围应用。推广应用之难，我们感同身受。其实去年夏天过去后，我们也思考过开拓更丰富的慢直播选题，但都没有出圈，慢直播看似不经意，实际上门槛不低，相当考验媒体人的职业敏感度和超前判断力。

首先，它得“有意思”。虽然它节奏慢，但不等于它没有方向，比如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建设的慢直播，全方位实时呈现每一步进展，大家共同“守护”和“期待”，让直播间变成了民意表达和民意释放的渠道；虽然它镜头单一，但是它肯定得切中用户的某种刚需，才能在“无聊”中生出“有趣”，比如很多人没有见过“昙花一现”的奇特景观，那么就会耐心在屏幕前守候，等待这“一分钟”；虽然它画质不高清，但是它得有流畅的故事，“丽水新闻”直播深山人家阁楼上落户的猫头鹰“夫妇”产卵、孵化、育雏的全过程，小猫头鹰们在大家的共同关注下破壳、成长、起飞，同一个镜头下内容天天不重样。

其次，它也得有可操作性。慢直播除了内容选点之外，在资源协调、设备信号、环境条件、社会伦理、合法合规等方面都需要进行综合考量，评估它的现实操作性。比如，开慢直播首先需要有一个强大而稳定的网络环境，我们很想尝试在环湖公交上装上摄像头，带广大网友云游西湖，但是因为公交车在行进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乘客在使用手机时也会分散信号，直播流十分不稳定，只能作罢。再比如，虽然疫情中有比医院建设更高热度的话题，像医生的治疗过程、病人的康复进展等，但基于隐私或其他原因这些并不适合以直播形态出现，而建设医院这样的硬内容就显得更有操作性。

尽管有门槛，但是慢直播凭借自身与众不同的传播特性，在“慢镜头”与“实时互动”中塑造集体记忆的独特表达，将会被更广泛地应用在报道与社会内容呈现中，特别是在眼下的技术革新热潮中与多种技术手法相结合，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条件成为融媒体报道的有力组成部分。所谓的融媒体报道，其实就是选择最好的表达方式来讲故事，“黑马”慢直播是一个宝藏，值得我们用心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