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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小辰光的味道

2023-07-04庄大伟

上海采风月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辰光梨膏茶叶蛋

庄大伟

现在吃到老底子曾经吃过的食品,勿少朋友在点赞之后,常常会补充一句,又尝到了“小辰光的味道”。小辰光的味道,无疑是一种褒奖。

我的“小辰光”,属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记忆中“小辰光的味道”是怎样的呢?

面食翻花头

上海人习惯吃“米食”,印象中阿拉小辰光吃的早饭,基本上是泡饭加酱菜。那辰光酱园店里的酱菜倒是勿少,辣萝卜条、紫大头菜、红/白乳腐、酱瓜、螺丝菜、洋生姜、什锦酱菜……我家吃的是紫大头菜或者乳腐,因为便宜、经吃。难板(很少)姆妈买小菜,会带根老油条回来,剪剪小,给阿拉蘸蘸酱油过泡饭,算是“开荤”了。

那些年,上海人早饭每天都能吃上“四大金刚”(大饼、油条、粢饭、豆浆)的,恐怕勿多。毕竟“泡饭加酱菜”价钿便宜,也方便(不用出门去买了)。记忆中大饼摊上卖的甜大饼是圆的,咸大饼是长方形的。刚出锅的油条最好吃,松软、喷香。油条冷脱后再回锅氽出来的老油条,味道也勿错,可以塞在粢饭团里,或者蘸蘸酱油过泡饭。除了“四大金刚”(其实“四大金刚”是现在人们的说法,阿拉小辰光没有“四大金刚”一说),还有米饭饼、酒釀饼、葱油饼、老虎脚爪、麻油馓子、油墩子、羌饼……数一数,品种还真勿少呢。

在这么多的点心当中,我家外婆最喜欢吃生煎馒头了。只要外婆一来,姆妈就会叫我拿上钢盅镬子(铝锅),到隔壁点心店去买生煎馒头。那家点心店的生煎馒头做得好吃,皮酥、汁浓、肉香,名气传开来,勿少人专门乘了公共汽车、踏了脚踏车过来买,所以到这家点心店买生煎馒头,常常要排队。不过排队辰光看看点心店里一番热闹景象,也蛮有意思的。斩肉糜的师傅,两把刀左右开弓,嗒嗒嗒,斩得飞快;包生煎馒头的师傅,动作麻利,悄无声息;煎生煎馒头的大块头师傅,额头上汗淌淌渧,一大锅生煎馒头在他手里,不断地盘转、浇油、喷水。当他用铲子把平底锅敲得乓乓响时,白白胖胖的生煎馒头就可以出锅了。

爹爹讲,由于生煎馒头的面皮是半发酵的,所以冠名为“生煎”。据说生煎馒头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滩,那些年生煎馒头是由老虎灶和茶楼兼营的一种小吃,随着生煎馒头在上海广受欢迎,从20世纪30年代起便出现了专门卖生煎馒头的店铺。中国新药业先驱黄楚九把生煎馒头引入他自家开设的“萝春阁”茶馆店中,从此生煎馒头成了“萝春阁”的招牌美食。而创于1932年的“大壶春”,则是以无汤汁口味的生煎馒头闻名。上海人可以根据各自不同的口味和爱好,选择不同的店家去品尝。

20世纪50年代,外婆经常住在我家,所以我吃的生煎馒头勿少。后来外婆的牙齿勿好,咬勿动生煎馒头脆香焦黄的底部了,她就勿吃生煎馒头,改吃糯米团子之类的点心了,当然我也出勿到外快了。不过外婆还是经常会讲,“上海的点心,吃来吃去,还是生煎馒头好吃。”

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60—1962年),对不起,国家物资供应紧张,点心勿是老百姓随便可以买到的,一切都是计划供应,买点心,要凭就餐券、糕点票。记得每个月到了26日发粮票那天,每家人家都会收到一大堆票证,除了粮票,还有糖票、油票、鱼票、肉票、布票、线票、豆制品票、香烟票、肥皂票……

那些年,除了每个人有定粮标准外,还要搭配一定比例的面粉。这对于阿拉这些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来说,可犯难了。南方人勿大会做面食,姆妈做来做去不是摊饼就是蒸馒头,不但淡而无味,而且僵哈哈的。于是姆妈就开始请教左邻右舍中的北方人,他们做的面食会翻花头。东北大娘教姆妈蒸馒头,用“老糕”发酵一夜天,蒸出来的馒头又松又软。而阿拉上海人蒸馒头,买块“鲜酵母”,用水调一调,倒进面粉里发酵,结果蒸出来的馒头常常僵哈哈的。他们做出来的馒头、包子(在北方有馅的叫包子,没馅的叫馒头,而上海人一律叫馒头,比如生煎馒头),花色品种多,菜肉包、萝卜丝包、豆沙包,还有油煎饼、葱油饼、花卷、蒸糕、烙饼……山东大嫂摊的鸡蛋饼也非常好吃。姆妈居然还从一位山西大姐那里学会了用擀面杖做饺子(上海人包馄饨的馄饨皮是买现成的),经过几番试错之后,姆妈做出来的三鲜饺子,味道交关好。记忆中姆妈烧的面疙瘩也非常好吃,她说她小辰光外婆(青浦人)也经常烧面疙瘩,里面放番茄、鸡毛菜、洋山芋,加点味精,鲜得来。本以为面疙瘩是上海本土产品,后来一查,勿对,面疙瘩是北方尤其是河南一带很普及的一种传统风味面食。

虽然后来取消了粮食限购,也没有面食搭配了,老百姓想吃什么粮食,就吃什么粮食。可是勿少上海人还是爱上了北方面食,以我家为例,如今我家面食摄入量早已超过米饭。

面食翻花样,本帮菜改良,上海的方方面面都是那样海纳百川。

橡皮鱼与崇明蟹

江南水乡中,有鱼腥虾蟹。上海靠海,更是海鲜不断。从小我就喜欢吃鱼,阿拉一家门都喜欢吃鱼。红烧带鱼、清蒸鲈鱼、西湖醋鱼、面拖小黄鱼……

不过在我“小辰光的味道”中,记忆最深的竟然是一种叫橡皮鱼的海鱼。橡皮鱼,现在年轻一点的上海人,恐怕听也没有听到过。道理交关简单,在各式各种的鱼类当中,橡皮鱼的价钿最便宜。

橡皮鱼的学名叫绿鳍马面鲀,又叫马面鱼。由于卖相难看,表皮有点像破旧的汽车轮胎,所以上海的阿姨妈妈们给它取了一个“橡皮鱼”的绰号。据说橡皮鱼比较迟钝,渔民用拖网船捕它比较容易,再加上传说多吃橡皮鱼要“发”的(指皮肤与某些器官的过敏),而且这种鱼又比较腥气,所以橡皮鱼的价钿卖得特别便宜。在困难时期,橡皮鱼一度成为勿少上海人餐桌上的常客。毕竟橡皮鱼也是鱼,算荤菜咯。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姆妈烧的橡皮鱼,红烧烧,清蒸蒸,吃起来有嚼劲,味道也鲜。至于鱼的丑八怪卖相,眼不见为净。小辰光“吃鱼”,橡皮鱼的味道记忆最深刻。

至于虾兵蟹将们,也是上海人喜欢吃的水产品。阿拉小辰光早就晓得阳澄湖的大闸蟹出名,青背、白肚、金毛,味道鲜美。外婆家乡朱家角面临淀山湖,那里的清水蟹味道也不错。记得那些年小贩们卖蟹,是用细麻绳串起来卖的。一只一只叠罗汉一般,一串四五只,或者六七只。姆妈烧蟹,除了清蒸蒸,记得更多的是烧酱爆蟹,还有面拖蟹之类的。这样的烧法可以过饭(下饭),而清蒸蟹则完全是用来满足口福的。

青浦有清水蟹,崇明也有毛蟹,不过那些年崇明的毛蟹在上海市面上是没有的。主要是崇明毛蟹个头小,长得勿壮,没清水蟹好吃。不过某次吃崇明小毛蟹的经历,却让我难以忘怀。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我去崇明农场同学那里玩,乘船到崇明,转到同学的那个农场,已是深更半夜。一推开他们宿舍的门,里面闹哄哄的一片。原来同学天黑出去捉回来几十只小毛蟹,还有一大堆螃蜞(个头比小毛蟹还要小)。他说天一黑滩头上的毛蟹、螃蜞就到处乱爬,像在大游行。只要弯下腰随便捡捡,勿多辰光他就捡了一麻袋回来,烧了好几面盆,邀请宿舍里的同伴共享。同学见我进门,连声说我来的是辰光,有“吃福”,一把拉着我坐下,“闲话少讲,吃蟹吃蟹”。同宿舍里的几个小伙子,早已经在狼吞虎咽。我毫不客气,加入进去,一起大快朵颐。都说崇明毛蟹勿壮,吃起来倒是味道勿错。我扳掉蟹脚只挑蟹兜吃,勿晓得一记头吃了多少只毛蟹和螃蜞,再加上喝了一点崇明老白酒,结果没想到二三个钟头以后就上吐下泻。天勿亮我被抬到农场医务室急救,打针吃药吊盐水,出足了洋相。

俗话说,“一顿吃伤十顿喝汤”。我那是一顿吃伤,留下了几十年吃蟹的心理阴影。以后每年到了吃蟹时节,再也不敢贪食,每次最多吃一只蟹,心里还有点抖豁。

现在上海人餐桌上的河鲜海鲜真是勿少,有鳜鱼、鲈鱼、河鳗、河虾、甲鱼、大闸蟹,有鲨鱼、黄鱼、石斑鱼、左口鱼,还有进口的澳洲龙虾、新西兰鳕鱼、智利海鲈鱼等。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小辰光的味道”,橡皮鱼与崇明蟹印象最深。

记忆中的零食

前些日脚,电视里有高价话梅的报道,一家土特食品商店半袋话梅卖400元的热议还没有结束,市面上又冒出了1600元一斤的话梅,一颗起码20元!开啥个国际玩笑。

不过这让我想起小辰光吃零食的往事。阿拉小辰光,摆在学堂门口卖各种零食的小摊头勿少。话梅就放在这种龌龊八腊的小摊头上卖的,还有咸支梅、陈皮梅、盐金枣之类的小零食,这些都是小姑娘喜欢吃的。对此勿少男小囝往往不屑一顾,他们一般不喜欢吃这些小零小碎的东西,要吃就吃烘山芋、龙虾片、奶油蛋糕。不过我嘴馋,偏偏喜欢吃这种小姑娘喜欢吃的小零食,除了话梅、陈皮梅、盐金枣,还有咸支卜、山楂片、果丹皮、西瓜子、南瓜子……说到瓜子,那辰光的西瓜子和南瓜子,都是从吃西瓜、吃南瓜吃剩下来的,把西瓜子、南瓜子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放在铁锅子里炒一炒。那些年的瓜子没有像现在食品店里卖出来的那样,会加好多调料,记忆中小辰光吃瓜子的味道是一个字“香”,特别香!

糖果,是阿拉小八腊子都喜欢吃的零食,有水果糖、太妃糖、奶糖、弹子糖、泡泡糖、棉花糖……品种勿少。阿拉班级里的一个女同学特别喜欢吃糖果,结果弄得满口都是蛀牙。老师说,临睡前喜欢吃糖果,特别容易蛀牙。老师还说,小朋友爱吃零食是个坏习惯,会影响对主食的吸收。阿拉班级里有个号称“吃零食大王”的女同学,人精精瘦,大家背后叫她“猢狲精”。姆妈也反对我自己买零食来吃,她说小摊头上的零食,小贩手也勿汏直接抓,用旧报纸包,多少龌龊啊。侬再把零食放在口袋里,口袋里啥个东西都装。这些脏东西吃进肚皮里,都是细菌,勿生毛病才奇怪呢?

我跟勿少小朋友一样,经常会肚皮疼,我晓得这是肚皮里吃进了肮脏东西(当然是零食)的原因。我当然勿大敢跟爷娘讲,怕被他们責骂。不过辰光一长,我面孔上就会出现一个个白印子。爹爹一看,晓得了,“恐怕侬肚皮里有蛔虫”。他到药房里买来宝塔糖(这是一种专门打蛔虫的药),味道有点甜。果然吃了宝塔糖之后,第二天蛔虫就打出来了。现在是听勿到“蛔虫”了,而那些年我们小朋友当中有蛔虫的勿少,这都是因为不注意饮食卫生,特别是爱吃零食的缘故。

这些,都是小辰光贪吃零食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

不过讲“爱吃零食是坏习惯”,也勿全对。主要是不要贪嘴,更要讲卫生。姆妈讲,要买零食就要到正规的食品店里去买,那里卖出来的食品卫生包装好。记得那些年有外地客人来上海,想买点上海特色的东西(现在的说法是“伴手礼”)回去,姆妈会瞎七搭八地推荐好多,而爹爹则一律推荐城隍庙的五香豆和梨膏糖。

阿拉弄堂里有个炒货店,山东人开的,卖很多炒货,赤砂豆、咖喱豆、三北盐炒豆,其中也有奶油五香豆。虽然味道也勿错,可是炒货店那里卖的奶油五香豆,根本不能跟城隍庙的奶油五香豆相比。硬道理就是这样,“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吃过城隍庙的五香豆,奶油味道足,吃起来有回味,山东人的五香豆当然勿能跟它比了。所以爹爹推荐五香豆时,特别强调一定要买“老城隍庙五香豆”。

“不尝老城隍庙五香豆,不算到过大上海”,这是阿拉小辰光的一句流行语。传说老城隍庙五香豆首创于20世纪30年代,创始人叫郭瀛洲,他在18岁时独闯上海滩。原本郭瀛洲是设摊经营五香牛肉和豆腐干的,他见做五香豆生意本微利厚,就改行试烧五香豆。他在研究茴香豆制作的基础上,试制成奶油五香豆,果然生意兴隆,远近顾客纷至沓来,逐渐闻名于上海滩。

至于梨膏糖,我们家是常备的,因为爹爹有气管炎。爹爹气管炎发作时,咳嗽咳起来停勿下来,这个辰光只要含一块梨膏糖,立刻止咳,百试百灵。

传说梨膏糖是唐朝宰相魏征为治母亲的咳嗽病发明的。梨膏糖有本帮(上海)、苏帮、杭帮、扬帮之分。上海历史上最早卖梨膏糖的是城隍庙里的“朱品斋”,创建于清咸丰五年(1855年)。朱家制作梨膏糖拥有祖传秘方,而且用料地道、精心配制,所以“朱品斋”开设以后,他们出品的梨膏糖和药梨膏,受到老百姓的欢迎,一传十十传百,生意逐渐兴隆起来。

梨膏糖分药物型和品尝型两种。爹爹买梨膏糖是用来治咳的,买的是药物型的,据说里面有川贝、杏仁、半夏、茯苓等十几种药材,吃起来有点苦味。而品尝型的梨膏糖,有薄荷、香兰、虾米、胡桃、金橘、肉松、杏仁、百果、火腿、花生、松仁、玫瑰、桂花、豆沙等数十个品种。爹爹推荐外地客人买梨膏糖,一定要买花式梨膏糖,不是专门用来治咳嗽的那种药物型的。送朋友品尝,花式梨膏糖甜中带香,香中带鲜,含在口中,回味无穷。

那些年,梨膏糖并勿是只有城隍庙才买得到的,记忆中马路上经常会看到“小热昏”卖梨膏的场景。热天乘风凉辰光,常有“小热昏”敲起小锣,唱滑稽、说笑话、哼小曲,吸引大家过去看热闹。唱到要紧关头,“小热昏”突然紧急“煞车”,卖起关子,从箱子里拿出梨膏糖,这架势如同卖狗皮膏药一般。

现在我还能回味起当年吃梨膏糖的味道与欢乐。现在买得到梨膏糖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不过到城隍庙(豫园)还是能买到的。当然还可以网购,如今网购无所不能。

“小辰光的味道”,不能不提到五香茶叶蛋的味道。那些年,下班路上,离家不远的转弯角子上,有一只卖茶叶蛋的摊头。经过那里,总要吃只茶叶蛋,垫垫饥。卖茶叶蛋的是个瘪嘴老太,一头银发。一只煤球风炉,一把蒲扇,一只大号钢盅镬子里,满满的一锅茶叶蛋“噗噗”作响,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股诱人的香味。一只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到手,轻轻敲碎、剥去外壳,蛋白上出现大理石般的花纹。茶叶飘香,蛋白咸淡适中,蛋黄粉嘟嘟的,就是吃不厌。几年下来,也勿晓得买了多少只茶叶蛋。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转弯角子上的那只茶叶蛋摊不见了。起先还是有点失落感,那位瘪嘴老太怎么啦?买不到茶叶蛋,只好买糕点、烘山芋之类的零食垫饥。不过那些年卖茶叶蛋的摊头勿少,很快我就在隔壁弄堂口发现另一只茶叶蛋摊,同样是一位老太在卖,同样的标配:煤球风炉、蒲扇、大号钢盅镬子。于是我继续买茶叶蛋垫饥。要说这五香茶叶蛋有什么特别的滋味,也不见得。三口两口下肚,补充蛋白质,心中立刻升起一种满足感。嗲!

那些年,我对茶叶蛋情有独钟,就像外婆喜欢生煎馒头一样。这情景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惜现在是吃大勿到那种五香茶叶蛋了。有辰光在便利店里还能买到茶叶蛋,但总觉得已经没有那种“小辰光的味道”了。有点遗憾,莫非烹饪一镬正宗的五香茶叶蛋,也需要非遗传承?

大年夜吃到正月半

上海人喜欢讨口彩,特别到了过年辰光,更是展示得琳琅满目,比如在隆重的年夜饭上,上海人把蛋饺比作“金元宝”;说春卷是把“春天”和“财富”统统卷进一张薄薄的饼皮里,再炸到金黄酥脆,看起来像金条,象征新年更是美好;四喜烤麸也是上海人喜爱的一道冷菜,烤麸谐音“靠夫”,寓意家里的男丁来年收获更丰;年糕,则是年年高升;汤团,是团团圆圆;煮上一大镬满蛋饺、冬笋、青菜、木耳、肉皮、肉丸的大锅汤,号称“全家福”……这样的口彩,不胜枚举。

“无鱼不成席”,年夜饭的菜谱中,“鱼”自然当仁不让。当然前面讲的橡皮鱼是勿上台面咯。用青鱼做的熏鱼,上海人的年夜饭一定少不了。上海人把熏鱼又称“爆鱼”,有爆发之意。正宗的熏鱼先要用酱油腌制,然后下油镬炸,最后浸入酱汁,十分入味,至今仍是我的最爱。

不过年夜饭桌上的一条全鱼,比如红烧花鲢鱼、大烤胖头鱼、清蒸大黄鱼之类的,一家门大大小小都晓得,这条鱼是不能够吃光的。也是为了讨吉利,“吃剩有鱼(余)”“年年有鱼(余)”。

阿拉小辰光,印象中一顿年夜饭,勿管大人小囡,大家都是酒足饭饱(当然未成年人只能喝橘子水之类的饮料),好像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吃上这顿丰盛的年夜饭。特别是大家庭,与老人聚在一起,三代同堂、四代同堂,那顿年夜饭吃起来,更是闹猛得勿得了。

新年里,初一初二初三,照样天天有好吃的,初一吃猪油汤团,初二吃八宝饭,初三吃蒸糕,反正天天翻新花头。不过好小菜就烧得少了,特别是没有客人来的辰光,姆妈拿出来的菜肴,勿少是年夜饭吃剩下来的菜,烧一烧,热一热,再吃。有些不成形的剩菜,姆妈也会把它们放在一起,加水加调料烧一遍。北方人把剩菜放在一起煮,称之外“大杂烩”,上海人叫它“什膏羹”。

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外婆总要亲自掌勺烧上一大砂锅梅干菜烧肉。那辰光又没有冰箱,外婆恐怕梅干菜烧肉馊掉,就把它放在篮头里,高高地吊在气窗上,让冷风吹吹,勿容易变质。这一大锅梅干菜烧肉,就这样热热烧烧,烧烧热热,一直要吃到正月半。不過吃到最后,只见黑糊糊的梅干菜不见肉,肉早就融化在梅干菜当中去了。

那些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跟“吃”有关。

现在想起来,最温馨的声音是姆妈的“阿弟(我的小名)吃饭啦”的呼叫,至今还萦绕耳边。

最值得回味的味道,是“小辰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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