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严公贶、卢淑墓志考略

2023-07-02陈徐玮

考古与文物 2023年2期

陈徐玮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2022年10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配合长安区一处市政道路建设的过程中，发掘清理了三座小型唐墓，于两座墓葬中出土了两合（方）墓志。墓主分别为唐代冯翊严氏家族成员严公贶与其嫂范阳卢氏卢淑[1]。特别引人瞩目的是，严公贶墓志的撰文与书丹者，乃其夫人河东柳氏之堂兄、唐代著名书法家柳公权。卢淑墓志的书丹者为其幼叔严公贶。两合（方）墓志所载内容不仅可以补遗丰富墓主人的身份信息与生平经历，也为厘清其家族世系与姻亲关系提供了新的文献依据。为早飨学界与社会，现就两合（方）墓志内容及相关问题，作以简略考据，敬请方家指正。

一、墓志释录

（一）严公贶墓志

未见志盖。墓志青石质，方形，长76.7、宽77.1、厚14.5厘米。四周立面线刻十二生肖，每面三个，均兽首人身。正面阴刻正书42行，满行45字，共1768字，字口清晰，柳公权撰文、书丹。句读释录如下：

大唐故通议大夫守左散骑常侍致仕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户部尚书严公墓志铭并序/

金紫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上柱国河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柳公权撰并书/

扶危定倾，名镂于钟鼎；承家保族，庆繄乎子孙。自二仪肇分，八卦成列，罔弗如是，积庆以立，即严氏其得之。公讳公贶，/字君锡，其先冯翊人也，后因游宦寓居梓潼。所至必葺，以成可久之业，代出英杰，光于圣朝。高祖丰，皇剑州司/马。饬躬好学，以立家法。曾祖知本，皇双流县尉，赠遂州刺史。难进易退，守之以谦。祖审纲，皇梓州长史，累赠太子太/保。轻宝重义，招纳贤士；家有古籍，门无凡客。父震，皇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兴元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冯翊郡王，赠太师，谥忠穆公。维岳降神，匡济唐运。时朱泚作逆，窃据宫掖，/德宗巡幸梁洋，自盩厔西入骆谷潜备，军食刍栗。及千乘万骑云集波委，停翠华于岩，驻黄屋于岚霭，自丞相、卿/大夫下及皂隶，靡有告阙。德宗曰：“予始望不及此，问之而信。”感激流涕曰：“奈何今日，乃见信臣之才智，忠/良之心膂。”不言推步而动合天机，靡衒韬钤而动中贼态。及停銮于褒中，百司备陈，储供周设。既涉旬朔，有守骆谷/大将张用诚潜通泚谋，相国命右职马公密计擒获，奏上知，斩以示众。泚贼闻之，失据夺魄，不四三日，遂收长/安，相国之功也。与李、浑二相叶心同力，如鼎足焉。公即相国之第四子也。先妣太原王氏，赠齐国太夫人。公孝敬端肃，/敏而好学；神骨圆耸，发言成文。年二十，应进士举，为天府殊等。及策而五，未登厥科。公之母兄故太子詹事公弼，进士/及第，尽闻于德皇。知公之才，叹摧鳞已五，遂敕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秩满，再从叔砺作镇于山南西/道，美其才而不避亲，奏授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里行、节度推官。时蜀川节度、中书令韦皋薨，副倅刘辟恃众与险，/敢请节钺。上授皋之所属，不满志，固兼请梓潼所管，不许，遂率以力取之。上乃用师讨伐，辟闬剑门，坚/不可夺，兴元将严秦用奇兵以得之。时元戎遣公奉表以奏是捷，上大喜，赐绯鱼袋。后随府移镇东川，转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充参谋。府罢，拜秘书郎，掌经史子集四库管钥，鲁鱼不谬，签帙有伦。秩满，集吏部旨，授京兆府兵曹参/军。再考，授同官县令。秩满，朝拜太子洗马。舆议曰：“俾多才者授无局之官，何所展力？”遂拜云阳令。是邑也，人困穷者/众，有丧皆藏之屋室，不营窀穸。公集数十户，谕以《孝经》末章，随力所及而葬，皆流泪交颐，稽颡称谢而去。是岁，有千余/室竞为马鬣之封，邑俗丕变，公之化也。时有元保乂代为令，具事以申内史。内史闻其政白，执政迁建州刺史。布六条/之术，兴二天之咏。逃亡归复，填积岁所欠约三千余贯。时廉察上闻，优奖拜饶州刺史。累拜遂州、吉州刺史。公/至庐陵也，求人之瘼，躬览案牍，见旧例为度支遣以正税钱数，折纳宣州官絁三千疋，户人配著者，悉于商贾处贵买/贱纳，五千而市，二千而纳，百姓因之以逃。公遂闻于上，敕度支放免，逋亡者尽归。有白雀见、嘉莲生，并不进/献。庐陵歌咏之，所感利于物必行，害于物必去，活人约己，清畏人知。迁容管招讨经略使兼容州刺史、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离镇之日，有羡余三万贯疋。入拜少府监，兼之中尚，掌丝帛，春暴练、夏纁、秋染、冬献功，夏染五色，令有宽日，功/无废时。转太仆卿，拜绛州刺史，入拜太子宾客。大中二年，为寒暑交侵，步履艰蹇，封章得请，优诏除左散骑常侍致/仕。享年七十五，历官一十八，以三年冬十二月廿五日命嗣子修睦付以后事，语尽而殁。有司上闻，/皇帝废朝一日，赠户部尚书。夫人河东柳氏，即公权从父女弟也，先于公四十七年而逝，修睦、弘志未胜所服。有子七/人：曰修睦，朝散大夫、太常寺丞；曰弘志，一子出身，自鄂渚护祖母灵榇，长途二千八百里而遥，以逮卜日，以知子之谨/孝，加爱有异；曰存裕，三卫出身；曰茂卿；曰雉珪；曰雉卿，咸习词赋，应进士举；曰弄章，才及成童。有女子曰玄契，出家住/宣慈寺，事亲奉佛，孝敬兼至。修睦千牛出身，自成童以及强仕，非类不友，非法不言，工文好学，中守家法，委在苫凷，几/于灭性。以大中四年五月十九日，龟筮叶从，归祔于太师先茔之东、夫人柳氏之旧封也。相国马公，即公之外甥，感/宁氏相宅之念，契渭阳如存之义，东州之门不到，羊昙之戚空深，非止今节，亟来座隅，拜庭涉级，如受严训，时人美之。/尚书见公权，兴叹曰：“病不为之差，有外甥力不许更授一官，盖分有所极。”修睦录以尚书，立身在公，以至于悬车，请于/舅氏，愿书贞石。其铭曰：/

冯翊令族，梓潼育德。人杰岳灵，济时匡国。淮蔡希烈，宫闱泚贼。万邦均忧，三后叶力。时惟穆公，作镇褒中。翠华六/龙，来巡观风。长亭短亭，别馆离宫。千乘万骑，供承告丰。德皇还京，抚背言别。天颜恻怆，公亦呜咽。锡印/酂侯，不移旄钺。宝珠写鹤，俾之玩阅。汉水可竭，公名不灭。有弟四子，人言象似。惟道是遵，非善勿履。失鹄春闱，特恩/入仕。十有八政，所历称理。令牧经略，莅之实难。尚书才多，所至获安。移风去热，吹律销寒。诏征来归，商皓崇官。得请/悬车，金貂在冠。焕若高文，翛然内学。自怡厥志，不改其乐。遇兴倾觞，去烦遣乐。遽告捐馆，靜如合莫。龟与筮叶，令月吉/辰。合祔从时，域旧封新。终岭之北，凤城之近。石兽生苔，松风有韵。嗣子孝女，必诚必信。录之贞石，千秋不磷。

（二）卢淑墓志

卢淑墓志由志盖、志石组成。志盖方形盝顶，盖长47.5、宽48厘米，盝顶长35.2、宽35厘米，刹面宽7、厚5厘米。志石方形，四周线刻团花纹，长46、宽46.7、厚8.4厘米。墓志正面阴刻正书24行，满行24字，共526字，唐款撰，严公贶书。句读释录如下：

唐严氏故范阳卢夫人墓志铭并序

北海唐款撰/

夫人讳淑，字淑，其先范阳人也。曾祖正容，皇润州/司户参军。业茂材全，屈参州掾。大父光懿，皇徐/州录事参军。才与命违，官不充量。皇考淇，历官至殿中/侍御史、山南西道节度参谋。陈硕画宾，车骑之府；采令/子客，戴侯之门。岂且钟鼎参荣，抑亦系援兼及。夫人初笄/之年，即归故太保冯翊王嗣子公弼之室。类玉之耀弥/洁，如宾之敬用彰。朗澈芳仪，柔明丽范。辅助宗党，优柔室家。绂/冕蝉联，居令族之首；蒸尝似续，承保家之重。孝敬以奉上，勤谦/以率下。动合环珮之响，居得端庄之本。非保母师氏，不踰于跬/步之间；非礼容妇道，不由于视听之内。足以传芳图史，播美箴/规。年龄不遐，天所命也。先是诞弥厥月，蕃衍严宗所冀。咏《椒聊》/之诗，洽珪璋之庆。玉树遽沉于幽壤，新花无望于稚林。上天不/慵，福善斯昩。以贞元十八年三月九日，抱疾终于修行里，享年/廿六。有子一人，髫丱之始，不幸后夫人卅九日遇暴疾□夭。/惟母惟子，伤心六亲。冯翊严君，恨结空闺，哀缠中藐，询于卜筮，/宅彼原阡。方士之术徒闻，反魂之香安在。以其年五月五日窆/于长安县居安乡高阳之原，礼也。鄙夫不佞，于严氏有谭公之/亲，遂以铭志见托。贵贞石之可固，在菲词而无庸。铭曰：/

洪河之北，崇山之东。百代不泯，长流素风。婉婉夫人，/沉操含章。淑质玑朗，柔情蕙芳。克配君子，宜家有光。徽猷始茂，/陵谷遽非。蕣华风駃，䔄英露晞。昔遵盛服，今叹灵衣。琨瑜罢润，/桃李先零。龙没剑彩，龟包地形。寂寥兰室，恻怆松扄。妇仪闺训，/千秋德馨。

冯翊严公贶书/

二、墓主及其家族世系

1.严公贶

严公贶，《全唐诗》收录其《题汉州西湖》一诗，但其生卒年份、仕宦经历等均已失载。根据志文，严公贶，字君锡，冯翊人。卒于大中三年（849年），享年七十五岁，于大中四年（850年）五月十九日葬。严公贶官历丰富，历任左金吾卫录事参军、京兆府兵曹参军、云阳令、建州刺史、饶州刺史、遂州刺史、吉州刺史、少府监、太仆卿、绛州刺史、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为官期间，多有政绩，如在任云阳令时，“集数十户，谕以《孝经》末章，随力所及而葬”，移风易俗，改变当地因穷困而不造坟墓安葬死者的状况。

高祖严丰，任剑州司马；曾祖严知本，任双流县尉，赠遂州刺史；祖父严审纲，任梓州长史，累赠太子太保，有子严震、严霔。

父亲严震，两《唐书》均有传，《全唐文》中录有严震墓志文，即《赠太保严公墓志铭》，其从祖弟为严砺。严震官至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全唐诗》收录其《闻鹿鸣互谑》一诗。

严震先后有两任夫人，前夫人武功郡苏氏，剑州长史苏束之之女；继夫人沂国王氏，试左千牛卫长史王舟之女，赠齐国太夫人。有子四人，分别为长子严悈，河中府士曹参军；次子严协，殿中侍御史、剑南西川节度推官；嗣子严公弼，仕至国子监主簿，《全唐诗》收录其《题汉州西湖》一诗；幼子严公贶，为王氏之子。

严公贶墓志中对于严震的功绩作了简单记载，与两《唐书》传中所记相符。即建中四年（783年），朱泚于长安僭越称帝，唐德宗出逃奉天（今陕西乾县），史称“泾原兵变”。元兴元年（784年），严震派部将张用诚至周至护驾，其后张用诚反叛，严震又派马勋密计擒获张用诚，斩首示众。不久，收复长安。

严公贶夫人为河东柳氏，即墓志撰写者柳公权“从父女弟”，即堂妹，先于严公贶四十七年而逝。有子七人，长子严修睦，官至朝散大夫、太常寺丞；次子严宏志；三子严存裕；四子严茂卿；五子严雉珪；六子严雉卿；七子严弄章，另有一女严玄契，出家住宣慈寺。严公贶逝世后，长子严修睦请其舅柳公权为严公贶撰书墓志铭。

西安碑林博物馆收藏有严公贶长子严修睦夫人崔氏、严震族侄严愈夫妇墓志，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藏严震侄子严公衡夫妇墓志。

严修睦夫人崔氏墓志出土于长安区郭杜镇[2]，志文为严公贶四子严茂卿撰、严修睦书。崔氏为清河人，会昌五年（845年）七月九日终于修行里，七月廿二日葬于长安县居安乡高阳原。高祖崔融，两《唐书》有传，曾祖崔翘，祖父崔同，父亲崔平仲。

严震族侄严愈夫妇墓志出土于长安区杜陵三府井村[3]，严愈墓志由严厚本撰、李琨书并篆盖。严愈字中胜，曾祖严知顺，剑州长史、赠太常卿；祖父严审微，简州刺史、赠工部尚书；父严肃，太子左赞善大夫。严愈妻子李氏墓志由严愈撰并书，李氏六代祖为唐太宗太子李承乾。李氏于大和八年（834年）八月一日卒，享年二十六岁。其后九十日，封圹于都门之外。严愈于会昌二年（842年）十二月□二日殁于永宁新宅，享年四十五岁。会昌三年（843年）二月二十五日甲申二人合葬于京兆府万年县义善乡兴牛里。李氏育有一女一子，严愈墓志载严愈有子二人，分别为严皓、严鼎，严愈同母弟严公瑜，晚严愈二十五日卒。

严公衡夫妇墓志出土于长安区韦曲南里王村[4]。严公衡墓志由杨虞卿撰、李湘书并篆额。严公衡曾祖严知本，祖父严审纲，父亲严霔，兄严公素。严公衡于大和四年（830年）七月十二日终于永宁里，享年六十六岁，十月廿九日葬于万年县洪固乡毕原，有一子三女，一子名嗣宗。其妻范阳卢氏，会昌四年（844年）闰七月十四日终，享年六十九岁，十月廿七日祔葬于毕原。

2.卢淑

卢淑，字淑，范阳人。曾祖卢正容，润州司户参军；祖父卢光懿，徐州录事参军；父亲卢淇，官至殿中侍御史、山南西道节度参谋。卢淑于贞元十八年（802年）三月九日终于修行里，享年二十六岁，有一子，在其死后三十九天夭折。五月五日葬于长安县居安乡高阳原。墓志撰写者唐款因与严氏有“谭公之亲”，遂受托撰墓志铭，由严公贶书。“谭公之亲”典出《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谭公为诗中所赞“硕人”的姐夫，引典即指唐款与冯翊严氏有姻亲关系，但具体情况已不可考。

2002年，河南伊川县出土卢淑曾祖卢正容墓志[5]。卢正容于长安四年（704年）十一日终，终年五十一岁。

唐代最出名的世家大族为“五姓七望”，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世家大族子女“必择令族而配”[6]。冯翊严氏自严丰起，历代为官，至严震达到顶峰，累至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兴元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冯翊郡王，赐太师，与世家大族多有交往。如《唐代墓志汇编》收录博陵崔廷墓志中载其“母范阳卢氏，卢正己之女”，严震“重币厚礼辟为从事，授秘书省校书郎”。卢淑之父卢淇曾任山南西道节度参谋，与时任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的严震共事。

上述已发现的冯翊严氏家族墓志志文内容显示，冯翊严氏分别与河东柳氏（严公贶妻）、范阳卢氏（严公弼妻、严公衡妻）、陇西李氏（严愈妻）、清河崔氏（严修睦妻）联姻。其家族谱系与姻亲关系如图（图一）。

图一冯翊严氏、河东柳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家族谱系与姻亲关系示意图

三、冯翊严氏家族居地与葬地

根据墓志文记载，严公弼夫人卢淑“抱疾终于修行里”，严修睦夫人崔氏“终于修行里”，严愈夫人李氏“殁于永宁新宅”，严公衡“终于永宁里”。《唐两京城坊考》中载，“修行坊”本名修华坊，武后时改为修行坊，景云元年（710年）复旧，后又改称修行坊[7]。“修行坊”为朱雀门大街第四街由北至南第十坊，唐代修行里居住达官显贵。“永宁坊”为朱雀大街东第三街由北至南第八坊。由墓志所载居地可见，严震一系子孙居住于长安城东南部修行里，而严震侄子和族侄家族都在永宁里居住。

严公贶之女严玄契“出家住宣慈寺”，宣慈寺位于唐长安城内宣平坊，“宣平坊”为朱雀门大街第四街由北至南第八坊，西临永宁坊。

冯翊严氏家族葬地分别位于高阳原、毕原。《长安志卷第十一》载，“高阳原，在（长安）县西南二十里”[8]，“毕原，在（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9]。根据墓志志文记载，严震葬“长安县居安乡某原”，严公贶与柳氏墓位于严震墓之东，卢淑、严修睦夫人崔氏都葬“长安县居安乡高阳原”。居安乡位于今大居安村、小居安村一带。严公贶、卢淑墓志出土于今郭杜镇居安路以西，严修睦夫人崔氏墓志出土于郭杜镇，此区域在唐代属高阳原。严愈夫妇葬“万年县义善乡兴牛里”，义善乡在今西安东南长安区大兆乡三益村至岔道口村一带[10]，兴牛里在三府井村附近[11]，墓志即出土于今杜陵三府井村。严公衡夫妇葬“万年县洪固乡毕原”，洪固乡在今西安南郊司马村、三爻村、韦曲镇一带[12]，墓志即出土于韦曲南里王村，唐代属毕原。墓志文所载葬地与墓志的出土地点相符。

严震、严公贶夫妇、卢淑、崔氏葬于长安县居安乡，即严震一系祖孙三代都选择高阳原作为葬地，而严公衡夫妇、严愈夫妇都葬于万年县毕原。冯翊严氏作为新兴的望族，选择长安城外以南多葬世家大族的高阳原、毕原作为葬地，同系祖孙葬同一墓域，体现了家族“聚族而葬”的习俗与社会风貌。

四、柳公权撰书墓志价值

严公贶墓志是迄今所见唯一一方由柳公权撰文并书丹的实物墓志。

柳公权（778～865年），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人，唐代中期著名书法家、诗人，兵部尚书柳公绰之弟。二十九岁时进士及第，任秘书省校书郎，于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官居侍书，历仕七朝，官至太子少师，封河东郡公，以太子太保致仕。咸通六年（865年）去世，享年八十八岁，追赠太子太师。

柳公权初学王羲之，吸取了颜真卿、欧阳询之长，以骨力劲健见长。柳公权与颜真卿齐名，称“颜柳”，后世有“颜筋柳骨”的美誉，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其书法“结体劲媚，自成一家”[13]，精于点画、谨于间架、法度森严而富庙堂气象，传世碑刻有《金刚经刻石》《玄秘塔碑》《冯宿神道碑》《大唐回元观钟楼铭》等，行、草书有《伏审帖》《十六日帖》《辱向帖》等，另有墨迹《蒙诏帖》《王献之送梨帖跋》传世。

柳公权书法名扬天下，以致“当时大臣家碑志，非其笔，人以子孙为不孝。外夷入贡者，皆别署货贝曰‘此购柳书’”[14]。柳公权所撰写墓志墓主有皇室成员、高官、宦官、僧人、亲属。赵力光曾对史籍见载、现存实物的柳公权撰文或书写的墓志加以统计梳理，其中柳公权撰文者六方，有《柳愔愔墓志》[15]《柳尊师墓志》《韩复墓志》[16]《内常侍康约言碑》《百丈山法正禅师碑》《李景度碑》；撰并书者三方，有《魏博节度使何进滔碑》《庭掖局令刘荣灿碑》《濮阳大长公主碑》。近年又见柳公权撰韩休曾孙《韩孚墓志》[17]。2021年西安枣园出土柳公权于唐文宗开成元年（836年）书丹的《杨承和神道碑》。

六十至七十五岁正是柳体形成并走向成熟的阶段，也是柳公权创作的黄金时期，所书碑志也多出于此期，包括其七十岁书《唐李公夫人武功苏氏墓志》，七十三岁书《唐赠太尉牛僧孺墓志》。柳公权为其堂妹夫严公贶撰书的墓志，撰书于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此时柳公权七十一岁。现存传世的有柳公权同一年书《司徒刘沔碑》，但残损严重。较之《玄秘塔碑》的遒媚劲健，《神策军碑》的端重温恭，严公贶墓志保存完整，书体劲秀，圆笔较多，方笔内敛，锋芒渐收，气息古拙，充分展现了柳体“敛才就范，终归淡雅”的书法艺术特征（图二）。

图二严公贶墓志拓本局部

严公贶墓志是现存唯一经考古发掘、有明确出土地点、史籍缺载的柳公权晚年撰书的墓志，不仅补充了缺载的严公贶生卒年份、仕宦经历等信息，完善了冯翊严氏家族谱系，也为研究柳公权书法艺术提供了实物资料。卢淑墓出土的严公贶书墓志，完善了范阳卢氏家族谱系。这两合（方）墓志所载家族世系、仕宦经历等内容，有助于探讨冯翊严氏、范阳卢氏、河东柳氏的家族世系及其姻亲关系，也为寻找冯翊严氏家族其他成员的葬地提供了线索。

[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陕西西安长安区唐严公贶、卢淑墓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2023(2).

[2]西安碑林博物馆.西安碑林博物馆新藏墓志续编[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4:573-575.

[3]西安碑林博物馆.西安碑林博物馆新藏墓志汇编[M].北京:线装书局,2007:725-728.

[4]故宫博物院,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新中国出土墓志:陕西(肆)[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1:216.

[5]刘小磊,田丽.唐卢正容墓志及线刻墓门考释[J].中原文物,2009(4).

[6]同[2]:574.

[7]徐松,李健超.最新增订唐两京城坊考[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9:164.

[8]宋敏求.长安志·长安志图[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384.

[9]同[7]:361

[10]马强.出土唐人墓志历史地理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20:192.

[11]程义.隋唐长安辖县乡里考新补[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6(4).

[12]同[9]: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