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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与联盟:美国党争制度下的能源安全话语

2023-06-28赵秀凤宋冰冰

关键词:能源安全

赵秀凤 宋冰冰

摘要:能源安全的界定及其应对措施是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博弈的焦点。选取民主党领袖奥巴马和共和党领袖特朗普以能源安全为主题的政治演讲为语料,采用趋近化三维分析模型,对比分析两个同一主题演讲在趋近化策略及其语言实现手段上的异同,揭示党争制度对能源安全话语的影响。研究发现:(1)两者均普遍使用空间趋近化、时间趋近化和价值趋近化策略构建外部和内部威胁的临近性,为自己的能源新政辩护;(2)两者在三个趋近化维度上形成了既对抗又联合的复杂关系,在美国核心利益上两者自觉联盟,均追求能源独立,确保不受制于外部力量,但特朗普在演讲中频繁剑指奥巴马的能源政策及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形成了针锋相对的对抗性党争话语;(3)奥巴马所代表的民主党精英主义与特朗普代表的共和党民粹主义在能源安全这一核心国家利益问题上的对立是美国政治极化的突出表现,也是形成党争话语的决定性社会政治因素。

关键词:能源安全;能源话语;党争话语;趋近化

中图分类号:H030;F416.2;D7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3)01-0054-13

一、引言

美国的两党制大致形成于19世纪,其初衷是两党相互制衡以防止专权。然而,随着冷战结束,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对立日趋明显,“政治极化”[1逐渐成为美国社会的显著特征之一,甚至演变成为“极端极化”2。两党在意识形态、政策立场上尖锐对抗,致使美国在医保、移民政策等方面举步维艰,在国际多边外交政策方面也左右摇摆;在能源安全、能源政策、能源地缘政治、全球气候治理等相关问题上,两党也往往针锋相对。

能源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影响国家实力和国际体系的重要因素。“能源安全”这一概念具有强烈的政治属性,其内涵会因多种因素尤其是政治权力结构的变化而变化。英国能源政策专家Sovacool在综述相关研究和采访相关专家的基础上发现,“能源安全”这一概念居然有45种定义[3,而且很多还相互矛盾4-5

这充分体现了该概念的建构性本质。能源安全的界定及其应对策略也自然成为两党在政治经济利益、意识形态、权力关系等方面争夺的焦点。

关于能源安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国际关系和政治经济学领域,研究重点包括:世界能源格局对能源安全的影响[6-7;中外能源合作中的安全议题,涉及美国8、俄罗斯9、日本10、中东11、中亚12-13及南亚14等;中国能源安全的挑战与对策[15-17。仅有少数研究者从话语视角,探讨中国和俄罗斯能源安全的话语建构18-19,但这些研究多在宏观上援用社会学理论中的话语概念,缺少对能源安全话语具体语言分析的关注。

本研究利用趋近化三维分析模型(STA:Spatial-Temporal-Axiological model)[20-21,以两届美国总统——奥巴马和特朗普关于能源安全的主旨演讲为例,深入考察作为竞争对手的两个政党领袖在建构同一主题——美国“能源安全”时在趋近化策略上的异同,以揭示政党立场、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等因素对“能源安全”观及其话语策略的影响。考察对比来自对立党派的两任总统对“能源安全”这同一主题的话语建构,有助于深入揭示能源安全的政治性和建构性本质,拓展能源话语研究[22-27和能源人文研究28的广度和深度,提升对能源话语关联性、建构性本质的认识。

二、趋近化理论

趋近化理论(Proximization)是认知批评话语研究领域的重要理论,是认知语言学和批评话语分析相结合的产物。一方面,在认知机制上,所谓“趋近”就是把空间上、时间上和价值上相距较远的事体投射到逐步侵占说话人话语空间的近身区域,引起其对外来威胁的警觉,进而使其相应防范政策合法化。作为一种话语策略,趋近化充分挖掘了人类话语交际的深层认知互动机制:话语生产者在交际意图作用下,以指示中心为参照,沿时间、空间、价值三个轴线,对话语空间外部实体进行认知定位,主观界定外部实体的相对位置,实现对外部实体属性的认知识解。该理论的核心概念“基于指示中心的心理定位”,與Langacker的 “当前话语空间”(Current discourse space)和“场景定位”(Grounding)[29、Fauconnier的“参照心理空间”(Mental space)[30一脉相承,都强调话语交际的动态建构性及话语生产者的主观认知定位。Cap创建的趋近化模型,是一种三维立体模型,包括空间趋近化、时间趋近化以及价值趋近化[21] 73, [31,虚拟仿真外部实体向话语空间内部实体的逼近,这一阐释模型具有高度的认知现实性。另一方面,从批评话语分析角度来看,趋近化理论的核心要义是阐释这类问题:话语生产者对哪些外部实体强行进行临近性识解定位,把哪些实体定位为我方、他方或第三方,其背后的交际意图或意识形态动因是什么。这是典型的批评话语分析路径。究其本质,趋近化是一种符号化的识解操作,它将话语空间的外部实体概念化,识解为外部威胁,激活其侵入话语空间中心的心理感知,以论证我方提出的防御政策或措施的合法性及对方的非法性。[21] 74外部实体是否被识解为威胁并不取决于其时空属性,而主要取决于话语生产者的主观意识。可见,趋近化既有心理认知现实性,又具有社会语用动因。此外,趋近化理论作为一种威胁识解话语策略,同安全化逻辑具有“内在的互洽性和互补性”32,适用于分析能源安全议题。

三、语料和理论分析框架

本研究语料为美国总统奥巴马和特朗普执政时期关于“能源安全”的主旨演讲,具体信息如表1所示。

美国两党的政治极化在金融危机后奥巴马执政期间不断加剧,在特朗普执政后达到新的高峰。[33在这两位总统的能源安全主旨演讲中,两党政治极化现象清晰可见。奥巴马于2009年1月26日在白宫东厅发表了其执政后首次能源安全及能源政策的主题演讲[34,强调能源独立对国家和经济安全的重要性,主张通过开发清洁能源和推广节能汽车来摆脱对外能源依赖,控制全球气候变化。奥巴马是民主党代表,在其竞选期间,民主党打造的“奥巴马选民联盟”35囊括了非洲裔、拉美裔、东西海岸白领、年轻人和众多少数群体等;此外在美国两党历史上,“民主党占据环保道德制高点”[36,因此,奥巴马的能源政策既迎合其选民诉求,同时又忠诚于其党派传统。特朗普于2017年6月29日在美国能源部名为“释放美国能源”的活动上宣讲了其能源新政[37,提出美国不仅要寻求能源独立,还要寻求“能源主导”,指出限制本国储量丰富的化石能源开发才是最大的能源风险,旨在推进全球气候变化治理的《巴黎协定》是他国制约美国的阴谋。特朗普是共和党党魁,其选民联盟是“以中南部白人和‘锈带蓝领的同盟为核心”34,因此,支持化石能源、促进传统化石能源产业工人的就业,成为其兑现竞选承诺、迎合选民的政治选择。两任总统的能源安全话语,大相径庭,究其原因,除遵循其党派传统与回应选民诉求外,应该说两党竞争制度下的“否决政治”[38是导致同一“能源安全”概念貌合神离的根本原因。

当然,虽然两个文本话语的主旨南辕北辙,但是,既然主题同为能源安全,那么,两者在对“安全”或“风险”的整体建构策略上想必也存在相通之处,比如两者均通过趋近化策略构建风险逼近的危机感。因此,本文的研究问题包括:(1)两任总统分别运用了哪些趋近化策略及语言体现手段;(2)两者有何异同,形成了怎样的话语关系;(3)影响话语关系的社会因素是什么,体现怎样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

由于本研究关注两个话语之间的关系,我们参照Reisigl和Wodak的话语—历史分析框架[39] 39, 从发生学角度对两个话语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释(见图1)。

如图1所示,两个话语关系的分析涉及三个层级。最上层的“presidential speech”(总统演讲)对应于话语—历史分析框架的 “活动领域”(Field of action)[39] 36,这里具体指总统关于能源安全及相应能源政策的演讲活动,即话语事件。由于两者存在时间上的先后关系,因此,箭头为单向延展,说明后者即特朗普的演讲行为本身受前者即奥巴马演讲的影响。中间层为主体部分,两个较大的虚线椭圆分别表示奥巴马能源安全演讲(Text OS)和特朗普能源安全演讲(Text TS),两者沿时间轴展开。两个较大椭圆内部的三个实心小椭圆表示趋近化的三个维度:空间趋近化(SP,Spatial Proximization)、时间趋近化(TP,Temporal Proximization)和价值趋近化(AP,Axiological Proximization)。三维趋近化又体现为话语策略(Discursive strategies)及其语言实现形式(Linguistic realizations)。两个大椭圆中间有重叠,表示两者在趋近化策略及语言体现形式上存在一定的交叉重合。最下层表示演讲作为话语实践,过程中肯定涉及与听众及其所在的社会现实之间的互动,双向箭头表示二者存在辩证关系,即总统的演讲既反映各自政党眼中的美国能源现实及能源国际关系,又反过来建构各自政党对能源地缘政治关系的认识,为各自提出并实施的能源政策提供合法化理据;两个椭圆之间也有交集,表示两个话语实践在语言使用和社会因素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性和延续性。

本文依据“空间—时间—价值”趋近化三维分析框架,分析两个话语各自的趋近化策略及其语言体现形式,考察两者在三个维度上的异同;之后,再结合两个能源安全话语实践的社会政治因素,深入剖析在党争制度下美国总统同一主题演讲之间的复杂关系及其深层党争动因。

四、趋近化策略对比分析

(一)空间趋近化对比

空间趋近化主要指话语空间外部实体(ODC,Outside-the-Deictic-Center)被强制识解为不断缩小与话语空间内部实体(IDCs,Inside-the-Deictic-Eenter)的距离,侵犯内部中心,对内部中心造成威胁和伤害。[21] 74Cap列出了空间趋近化在语言上的表征,共包括六种词汇语法项目:被识解为指称中心内部实体元素(IDC)的名词词组(NPs)、被识解为指称中心外部实体元素(ODC)的名词词组、被识解为标记外部实体向指称中心移动的位移和指向动词词组(VPs,表示ODC采取的具体政策措施)、被识解为标记外部实体对内部实体施加影响的行为动词词组(侧重ODC对IDC造成的影响)、被识解为外部实体对内部实体影响预期的名词词组、被识解为外部实体对内部实体影响结果的名词词组。[21] 108奥巴马和特朗普能源安全话语中空间趋近化词汇语法项目对比如表2所示。

表2表明,两位总统在内部实体的框定上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例如,在表征社会行为者方面,都把“美国”“美國人民”“美国政府”“美国盟友”识解为内部指示中心实体,都高频使用第一人称复数“我们”(we/ our)(奥巴马41次,特朗普67次)等指称“我方”,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两任总统乃至其他各届美国总统在建构美国利益和立场方面体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在该类“我方”指称策略上相互引用印证,这也是美国国家元首这一政治身份所决定的。但是,在对特定社会行为体的范畴化方面,两者表现出明显差异。

首先,在美国特定人群的范畴化方面,二者识解到了不同的内部实体。

例1 Our scientists, businesses, and workers have the capacity to move us forward.[34

例2 Employing a lot of people, and we are putting the coal miners back to work just like I promised.[37

奥巴马在列举相关社会行为体范畴时,涵盖面较广,但从例1可以看出,奥巴马主要凸显了三类人群:科学家、商业人士和工人(从事能源生产的劳动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体现了奥巴马对知识精英的器重,折射出其能源安全观中的科学或工具理性理念,也为其出台可再生能源支持政策提供科学合理化理据。

特朗普则专门把“工会” “煤矿工人”从“美国人民/工人”这一整体范畴中单独列出(见例2),运用转喻指称手段凸显其在能源安全领域的独特地位,即同样将企业和工人囊括进IDC。奥巴马关注新能源企业及工人,而特朗普关注油气煤矿企业及工人,体现出特朗普为化石能源业站台、取悦传统能源的民粹主义立场。

其次,在识解和指称非美国实体时,两者也表现出极大的对立性。

例3 And for the sake of our security, our economy, and our planet, we must have the courage and commitment to change.[34

例3中,奥巴马把“我们的地球” “我们这个世界”“能源行业合作伙伴”识解为内部实体,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应有的全局视野,把能源所引发的气候问题、环境问题识解为全人类共同面对的灾难,当然也是为其可再生能源政策提供合法化理据。

相反,特朗普只把“韩国”这一潜在美国能源出口购买方识解为内部实体,对其他实体只字未提,充分折射出特朗普的能源新现实主义立场,与他对外部实体的识解相呼应。此外,能源新现实主义还体现在对不同能源品种的心理定位上,奥巴马高频提及“新能源、清洁能源、可替代能源”,把非化石能源识解为内部实体,与之相对地把化石能源识解为外部实体;而特朗普则恰好相反,把“煤炭”“天然气”等化石能源识解为内部实体,整个演讲一直在强调美国化石能源储存量“无限”,根本没必要限制化石能源生产,应该支持化石能源开发。

与内部实体相对应,在外部实体识解方面,首先,两者都把“上届或前几届政府”(其能源政策)识解为外部实体,只是奥巴马比较委婉,用转喻“the Washington”代“previous administration”;而特朗普则更为直接,直接剑指“Democrats”,表明党争对抗立场。其次,两者都把美国的能源竞争对手(competitors, foreign oil/foreign countries, foreign regimes, Persian Gulf)识解为外部实体。可见两个话语在否定前任、突显本届政府之不同以及维护美国利益方面体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虽然两者都把“外国”(威胁到美国自身国家利益的国家)定位为外部威胁;但是在更具体的外部实体方面,两个话语又可谓南辕北辙,以对抗性为主。奥巴马倾向于使用威胁人类的抽象范畴化形式,指称外部威胁行為体,把威胁到世界能源安全的因素如独裁者、核扩散、恐怖主义、暴力冲突、气候变化、暴风雨、海岸线收缩等明确定位为威胁(例4、例5),以建构美国所采取的能源安全防御措施的道义正当性。而特朗普则首先直接把《巴黎协定》定位为“阴谋、骗局、威胁美国的武器”,与奥巴马政府唱反调,因此,特朗普主导美国退出了《巴黎协定》;其次特朗普更倾向于从经济角度出发建构外部实体,从经济立场出发,特朗普把限制化石能源开采的奥巴马政府及其各种能源限制政策识解为最直接的外部威胁,如例6中直接将奥巴马政府限制(化石)能源的政策经由战争隐喻建构为“war on coal”,这一隐喻的使用形象化加剧了危险程度。

例4 America's dependence on oil is one of the most serious threats that our Nation has faced. It bankrolls dictators, pays for nuclear proliferation, and funds both sides of our struggle against terrorism. It puts the American people at the mercy of shifting gas prices, stifles innovation, and sets back our ability to compete.[34

例5 … the long-term threat of climate change, which if left unchecked could result in violent conflict, terrible storms, shrinking coastlines, and irreversible catastrophe.[34

例6 We have finally ended the war on coal.[37

在空间趋近化的其他词汇语法项目上,两个话语之间的关系与上述分析基本一致,都强调外部实体的危害性或威胁性,而且都使用隐喻形象建构威胁的可怕形态。相对而言,特朗普在建构威胁的影响预期或结果时所使用的词汇语法手段更具体、直白,即更接近民众语言,如例7中的“kill”“hurt”;而奥巴马则更倾向于使用抽象性更强的政治词汇,如“the peril, long-term threat, the alarm”等,与民主党一贯风格相吻合,主要面向精英群体。

例7 We're ending intrusive EPA regulations that kill jobs, hurt family farmers and ranchers, and raise the price of energy so quickly and so substantially.[37

可见,在外部实体的识解上,两任总统的话语以对抗为主。在其他空间趋近化项目中,两者体现出高度的一致性,例如,都倾向于使用旅程隐喻建构外部实体向内部实体的移动或阻隔内部实体的移动,都频繁使用外部实体对内部实体施加影响的一系列动词词组建构负面影响的程度。只是在影响结果方面,与其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立场一致,奥巴马高频表征气候变暖所引发的全球性灾害的不可挽回性;而特朗普则主要表征前届政府能源政策对化石能源行业的经济损害。

综上,在空间趋近化上,两任总统在能源外交或能源国际政治问题上形成了以美国国家利益为核心的政治共同体,都反复强调确保美国人民和美国本国的能源供应安全为第一要务,一切危害这一核心的外部实体都构成了对美国能源安全的事实性或潜在性威胁,尤其是那些把能源当作武器危害美国国家安全的社会行为体都被建构为美国走向能源安全目标的障碍,且正在向内部实体逼近。就论辩策略而言,这类趋近化手段形成了“威胁/危险论式”,为两任总统提出的能源政策提供合理化或合法化论辩理据。但两任总统在能源安全的内涵、外延及其实现路径上存在重大冲突乃至对抗,且使用了一系列对抗性语言表征手段,彰显两个政党领袖在能源安全话语建构方面的对抗性。

(二)时间趋近化对比

Cap指出时间趋近化框架共包括五种词汇语法项目:在其他时间框架内构建外部实体的影响的非限定性名词短语、构建过去事件对将来的威胁无限延伸的一般过去时和现在完成体话语形式、预期外部实体的影响会在未来某一时刻产生的名词词组、构建外部实体对现在和将来会产生持续影响的情态动词短语、强调未来是相反的或者具有优势的平行对比话语形式。[21] 114奥巴马和特朗普能源安全话语中时间趋近化词汇语法项目对比如表3所示。

由表3可以看出,两位总统能源安全话语关注的时间框架主要在于过去的较长一段时间,均在演讲中首先表征美国长久以来受能源危机所困。奥巴马表示美国历任总统一直在发出能源依赖的警报(例8),而且对外能源依赖问题同外国独裁者、核扩散与恐怖主义相联系,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同时也使美国民众受油价波动摆布,扰乱了社会发展;更为严重的是,美国的能源依赖问题日益严重,从尼克松总统在任时的三分之一石油进口依赖上升到了其演讲发布时的二分之一还要多(例9)。特朗普同样认识到了美国的对外能源依赖问题,在演讲中采用“weapon”这一战争隐喻,宣称在过去四十多年里,美国在以能源为经济武器的外国政权面前不堪一击(例10),进一步建构美国的能源不安全局面。

例8 Presidents have been sounding the alarm about energy dependence for decades.[34

例9 President Nixon promised to make our energy——our Nation energy independent by the end of the 1970s. When he spoke, we imported about a third of our oil; we now import more than half.[34

例10 For over 40 years, America was vulnerable to foreign regimes that used energy as an economic weapon.[37

然而对能源危机成因的认识,两者南辕北辙。例9中,奥巴马在表征能源依赖时,其时间框架凸显了尼克松总统的在任阶段,奥巴马作为一名民主党总统,借用数据对比无情打脸了尼克松这位共和党总统的能源独立承诺,使其沦为了一个笑话,其中暗含了美国的两党对立关系。至于先前能源治理失败,奥巴马将其归因于年复一年的拖延(delay)、意识形态僵化(rigid ideology)、特殊利益(special interests)、花言巧语(rhetoric)以及不够果断的领导人(例11);并且大量运用完成体,如“we've chosen”“has overruled”“have overshadowed”“has not led to”,以此將美国的能源危机建构为“一种从过去到现在的累积性现象”[21] 76,并且该危机形成的主要原因在于往届政府领导人。奥巴马在演讲中进一步将行政不力的往届政府总统置于过去30年的时间框架之下(例12),即从1979年至2009年,30年间美国共经历了5位总统,3位为共和党总统;而自其凸显的尼克松总统任期至2009年,共有7位总统,其中5位为共和党总统。看似不加区分地将往届政府识解为外部威胁ODC,实则侧重指责往届共和党政府能源治理不力,可见,其能源安全话语中夹杂了明显的党争话语,尽管表达较为委婉,但是,依然可以窥见其中基于美国政治社会实践因素的能源话语与党争话语的杂糅互动。

例11 Year after year, decade after decade, we've chosen delay over decisive action. Rigid ideology has overruled sound science; special interests have overshadowed common sense; rhetoric has not led to the hard work needed to achieve results. And our leaders raise their voices each time there's a spike in gas prices only to grow quiet when the price falls at the pump.[34

例12 By passing the bill, Congress can act where Washington has failed to act over and over again for 30 years.[34

例13 You've gone through eight years of hell, and actually I could say even a little bit more than that.[37

例14 Yet, for the past eight years, the federal government imposed massive job-killing barriers to American energy development.[37

相较于奥巴马的委婉,特朗普能源安全话语中杂糅的党争话语的“指向性意义”[40更具分量,党争话语表征更为强势。由表3可以发现,特朗普在时间框架中凸显了“eight years”,即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执政的8年,并且将国家因能源依赖而受制于他国、因认为能源稀缺而生活质量降低也归咎于此。特朗普在演讲中介绍能源公司领导人时,称他们经历了8年地狱般的生活(例13),运用“hell”一词对奥巴马政府进行了消极隐喻建构,直指奥巴马政府遏制了美国能源企业的发展。特朗普还将奥巴马政府在过去8年中制定实施的能源政策表征为阻碍能源发展、扼杀就业的“barriers”(例14),围绕能源危机同奥巴马就往届政府低效归因展开了话语空间的争夺,直接将美国能源危机“甩锅”到奥巴马政府头上,与其形成了激烈的话语对抗。此外,在例10中特朗普将美国的能源外交脆弱局面框定于“over 40 years”,即1977年左右,而此时正是美国第39任总统、民主党派的詹姆斯·厄尔·卡特在任,进一步将能源危机归因于民主党政府,也展现了其中更具指向意义的党争话语。

在对美国能源未来进行话语建构时,两位总统的话语表征也迥然相异。针对打破石油依赖、实现美国能源独立的问题,奥巴马提出了能源独立政策,虽然主张发展清洁能源,但侧重提高能源效率,如提高75%的联邦政府建筑能效、促进节能汽车制造(例15),并且表示提高汽车40%的能效可每天节省200多万桶石油(例16),这不仅回应了其高科技企业选民的经济诉求,同时也进一步巩固了民主党此前树立起来的环保主义者政党形象。奥巴马呼吁新政策的实施将立足于两党合作(例17)以及联邦地方合作(例18)的基础上,可见,奥巴马作为美国社会精英意识到了美国政体中的两党纷争、联邦权和州权的冲突等问题,作为刚上台的总统试图通过合作建立一个有别于往届的高效政府。

例15 Second, we must ensure that the fuel-efficient cars of tomorrow are built right here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ncreasing fuel efficiency in our cars and trucks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steps that we can take to break our cycle of dependence on foreign oil.[34

例16 That 40 percent increase in fuel efficiency for our cars and trucks could save over 2 million barrels of oil every day, nearly the entire amount of oil that we import from the Persian Gulf.[34

例17 Going forward, my administration will work on a bipartisan basis in Washington and with industry partners across the country to forge a comprehensive approach that makes our economy stronger and our Nation more secure.[34

例18 Third, the Federal Government must work with, not against, States to reduce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34

特朗普的話语实践则大相径庭,首先他基于能源新现实主义推翻了先前关于美国只能通过限制化石能源生产来解决能源危机的主张,在例19中他称其为“一个美丽的神话”(a big, beautiful myth),并且高度互文自己竞选期间演讲中的“fake”一词,将该论述同其口中CNN的“fake news”互文建构,在激起演讲现场的掌声与笑声中从根本上动摇了奥巴马政府的节流型能源政策,同奥巴马的能源安全话语形成了激烈的话语对抗。特朗普宣布美国拥有丰富的能源储藏,坐拥可使用近100年的天然气、可使用250年以上的煤炭,是最大的石油生产国和天然气生产国(例20),基于此,他提出了“美国能源主导”战略。在其后具体的政策方案表征中,除了同奥巴马一样侧重采用将来时话语形式外,特朗普还高频采用进行体(17次),远高于奥巴马(2次),如在例21和例22中,特朗普表示其正在大幅减少天然气开发限制、开放能源土地开发。相较于将来时的口号式承诺,进行体的使用突出建构了特朗普基于现实主义理念的行动者形象。

例19 Americans were told that our nation could only solve this energy crisis by imposing draconian restrictions on energy production. But we now know that was all a big, beautiful myth. It was fake. Don't we love that term, “fake”? What we've learned about fake over the last little while — fake news, CNN.[37

例20 We have nearly 100 years' worth of natural gas and more than 250 years' worth of clean, beautiful coal. We are a top producer of petroleum and the number-one producer of natural gas. We have so much more than we ever thought possible. We are really in the driving seat.[37

例21 I'm dramatically reducing restrictions on the development of natural gas.[37

例22 We're opening it up, the right areas, but we're opening it up — we're creating a new offshore oil and gas leasing program.[37

综上,在时间趋近化上,两位总统均在能源安全话语之中揉合了具有美國两党制政治传统的党争话语,奥巴马将美国能源依赖问题委婉归因于共和党政府的拖延僵化与优柔寡断,特朗普则旗帜鲜明地批判奥巴马政府对美国能源发展的限制政策。二者的区别在于:奥巴马用词委婉,且表示能源政策的顺利实施需要立足于两党合作,立足于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协调一致,且试图维护美国政治的体面;而特朗普则无情揭开了美国政治的面具,利剑直指奥巴马政府,先通过与“fake news”的互文建构击溃奥巴马政策的根基,再用“能源主导”战略推翻了奥巴马政府的能源政策。尽管二者在对美国能源外部威胁的识解中形成了话语同盟,一致把美国过去长期的不安全状况归因于他国政权形成的外部威胁,但是二者却围绕美国能源内部困境归因及对策展开了激烈的话语争夺,话语之间呈现出强烈的竞争关系。

(三)价值趋近化对比

Cap的价值趋近化框架包括三种词汇语法项目:识解为指称中心实体积极价值观或意识形态的名词词组、识解为话语空间外部实体消极价值观或意识形态的名词词组、外部实体的消极价值观在指称中心话语空间内实现具象化的话语形式。[21] 122奥巴马和特朗普能源安全话语中的价值趋近化词汇语法项目对比如表4所示。

由表4可以发现,奥巴马话语与特朗普话语的IDC积极价值观识解具有较高的一致性,均积极建构自身的“安全维护者”(security)、“工作创造者”(jobs)、“勇气拥有者”(courage)和“繁荣制造者”(prosperity)形象。然而,在形象话语建构过程中存在巨大差异,甚至产生了激烈的话语冲突。

就安全而言,奥巴马主张发挥环保署的作用,推动新能源经济发展,从而摆脱石油依赖,实现美国能源独立,维护美国安全;在维护美国安全之外,奥巴马还注重维护全球能源安全(例23),并提出了“集体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概念,号召建立真正的全球同盟(例24),美国将在其中发挥领导作用。奥巴马在建构美国环保主义者身份的同时,更强调美国在能源外交领域中的领导地位,体现美国传统政治精英的一贯立场。与奥巴马以推动新能源发展来维护能源安全不同,特朗普主张通过油气等“传统能源出口”(energy exports)实现能源主导、保障能源安全,其所谓的安全也不再是全球的安全,而是美国及其盟友们(friends, partners, and allies)的安全(例25)。特朗普甚至完全不屑于奥巴马的全球政治引领,而是更关注与传统能源相关的就业机会、企业和工人,甚至直接宣布美国退出《巴黎协定》(例26),体现了特朗普政府的能源新现实主义立场,与奥巴马的精英主义立场形成了直接对抗。虽然在目标方向和实现路径方面,奥巴马和特朗普的话语互动关系以对抗为主,但是两人作为美国总统,在“美国优先”和“美国第一”的信念坚守层面,依然保持着稳固的话语同盟,尽管一方强调气候政治,一方关注能源经济,但是均坚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

例23 This will help us create incentives to develop new energy that will make us less dependent on the oil that endangers our security, our economy, and our planet…[34

例24 To protect our climate and our collective security, we must call together a truly global coalition.[34

例25 These energy exports will create countless jobs for our people, and provide true energy security to our friends, partners, and allies all across the globe.[37

例26 In order to protect American jobs, companies and workers, we've withdraw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one-sided Paris Climate Accord.[37

针对美国能源安全的实现路径,奥巴马和特朗普虽然围绕“勇气”“繁荣”和“就业”达成了表面的话语同盟,但是深入分析发现,奥巴马强调的是基于科学的“改变的勇气”(the courage to change),即推动美国转向以风能和太阳能为主的新能源,以实现可持续的未来(例27);而特朗普则强调能源开采工人凿穿岩壁、挖掘地下、深入海底的勇气(例28),他们为美国带来能源繁荣,实现美国在全球的能源主导。由此,奥巴马的科学精英主义与特朗普的民粹主义、能源现实主义之间形成了尖锐的话语对抗关系。

例27 Now is the time to meet the challenge at this crossroad of history by choosing a future that is safer for our country, prosperous for our planet, and sustainable.[34

例28 Your workers embody the skill, grit and courage that has always been the true source of American strength. They are great people. They break through rock walls, mine the depths of the earth, and reach through the ocean floor, to bring every ounce of energy into our homes and commerce and into our lives.[37

例29 First, we must take bold action to create a new American energy economy that creates millions of jobs for our people.[34

例30 We're here today to usher in a new American energy policy — one that unlocks million and millions of jobs and trillions of dollars in wealth.[37

例31 Since my very first day in office, I have been moving at record pace to cancel these regulations and to eliminate the barriers to domestic energy production, like never before. Job-killing regulations are being removed and vital infrastructure projects are being approved at a level that they've never seen before.[37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议题,尤其是在美国产业空心化的背景下,就业就更成为了两位总统竞选时的主要口号及上台后的当务之急,两位总统的能源安全话语均高度关注就业问题,做出了各自能源经济可大量创造就业的承诺。奥巴马称其能源经济可创造“数百万工作岗位”(millions of jobs)(例29),特朗普更是提出其能源政策可解锁“数百万计的工作岗位”(million and millions of jobs)(例30)。同样关注就业似乎表明两者就此达成了特定话语同盟,然而,通过表4中特朗普能源话语对ODC消极价值观的识解,我们可以发现,特朗普围绕就业问题对奥巴马的能源政策进行了大量的负面建构,称其为“扼杀就业的障碍”(job-killing barriers),为废除奥巴马政策的政治行为辩护(例31)。

Lakoff认为政治观点是由道德概念系统衍生而来的,并指出美国两党的道德观有所不同,共和党是“严父模式”,民主党是“慈父模式”。[41梁婧玉和汪少华进一步解释指出,“严父模式”作为一种传统的核心家庭模式,是指父亲肩负保护家人远离困难和危险的职责,教育孩子要自律勤勉且尊重权威;“慈父模式”则指父亲更为关注移情和负责,移情意味着平等、自由、人生理想的实现以及信守承诺等,负责意味着给予关心、照顾、努力工作等。[42然而本文通过价值趋近化策略对比分析发现,两党在能源政策方面正好相反:奥巴马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控制措施,限制土地交易和能源开发,主张民众克制能源消费,提高能源效率;特朗普政府则废除了这些限制,释放了美国能源发展的活力,并对美国人民提出美国主导、美国再次强大这样的国家目标理想,大力鼓励传统能源开发,极力创造就业机会,取消奥巴马的限制政策。在美国能源领域,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共和党更倾向于是一个“慈父”形象,而以奥巴马为代表的民主党更倾向于是一个“严父”形象。

(四)趋近化策略三维模型图

以下我们以Cap对Chilton話语空间STM(Space-Time-Modality)模型[43的修补性阐释为基础,结合颜冰和张辉的趋近策略模型图44,进一步改造创新,以话语空间三维模型图的形式表征两个话语内部指示中心与外部边缘实体之间的识解关系,同时呈现二者之间的话语关系(见图2)。

图2由两个趋近化策略三维模型整合而成。特朗普能源安全趋近化模型由S轴(空间轴)、T轴(时间轴)、A轴(价值轴)构成。O表示以特朗普政府为核心的IDC阵营,O1表示以奥巴马政府为核心的ODC阵营,O2表示以外国政权为核心的ODC阵营。在特朗普能源安全话语中,奥巴马政府是主要的ODC阵营,受特朗普政府的敌视,表现在A轴的对应点AO1相较于外国政权的对应点AO2,距内部指示中心O更远。

奥巴马能源安全趋近化模型由S 轴(空间轴)、 T 轴(时间轴)、A 轴(价值轴)构成,O1表示以奥巴马政府为核心的IDC阵营,O1.1表示以全球气候变暖为核心的ODC阵营,O1.2表示以其他国家为核心的ODC阵营,O1.3表示以往届政府为核心的ODC阵营。其中,最为奥巴马负面价值观建构的是全球气候变暖,表现为其在A轴上的对应点AO1.1相较于AO1.2和AO1.3离内部指示中心O1距离最远。图2中,单向箭头P1、P2和P3分别表示全球气候变暖、往届政府和外国政权三个ODC阵营向以奥巴马政府为IDC阵营核心的威胁迫近,其中P1颜色最深,意为全球气候变暖对奥巴马政府的威胁最大,奥巴马政府的能源安全战略立足于气候问题,治理路径也主要在于限制传统能源发展、推动清洁能源发展,以此应对全球气候变暖的威胁。此外,球体O1.1位于时间轴T的正半轴,表示奥巴马提到的如果不加以控制,可能会造成“特大暴风雨”(terrible storms)和“海岸线收缩”(shrinking coastlines)等未来威胁;其全球政治引领也是在于号召世界各国共同应对气候威胁。

单向箭头P2表示外国政权对特朗普政府的威胁,P2与P2方向一致说明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对外国政权的危险识解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二者作为美国总统基于国家利益达成了对外话语同盟,以平面L表示。双向箭头F表示特朗普与奥巴马之间的话语冲突,特朗普将奥巴马政府建构为自身的最大威胁,称奥巴马政府的能源政策阻碍了美国能源经济的发展,无视甚至否定奥巴马政府识解到的全球气候变暖威胁,对奥巴马的能源政策进行全盘推翻,基于能源新现实主义大力解锁传统能源开发限制,推动美国能源出口,以求实现美国全球能源经济主导。

五、趋近化策略异同的社会—历史分析

以上分析表明,两任代表对立政党的美国总统在对能源安全的话语建构上,体现出既对抗又联合的话语特征。在建构美国能源安全的外部威胁时,双方联合为一体,构筑了一致对外的政治共同体,而在建构内部威胁时,双方相互敌对定位,体现出强烈的党争性话语特质。结合两任总统在位期间的美国社会历史语境及个体风格差异,我们认为以下几方面是影响各自趋近化话语策略选择的重要因素。

(一)国家利益优先

美国总统演讲的首要功能是政治表态和政治动员。美国总统本质上来说是政治或党派符号,无论代表哪个党派,在关乎国家安全相关议题时,肯定都是站在确保美国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立场上。因此,无论政治主张、政策方略如何迥异,美国总统在关乎美国国家利益时势必会形成话语联盟,把危及美国国家利益的一切因素建构为外部威胁。

奥巴马和特朗普两位总统的能源安全话语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在历时维度上具有明显的承继性,如同其他历任总统一样,均高度关注美国的能源独立。奥巴马主张通过发展清洁能源降低对进口石油的依赖,特朗普则主张开发国内煤炭、石油和天然气,变进口为出口,在实现能源独立之外谋求能源主导,话语目标均为实现以保障供应安全为主的能源安全。针对外部实体要素,两位总统均将经济低迷、民众失业、外国政权识解为威胁或风险;在建构以各自政府为核心的内部实体时,二者均突出建构行动力、领导力、变革勇气及纠正错误的积极价值观,均以创造就业为解决问题的主要目标,突出为民众服务的新型政府形象;二者均对美国的未来前景自信乐观,对美国领导世界充满自信。能源议题在两位总统的话语中被过度政治化和商业化,在某种程度上两者达成了美国能源安全风险趋近化的话语联盟。

然而,该类话语呈现出泛安全化和过度政治化特征,尤其是对于安全威胁,国家行为体代言人倾向于基于意识形态立场及政治利益进行主观建构。建构“威胁”有利于国家内部产生凝聚力,有利于政府对不同社会阶层进行管理;建构和维护其政党作为社会安全治理者的身份,推动政策制定的合法化。

(二)政党立场主导

在谈及对某个特定议题的看法时,美国总统倾向于与前任或之前的总统形成广泛互文,或承继,或驳斥,形成同一主题话语上的冲突或联合。无论哪种关系,总统就同一主题进行演讲的主旨是为本党派的政治主张、政策或政治实践做合法化、合理化辩护。与前任在某方面达成一致性同盟是为了用历史经验证明本届政府政策的有效性和合理性;与前任在某些方面形成冲突,否认、消解前任话语,是为自己推动新政、迎合民众求变心态开辟道路。继任总统对前任总统执政期间形成的主导话语进行反抗、消解、解构,有助于重构新的主导话语。例如,特朗普正是在彻底消解奥巴马的可再生能源话语基础上,完全重构了一套与全球主流能源话语相悖的美国能源话语,通过在国内和国际场合的反复建构与传播,这类话语事实上形成一种宰治性力量,强行消解公众对化石能源企业的认知。特朗普充分利用趋近化话语策略,在话语政治和符号权力的作用下,建构概念并操控受众按照他所建构的概念,重新认识能源威胁;利用其行政权力赋予这种话语强大的力量,签署特定能源政策,使其化石能源政策合法化。

奥巴马把美国石油依赖和全球气候变暖建构为最大威胁,其话语的主基调是国际政治、全球治理領导力意义上的全球气候变化应对和清洁能源推广;而特朗普的能源安全话语则以国内政治和党争话语为主,强调奥巴马政府能源政策的负面后果,强调重新推动化石能源开发。特朗普的党争话语剑指奥巴马代表的民主党,把奥巴马出台的能源政策识解为外部威胁,凸显其对美国造成的伤害——民众失业、经济萎靡、国际地位下降。特朗普反复使用各类指称策略把“民主党”建构为“他者”,废除其出台的各种限制化石能源开发的措施,签署行政命令,大力发展化石能源;反复使用“our workers, American labors, our miners”等指称形式建构“我们”,建构我方身份认同,制造与精英阶层的对立与分裂;用化石能源企业蓝领工人的语体逻辑,抨击和诋毁“石油资源有限论”这一科学共识,拒不承认“气候变暖”,称其为类似于假新闻的假消息,将《巴黎协定》定性为中国等国家削弱美国领导地位的阴谋。而奥巴马则立足精英主义立场,协同科学家、企业及工人建构内部实体,通过推行清洁能源政策应对石油依赖以及气候变暖外部实体因素的威胁侵袭。

概而言之,两者在话语上的冲突对抗主要源于双方党派立场的尖锐对立,特朗普作为后继的共和党总统,与先前执政八年的民主党总统奥巴马具有体系化立场观点差异,各自代表的社会群体利益存在较大差异。因此,特朗普高举民粹主义大旗,高度负面建构奥巴马政府,在话语上与奥巴马政府故意对抗,体现两党立场的撕裂。

六、结语

本文立足于美国两党竞争对立这一基本政治体制背景,以民主党领袖奥巴马和共和党领袖特朗普以能源安全为主题的政治演讲为例,从趋近化视角,探讨两个话语之间的关系。分析表明,两者均普遍使用空间趋近化、时间趋近化和价值趋近化策略构建外部和内部威胁的临近性,为自己的能源新政辩护;两者在三个趋近化维度上形成了既有对抗性又有联合性的复杂关系。一方面,奥巴马和特朗普在能源安全的核心要义上形成了坚固的话语联盟,即本国能源供应安全优先,美国(人民)及其盟友是共享的IDC,一切危及该核心利益的实体都是ODC。例如,石油危机后美国历届总统认为产油区把石油视为政治武器,使美国的能源长期受制于人,凡是影响美国能源独立的国际政治要素都被建构为外部实体。此外,在时间上均采用从过去到现在的概念转移,强调外部主体的入侵行为由过去开始延续至今,不断向内部主体靠近。另一方面,两者在阐述能源安全相关要素及应对措施时存在尖锐对抗关系。例如,除了区域性外部威胁外,奥巴马还把气候变化、恐怖袭击等威胁全球安全的要素识解为能源安全风险要素;而特朗普则把气候变暖排除在危险范畴之外,反而是把民主党对化石能源的限制政策视为外部威胁实体,凸显化石产业工人的失业问题。特朗普在演讲中频繁剑指奥巴马政府的能源政策及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形成了针锋相对的对抗性党争话语;尤其在价值趋近化方面,特朗普反复强调内部主体和外部主体在意识形态上的对抗,意识形态的冲突加剧,最终会演变为双方的物理冲突,从而唤起听众(美国人民)对于外来威胁的迫近感,从而将己方在能源安全领域采取的预防措施合法化。

综合而言,奥马巴的能源安全话语以精英主义立场为主基调,强调在确保美国能源供应安全前提下,大力推进可再生能源,应对气候变化;而特朗普则主要立足民粹主义立场,直接消解、对抗奥巴马的能源政策,重构其能源现实主义话语。两个话语之间存在隐性的无意识合谋,即两者在美国核心利益上自觉同盟,均追求能源独立,实现国家能源安全;在外交政策上,高度强调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继任总统特朗普的能源安全话语经历了从建构到消解再到重构的过程,呈现出既冲突又联合的话语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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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春华

Coalition and Confrontation: The Energy Security Discourse

in the Context of the American Party System

ZHAO Xiufeng, SONG Bingb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 (Beijing), Beijing 102200, China)

Abstract: The focus of the party conflict between U.S. Democrats and Republicans is on the definition of and response to energy security. Applying the spatial-temporal-axiological proximization model, this paper offer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wo political speeches on the topic of energy security from Democratic leader Barack Obama and Republican leader Donald Trump respectively, showing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se two speeches in terms of proximization strategies and their linguistic devices to reveal the impact of party system on energy discourse. Results show that (1)both presidents justified their new energy policies by constructing the proximity of external and internal threats by generally using the strategies of spatial, temporal, and axiological proximization; (2)they have formed a complex relationship of both confrontation and coalition in these three dimensions, in other words, they are consciously allied on core U.S. interests and both seek energy independence from external forces, but Trump's frequent accusations of Obama's energy policies and the Paris Agreement in his speeches have formed a confrontational faction discourse; (3)the opposition between the elitism of the Democratic Party represented by Obama and the populism represented by Trump on the core national interest issue of energy security is a manifestation of the political polarization in the U.S., which is also the decisive socio-political factor in forming the faction discourse.

Key words: energy security;energy discourse;faction discourse;proxim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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