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怪异的瓦格纳史诗

祝珍妮

为吸引新观众群，英国国家歌剧院2021 年11 月推出了新版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第二部《女武神》。其他三部，英国国家歌剧院原计划将与大都会歌剧院合作，并在几年内持续推出。但在2022 年，英国艺术委员会（Arts Council England）大幅度削减预算，给包括英国国家歌剧院在内的一些艺术机构投下重磅炸弹——英国国家歌剧院被要求从伦敦迁往费用相对低廉的曼彻斯特。这不仅使英国国家歌剧院与大都会歌剧院的合作计划夭折，也为国家歌剧院的前途蒙上阴影。艺术委员会的决定，使众多歌剧爱好者和各界人士十分不满，国家歌剧院也拒绝迁往曼城。观众厚爱的英国著名女中音萨拉· 康诺利（Sarah Connolly）道出了众人心声：“伦敦是欧洲最具文化特色的城市， 它需要两个歌剧院，其中一个用英语演出。如果没有国家歌剧院，英国的后起之秀就无处可去……国家歌剧院为年轻的英国歌唱演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平台，他们可以在这里学习，并成为国际明星。” 后来的好消息是，英国艺术委员会宣布国家歌剧院将再获一年资助。

留在伦敦的国家歌剧院，得以继续为热爱自己的观众上演歌剧。今年2 月，我去欣赏了《指环》第一部《莱茵的黄金》（Rhinegold ）的首演。这是一个有水精灵、众神与巨人、在黑暗世界中生活的尼伯龙根族与魔法变形头盔的神话世界。阿尔贝里希（Alberich）从莱茵少女那里窃走了黄金，欲用它来打造一枚赋予主人绝对力量的戒指。当众神之王沃坦（Wotan）强取了戒指时，阿尔贝里希给它下了会给拥有者带来死亡和毁灭的诅咒。

该制作以英国音乐学家和瓦格纳学者约翰· 迪特里奇（John Deathridge）新译本制作。导演理查德·琼斯（Richard Jones）的上一部《女武神》不尽如人意， 但《莱茵的黄金》令人耳目一新，十分富娱乐性。

强大的演员阵容，高水准的表演

剧中14 个角色，唱演都十分出色，而作为强大支柱的核心人物则是沃坦和阿尔贝里希。

沃坦由首秀英国国家歌剧院的加拿大男中音约翰· 雷利亚（John Relyea） 饰演。雷利亚出生在艺术家庭，父亲是加拿大著名歌剧演唱家，母亲也是职业歌手。雷利亚1998 年毕业于美国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 in Philadelphia），2003 年获得以美国歌剧演员理查德· 塔克命名的音乐基金会（Richard Tucker Music Foundation）奖项，曾在世界许多大歌剧院舞台上出演主要或重要角色。

雷利亚的嗓音温暖华美、洪亮厚重，激情处的演唱威严而令人身心震撼，抒情处优雅婉转并交织着一种令人沉思的张力。他对沃坦复杂个性中的许多细微差别和内心矛盾冲突的解读可谓细致精确。雷利亚以光辉优美的演唱和生动的表演，呈现了具有人性、欲望、野心和嫉妒的沃坦。身着双排扣银灰西装、头发光滑的沃坦散发着黑手党老大般的霸气。当面临放弃戒指才能使被掳的爱神弗莱娅（Freia）得到归还的困境时，观众似乎可以亲眼看到他脑海中的对立和冲突。雷利亚在角色性格中找到了诱人与狡猾之间的完美平衡，生动诠释了沃坦的模棱两可与举棋不定，引发了观众对这个贪婪和以自我为中心神灵的同情。具有世界级声乐和戏剧表演水平的雷利亚所扮演的沃坦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饰演阿尔贝里希的是英国男中音利· 梅尔罗斯（Leigh Melrose）。以出演较新作品和20 世纪歌剧著称的梅尔罗斯，是最受欢迎的当代音乐诠释者之一， 被英国《金融时报》（The Financial Times ）誉为“20 世纪歌剧的新兴专家”。他的演出足迹遍及一些世界级歌剧院的舞台并常在音乐会上演唱。

梅爾罗斯的嗓音明亮强大，演唱十分出色，尤其是最后诅咒沃坦时吐出的音节个个冰冷、令人战栗，遗憾的是其声音欠缺厚重感。剧中这一恶毒矮人的戏剧强度非同寻常，他在以长发凌乱和自我厌恶面目出现、对莱茵少女的追求失败后，变为诅咒爱情以获得黄金，并欲统治世界的狂躁阴森的光头暴徒。他无情残忍地驱使工人制造金条，使他们处于恐惧之中，并几乎将自己兄弟米梅（Mime）殴打致死。耀武扬威的阿尔贝里希紧绷着肌肉爆发出的能量令人惊叹，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但在戴上魔法头盔后又变成了龙和穿山甲以及青蛙，场面颇有娱乐性。梅尔罗斯的超级反派角色引人入胜。

曾获格莱美奖（Grammy Awards）的美国男高音弗雷德里克· 巴伦丁（Frederick Ballentine）首秀英国国家歌剧院，饰演火神罗格（Loge）。巴伦丁以抒情明亮声音的演唱和出色演技，很有吸引力地表现了始终面带微笑但却狡猾地操纵他人的罗格。他的罗格与雷利亚的沃坦是奇怪而迷人的一对。

其他角色均十分出彩。嗓音醇厚的美国男低音詹姆斯· 克雷斯韦尔（James Cresswell）和英国男低音西蒙· 贝利（Simon Bailey）饰演的巨人法夫纳（Fafner）和法索特（Fasolt）严峻古怪；英国女高音凯蒂· 洛（Katie Lowe）的爱与美之神弗莱娅令人爱怜；声音洪亮的美国男中音布雷克· 丹森（Blake Denson）的雷神唐纳（Donner）和嗓音抒情的英国男高音朱利安· 哈伯德（Julian Hubbard）的春与阳光之神弗洛赫（Froh）使人不吝赞美；歌声优美的英国女高音玛德琳· 肖（Madeleine Shaw）的沃坦妻子弗里卡（Fricka）极富戏剧性；嗓音华美深沉的英国著名女中音克里斯汀· 赖斯（Christine Rice） 的大地女神艾尔达（Erda）在权威性规劝沃坦的短暂出场里的出色唱与演令人赞叹；英国国家歌剧院培养新秀的“哈伍德艺术家”（Harewood Artist）成员、英国男高音约翰·芬顿（John Findon）脱颖而出， 他的完美唱演使戏份不多的米梅获得观众的同情喜爱；英国女高音埃莉诺· 丹尼斯（Eleanor Dennis）、德国女中音依都努· 蒙克（Idunnu Münch）和英国女中音凯迪· 斯蒂文森（Katie Stevenson）的莱茵少女沃格林德（Woglinde）、韦尔贡德（Wellgunde） 和弗洛希尔德（Flosshilde）诱人表现了戏弄阿尔贝里希时的调皮和在金子被盗时的绝望，三人的独唱合唱和表演堪称完美。

英国动作设计莎拉· 法希（Sarah Fahie）为一群黑衣水精灵巧妙穿梭舞台和整齐划一而又富变化舞步的设计，令人感受到深水的流动感，很有创意。

奇妙奇幻的舞台，幽默新颖的创意

富有想象力的英国舞台与服装设计斯图尔特·莱恩（Stewart Laing）、灯光设计亚当·西尔弗曼（Adam Silverman）和印度裔英国视频设计师阿基拉· 克里希南（Akhila Krishnan），为作品提供了奇妙的视觉盛宴。众神的山顶城堡瓦尔哈拉（Valhalla），呈现着一个白球居黑色高跷之上的奇怪结构。白球或代表飘浮白云，或暗示被污染的莱茵河（人类对生态的污染在现今一些作品中成为基本主题）。四幕背景均为水流般闪烁银光的深色帘幕，最后一幕代表彩虹的是以先进光控技术营造出的缤纷绚丽的光“雨”，使众神沐浴在天堂般的光芒中，这一音乐与戏剧辉煌融合的場景实为壮观迷幻的杰作。

为强化和烘托一些剧情气氛，制作中还加入了环绕声立体音响，回荡在剧院中的巨大声响萦绕观众头顶，震颤着耳鼓。效果最出色的当数工人们在铁砧上敲打金条时震耳欲聋的叮当声；而阿尔贝里希奴役工人时的场景，仿佛是阿尔贝里希在直接对着每个观众的耳朵穷凶极恶地狂吼。

导演在明显延续《女武神》中的自然元素拟人化、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的同时，为这一制作设计添加了一些颇富寓意的趣笔。歌剧开场是一古怪而富有想象力的小哑剧：一个上身赤裸且赤着脚的人，肩扛一根带着叶子的长树枝穿过舞台；再次出现时，他穿了上衣，但树枝变短且光秃了； 最后一次他以沃坦形象出现时树枝变为长矛，证明他拥有了统治世界的力量，同时又可解读为人对生态的破坏。代表莱茵黄金的是由几个黑衣人操作、似有生命的金娃娃；当弗莱娅被绑架、众神因此也失去了能使他们青春永驻的金苹果时， 他们都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但沃坦因得到了罗格私下藏起的一个金苹果没变衰老因而战胜了阿尔贝里希；巨人蛮横地以作为赎金的金条必须完全遮蔽其白色货车中的弗莱娅作为释放条件， 而弗莱娅与绑架她的巨人法索特之间则产生了某种磁场，使观众在法索特把手帕递给泪流满面的弗莱娅的一幕时感到幽默温馨；而弗莱娅在法索特与法夫纳争夺指环被杀时的震惊悲哀，使观众甚至相信爱的女神弗莱娅发现了真爱；最后一幕， 穿粉红睡衣的大地女神被女儿从睡梦中急切唤起， 让她阻止沃坦成为灾难指环的主人；结尾处，当莱茵少女心怀不满地敲打众神地堡的每一个窗子， 要求归还金子时，沃坦把窗子一一关上以示拒绝， 引来观众的阵阵笑声。

这个版本的《指环》，打破了其他版本中人物服装的正统与和谐，可谓不拘一格。随意的休闲西装、艳丽的紧身运动服，使众神与凡人无高下区别； 与阿尔贝里希同样装束的金条工厂工人如一社区团体。克里希南金条飘浮的视频简单巧妙，具神话色彩又有现代感。

经验丰富的马丁· 布拉宾斯（Martyn Brabbins）棒下的歌剧院乐队，节奏完美、力量均衡的演奏， 在准确抓住推动剧情关键时刻的同时，充分展现了瓦格纳音乐色彩之丰富。增设在剧院前方两侧包厢内的三个定音鼓，在强调剧情高潮时的敲击震慑身心；四架竖琴为人物演唱或场景作美妙伴奏，愉悦了观众的听觉，也为该歌剧增添了光彩。

当今对包括瓦格纳作品在内的诸多经典歌剧的演绎更新并不新鲜。琼斯机智而有见地的创新制作， 针砭时弊好不尖锐，它令人们看到神也会犯与人类相同的错误，并反省人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贪婪与权力带给世界的灾难。这一带来新鲜感的制作有些古怪，卡通化的人物和炫目奇幻的视觉效果极富娱乐性，但缺乏瓦格纳史诗乐剧的尊严和力量。不过这个制作与其他一些创新作品的区别在于，琼斯和设计团队把叙事和角色放在首位，可说是令人喜爱的成功之作。

在英国国家歌剧院邀请21 岁以下青少年免费观看歌剧的政策和热爱她的众多观众和各界支持下，我相信，不仅许多老观众会重返剧场，英国国家歌剧院也将出现更多年轻的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