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

王子成

摘      要：打造一支敢担当和善作为的基层公务员队伍是完善基层治理体系和提升基层治理效能的应有之义。作为一种积极的关系型领导风格，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塑造基层公务员服务动机和主动行为有着积极作用，但尚未有研究讨论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的关系。本文基于社会交换理论和组织支持理论，从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的视角探究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作用效果和内在机制。通过对４３５名基层公务员的多时点调查数据进行回归分析和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检验后发现：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有助于提升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水平；组织支持感知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关系中均发挥了部分中介作用；组织支持感知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具有链式中介作用。

关  键  词：包容型领导；担当作为；公共服务动机；基层公务员

中图分类号：Ｄ６３０．３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７－８２０７（２０２３）０６－００５７－１６

收稿日期：２０２３－０４－２５

作者简介：王子成，湖南农业大学公共管理与法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地方政府行为和公共部门人力资源管理。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中国公务员工匠精神——新时代‘公匠的立心与塑形”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２１ＦＧＬＢ０６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面乡村振兴下技能权威人才的精准培育机制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ＢＪＡ２２０２４２。

一、问题的提出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基层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加快提升基层社会治理能力是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基础工程。近年来，随着全面深化改革、乡村振兴以及共同富裕等诸多国家战略和民生工程向纵深方向快速推进，基层政府在有效完成上级政府“发包”的各项治理任务的同时也需积极回應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公共诉求。在此过程中，基层公务员作为国家大政方针的具体执行者和人民群众的直接服务者，其干事创业和担当作为的服务能力直接反映着基层政府对复杂社会的治理应变能力，对推动制度优势转化为基层治理效能具有决定性作用。［１］因此，努力造就一支忠诚干净担当的高素质基层公务员队伍来确保基层政府治理“政令畅通”和“对下负责”就显得尤为重要。２０１８年５月２０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激励广大干部新时代新担当新作为的意见》对新时代如何激发基层公务员干事创业和担当作为提出了明确要求，并将讲担当、重担当作为选拔干部的新标准，鼓励广大干部不断改革创新、攻坚克难，不断锐意进取、担当作为。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囿于基层工作内容的复杂性、工作环境的动态性、工作强度的负荷性以及政治晋升的有限性，基层公务员职业倦怠、压力问题日趋凸显，不担当、慢作为、不作为和懒政怠政等现象也有所“抬头”。基于此，如何激发基层公务员的担当作为和干事创业行为，变消极回应为积极行政、主动服务和善于解决问题，以应对动态化和繁杂化的基层治理生态，已然成为新时代基层政府治理面临的一个重大现实问题。在学界，针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相关研究仍有待展开。

厘清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概念结构是准确理解其过程机制的重要前提。目前，虽然并没有关于公务员担当作为的确切定义，但有关组织公民行为的学术讨论为本文提供了概念支撑。组织公民行为是没有直接或明确得到正式奖励制度承认且属于自由裁量的个人行为，因其能够促进组织的有效运作而逐渐引起学者们的兴趣。随着研究概念的精细化，不同类型的组织公民行为相继问世，包括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２］、变革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３］等。在已有研究基础上，本文选择将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作为中国场景中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替代性变量，即指基层公务员为提升公共服务质量和提高人民群众获得感而实施的主动行为［４］。之所以选择这类组织公民行为，主要是基于两点考量：一方面，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对政府及其组成人员的公共服务供给提出了更高的期待和要求，尤其是迫切需要基层公务员主动提供充分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来缩小城乡差距和提高公共服务普惠性程度；另一方面，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本质上是公共服务提供过程中的主动行为，与我国政府对公职人员要求的“为人民服务”和“人民公仆”等履职态度高度吻合。目前学界关于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研究还比较匮乏，亟需大量的实证研究推动此类行为的理论研究进程。［５］

既有研究虽已证实了领导力或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的主动奉献、创新行为有着较为显著的预测关系［６］［７］，但其多是关注仆人型领导、授权型领导、变革型领导以及领导成员交换等领导风格所产生的积极影响，缺乏从包容和认可导向的领导力视角探究其与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互动关系，使得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间的关系尚未得到根本性揭示，不利于从结构化视角探索提升基层公务员积极行政和敢于作为水平的行动路径。近年来，已有部分学者注意到这一研究缺憾，开始将包容型领导风格引入到公共部门员工的工作行为研究之中［８］。此外，“小马拉大车”的基层治理实践也强烈呼吁各级领导干部能够通过转变领导风格来创造适度的“容错空间”，积极引导基层公务员增强主动创新和担当作为的个体动机，以此提升基层政府治理和服务能力并有效或超额完成基层治理任务以及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相较于其他领导力类型而言，“自下而上”的包容型领导风格在塑造“容错空间”的功能层面具有独特的显著优势。［９］据此，立足于知识增量和实践情景的双重需求，探究强调包容性和开放性的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效应具有重要意义。

有效识别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直接作用方向及内在机理是理清二者关系的关键内容，也是本文的核心知识产出。有研究发现员工的内在动机可以在多种领导风格与员工主动或创新行为之间发挥中介作用［１０］，也有研究证实了包容型领导风格能够通过激发员工的内在动机而促进他们积极参与组织公民行为［１１］，但尚无研究从个体动机的视角来揭示包容型领导与公共部门员工主动行为关系的“黑箱”。循此逻辑，本文将公共管理领域的典型动机——公共服务动机引入到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研究中，力图在社会交换理论的框架内阐发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的过程机制。而且，领导风格在影响员工个体动机的过程中也会对员工的组织支持感发挥显著预测功能［１２］，根据组织支持理论，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的获得将进一步提升员工工作绩效和组织公民参与［１３］［１４］。对此，本文试图充分关照组织支持感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间的中介效应。同时，根据有机整合理论的观点，组织支持作为一种典型的外部组织环境与员工的情感承诺和工作动机之间存在着“强关联”，［１５］而这一种关联在中国基层政府的人事管理中也得到有效验证，如有学者通过对河南省６９４名基层公务员的调查发现，部门单位的组织支持感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存在显著正向影响［１６］。鉴于此，类比到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公民组织行为关系中，本文提出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可能在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形成链式中介效应的理论假设。

综上，本文基于社会交换理论、组织支持理论等理论观点，以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为中介变量，构建了一个链式中介模型来剖析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作用和内在机理，以期为基层政府机关强化领导风格的重要性、培育基层公务员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提升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水平和干事创业能力以及建设“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队伍”提供理论和实践启示。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

作为一种关系型领导风格，包容型领导风格强调领导与员工相处交流中表现出开放性、易接近性和可获得性［１７］，可以被确定为鼓励员工参与管理决策和认可下属的贡献行为［１８］，一方面支持个人作为团队成员获得公平并分享决策，另一方面鼓励多元化贡献，帮助团体成员充分融入工作之中。与其他领导风格不同，包容型领导风格更加关注追随者的需求、期望和感受以及随时可为其追随者提供支持性资源［１９］，这种领导力对员工心理状态（包容、认同和安全）和积极行为（创造力、组织公民性等）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２０－２２］。

基于社会交换理论的观点，包容型领导风格可以通过三种方式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产生积极影响。第一，包容型领导在心理上和工作上的尊重、理解和支持行为会使基层公务员认为其享受到了优惠待遇而不断增加对领导和组织的认同感和支持感［２３］，进而促使其对领导者和组织采取互惠行动，高效提供优质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就是基层公务员回报组织的一种可能方式。已有研究证实，良好的主管支持对组织公民行为的发展至关重要［２４］。第二，包容型领导对基层公务员的失误行为和不同观点的包容态度会使其感受到心理慰藉并增加安全感［２５］，从而其工作压力和不确定性感知得到缓解［２６］。同时，相对安全的组织氛围也会使基层公务员更加容易感知到工作所带来的自我价值实现和成就感，有利于激发其潜能，在解决工作问题时大胆创新和尝试新的工作方法，进而为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涌现夯实行动基础。第三，包容型领导能够通过信息分享、目标设定、公平共赢、工作自主权和参与决策等方式为基层公务员的主动服务行为创造支持性和公平性的组织“软环境”［２７］，既满足了其工作自主性需要，也令其产生被组织和领导信任的感知，使其在工作中表现出积极的参与态度［２８］和持久的工作意愿，不断自我强化对组织公民行为的投入和奉献意识。综上，依据社会交换理论的互惠原则，包容型领导通过尊重行为、包容态度和提供支持性与公平性组织环境等方式能够增强基层公务员对组织的归属感和责任心以及对工作的热爱和认可程度，促使其在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中表现出高昂的斗志和饱满的积极性，并试图通过方法创新和路径重构的形式不断提升公共服务质量和效能。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Ｈ１：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具有正向影响

（二）组织支持感的中介作用

组织支持感是员工对组织重视其贡献、关心其福利、幸福程度以及未来发展的综合知觉和感受，即感知到组织层面的支持［２９］。就基层公务员而言，由于工作环境、薪资待遇以及晋升空间的相对“窄化”，如何通过提高组织支持感来降低基层公务员的职业倦怠、离职倾向乃至提升工作意愿和效能就显得尤为重要。其中，领导者因素在为下属提供组织资源和奖励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对基层公务员的组织支持感具有重要的引导功能，比如服务型领导［３０］、变革型领导［３１］等。作为一种关系型领导方式，包容型领导对塑造基层公务员组织支持感可能存在显著的预测作用，主要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包容型领导对基层公务员的心理认可以及个体差异的尊重如允许其在工作中提出新颖想法或不同意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传递出组织或领导对基层公务员的关心和支持。这种行为可以使基层公务员认识到其贡献受到重视、其福祉受到关心。有学者通过实证检验发现，当主管领导表现出更加支持、开放的管理行为时，员工从领导者和组织那里获得的包容、认可和资源越多，组织支持感也就会越高。［３２］二是包容型领导所具备的可接近性和开放性品质有助于消除其與基层公务员之间的层级感和疏离感，且能通过积极沟通交流及时发现基层公务员在工作中所遇到的各种难题并给予精准指导。包容型领导在工作层面的直接支持能够更加便捷地帮助其产生更高的组织支持感。

组织支持感的概念创设将组织支持活动与员工内在的情感认知和行为动机予以有效连接，已有研究认为组织支持是影响员工为组织作出贡献意愿的重要因素［３３］，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不仅会提高员工对组织的积极取向和认同，认为个人利益与组织利益密不可分，从而增加对工作的兴趣，还能正向预测工作绩效和组织公民行为参与［３４］。遵循同类逻辑，组织支持感对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也具有积极影响。具体来说，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在本质上是一种主动行为，格外强调行为中忠诚、参与性和公共服务提供［３５］。依据组织支持理论，基层公务员忠诚度、参与性以及公共服务行为的产生和对组织的认可都与支持感密切相关，如果缺乏足够的组织支持感，基层公务员就难以做到有责任去关心组织的发展。已有研究表明，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促进了员工为组织作出贡献的义务感和责任感［３６］，进而增强了其对组织的情感承诺和从业意愿。也就是说，当基层公务员具有较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时，其在组织目标的牵引下会增进对公众服务的意愿，以更强的责任感去表现出更多的利他动机和公共服务行为，进而实现自身职业价值和回馈组织目标的有机统一。

本文认为，组织支持感是有效连接包容型领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重要桥梁。简言之，在包容型领导为基层公务员提供工作支持和心理认可的基础上，基层公务员能够形成较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在组织支持感的激励下，基层公务员对其工作和组织的认同和情感承诺将引导其表现出更多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就此提出如下假设：

Ｈ２ａ：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的组织支持感存在正向影响

Ｈ２ｂ：组织支持感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存在正向影响

Ｈ２ｃ：组织支持感在包容型领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发挥中介作用

（三）公共服务动机的中介作用

公共服务动机被描述为“个人倾向于应对主要或独特的基于公共机构和组织的动机”［３７］。已有研究表明，个体的公共服务动机受到个体特征、组织特质、文化和制度背景等多因素影响［３８］［３９］。其中，领导者因素是组织环境中的重要变量，对公共服务动机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４０］。本文认为，包容型领导对基层公务员的公共服务动机存在正向影响。

与其他领导风格相比，包容性领导风格在组织中营造了认可、平等、宽容和尊重的支持氛围。首先，包容性领导支持基层公务员的成长发展，为其提供建议和帮助并不断提高其适应环境的能力。这种领导风格传递的信息是组织认识到基层公务员的价值观，促进其成长并鼓励其作出贡献。其次，包容性领导倾听和认可基层公务员的意见和贡献并允许组织中不同意见的存在，能够理解和容忍基层公务员的失败和失误并鼓励其大胆创新，这大大降低了基层公务员犯错误的心理和物质成本。再次，包容型领导关注基层公务员培训，给予基层公务员公平待遇和一视同仁的工作氛围，为基层公务员的工作绩效提供了技能和环境保障。根据社会交换理论和自我决定理论的观点，包容型领导对基层公务员的认可、平等、宽容与尊重会促使基层公务员更加容易感受到对组织的归属感［４１］，缓解基层公务员在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感和压力感，增强基层公务员的工作安全感和幸福感，这对于提升基层公务员的公共服务动机大有裨益。而且，来自于领导的工作支持和帮助有助于基层公务员在高效完成各项公共任务后获得工作愉悦感、成就感，形成对自身职业的高度认同和永恒追求并积极转化为加深内心的公共服务动机。

作为公共行政理论中的经典概念之一，公共服务动机对员工的工作意愿、工作绩效、组织公民行为、主动变革行为和创新行为等结果变量的积极影响已经得到充分讨论［４２］［４３］。就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而言，其本质上是一种受到个体公共服务动机驱使的主动性行为。作为基层社会治理的主体，基层公务员在对上担负执行责任、对下回应公众需求的过程中迫切需要利用良好的公共服务动机来降低工作压力，塑造公共责任感，不断提升工作效率，更加高效地实现组织管理目标。首先，具备较高水平公共服务动机的基层公务员大多拥有更为强烈的为社会和公众服务的意愿，更认同和践行“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因而不会满足于既有工作现状而希望通过丰富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来回应公众的服务需求［４４］。其次，具备较高水平公共服务动机的基层公务员拥有更高的工作满意度和敬业度，更加愿意通过自身努力和职业技能学习来完成本职工作，而且会在内心动机和团队意识的共同驱使下主动以更多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来实现人生价值。

综上，包容型领导风格通过营建认可、平等、宽容与尊重的组织氛围，促使基层公务员产生对组织的归属感、认同感，增进其工作安全感和幸福感，帮助其相信践行使命能够实现个人价值和公共价值的有机统一，进而推动其形成较高的公共服务动机。在公共服务动机的激励下，基层公务员会拥有更强的公共服务意愿和公共责任感，会以更多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来实现组织目标和回应公众需求。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Ｈ３ａ：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存在正向影响

Ｈ３ｂ：公共服务动机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存在正向影响

Ｈ３ｃ：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发挥中介作用

（四）组织支持感知和公共服务动机的链式中介作用

如前所述，包容型领导风格既可以通过组织支持感正向预测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也可以通过公共服务动机促使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产生。那么，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是什么关系？依据有机整合理论的观点，外在组织环境是不断内化的过程，最终影响和整合为个体内在动机。从本质上来看，组织支持是一种典型的外在组织环境，一系列实证研究也表明组织支持感在预测方向上与情感承诺、工作满意度和积极工作的动机之间具有很强的关系［４５］。在中国行政实践中，获得更多组织关心和支持的基层公务员不仅具有更高的组织归属感和忠诚度，而且能够更加认同和支持组织工作，通过不断强化其内在服务和奉献动机以高效完成组织公共服务目标来实现自身作为。［４６］鉴于此，本文初步假设组织支持感对公共服务动机具有正向预测效应。就整体关系而言，包容型领导风格通过营造容错和公平的组织环境以及提供执行任务必需的资源和行为指导，有效引导基层公务员加深对组织的支持感和認同感。在组织支持感的驱动下，基层公务员更加愿意将其对组织的认同和担负的公共责任转化为较高的个体服务动机，积极追求开展更多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以实现组织价值和个体价值的有机统一。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Ｈ４：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具有链式中介作用

综上，本文构建出理论模型，如图１所示：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样本与数据收集

为确保问卷调查内容和表达方式符合基层组织的管理情景和话语体系，在正式调查之前，笔者分别与所在学院部分ＭＰＡ在职研究生进行半结构化访谈，了解其对所在单位以及自身职业的真实看法，同时就问卷相关内容进行预实验调查。在随后的正式调查中，依托所在学院的校友资源，在湖南省、广东省及海南省部分县乡选取直接与公众打交道的交警、政务大厅办事员、司法办事员、纪委工作员等来自政府不同部门岗位的一线公务员为调查对象。同时，采用第三方平台匿名在线调查和部分问卷实地发放相结合的形式来采集样本数据。为了解决同源偏差和选择偏误的问题，采用多时点的抽样方法，分两次发放问卷，时间区隔为１个月。

第一阶段主要测量包容型领导风格、人口统计学变量及公共服务动机等变量，共计发放问卷４８２份，回收问卷４６３份，剔除作答时间过短、漏选、乱填以及高度重复的问卷后得到有效样本４５８份，有效回收率为９５．０２％。第二阶段主要测量组织支持感和公务员担当作为，共计发放问卷４５８份，最终回收４３５份与第一阶段完全匹配的有效调查问卷，有效回收率为９０．６％。调查样本的具体特征如表１所示：

（二）变量测量

本文的主要变量测量借鉴或采纳国内外相关研究的成熟量表，并均在中国场景下得以验证，具有良好的信效度。所有量表均采用Ｌｉｋｅｒｔ ５分等级量表，从１分—完全不同意到５分—完全同意。量表具体内容如下：

⒈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ＰＳ—ＯＣＢ）。关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测量，本文借鉴刘帮成和陈鼎祥［４７］的研究设计，采用贝当古开发的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行为量表，并结合基层公务员的实际情况予以修正和完善，最终形成适合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量表，包括组织忠诚、公共服务提供、主动参与三个维度以及１６个题项。其中，通过“我会告诉别人，我们单位是个好地方”等５道题目识别“忠诚”维度；通过“我会认真对待和负责任地处理好人民群众的诉求和问题”等６道题目来评估“公共服务提供”维度；通过“我会鼓励同事积极建言献策而提升公共服务质量”等５道题目来判断“参与性”维度，三个维度的内部一致系数分别为０．８９７、０．８８０和０．８８３。为了评估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整体水平，根据现有相关文献处理策略，本文将三个维度进行汇总并参与后续计算，整体测量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０．９４１。

⒉包容型领导（ＩＬ）。有关包容型领导的测量，主要参考Ｃａｒｍｅｌｉ等［４８］开发的量表，共９个题项，如“我的领导愿意听取新的想法”“我的领导是这个团队中的一个持续的‘存在”“一个随时可以使用的人”以及“领导鼓励我就新出现的问题与他联系”等。量表的Ｃｒｏｎｂａｃｈ．ｓα系数为０．９１５。

⒊组织支持感（ＳＰＯＳ）。有关组织支持感的测量，主要参考Ｅｉｓｅｎｂｅｒｇｅｒ等［４９］开发的量表修订而成，包含６个题项，代表性问题如“该组织重视我对它作出的贡献”“当我遇到问题时，该组织可以提供帮助”等。量表的Ｃｒｏｎｂａｃｈ．ｓα系数为０．９３３。

⒋公共服务动机（ＰＳＭ）。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测量主要参照Ｗｒｉｇｈｔ等人［５０］开发的单维度量表，该量表在中国公共部门场景下已得到有效验证，包括“有意义的公共服务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对我来说，改变社会比改变个人成就更重要”等５个条目。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０．８３９。

基于已有研究，本文选取了性别、年龄、学历、婚姻、工作年限和职级６个可能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产生影响的变量作为控制变量。

四、数据分析与实证结果

（一）區分效度检验与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分析之前，采用ＡＭＯＳ２３．０软件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测量模型与实际数据的适配度。由表２可知，四因子模型适配度（χ２／ｄｆ＝２．８９１，ＲＭＳＥＡ＝０．０６６，ＣＦＩ＝０．９４８，ＴＬＩ＝０．９３５，ＩＦＩ＝０．９４９，ＮＦＩ＝０．９２４）均优于三因子、双因子和单因子模型，说明四因子模型的适配度更为理想，变量间具有较好的区分效度。采用Ｈａｒｍａｎ单因素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在未旋转的情况下，探索性因子共析出６个因子，累计解释总体变异的６９．１０％，且第一个因子解释变异为３４．７８％，未超过５０％的标准。同时，利用ＡＭＯＳ软件将全部题项合并为一个因子，单因子模型的各项拟合指数与其他备择模型相比是最差的。因此，本文认为共同方法偏差问题并不严重。

（二）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

本文中各变量的平均数和标准差以及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如表３。相关分析结果表明，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公共服务动机（ｒ＝０．４５６，ｐ＜０．００１）、组织支持感（ｒ＝０．５６５，ｐ＜０．００１）、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ｒ＝０．６７２，ｐ＜０．００１）均呈显著正相关；公共服务动机与组织支持感（ｒ＝０．６２９，ｐ＜０．００１）、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ｒ＝０６６８，ｐ＜０．００１）显著正相关；组织支持感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显著正相关（ｒ＝０．６７３，ｐ＜０．００１）。变量相关性基本符合预期，本文假设得到初步支持。

（三）假设检验

⒈主效应与中介效应检验。利用ＳＰＳＳ２６．０软件进行多元回归方法检验主效应和中介效应，结果如表４所示。方程Ｍ１表明，在考虑控制变量的条件下，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０．６４３，ｐ＜０．００１），Ｈ１得到验证。方程Ｍ２表明，在考虑控制变量的条件下，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组织支持感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０．６５９，ｐ＜０．００１），Ｈ２ａ得到验证。方程Ｍ８表明，在考虑控制变量的条件下，组织支持感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具有显著正向影响（β＝０．５５５，ｐ＜０．００１），Ｈ２ｂ得到验证。方程Ｍ４表明，在考虑控制变量的条件下，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０．４４９，ｐ＜０．００１），Ｈ３ａ得到验证。方程Ｍ９表明，公共服务动机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０．６４４，ｐ＜０．００１），Ｈ３ｂ得到验证。

本文采用Ｂａｒｏｎ和Ｋｅｎｎｙ提出的中介检验方法［５１］来分别验证组织支持感、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之间是否存在中介效应。首先，方程Ｍ２、Ｍ８和Ｍ３表明，当同时考察包容型领导风格和组织支持感对基层公务员组织公民行为的影响关系时，包容型领导风格（β＝０．４１０，ｐ＜０．００１）和组织支持感（β＝０．３５４，ｐ＜０．００１）对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均存在显著正向影响，但与方程Ｍ１相比，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组织公民行为的回归系数由０．６４３（ｐ＜０．００１）下降为０．４１０（ｐ＜０．００１），表明组织支持感部分中介了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影响，假设Ｈ２ｃ得到验证。为进一步准确检验中介效应，本文运用ＳＰＳＳ２６．０ Ｐｒｏｃｅｓｓ程序进行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检验，重复抽样５０００次，结果显示（见表５），组织支持感产生中介效应的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９５％置信区间为［０．０８３，０．１７８］，不包括０，说明组织支持感的中介效应显著，假设Ｈ２ｃ得到进一步验证。其次，由方程Ｍ４、Ｍ９和Ｍ５可知，包容型领导风格（β＝０．４４９，ｐ＜０．００１）和公共服务动机（β＝０．４３３，ｐ＜０．００１）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均存在显著正向影响。与Ｍ１相比，包容型领导风格的回归系数呈现明显下降趋势，说明公共服务动机部分中介了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导向的组织公民行为的影响，假设Ｈ３ｃ得到初步验证。继续采用ＳＰＳＳ２６．０ Ｐｒｏｃｅｓｓ程序进行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检验，重复抽样５０００次，结果显示（见表５），公共服务动机产生的中介效应的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９５％置信区间为［０．０１２，０．０８６］，不包括０，说明公共服务动机的中介效应显著，假设Ｈ３ｃ得到进一步验证。

⒉链式中介效应。采用ＳＰＳＳ ２６．０宏程序ＰＲＯＣＥＳＳ ｖ３．５中的模型６对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的链式中介效应进行分析，运用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法重复抽样５０００次。分析结果显示（见表５），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产生链式中介效应的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９５％置信区间为［０．０６１，０．１３８］，不包括０，这说明包容型领导风格能够通过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产生影响，假设Ｈ４得到验证。

进一步分解中介效应发现，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产生的总中介效应的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９５％置信区间位［０．２０３，０．３６７］，不包括０，表明中介效应显著且占总效应的４３．４％。由表５可知，总中介效应包含３条路径：路径１是包容型领导风格→组织支持感→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该路径中介效应值为０．１３６；路径２是包容型领导风格→公共服务动机→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该路径中介效应之为０．０４６；路径３是包容型领导风格→组织支持感→公共服务动机→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该链式中介效应值为０．０９７（见图２）。

五、研究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社会交换理论和组织支持理论等理论的研究观点，以基层公务员为研究对象，探讨了包容型领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机理，通过实证数据分析得到如下结论：第一，包容型领导风格显著正向影响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第二，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均在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关系中发挥中介效应；第三，包容型领导风格能够通过“组织支持感－公共服务动机”的链式中介作用影响基层公务员的担当作为。

（二）理论创新

首先，诠释了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丰富了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前因研究，拓展了现有关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研究的理论框架。当前，关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階段。不同于已有研究从担当动机、战略性人力资源实践等个体因素和组织系统为切入点探讨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形成机制［５２］［５３］，本文基于社会交换理论通过引入包容型领导风格这一前因变量，着重观察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领导层面的影响效应，证实了包容型领导风格能够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研究结论既丰富了关于包容型领导关系的后果研究，也积极回应并深化了领导风格影响员工组织公民行为的相关探索［５４］，同时也符合中国政府部门中集体主义导向下个体行为的组织趋同偏好［５５］，为提升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水平提供了新的理论分析视角。

其次，提出并验证了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的中介作用，全面揭示了二者之间的“黑箱”，拓展了领导风格影响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心理机制研究。一方面，已有研究通常是将组织支持感视为调节变量或前因变量进行分析，如组织支持感是工作满意度、工作绩效和组织公民行为的前因变量［５６］［５７］，也调节了使命效价和公务员主动性行为的关系［５８］，但少有研究关注其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本文论证了包容型领导风格能够通过组织支持感来影响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检验了组织支持感的中介效应，既丰富了其后因变量研究，也促进了组织支持理论的有效运用。另一方面，本文积极回应了刘帮成［５９］关于拓展中国场景下公共服务动机理论研究深度的呼吁，实证检验了公共服务动机在包容型领导风格和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间的中介效应，在一定程度上既是对公共服务动机理论的再次验证，也识别了包容型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的正向影响，扩展了公共服务动机的前因研究。

再次，构建了包容型领导风格能通过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影响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链式中介路径。在已有关于领导风格对基层公务员组织公民行为或主动性行为的影响机制的研究中，多数研究仅关注了单一中介或多重并行中介作用，如公共服务动机［６０］、职业认同［６１］等，而缺乏对多个中介变量在影响机制中的关系进行有效探讨。本文构建的包容型领导风格——组织支持感——公共服务动机——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链式中介模型不仅系统性识别了三个变量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影响，也深刻揭示了包容型领导风格影响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过程机制。与单一中介或多重中介模型相比，链式中介模型阐释了中介变量间的传导关系，即组织支持感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存在显著正向影响，使得包容型领导风格与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之间的关系更为清晰和精确，为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接续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思路。

（三）实践启示

首先，在基层组织治理实践中应重视培养包容型领导风格，通过形塑组织领导风格和行为特征来引领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一方面，基层政府应加强对各级领导有关包容型领导知识和能力的教育培训，帮助其塑造包容型领导风格，在常规工作中能够尊重和公平对待基层公务员，在制定组织目标和决策过程中能够充分听取基层公务员的想法和建议，并为其解决基层治理过程中的“疑难杂症”提供具体的方法论指导。另一方面，包容型领导风格的塑造受到组织氛围和制度规范的高度影响，这就要求各级政府部门积极营建多元、开放和公平的组织文化氛围。可以将公平、认可和包容上升为组织规范，采取制度“强约束”的形式塑造包容的基层行政组织“软文化”，充分利用组织文化的力量约束基层领导干部尊重不同个体之间的内在差异，既将督察问责“利剑”指向庸官、懒官，也对敢闯敢干的基层公务员采取包容过错、容错纠偏的态度。［６２］同时，将“包容性”纳入基层领导干部的绩效考评体系之中，充分利用上级组织和下属“组合评价”的方式来识别领导是否具有包容性特质，包容性水平是高是低，并设置相应奖惩制度以发挥绩效评价的约束和引导作用，促使基层领导干部持续展现出包容型的领导品质，进而对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产生积极影响。

其次，在任务繁重、资源有限的基层工作环境中，基层政府应充分满足基层公务员对组织支持感的需求，高水平的组织支持感能够提高其对组织公共服务目标的认同，激励其更加主动地担当作为。具言之，一方面，基层政府和领导干部应为基层公务员履职尽责营建良好的组织支持氛围，为其提供工作过程中所需的物质资源和智力支撑，使其能够更加充分地感知到工作的价值和担负的责任，不断提高其对工作的认同度和满意度，增强其担当作为的积极性、主动性。同时，灵活运用基层党建、各类教育培训等方式为基层公务员打造公平的工作环境和成长环境，引导其树立“只有担当作为才能获得长远发展”的行为认知，激发其为党和人民担当作为的时代责任感。另一方面，行政金字塔最底端的政治境遇可能使基层公务员产生干事出错会遭受惩罚的后顾之忧，因而不愿意主动担当作为。据此，基层政府和领导干部应注重打造差错管理、包容过错的管理氛围，以“包容＋问责”的组织管理方式实现对基层公务员过错的区别对待，既要敢于包容基层公务员在积极担当作为中出现的差错以减少其对干事创业风险的顾虑，也要敢于精准问责消极怠工、不作为的庸官和懒官，以此推动基层公务员勇于担当作为。

再次，高水平的公共服务动机依然是促进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的关键变量，需要重视对基层公务员公共服务动机的挖掘和培育。一方面，通过思想政治教育培训、基层党建以及大力宣传优秀共产党员事迹等形式引导基层公务员形塑正确的政治信仰和公共精神，树立积极作为的工作服务观，掌握支撑其积极作为的职业知识与专业技能，从根本上激发其投身“为人民服务”事业的内在动机。另一方面，建立健全正向的基层行政组织激励体系和制度设计，既可以声誉管理、绩效排名、先进典型和组织奖励等为手段激励基层公务员积极向上、争先创优、崇尚实干和带动担当，促使其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理想内化为自身的行为准则和服务动机，不断提升担当作为的能力，也可通过创新倾斜性的基层干部晋升机制来增加基层公务员“向上”流动的机会，促使其提升扎根基层和主动作为的工作动机，并坚信能够实现公共利益和个人价值的有机整合。

（四）研究局限及展望

首先，本文在部分关键变量的测量上依然是以西方量表为主，虽然量表已被国内其他学者使用并证明具有良好信效度，但仍然可能无法准确反映中国情境下基层公务员的真实行为，未来研究应立足中国基层治理场域开发本土化量表，以深化基层公务员担当作为相关研究。其次，横截面数据可能无法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后续可以通过多时点的纵向数据收集以及采用领导——员工配对的问卷发放模式或实验研究方法，以更好识别变量间的互动关系。再次，仅探讨了组织支持感和公共服务动机的链式中介效应，并未引入相关调节变量来明晰该链式中介成立的边界和情景条件，未来应充分关照组织文化、个体特征差异等变量所产生的干预影响，以增强理论模型的解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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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亚峰）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Ｆｏｓｔｅｒｉｎｇ ａ ｔｅａｍ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 ｗｈｏ ｅｍｂｒａｃｅ ａｃｃｏｕｎｔａｂｉｌｉｔｙ ａｎｄ ｅｎｇａｇｅ ｉｎ ｍｅａｎｉｎｇｆｕｌ ｉｎｉｔｉａｔｉｖｅｓ ｅｍｂｏｄｉｅｓ ｔｈｅ ｅｓｓｅｎｃｅ ｏｆ ｅｎｈａｎｃｉｎｇ ｔｈｅ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ｇｏｖｅｒｎａｎｃｅ ｓｙｓｔｅｍ ａｎｄ ｉｔｓ ｅｆｆｅｃｔｉｖｅｎｅｓｓ．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ａｓ ａ ｐｏｓｉｔｉｖｅ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ｔｙｌｅ，ｐｌａｙｓ ａ ｐｉｖｏｔａｌ ｒｏｌｅ ｉｎ ｓｈａｐｉｎｇ ｔｈｅ ｓｅｒｖｉｃｅ ｍｏｔｉｖ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ｐｒｏａｃｔｉｖｅ ｂｅｈａｖｉｏｒ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Ｈｏｗｅｖｅｒ，ｔｈｅｒｅ ｈａｓ ｂｅｅｎ ｌｉｍｉｔｅｄ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ｏｎ ｔｈｅ ｃｏｒｒｅｌａｔｉｏｎ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 ｓｔｙｌｅ 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Ｄｒａｗｉｎｇ ｕｐｏｎ ｓｏｃｉａｌ ｅｘｃｈａｎｇｅ ｔｈｅｏｒｙ ａｎｄ ｏｒｇａｎｉｚ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ｕｐｐｏｒｔ ｔｈｅｏｒｙ，ｔｈｉｓ ｓｔｕｄｙ ｅｘｐｌｏｒｅｓ ｔｈｅ ｉｍｐａｃｔ ａｎｄ ｕｎｄｅｒｌｙｉｎｇ ｍｅｃｈａｎｉｓｍ ｏｆ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 ｓｔｙｌｅ ｏｎ ｔｈｅ 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ｆｏｃｕｓｉｎｇ ｏｎ ｔｈｅ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ｏｆ ｏｒｇａｎｉｚ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ｕｐｐｏｒｔ ａｎｄ ｐｕｂｌｉｃ ｓｅｒｖｉｃｅ ｍｏｔｉｖａｔｉｏｎ．Ｕｔｉｌｉｚｉｎｇ ｒｅｇｒｅｓｓｉｏｎ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ａｎｄ ｃｏｎｄｕｃｔｉｎｇ ａ ｂｏｏｔｓｔｒａｐ ｔｅｓｔ ｏｎ ｓｕｒｖｅｙ ｄａｔａ ｃｏｌｌｅｃｔｅｄ ｆｒｏｍ ４３５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 ａｔ ｍｕｌｔｉｐｌｅ ｔｉｍｅ ｐｏｉｎｔｓ，ｔｈｅ ｓｔｕｄｙ ｒｅｖｅａｌｓ ａ ｓｉｇｎｉｆｉｃａｎｔ ｐｏｓｉｔｉｖｅ ｐｒｅｄｉｃｔｉｖｅ ｅｆｆｅｃｔ ｏｆ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 ｓｔｙｌｅ ｏｎ ｔｈｅ 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ｔｈｕｓ ｃｏｎｔｒｉｂｕｔｉｎｇ ｔｏ ａｎ ｅｌｅｖａｔｅｄ ｓｅｎｓｅ ｏｆ ｒｅｓｐｏｎｓｉｂｉｌｉｔｙ ａｍｏｎｇ ｔｈｅｍ．Ａｄｄｉｔｉｏｎａｌｌｙ，ｐｅｒｃｅｉｖｅｄ ｏｒｇａｎｉｚ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ｕｐｐｏｒｔ ａｎｄ ｐｕｂｌｉｃ ｓｅｒｖｉｃｅ ｍｏｔｉｖａｔｉｏｎ ａｒｅ ｆｏｕｎｄ ｔｏ ｐａｒｔｉａｌｌｙ ｍｅｄｉａｔｅ ｔｈｅ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ｈｉｐ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 ｓｔｙｌｅ 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Ｆｕｒｔｈｅｒｍｏｒｅ，ｐｅｒｃｅｉｖｅｄ ｏｒｇａｎｉｚａｔｉｏｎａｌ ｓｕｐｐｏｒｔ ａｎｄ ｐｕｂｌｉｃ ｓｅｒｖｉｃｅ ｍｏｔｉｖａｔｉｏｎ ｃｏｌｌｅｃｔｉｖｅｌｙ ａｃｔ ａｓ ａ ｃｈａｉｎ ｍｅｄｉａｔｏｒ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 ｓｔｙｌｅ 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 ｏｆ 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ｉｎｃｌｕｓｉｖｅ 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ｔａｋｅ ｏｎ ｔｈｅ ｒｏｌｅ；ｐｕｂｌｉｃ ｓｅｒｖｉｃｅ ｍｏｔｉｖａｔｉｏｎ；ｇｒａｓｓｒｏｏｔｓ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