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枣花复又黄

翟传海

四月暖风过南岗，家乡枣花复又黄。

儿时穷家小院里长有一棵穷枣树。每年四月，天气日渐热起来的时候，它才弯曲着身子、凌乱着枝杈，慢慢活泛起来：先是枝头渐次长出一些小小的嫩芽，接着嫩芽化作稀疏的绿叶。

不久，绿叶间便爆出一簇簇小米般碎花。那黄色的小花儿，细密，娇小，俏丽，开得热烈又羞涩，低调又隆重。

小花虽然碎小也有六瓣，而且金黄。上眼一看，一如金黄的六角小星星。它们躲在碎叶间，竟也有微微的清香频频散出。于是，一群群小蜜蜂，便整日“嗡嗡”地围作一团……

说儿时小院中的枣树是穷枣树，是因为它野生独长。奶奶说，有一年发现院子中突然长出一棵小枣树，舍不得拔掉便让它兀自生长。期间并未嫁接，长大了竟是棵家枣（非野酸枣）哩，孤苦伶仃，瘦骨嶙峋，疤痕累累。

它的位置呢，就在西屋上房与北屋厨房之间。平日里除了雨雪外，只有随手泼洒的刷锅水、洗脸水。一年四季，年如一日，它不声不响地立于院落中，不择地皮，不争阳光。树干虽也有一二丈高，但“九曲十八弯”。枝条稀疏而凌乱，“皮皴似龟手，叶小如鼠耳”。

就这样，稀疏的枝条上，还生有许多扎人的小刺儿，容不得人们轻易靠近。树干上的累累疤痕，除了人碰猪啃外，是每年“腊八喂枣树”时，家人刀砍斧剁有意为之的。若不是春夏果叶装扮，整日里一如干枝枯树，可怜兮兮。

然而，就是这样一棵穷枣树，却为我很穷的儿时，平添了莫大的欢乐和幸福。

每年“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她适才如同笨丫头、懒婆娘一般，醒过劲儿来，慢慢地发芽，慢慢地开花。叶儿虽小，但翠绿油光。花儿虽碎，但金黄清香。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阴长。”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的时候，一串串小青扇儿一般的树叶，慢慢地密起来，树下一大片荫凉也跟着厚实起来。

日间我们几个小孩子和奶奶，也或母亲，在树下乘凉。母亲和奶奶做着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針线活。我们则没心没肺地在斑驳的树荫下肆意地戏耍；午饭时，一家人多围在树下吃午饭。虽然饭食一般，但很凉快、很开心；午后，父亲或兄长总要在枣树下，靠在柴椅上，或歪到破席片子上困午觉。虽然有点将就，倒也很恣肆酣畅。

“汝家蚕迟犹未箔，小满已过枣花落。”“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枣花脱落的时候，纷纷而下，簌簌有声。倘若地面干净，一准会均均匀匀，碎金满地。

“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随着树叶的日渐茂盛，枝叶间便结满了一颗颗绿宝石般的青枣儿。那青枣提溜成串，青光闪闪，既清新又喜人。

诗圣说“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而缺吃少喝的我们，自从枣树枝头挂出青果，就日日在树下抬头仰望，垂涎欲滴。

树高人小爬不上去，就找竹竿“猴弄（像猴子一样偷摘）”。而奶奶和母亲发现了，总是训斥：“竹竿打枣树会聋棵（不结果）的！”我们便不敢再作孽。

长大了回想，大人们总是聪明而狡猾的：过年炸油货，不让小孩在跟前眼馋，便说“小孩在近前，油锅会溢锅（溅油）”；不让小孩骂人，就说“骂人会口舌生疮”等等。

“七月十五红个腚，八月十五打个净。”“七月十五枣儿红衫，八月十五枣儿落杆。”立秋前后，枣树枝条上的叶儿由浅绿变深绿。圆鼓鼓的大枣由青变白，由白泛红，开始炫耀卖弄：如玑似珠，玛瑙串子一般，晃眼馋人。偶尔摘食几颗，嘎嘣，脆甜，解馋！

“旱枣涝栗子，不旱不涝收柿子。”倘若枣儿尚未红透，遇到一场连阴雨，半红不红、红里带青的蹦蹦枣，就会一个个瘪下去。经风一吹，便雨点一般相继而坠，叫人心痛。儿时穷家小院孤独的穷枣树，就总是经常提前坠落。到收获时，也只是一碗半盆的。加上晾晒不及时，我等偷食等，已经几无存留。

“红红玛瑙染秋分，打枣声喧落地纷，入口香甜心里美，农家小院晒红云。”倘若风调雨顺，每年总也收获干枣若干。一藤筐？一簸箕？印象不深。

“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那个道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说过“晓驾炭车辗冰辙”的诗魔白居易说，枣树是百果之中既平凡又粗鄙的。并劝人“君爱绕指柔，从君怜柳杞。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但说到底，却强调“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须”是必须，只有。枣树坚瓷结实，想要车轴结实耐用，只有使用枣木才好。

枣在中国的文字记载，已有三千多年矣。关于它最古老的著述，大略出现于《诗·豳风·七月》。《战国策·燕策一》记载：苏秦游说六国时，对燕文侯说过“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实于民，此所谓天府也。”它表明枣果是当时燕国的经济命脉，是帝王治国安邦的重要依托。

关于“枣”的来历，相传，那年黄帝带领人马狩猎，困到一处山谷，饥渴难耐。几番寻找，方才见到半山腰几棵树，结有诱人的红果。采摘而食之，酸中带甜，口舌生津，既解渴又止饥。黄帝便说：“找它不易，就叫它‘找吧！”后来，仓颉造字时，根据“找”树有刺的特点，就用刺的偏旁叠起来造了“枣”字。

“一日三枣，长生不老”，“五谷加红枣，胜过灵芝草”。《本草纲目》载：“大枣味甘无毒，主心邪气，安中养脾，平胃气，通九窍，助十二经……”，“干枣润心肺、止咳、补五脏，治虚损，除肠胃癖气。”近年又发现枣具有保持毛细血管畅通、防止血管壁脆性增加之功效。对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等病症，有极佳疗效。枣核中的枣仁呢？具有镇静作用，为中医常用药物，民间多用于医治失眠。

“二十八，蒸枣花。”每年腊月二十八，童谣阵阵响起的时候，年味便厚浓起来。村庄里到处飘溢着的，便是肉食和枣花馍的浓香。其他节日也是少它不得的，譬如端午节包粽子、腊八节熬粥等。

红枣除了单食、烹饪外，还可制作枣面、枣酒、枣醋，以及做香水、卷香烟所需的红枣香精等。平日里，哪家的儿女嫁娶，它更是不可或缺的吉祥之物。新房的床上席下，都会藏有大把大把的红枣、栗子和花生。而出嫁女的嫁妆里，也是少不了这些的，除了大红包单里有，新表、新里、新棉花的新被子里藏的也是。它是对一对新人“早生贵子，早立家业”，最最美好的祝愿！

责任编辑 郝芳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