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金银岛

菲力

哥斯达黎加，科科斯岛

“Im Captain Jack Sparrow.”一言既出，那个画着烟熏妆，头发掰着小辫儿的杰克船长便跃然眼前。在好莱坞影视制霸全球的时代语境下，杰克船长是探险家、是海盗，也是寻宝者，更是自由、勇敢和欲望的化身。当然，《加勒比海盗》之所以圈粉无数，也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虚无的、是想象的，因此才能够恰如其分地填补了我们内心的空缺。

艺术来源于生活，想象也有现实的根系。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从来不乏有关宝藏的传说和前赴后继的寻宝者。幸运有时倒霉有时，宝藏或许虚幻，但却真实地滋养着一代代杰克船长们，继续在浩渺的大海上，漂漂荡荡，揣摩“宝藏”的真谛。

宝藏在别处

在所有有关寻宝的文学作品中，罗伯·史蒂文生的《金银岛》最为著名，其原型是哥斯达黎加的科科斯岛。这一切都要源于200年前的那一场劫掠。

16世纪至18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占领秘鲁，天主教在整个南美地区疯狂搜刮，并将掠夺来的宝藏藏于总督驻地利马。1820年，秘鲁爆发反殖民叛乱，总督和一众神职人员密谋出逃。但当时只有一艘名为“玛丽”号的海船尚能出航，于是理所当然地，船上除了逃命的人，还堆满了他们视之为性命的奇珍异宝。

但海船在途经科科斯岛时，风云诡谲，总督和他的亲信纷纷落水。原来，船长汤普森和水手都是海盗，计划以一场虚构的海难，将这一船宝藏占为己有。但海盗们最终也没命享用财富，很快就被俘虏并绞死，只有船长除外，他答应带着西班牙人回到科科斯岛，指认宝藏的藏匿地点。结果一上岛，汤普森就隐入丛林，再也不曾现身，“利马宝藏”的传说从此流传在探险者的江湖。

其中有一说，汤普森船长在晚年时，将一份总价1.6亿英镑的财产清单和藏宝图交代给了一位年轻人，其中包括一尊真人大小的圣母玛利亚塑像。1889年，年轻的水手吉勒斯注视着那传说中的藏宝图：“韦弗湾东北角，三峭岩脚下的一个小岩洞里，洪水线背后两百英尺。”但一铲子下去，只有湿泥。

在长达16年的寻宝生涯中，吉勒斯致力于在港口的赌窟里收购海盗子孙的藏宝图，并将这座孤岛翻了个底朝天，觅得30块杜卡特金币和一副金手套。1935年，吉勒斯临死前说：“我相信那座岛上藏着巨大的宝藏。但若想要找到宝藏，得花很多时间和金钱。要是我还年轻，我会从头再来一遍。”

2014年，彭博社将海洋寻宝评为“世界上最糟糕的投资”。

電影《加勒比海盗》主角杰克船长

1985年，寻宝者梅尔·费雪发现了“ 阿托卡夫人”号里的宝藏

吉勒斯之后，1910年罗斯福总统、1920年英国赛车手马尔科姆·坎贝尔爵士等人都曾上岛探险，但所获甚微。直至1931年，有比利时人在岛上的希望海湾找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圣母塑像，并在纽约拍卖卖得1.1万美元。2012年，英籍冒险家怀特黑德率领15名跨国专家队出洞机械人、钻探机、雷达等高科技器材再探科科斯岛，但传说中的财宝并未现世。

直至今日，尽管哥斯达黎加政府为防止前赴后继的探险者们对岛上生态造成破坏，早已明令禁止上岛探宝。“利马宝藏”的传说仍旧时起时落，或许印证了吉勒斯的话：“寻找本身比找到更加有福，每一个空空如也的洞穴都是证明，证明宝藏仍在别处。希望，永远是寻宝母题的灵魂所在。”

真实的金银岛

“寻宝”之所以魅力持久，就在于希望也并不总是落空。海上的确有宝藏，只不过不在岛上洞穴，而是在深深的海底。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世界各地的海底沉船有300多万艘。17世纪初，西班牙殖民者在南美大规模开矿，掠夺金银宝石开船运回国的途中，遭遇风暴和海盗的夹击。这些沉船成为后来海下寻宝者的目标。

1953年的梅尔·费雪还是一个潜水店老板，潜水之余沉迷于阅读《金银岛》。做发财梦并不稀奇，难得的是，梅尔真的去干了。1955年，他举家搬迁到佛罗里达州，成立打捞公司，在海岸线上寻找西班牙古沉船，并很快将目标锁定在护卫船“阿托卡夫人”号残骸—据说那是一艘满载40吨财宝，于1622年从南美返航途中沉没的巨轮，有“西班牙银行”之称。

之后，梅尔家族，包括他的妻孩在内，开始了长达16年的水下探险。海下寻宝看起来是一个无本生意，但实际执行却耗资巨大，梅尔每年投入约300万美元，包括维护船只，扫描装置和25个工作人员的工资。最重要的是，谁也说不准每一趟出海会打捞起什么，尽管每次憧憬的都是4亿美元宝藏，但现实大概率是一箩筐贝壳。后期，梅尔甚至需要在燃料和晚餐之间二选一：如果出海，那晚餐只能现捕海鱼。2014年，彭博社将海洋寻宝评为“世界上最糟糕的投资”。

梅尔·费雪团队的潜水员在佛罗里达水域打捞到“ 阿托卡夫人”号上的一门青铜大炮

但相比金钱，梅尔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是在寻找“阿托卡夫人”号的过程中，舱底泵失效，船只沉没，大儿子德克、儿媳妇安琪儿和潜水员里克盖奇命丧大海。但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梅尔并不放弃，而是选择加倍努力，以对得起亲人的牺牲。“Today is the Day”是梅尔的座右铭。

一直要等到1985年7月20日，“The Day”才终于到来。“阿托卡夫人”号残骸被发现于水下22英尺，遍布在长约11英里、宽约100英尺的沙区—那是一座真正的金银岛！船上估价4.5亿美元的宝藏包括40吨黄金和白银、哥伦比亚木佐矿祖母绿和不计其数的金银币。坚持到最后的投资者和律师，以及梅尔家族在那一天拥有了泼天的富贵。

但当梅尔晚年，被问及最初为什么愿意选择这一风险巨大的行业时，他回答：为了乐趣，浪漫和冒险。

他的子孙显然也继承了家族探险的志趣，2021年梅尔家族的第二代寻宝者Zach Moore在“阿托卡夫人”号残骸附近打捞起一枚价值10万美元的稀有古金币。他说：“没有什么比得上找到黄金！黄金永远闪耀。它的外观和感觉与400年前它沉入海底的那一天完全一样。”

“黑珍珠”号出海

Zach Moore的话没错，对于400年前的人们来说，黄金就是宝藏的代名词。但再过500年，新的寻宝者们一定会不屑一顾：黄金算什么！没有什么比得上找到钻石！没错，在商业品牌的炒作烘托下，当代人对钻石的疯狂追求，一点也不输给历史上任何一位疯狂的寻宝者。

2017年6月15日，纳米比亚沃尔维斯湾港口，钻石勘探船“mv SS Nujoma”正式下水

尤其是將钻石开采作为经济支柱的纳米比亚，过去每年开采钻石产量超过百万克拉。然而钻石和黄金一样，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有专家估计：未来数10年，陆上钻石生产量将以每年2％的幅度衰退，在2050年之前，陆钻开采可能会划上休止符。事实上，纳米比亚昔日繁华的钻石城市柯尔曼斯可普，今日已经沦为鬼城。

这些海底钻石的纯度高达95％，远超一般陆产钻石，且储量预估达到15亿克拉。

钻石公司比专家们更早地产生危机感。数十年前，有人在纳米比亚的橘河发现钻石，并推测这条河的钻石也可能被冲到大西洋海床。1990年代，钻石公司就派船出海探勘，果真在近海找到若干钻石。商人们当机立断买下7770平方公里海域，在大西洋进行样本实验。令人惊艳的是，这些海底钻石的纯度高达95％，远超一般陆产钻石，且储量预估达到15亿克拉。这显然要比任何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来得更有吸引力。

于是，2019年一艘名为“mv SS Nujoma”（纳米比亚开国总统的名字），造价高达1.22亿英镑，重12000吨，长113米，被称为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钻石勘探和取样船举行了落成典礼。它将到海面140米以下的地方寻找钻石，船上装置扫描海底潜在矿源，并进行开掘，特殊管道以每小时60吨的速度将沉淀物输送到船上，再将不含钻石的物质抛回海洋。钻石公司的执行长乐观地说：“这艘船将有助于我们维持目前120万克拉的年产量。”

但与此同时，生态学家指出：“纳米比亚海岸附近水域是常驻和迁徙物种多样性很高的重要地区，如鲨鱼、鲸鱼、海豚和海豹……海洋采矿用重型机械移除部分海床，从这种干扰中恢复栖息地可能需要几十年。”

而这就像过去的每一次探宝一样，人类驾驭着自身的勇气、信念、智慧和欲望，乘风破浪的同时，也必须时刻警惕被自身的欲望反噬。宝藏在海里，宝藏也在心里。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