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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的故事

2023-06-24陈昌恒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钱物旱烟剃刀

陈昌恒

以前,村里没有理发师傅,人们理发得到乡镇街上去。有些人家贫,就用剪布刀马马虎虎剪个“老鼠啃头”,或者一家大小全剃清一色的光头。

父亲17岁那年,奶奶就对他说:“房不能一人起,头不能自个理,以后你帮帮乡亲父老们理发吧。”于是,大家为置办一套理发工具忙开了。父亲上山割龙须草去卖,买了一把“双箭”牌理发手推剪和一把木梳子;当铁匠的爷爷打制了一把剪刀和一把剃刀;奶奶用旧衣物的布片缝缀了一张围布,一套理发的家什就满当了。

一开始,来让父亲帮理发的是本屯人,继而七里八弄的人都闻讯赶来了。第一次来的人很拘礼,或提一两斤玉米或递一两毛钱作為报酬。父亲推挡着钱物。奶奶也说:“你们这样,别再来了!”因此,父亲帮别人理发不但不收钱物,还经常留客人在家里吃饭。那个年代,一餐饭多了一张嘴,只能加水,玉米粉斤两不变。碰见下雨天或者大队召开群众大会的日子,我家就门庭若市,陌生的、熟悉的人坐满我家屋子,排队等着父亲为他们理发。父亲不慌不忙,满脸堆笑,先切一袋旱烟招待客人。客人边聊天边比赛似的抽烟,木屋里烟雾弥漫,等到最后一个人坐到理发椅子上,一袋旱烟也就兜底了。

我高中毕业后,父亲就教我理发,哪深哪浅,哪高哪低,如何捻控推剪,如何收张剪刀,如何缓舒进退,拇指和食指如何捏紧剃刀……父亲说:“现在你先慢慢琢磨窍门,今后同时来两位以上的客人,我们父子兵齐上阵。”

1993年,父亲离开了人世。父亲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57个春夏秋冬。生命的旅程短短一截,但他为别人理发的时间却整整40年!那天,黑压压的人送爹的灵柩进山,哭声一片。

父亲走的那年,我当代课教师已满7个年头。我干农活的时间是周末,帮乡亲们理发也只能在周末了。周末一到,无论我多忙,只要有人来理发,别的活都得让路。有时,第一次来理发的人,进门后欲言又止,我便开口先问:“来理发的吧?”还没等人家回答,就已经把人家带到理发椅子上,接着我边理发边跟客人聊家常,融化尴尬。有时,带一把月刮正要出门,就有人来了。有时,我出去干活刚走到半路,妻子的喊声就尾随而来,她一声“回来啊——”,我就知道有人来理发了,一定还不止一个,我立马掉头。

常常是一回来就是一两个钟头,有时候还要煮饭招待客人,这一天的时间就搭进去了。理发师傅要留客人吃饭还不容易吗?如果饭还没弄好,怕客人理完发就走了,理发时你磨蹭一下就行了。人们常说,县太爷也得听理发的,理发的人喊你抬头你不得低头,喊你左转你不得右转。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来找我理发的人少了,几乎没有青壮年的人和他们的孩子来找我理发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的爱人身体不好,有很多的农活等着占用我的周末。他们怕耽误我的时间,都上街理发去了。而老人们也为了节省我的时间,从两个月理一次发延长到四个月理一次发。虽然乡亲们不再为理发的钱发愁了,但赶一次街要走20多里的山路,单为理个头发,不划算。我完全有条件帮他们理发,并且,帮他们理发已成为我的习惯。他们不来,我倒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倍感寂寥。

我利用去学校在路上碰到一些人的机会,对他们说,如果乡亲们把我当作兄弟,就继续来我家理发。因此,他们又来了,又给我家带来融融的暖意,一直延续到2011年春天,我到县城新的工作单位报到的那一天为止。

几十年了,无数的蓬头稚子在我的剪刀下,从嫩黄变成浓黑,他们变成青年,离开山村走天涯。有无数的老人,我的手曾经幸福地摆弄过他们头上的霜雪,也在他们赶往天堂前,帮他们理了最后一次头发。

这些年,“嚓嚓”而歌的声音,频频光临我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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