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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到非物的遗产:黔东南四十八寨侗族“牛”的民族志研究

2023-06-22刘艺

艺术科技 2023年3期
关键词:民族志非遗侗族

摘要:侗族具有悠久的农耕历史,勤劳的侗族人民一直以来都有着浓厚的崇牛文化,且这种崇牛文化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有所体现。文章以黔东南四十八寨地区的侗族为研究对象,通过文献查阅与实地调查,获取当地独特的“牛”文化资料,对侗族“牛”的民族志进行探讨。研究发现,“牛”在侗族历史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其重要性经历了一种由物到非物的转变。当然,这种转变并非完全否定“牛”的物质性价值,而是强调非物质性的文化下,它被赋予了更多的经济价值,而这种非物的变化也推动了侗寨的发展。

关键词:“非遗”;侗族;牛;文化;民族志

中图分类号:K89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3-0-03

在侗族悠久的农耕历史文化中,牛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物的层面,牛既是侗族人民从事农耕作业的得力助手,又是侗族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侗族家庭的重要物产。近年来,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牛”的文化价值空前提高。对侗族人民来说,“牛”文化也是一种十分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由此成为侗族村寨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倚仗。

文献研究与实践经验证明,“牛”在侗族历史中发生了从物到非物的重要转变。以黔东南四十八寨地区的侗族为例,调研组通过文献查阅与实地调查,掌握了不少当地独特的侗族“牛”文化资料,试图以此构建一部简短的侗族“牛”的民族志。本文所指的黔东南四十八寨,也称“四十八侗寨”,是一个文化地理概念,指贵州黎平县与榕江县毗连地区的数十个侗族世居自然寨。在当地的文化地图中,四十八寨是公认的具有相同族别与文化,且可以通婚的“自己人”。四十八侗寨范围内的“牛”文化具有很高的相似性,因此本研究将之作为一个完整的研究对象加以探讨。

1 “牛”的历史记忆

四十八侗寨的核心在盖宝,“拆并建”后,盖宝所在地区改为了黎平县尚重镇的朱冠村和西弥村。调研期间,调研组经联系人的介绍找到了当地的“文化专家”吴老,吴老详细介绍了四十八寨的历史和文化。了解后发现,“牛”在当地侗族的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侗族有诸多与之相关的历史记忆。

地名、传说故事等都是历史记忆的重要载体,盖宝的本土文献——朱冠村的村志中就记载了一则石牛岭的故事。在朱冠村古树林的后脊上有一条岭,当地人把它叫作“石牛岭”,其又名“牛角岭”。这条岭脊中间从土地里伸出一头石水牛,牛的前半身伸出土外,露出一对又宽又大的牛角,后半身没有露出,就像一头大水牛把头从水里伸出水面。如果只是因为形状相似而以“牛”为名并不足为奇,但神奇的是石牛岭的石牛居然“活了”。《朱冠村村志》记载:

“到对面山区看,特别是晴天时,就见得这头石水牛活生生地在到处走动,还看见他到深湾的水塘里去洗澡嘞。又说这头石水牛一生气时像个大碰牛一样非常凶猛。我地的打牛场在我寨的上节河‘定岭几格处,与高久、丈巴、归更几寨共打牛场。有一次放牛打架,勤奋寨牵牛去打路过我寨‘便高田旁时,岭上的石牛听到锣鼓声就愤然跳起来,跑到半山腰上飞起双石角,撬破了山岩,一棒大石头从半山腰上飞滚了下来,正对着勤奋的牛背上打去,当时勤奋牛即刻断背死亡。自那以后勤奋寨就不愿意拉牛去上场打了,父老协商才把牛场改到‘八庆河边。”

“石牛生气时,我寨杨家房族生长出一位力大无穷的‘猛士。猛士长着一条尺多长的尾巴,十八九岁时他拉牛去耕田;收工解了犁耙绳,一手拉着牛的前两脚,一手控住牛后两脚,把牛倒提进水塘里去洗。这种神力确实令人惊讶,所以当时老人们都叫他‘王猛。这王猛的惊奇信息一传十、十传百谁承想竟传到了当朝圣上的耳朵里,圣上龙颜大怒道:‘此情不治,必生草寇无疑。便令猛将下来把石牛砸烂,还在脊岭上打‘九铜桩。”

这两个故事的主要情节反映了当地侗民“万物有灵”的思想。一方面,他们认为石牛有灵,与现实紧密联系,指导着他们的生产生活,甚至会对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例如,人们更换打牛场的位置就是由于石牛撬山石打死了勤奋寨的打牛。另一方面,石牛也被当地侗民当作象征本民族精神的符号,如石牛托生成力士王猛,圣上疑心生乱,于是派人砸石牛、打铜桩将之镇压而亡的情节,或许就隐喻着侗族与古代封建王朝之间的关系。通过石牛岭的故事可以确定,侗族对“牛”存在“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

早前也有研究表明,侗族存在牛神崇拜,“传说牛是天神派下来帮人们耕田的。他们常把牛角挂在鼓楼或堂屋里。每年农历四月初为牛的诞日,这天让牛休息,给牛洗澡,喂糯米饭,用老酒喂它,给它插上鸡尾,以示祝福”[1]。學者万义也在《侗族“舞春牛”文化生态的变迁——通道侗族自治县菁芜洲镇的田野调查》[2]一文中详细介绍了侗族“舞春牛”的民俗。

2 耕牛:作为物的遗产

侗族对“牛”的崇拜,始于牛对农耕文明的重要意义。侗款中提到的节令,“三月用钉耙,四月用犁耙”[3],就表明了侗族具有悠久的耕牛犁地传统。四十八侗寨的核心区域盖宝,流传着一个牛贩启蒙当地农耕技术的故事。

传说四十八寨侗民的祖先初到此地定居时,生性纯朴,种田只会撒布,不会栽插。约在14世纪80年代,在一年的芒种之季,有个牛贩老板天黑了来到盖宝借宿,半夜没注意,牛断了套绳逃出,进田去吃了一丘田的秧苗。盖宝的祖辈发脾气,要他赔偿。这个牛贩姓杨,他耐心地说:“我今天身上没钱赔你们了,但我愿意给你们重新栽插好,到秋收时,如果收的产量不如原来的高,我再来赔补你们。”到当年秋收时,这丘田的收成远远超过往年的产量,大家才恍然大悟,于是人人都十分感激这个杨老板。这个老板据说是孟彦乐里的人,盖宝先祖便决定派人去接他来,为他们传授种植经验和文化艺术,同时还邀请他迁来盖宝长住,并与他结拜弟兄。可是怎么说杨老板也不愿来,盖宝先祖决意去接他,还向他表示愿将最好、最近的田给他下秧,送最好的田给他耕种,将最近、最茂盛的山林给他砍柴,各种生活所需的用品由他自选,最后他才同意了。这个牛贩定居盖宝后,人人都尊敬他,管他叫“蒙”(mōng)。每年的农活,如撒秧、插秧和一切大事开工都由“蒙”择日,凡定节日、婚事丧事,皆如此。在祭萨时,也要“蒙”房的人手拿宝剑刀走在前斩妖开路方能出军。“蒙”的到来,为侗族带来了农业技术和文化知识。

这个故事反映的是侗族先民得到“蒙”的指导学会了先进的农耕技术,但“蒙”为什么是牛贩而不是马贩、羊贩呢?或许是由于牛在农务中有着重要作用。作为物,耕牛是四十八寨侗民们农忙时期的重要劳力。一个侗族家庭中有一头耕牛,能极大地减轻这个家庭的农务负担,就算没有耕牛,也会在犁地时找人家借牛,再以实物(粮食收成)或其他形式的人工劳力来偿还。因此,在以农业为主要生计的时期,耕牛是侗族人民最重要的资产,是实物遗产中的重中之重。先人去世,或儿子分家,作为遗产的耕牛的归属尤为重要。

康熙年间所立的《万古传名》碑记载的侗款提到:“偷牛马、挖墙拱壁、禾谷鱼,罚钱十二千文整;偷棉花茶子罚钱六千文,偷柴瓜菜割蒿草,火烧山罚钱一千二百文;婚姻男女,男不愿女,女不愿男,出银八两,钱一千七百五十文。”[4]悔婚、小偷罚银不过千百文,而偷牛则会被视为大偷,罚银上万文,可见耕牛作为实物遗产对侗族人民的重要性。

3 “圣牯”:作为非物的遗产

近年来,“非遗”的社会热度颇高,不少民族在深入挖掘自身历史中的特色文化,试图将“非遗”作为民族经济振兴的契机,大力发展文化产业。提到侗族,人们最先想到的“非遗”是享誉世界的侗族大歌,但侗族的传统“牛”文化也越来越引人注目,同样不可小觑。音乐文化方面的牛腿琴、传统技艺方面的刺绣牛纹样,以及热闹的斗牛活动,“牛”以各种非物的文化形式充斥在侗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前文提到的勤奋寨的“打牛”,就是勤奋寨的斗牛,即“圣牯”,是全村全族发达兴旺的象征[5]。

四十八侗寨自古以来就盛行斗牛活动。斗牛是该地区股壮节的主要活动之一,也是该地公认参与人数最多、次数最频繁的一项节庆活动。刚到朱冠村调查时,就有村民兴致勃勃地带调研组去看村里的“牛王府”。精致的二层独栋小楼,全屋木结构,由全体村民捐助所建,供村里的打牛居住,打牛则由固定村民照顾。朱冠村村民表示,每月都会举行一次斗牛活动,经费由村民们自愿捐献,其参与度和积极性都很高。

股壮节是贵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被称为“吃股壮”(侗语称jiljaens)。以往大多数人将其与苗族的牯藏节混为一谈,但实际两者之间差异显著。侗族股壮节的总源头(即总股壮头,侗语称densjaens)是贵州省黎平县尚重的朱冠村(下称朱冠)。《朱冠村村志》记载了股壮节的由来:

相传约于嘉庆道光年间,四十八寨中的西迷寨寨头房,有一位姑娘嫁到朱冠寨的寨脚房,生养一女,起名叫“扪拗”,“扪拗”的妈妈称她为“乃扪拗”。有一年,“乃扪拗”听人说,今年高山“苗岳”地方过大节了,杀猪宰牛,热闹非常,暗喜在心,准备到那里去讨饭、讨肉。因为在那个时期有个习惯,凡是他乡过年过节都要到那里去讨吃,得多顺意了,就标志着自己来年的运气好,否则就是凶运。那年,“乃扪拗”真的到“苗岳”去了,她去讨饭,没想到被那些苗人们蔑视、耻笑和欺骗,他们用红岩石沾血,喊叫骨头,用烂棉团沾血喊叫肉拿来送给她,那些年轻男子还用酒糟打她,她很丧气。“乃扪拗”回到家,向家里人说明了她的遭遇。大家一听,全房的男女老少都很气愤,都说:“买打牛、吃股壮,只有他们才吃得吗?我们也吃得,打牛我们也买得。”就这样一宣传,就房房都开会,寨寨都集中,要像“苗岳”那样来执行。首先,“乃扪拗”的房族(朱冠寨脚房)不久就买来一个大牛王,本房外嫁的姑娘和姑妈姑婆们全都来庆贺,用红布系在牛角上,用锦绣绸缎盖在牛背上,然后,放炮、唱补歌,喝酒玩乐三五天之久。从那时起就叫这个“乃扪拗”的房族为“股壮头”房。从此以后,四十八寨也都照樣纷纷买牛,开斗牛场,过股壮节。

流转至今,现在的股壮节的主要活动内容有两个,一是祭祀“萨玛”活动,二是吹芦笙、踩歌堂和斗牛等欢庆娱乐活动。虽然股壮节的起源与苗族的牯藏节密切相关,但已经自成一脉,独具特色。如今,在“非遗”话语下,“牛”在侗族中的重要性发生了转变,诸如股壮节、斗牛等“牛”文化纷纷进入“非遗”行列,成为侗族村寨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倚仗。

4 结语

过去,在以农耕为主要生计的传统时期,侗族对“牛”有着“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祭祀牛的仪式和活动几乎在所有侗寨达成了共识,有些侗寨甚至自称是水牛的后代,可见侗族具有鲜明的崇牛文化。四十八侗寨地区现在也依然流传着许多有关“牛”的历史故事。

尽管崇牛显示出一定的“非物性”价值,但传统的农业生计更需要作为物的牛。四十八侗寨流传的农业技术开化故事,就始于一名牛贩。牛在侗族人祭祀时被当作祭品宰杀分食,在农耕时是重要的畜力,更是最直接的家庭物产。就算当时同样存在斗牛和祭祀“萨玛”,但这只是侗族人民自己的欢庆活动,范围有限,影响力不大,经济价值也不高。

如今,在“非遗”话语的影响下,纷纷被列入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牛”文化,成为地方文化产业发展的一大挖掘点和宣传点,也吸引了众多游客慕名前往,有力地推动了侗族村寨的旅游经济发展。

由此可见,“牛”在侗族历史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但其重要性经历了一种由物到非物的转变。当然,这种转变并非完全否定了“牛”的物质性价值。例如,如今牛肉依然是侗家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牛瘪等传统美食随着文化产业的发展,影响力逐渐扩大。不过,当下所强调的饮食文化显然赋予了食材更大的经济价值。

参考文献:

[1] 张世珊,杨昌嗣.侗族信仰文化[J].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90(6):56-60.

[2] 万义.侗族“舞春牛”文化生态的变迁:通道侗族自治县菁芜洲镇的田野调查[J].体育学刊,2010,17(12):92-95.

[3] 闵庆文,张丹.侗族禁忌文化的生态学解读[J].地理研究,2008(6):1437-1443.

[4] 向零.洞款乡规及其演变:对侗族社会组织形式、功能及其演变的探讨[J].贵州民族研究,1989(3):6-14.

[5] 徐晓光.“圣牯”与“牛籍”:侗族斗牛活动中的仪式与习惯法规则[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0,2(3):75-80.

作者简介:刘艺(1998—),女,贵州盘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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