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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清水

2023-06-20李兴艳

芳草·文学杂志 2023年3期
关键词:郧阳刘斌汉江

北京人喝口水說甜

“咱们是南水北调的‘守井人,担了这个使命,干了这个活路,受再大的苦也没啥。只要北京人喝口水说甜,咱山里人就笑。北京人说苦,咱山里人就自感愧疚……”

说这话的是十堰市一位水污染防治工程师。

我清晰地记得,二○一九年夏天一个炎热的下午,我采访畅军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进入正题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这会儿在这里聊天,在外面全市的一百多个治污工地上,还有我们四千多人在烈日下干活儿呢!”

畅军庆,一米七五左右,宽额阔鼻,腰圆肩厚,眼睛不大,但透过那副半旧的眼镜,能看到他坚毅的目光。

历经半个世纪,南水北调这个充满政治想象力的浪漫构想终于实现了。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应该分三大部分:调水沿途的基础管线建设、移民工作、流域水污染防治。

很多国内外媒体常用“四个最”来概括南水北调工程:世界上距离最长的调水工程、世界上受益人口最多的调水工程、世界上受益范围最大的调水工程、世界水利移民史上最大强度的移民搬迁。其实,应该再加上“一最”——世界上最难的流域治理工程。流域水污染防治是南水北调的生命线,它最难,也最漫长。它决定了整个工程的成败,如若失败,那前两项工作也就前功尽弃。

所以流域水污染防治急之又急,严之又严。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十堰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核心水源地,担当着“守井人”的神圣使命,污染防治是重中之重。建国初期为了尽快完成“二汽”建设,采用先建厂后建市、先生产后生活、先建设后规划的方法,导致环保基础设施很差。随着十堰城镇化进程加快,城镇人口快速增长,污染物排放和治理工作受到严峻考验,尤其是神定河、泗河、犟河、官山河、剑河等“五河”,在十堰市流域总面积一千五百一十一平方公里,水环境治理刻不容缓。二〇一二年底开始,十堰市就重点围绕五河流域沿线“百沟千口”进行大规模整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说:生态文明建设要打一场“大仗、硬仗、苦仗”。市领导把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投向了畅军庆。这个出生秦地的青年汉子,多年扎根在十堰水污染防治一线,业务知识扎实,身上既有秦人的硬朗凛冽,也有楚地的飒爽包容,他无疑是出任全市南水北调污染防治与“五河”治理技术总负责人的最佳人选。

这张军令状接是不接?

畅军庆三天三夜没睡着觉。正逢炎炎夏日,屋里开着空调都不行,他仍然是一身一身地出汗。

那么大一座城,四十多年了,重地上,轻地下。地下有些地方连一条污水管都没有,怎么治啊?从哪里治起啊?

妻子看不下去了:你这样不行!你会垮掉的!

他说出自己的担忧:“五河治理”非比寻常!关乎南水北调的国家工程,关乎十堰前途命运,我担心我的能力啊。

妻子说:你是全省的青年治污专家,有专业能力,又正年富力强,关键时刻不找你找谁呀?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你不顶谁顶?你不顶压死一大片?男子汉宁可站着死,不要跪着生。你有技术,辞职去别处可能也混得好,但那是跪着生!就是混得再好,你后半生自己心里也会瞧不起自己。你要接下来,让北京人喝上咱十堰最好的水。你就是为了我们十堰那四十六万多移民也要接下来,要不他们就白白地背井离乡了!你接下,即使失败了,也是站着死,虽死犹荣!

妻子一番话,让畅军庆心中顿时明朗轻松。

这一夜,畅军庆终于睡着了。

临危受命。畅军庆担任国内高难“五河”治理技术方案总负责人。此后的四个多月里,他带领十五人技术专班,早七晚十二,住在办公室工作,啃饼干吃泡面,从八月酷暑干到雪花纷飞的十二月,指挥两百多人的外调团队,出动三万人次,调查河流流域七十九条,数据四万多组,归类、计算出四千多组有效数据,四次赴京汇报,终于在二○一三年十二月完成了“五河治理”方案,并通过专家审查。

一场水环境治理大战正式打响了。

更加艰苦卓绝的考验还在等着他们。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一道道技术难题。有些独特的新问题在教科书上都没有。世界的生态环境变化得太快,很多书上的知识已经不灵了,他们要不断在实践中探索,寻找新技术。畅军庆带领技术团队一次次地踏勘,一遍遍地实验,无数个白天黑夜鏖战,突破了一个个技术难关。

当时全球污水处理三十余种工艺,十堰采用了二十七种。其中很多融入了畅军庆和他团队的技术创新。神定河是“五河”中最难治理的一条河。他们对神定河采用了切断污染源,利用微生物的内源呼吸规律,让它自我净化。同时,在攻克神定河治污难题时,他们还对全市的流域治理采用了“容量约束、单元控制、响应输入、线性拆分”等先进的设计理念,人工快渗、红菌技术、膜工艺等全球先进的污水处理工艺,采用“二个系统八分法”理论与工程体系,构建清水污水两个系统,分离四种清水四种污水,不断完成长效的监管机制,这是十堰攻克高难、超高难流域治理,创新出来的宝贵理论与实践经验。

河道里又脏又臭还充满危险。畅军庆带领着他的技术团队像小猫小狗一样钻沟爬洞,他们的施工队被称戏称为“地老鼠施工队”,天天往布满砾石杂草且时不时有毒蛇出没的暗涵里钻。

在十堰的流域治理中,畅军庆是唯一把全市一百七十公里暗涵全部钻完的人。治污前三年,他就在五河流域来回行程达一万公里,跑破了七双鞋,长期泡在污水中的脚趾甲脱了再长,长了又脱,腿上的伤从未好过。每逢夏天高温,他身上被蚊虫咬满红包,脚肿得像馒头,衣服整天汗水湿透,能拧得下水来。在武当山那个暗涵里勘察时,上边都是屎尿水朝下流。畅军庆他们人在下边儿,经常是屎尿水灌一身。

还有那些在一线勘察的女技术员们。到了夏天,一个个白净的女孩最后都能晒成酱油色,天天那衣服都是湿的,裙角滴滴答答都直滴汗。还有一个三十五岁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女同志,因为技术工作太劳累,在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流产了。为了这一库清水有太多的人出力流汗,甚至有些人奉献生命,这个未能出世的孩子算是为治污工作捐躯者里年龄最小的了。

不仅是工人和技术人员,就是市委书记、市长也一样的经常跟着他们一起到治污一线爬涵洞。有一次,一位市领导跟着畅军庆爬完涵洞和他开玩笑:

畅军庆,把你名字刻在神定河边的石头上。

水治好了,你天天欣赏美景。水治不好,天天臭你!

哈哈哈!畅军庆抹了一把汗,指着神定河说,我把这五条河看成是自己的五个儿子,哪一个儿子生病,我这当爹的心里都非常难受。您放心,我一定把五条河都治理达标。

为了做好水污染防治,十堰市整治排污口五百九十个,完成河道清淤一百三十八公里;建成生态跌水坝十六座,建设生态河道一百三十公里;建成清污分流管网一千六百六十六公里。兴建污水处理厂九十四座,垃圾处理场三十八座,完成了一千六百四十一个村的农村环境综合整治。

如今,十堰所有河流水质都已经达标,而且达到“水清、河畅、岸绿、景美”的标准。每条河岸现在都建成了城市景观,成为老百姓休闲出游的好去处。“五河”治理被列入全国黑臭水体治理典型。二一二○年,十堰市入选首批“中国好水”水源地。

这些年,全国共有近三百个城市来十堰学习。很多外国专家来的时候都很傲慢,但看了十堰的治污工程和效果他们就不得不服了。英国专家来看了之后,不由赞叹说,你们用四年解决了我们泰晤士河治理近四十年的问题!

央视采访畅军庆治污的最大感受,他说,治污永远在路上。大河治好了,后面沟沟岔岔和保卫战果就是“剿匪”,“匪患”一日不除,治污一日不停。没有共产党干不成的事儿!

团城湖畔的北京市民郭子,前两天看到《人民日报》的一篇新闻。北京地下水位持续五年回升。二○二一年,北京平原地区的地下水位成为近二十年来地下水位最高年份。清清南水北上,润泽华北大地。

团城湖边郭子

郭子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团城湖调节池在离他的家一两百米的目力所及之处,站在窗前,就能看到一湖清澈的水;推开窗子,就能感受到一湖南水扑来的沁人肺腑的气息。这南水,也在改善着周边的生态环境,园子里新挖的湖,蓄满了南水,以及因南水而恢复的近千亩京西稻田,让原来的一些破舊村庄搬迁后的土地,成为了湿地一样的公园。特别是夏天,一片云就会带来一场雨,让这里有了江南的气候和景致。

郭子待在园子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而且不分时间,即使是夜里两三点,他有时睡不着觉,或者是一觉睡醒了,就背起他的大背包来园子里。背包里有书、有茶、有吃的,够他一天的补给。

他昨晚在园子里看完落日看月出,又和一位钓鱼的男子聊到半夜。

他似乎已成为这园子的一部分了,就像这园子里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湖水,一只来去自由的鸟儿,一个安静的亭子。

于是他看到的这园子里的一切,又不仅仅是眼睛看到的一切。

他和鸟儿对话,与月见草低语,他会一天天地陪伴京西稻,从青葱到金黄,最后像看着自己的闺女出嫁一样,看着她被季节收割。

他经常在看着这一切时,想起团城湖里南水的家乡。

郭子是京西颐和园团城湖一带的“大户人家”。他说他家拥有团城湖畔方圆一百六十多公顷的三山五园园外园的十几个园子,三十多公里的绿道,六十多公顷的团城湖调节池,近百种鸟儿,近七十公顷的京西稻田。

来吧,到我的园子里看看!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每次说这话时,朋友们特别羡慕,那豪横的样子挺像一个家里“有矿”的人。

四月春盛,天还蒙蒙亮,团城湖早早就睁开了眼睛萌动热闹起来,鸟儿们像是一群睡不着觉的孩子,叽叽喳喳地早起,去赶春晨的早集。河水哗哗开始歌唱,团城湖八百多米南水北调明渠旁的柳树像站了两排窈窕的姑娘,披着及腰的长发,对着如镜的渠水欢快地梳妆,玉泉山后的太阳像躲在妈妈身后的调皮孩子,红着圆嘟嘟的小脸儿蹭蹭地往外探出头蹦了两下,玉泉山和昆明湖便披起了绚丽的霞衣。

团城湖调节池是南水北调中线总干渠的终点,连接密云水库和南水北调来水两大水源,承担着南水北调来水分水、调蓄和河湖水系补水的重要功能,是京城水资源一个巨大的“仓储”和“调配中心”。

此刻,郭子正坐在团城湖旁金河湾边上的木椅上,朝阳在树林与河水里洒下一片柔柔的金光,春风轻拂中他在平板电脑上写下“《金河湾之晨》”:

在这里住二十四年了,自二○一四年底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以来,已经给北方调水四百五十多亿立方米,这是几百亿方的生命灵气注入了北方大地。随着南水北调和团城湖生态体系建设,我看着这里的园子一个接一个地建起,这里的水一年比一年丰沛,一天比一天清澈,鸟儿也越来越多了,不断有新的品种出现,有的候鸟成了留鸟。这两天我发现仅这金河湾边的鸟儿就有十几种之多。红腹山雀,灰椋鸟,白头鹎,乌鸫,杂色山雀,银喉长尾山雀,燕雀,红嘴蓝鹊等等。今天还发了一只漂亮的金翅雀,以前可是极少见的。哦,看,还有喜鹊,灰喜鹊,麻雀,白鹡鸰,它们飞落在那棵百年老榆树上……

写到这里,他伸手去摸茶杯,哦,今早一来看到那些鸟儿,灵感的文字就从天上树上春风里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赶紧拿出平板电脑接着,竟忘了煮茶。

郭子从一个黑色的大旅行包里拿出一只小陶炉,里面装着几块小而精致的菊花炭,拿起一个老岩泥侧把壶走到河边打起一壶水,回来轻轻放到炉上,投入一块松针白茶,拿起平板电脑又继续写。

不多会儿,壶水沸腾,鱼目连珠,壶盖开始轻轻蹦跳起舞,茶叶翻滚,松香轻扬,茶香氤氲在这金河湾畔。沏出一小盏,细呷一口,清新醇厚的茶香在肺腑间升腾。

他忍不住自语。

嗯,甜。

郭子不知道,北京人的这句“甜”,如果让十堰市的那些南水北调“守井人”听到了,他们该有多开心。

郧阳开出首张二十万罚单

郭子还在团城湖金河湾煮茶写文。他背后三棵两三百岁的古柳,为他撑起三顶春天的华盖,轻风微拂,太阳的光影在他身上斑驳摇晃。有只漂亮的红腹山雀轻轻飞来,蹑手蹑脚地在郭子背后的树杈上踮着小碎步,然后偏着小脑袋看着他。

在写啥呢?

“周边的环境越来越美,树林越来越多,湖水越来越充盈,吸引了好多不曾来过的鸟儿在这里停留……”

哦,那红腹山雀仿佛看懂了,满意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它要去看看月见湖旁花田里的油菜苗钻出土没有。

这个时刻,十堰市郧阳区早已是春意盎然的花花世界,樱桃花、桃花、杏花次第登场,五峰乡的油菜花正浩浩荡荡一路奔跑铺展在汉江河谷,如一首挥洒在春天里的青春之歌。

刘斌正驾车匆匆往汉江边上赶,上高三的一双儿女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原本说好和妻子陪女儿到郧阳“中华水源”的同心广场去玩儿的,这下看来又要食言了。他是郧阳水利和湖泊局的水政监察大队队长,刚刚接到举报,杨溪铺镇汉江边有人非法采砂,他必须马上去现场看看。

放在副驾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不停,他拿起来瞄了一眼,又是那个老秋,挂掉,嗡嗡的振动再次执着地响起……刘斌索性任由它响去。他知道老秋肯定是又为上次那个二十万罚款的事情帮一个亲戚说情。

那是今年大年初九上午,水政监察大队接到群众投诉,南化塘镇江湾村有人在滔河河道里私自采砂。刘斌立即集合队伍往现场赶去。

二○二一年五月十四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实地视察后召开的“推进南水北调后续工程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对水源区的生态环境保护工作提出了“守好一库碧水”重要指示。作为南水北调核心水源地的十堰市,上至市委书记,下至普通百姓,早已把当好“守井人”这个国家使命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南水北调大水井,万古一地大郧阳。这是郧阳人的骄傲自豪,更是使命担当。“守好一库碧水”行动,郧阳更是冲锋在前,全方位推进。“河道非法采砂整治”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

从县城到南化塘镇江湾村五十多公里路程,刘斌的车开得很快,还不时瞄一眼显示仪上的时间。他太了解这些非法采砂的人了,一个个的都鬼精得很,经常昼伏夜出,你来他撤,跟执法队“打游击”。刘斌紧紧抿着嘴,如驰疆场。今天得彻底铲除这个非法采砂点!

郧阳位于丹江口水库中上游,全区七百六十六条河流。其中這滔河是汉江的主要支流之一。

刘斌率队一路飞驰,到了滔河江湾段的河道。只见几辆挖掘机、装载机采挖得正起劲儿,挥臂,挖掘,装车,运走,整个流水线熟练得很,一看就是惯犯。只见那原本好好的河道,目光所及之处被挖得跟狗啃似的大坑小坑,满目疮痍,刘斌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像是挖他身上的肉一样疼。

刘斌一队人的突然袭击让那些正在采砂的人措手不及,赶紧去叫老板张某。

执法队员现场对采挖的砂石料进行了测量,方量一共为五百零九点一立方米,经价格认证中心认证,违法开采河沙涉案价值达三万三千零九十一元。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有关规定对张某罚款二十万元,并没收违法开采的砂石料和生产工具。

张某看着二十万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差点惊掉了下巴。由开始的赔笑解释,到耍横撒赖,说是就只挖了一两天,而且不知道这违法,反正拒不接受这张罚单。

刘斌瞅着张某就是一通“灵魂三连问”,自从去年三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施行,我们天天都在“村村响”大喇叭上播,你不知道?你这样胡整乱采,破坏生态环境你不知道?你自己干了多久,从中牟利多少心里没数?

张某被刘斌盯得头皮发麻,问得哑口无言。

按照工作规范,水政监察大队必须要把毁坏的河道恢复好才能离开。刘斌带着队员们在河道里,一直干到凌晨一点多才到把整个河道的大坑小坑给填平整了。天寒地冻,寒风呼啸。大家的手冻得都伸不直,说话舌头都不拐弯儿了。开车撤离时,大家把手又是搓又是搁身上暖,好半天有点知觉,才能握住方向盘。

从滔河回城的路上,刘斌面色凝重。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实施以来,郧阳开出的最高罚单,他知道他和他们局长肯定又要有一段时间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作为丹江口水库坝上第一区,郧阳拥有丰富的砂石资源,更肩负着严格河道砂石资源管理、保护好库区水生态环境的责任。这些年为了保护水生态,国家接连出台了数十种法律法规。水政监察大队作为执法部门管山管岸管水管沙管汉江清漂,人家“太平洋的警察”还只管水上,他们这管得比“太平洋的警察”还宽,得罪的人也多。尤其采砂的利润空间非常大,让一些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人甘愿为此铤而走险。而刘斌他们天天做的就是在断这些人财路的事情,招致怨恨是必然的。

行政处罚决定书开出三个月内,如果拒不配合,法院会强制执行。这段时间刘斌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先后有十几个人为张某说情。但不管是谁,刘斌都只一句话,无可商量,依法执行。有一次他去给局长李明国汇报工作,两人的手机一前一后都被同一个电话打进来,两人都没接,然后相视一笑。

局长问,咋样?顶得住不?

刘斌看着局长咧嘴一笑,您都顶得住,我有啥顶不住的?

局长拍拍他的肩,笑,你个鬼娃子!我这没问题,你也给我顶住!

必须得顶住。自从刘斌当了这个水政监察大队长,他一直都是顶着各种压力走过来的。

得罪人这个事,刘斌已经习惯了。

但使命所在,守土有责,得罪人也得干。

二○一九年夏季,郧阳痛下决心,集中清理汉江上非法挖砂船,刘斌带着执法队顶着如火烈日沿着汉江宣传、督导、摸排情况。最后针对剩下的那三十三个屡罚屡干,拒不自行拆解的非法采砂船进行了统一的集中整治。制定好方案后,刘斌率队顺江而上,逐个击破。

领导和同事们纷纷为他点赞,你小子还真有一套啊!那些剩下的“硬骨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竟然速战速决完成了目标,而且连一个上访的都没有!

刘斌笑了笑指着自己被晒得黑黑的,一撕就离一块皮的脸说:其实也不难,就扮演好一个“黑包公”,只要我们依法行政,操作规范,公平公正,一视同仁,那就不怕拿不下来,也不怕谁去上访。

上访的人虽然没有,但因此恨上刘斌的人可不少,那段时间,他经常会接到恐吓电话和短信。

刘斌你毁我船,断我财路,老子改天炸你房子!“问候”你全家!

你威胁我也没用!我依法执行,公正公平,我怕啥?你再违法采砂,我还照样治你!

军人出身的他从未替自己担心过,但他担心家人受到连累和伤害。从那时起,他坚持每天晚上接两个孩子放学。

为了保护一江清水北送,十堰市像爱护自己眼睛一样爱护着汉江的水环境。近年来,十堰清理养殖网箱十八点二万只,关闭规模化养殖场一百三十四家,关停并转高污染、高耗能企业五百六十家。强力推进“十年禁渔”,一千五百艘有证渔船全部上岸拆解,六千四百多艘三无船舶全部分类处置,三千多名渔民全部洗脚上岸。

从政府到企业,从干部和百姓,当好“守井人”是首要使命。

十堰因水而生,因水而伤,也因水而兴。“守井人”的使命于这片土地的影响,已经远远渗透到更深远的地方了。比如招商引资的首要准入标准是环保;比如那么多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靠水吃水”的生存方式必须进行转型;比如区域产业结构的相應调整……

快到杨溪铺镇汉江边了。

远远地,刘斌看着汉江两岸春色渐浓,绿意盎然,春花烂漫,江上碧波漾漾,船影点点,对面的中华水源地“同心广场”已是郧阳和十堰市民周末郊游的聚集地。好一幅醉美春江图啊!每当此时刘斌都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对,保护这一方碧水蓝天,就是他的光荣使命。

刘斌停下车,迎着朝阳,快步朝那碧水蓝天下的江滩走去。

就是老天爷下刀子也要去清漂

到了北京地铁一号线五棵松站,人潮如海底的鱼群一般涌向出站口,我像往日经过这里一样,并没着急着出站,而是在站台上伫立了一会儿,轻轻地闭上双眼静静感受来自脚下河流的咚咚脉搏,就像小时候闭着眼睛趴在母亲怀抱里睡觉时,听着她温柔有力又亲切的心跳。五棵松站除了地上的车流,地铁站里的人流,还有此处地下涵道里,正奔流着从我的家乡湖北十堰市跋涉千里来到北京的“南水”。

十堰大小河流共有两千四百八十九条,年均汇入丹江口水库水量三百五十亿立方米,占全库年均汇入总量三百八十八亿立方米的百分之九十。十堰市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核心水源地。

南水北调中线之水,从丹江口水库出发,一路北上,依太行、过黄河,到北京之后,又经房山拒马河,穿永定河,过丰台,沿西四环路向北,最后至颐和园团诚湖。其中有一段,南水就从这五棵松地铁站下面横贯而过。

出得地铁站,心中还思乡缱绻,忽然被灿烂的春光炫了一下眼,瞬间有种穿越的感觉。每次经过五棵松站,我都似乎能感应到这种乡情的呼唤。

小青已经在小吊梨汤店等我。小青是地道的北京大妞儿,在武汉上的大学。我们在一个胡同里的小众阅读分享会上相识,倾盖如故。当她知道我是郧阳人,也在武汉上过学后,对我更添几分亲昵。

这个店子古雅质朴,大红灯笼从门口一溜挂满屋内,就餐的包间木雕帷幔,轻卷珠帘,北京琴书悠悠荡荡在耳边,一派古都气韵。

我脱外套,取围巾的时刻,小青拿起桌上的大铜壶倒了两杯小吊梨汤,递过来。

嗯,甘而不腻,润而不稠,甜!

是是是!用你们“南水”煮的,能不甜吗?

听小青这么说,我一下子来劲了。

小青,我跟你说个奇怪的事儿,我去年去几个地方采访,行走三四个省份,其中有个地方的水喝到嘴里有种涩味。然后又到另外一个省,那里的水是闻起来有种鱼塘里的腥味。但我问同屋的女孩儿,她却说她没感觉啊。你说为啥?

为啥?因为你们那里的水太好了,你从小生长在那里,所以对外地的水质特别敏感啊。

那北京对我来说也是外地啊,我怎么没觉得北京的水有怪味?

小青又笑,你傻呀?北京城区的水七成以上都是你们“南水”啊!

哦,是喔,哈哈!我有点小自豪。

那可不?我还知道你们汉江清漂队的故事呢,为了让北京人喝上清甜的汉江水,他们看见河里一个渣渣,一个烟头都要赶紧捞起来的。

说到这里,小青的脑海里出现了浩荡的汉江,还有那些一年四季,烈日寒冬都逡巡在汉江上的清漂人。

一只蓝色的大船正穿过郧阳汉江的的主道,向下游驶去,大船尾巴后面跟着四条黄色的小船,像一只老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全家出动。只见那大船的一侧喷着红色大字:保护母亲河,当好守井人。船头上是几个白色大字:汉江清水1号。

船头站着一位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穿着橘黄色救生衣的青年汉子,只见他紧紧注视着江面,指挥着船前进的方向。

看这个风向,今天的河渣应该在郧阳港下面那个回水湾里。

船正迎风行驶,只听“咯噔”一下,随后又咔咔几声,船停在江面上不动了。肖安山知道,这又是发动机被江水里以前残留的渔网缠住了螺旋桨。

旁边小船上的十几个和肖安山穿着一样救生衣的队员也赶紧上大船来看情况。

越是忙,越是遇到狼!上午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必须赶快清理!

我在江边长大,水性好,我下去!那位○○后模样的小雷一边说着,已经把身上的薄袄脱下来了。

你娃子给我老实待着!你感冒才好,不要命啦?我下去!肖安山一把拦住小雷。

扑通!肖安山跳进了江水里。

哦嚯嚯!哦嚯嚯!

透心凉的江水把他激得几声惊呼。

他接过伙伴们递过来的短刀,咬在嘴里,潜到船下。不一会儿他扯着一块破渔网钻出水面,大呼了几口气说,再有两次就割完了。

第二次,第三次。终于清理完了。

哒哒哒哒……听着船的发动机响起,螺旋桨又畅快地工作起来,肖安山才上船。同事们赶紧给他递毛巾,递衣服。肖安山快速把衣服套上,好一会儿身上还是冷得哆嗦,上下牙还打得咔咔响,嘴唇乌青乌青地。同事赶紧给他端来一大杯热水,他伸手紧紧握住,抱在胸前,感觉身体抖得好一些了。

走,走,继续开!到郧阳港下面回水湾那里。

肖安山是郧阳汉江清漂队的队长,随时跳进江水去清理故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别说是在这春天,就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遇到这种情况,他也照样跳下去过。

能不能不下去?

不行,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下去。

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啊。请大型吊车来,把船吊起来清理维修。那得多大的成本?耗多少时间?汉江清漂耗不起啊。这方法看起来简单粗暴人受罪,但却最直接有效。

南水北调用的主要就是汉江水,三千里汉江流经郧阳区有一百三十六公里,郧阳接纳了整个库区上游各地清漂作业剩下的所有漂浮物,是丹江口库区清漂的最后一道防线。肖安山他们就是这最后一道防线的守护者。

突突的马达声让宁静汉江上面的春天骚动起来,“大蓝鸭”在江面上犁出一条白色的航道,肖安山和他的伙伴们乘风破浪往下游驶去,所过之处,江面上的漂浮物都被前面的“大蓝鸭”吃进了肚子里。

肖安山叉着腰,站在船头,像一个远航的老船长。果不出他所料,他已经看到那个回水湾里漂满了江渣。

靠近回水湾,后面那几只“小黄鸭”从不同方向围住那些渣子。这种小湾细岔的地方,大型清漂船无法施展身手,只能驾着小船,人工一点一点地清捞。只见队员们每人一个网杆,把那些枯树枝、杂草、塑料泡沫一杆一杆,又是捞又是拖地装上船,再一船一船地运到岸边的专用箱里,由环卫车来拉走。

在船上清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人就只是站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都可能吓得两股战战,更别说还要在上面工作了。那些漂浮物浸了水十分沉重,水中杂物盘根错节,加上水流阻力,打捞非常困难。

虽说已是四月天,但江上风大,大家早晨出来时都是穿着袄子的。这会儿大家都已经满头大汗,有的就把袄子脱了继续干。

近两个小时过去,眼见着湾子里的渣子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大家上船,驶向下一个目的地。那小雷一边抹着汗,一边开心地拿着手机对着清理干净的江面拍照。

肖安山指挥开船,继续往下游搜寻。

见那小雷此刻坐在船角,两只手垂着放在膝盖上不敢动的样子。肖安山过去翻过他的手一看,只见小伙子两只手掌上好几个血泡。

小雷忙抽回手淡淡笑着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清漂队除了固定的队员之外,平时还有一些像小雷这样的志愿者。小雷去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看到区里在招募清漂队志愿者,他就马上报名加入了周末清漂的志愿活动。

肖安山给小雷递一瓶水,看看小雷,又看着汉江说,小伙子,这清漂工作可是辛苦得很。现在是春天还好,要到了夏天,待在这船上,太阳晒,船上烤,水里照,简直就像烤红薯、蒸桑拿啊!到了汛期,每天都是早晨七点开工,晚上看不见了才收工,工作量大得很呐,一般人受不了哦!

说完,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小雷。

小雷望着远方的江水没吭声。

上午清理漂浮物,下午河道清淤,腾库容,为即将到来的汛期做准备,这是春季汉江清漂队的日常工作。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又是紧紧张张的一天过去了。肖安山带着清漂队上岸回家。

临别时,肖安山看着小雷即将走远的背影,笑着大声问:小雷,下周還来吗?

小雷转身笑着说:来呀!我每个周末只要有时间都会来的。

不觉得清漂辛苦?

是辛苦,但您都敢往冰凉的水里跳,大家都不怕辛苦我怕啥?还有啊,我想让北京喝上咱们的一江清水,我的女朋友,在——北——京。

小雷在说“我的女朋友”时,转过身,背朝肖安山举起手中的衣服向他挥了挥,继续朝岸边的绿道走去。

肖安山瞅着小伙子的背影,笑笑说:这娃子!

回到家,妻子已经早早做好了饭菜在等他。这时他才想起饿,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干掉了两碗酸菜面条。刚放下碗,妻子提来一个泡脚桶放他面前。

来,水里给你煮了艾叶包,你天天在船上,湿气重,好好泡泡。

听着妻子温暖的絮叨,肖安山心想,幸亏没敢跟妻子说今天又跳水里清障了。他刚把脚泡进热气腾腾的艾叶水里,微信消息响起,打开一看,是小雷发来的。

肖队长,我女朋友回消息说,她觉得今天北京的水格外甜!

然后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包。

肖安山靠在沙发上,一阵倦意袭来。

晚霞灿烂,浩荡的汉江上洒下一片金色,江水与霞光交相辉映,江滩上一个挽起裤腿,穿着橘红色救生服的青年。

民间河长“杨疯子”

春日午后,郧阳城东的凤鸣紫东小区里缓缓驶出一辆电动轮椅车,车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他藏蓝色的夹克外面套着一件红马甲。

只见那辆电动轮椅车熟练地右拐,向前,过马路,穿过“外滩一号”小区东侧的公路,沿江边公路向汉江二桥方向驶去。

这个时间,这段路,他已经“走”了三年了。除了雨雪天他不能出来,每年基本有三百多天他都会从这里经过。

汉江像一曲婉转跌宕的歌,从上游陕西一路南下,到郧阳城时,愈发生出万般母性的柔情,形成一个大大的“C”字,把郧阳城轻轻揽在怀里。

沿着郧阳城,从西向东是长长的江岸线。

使得郧阳这些年的生态建设和库岸治理工程,一条临江的生态景观绿道给郧阳城戴上了一条美丽的项链。在郧阳汉江二桥下面是一大片沙滩,这几年成为郧阳,乃至十堰市民的网红打卡地,家门口的“小三亚”。

此时,是下午两点半。今天周末,所以沙滩上已经早早地热闹起来了。那轮椅青年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早,便顺着无障碍通道,来到了网红沙滩上。

他看到沙滩上有两个饮料瓶子,便从轮椅后面的小货篓里拿出一根长夹子和一个黑色垃圾袋,把那饮料瓶子捡到垃圾袋里,然后把袋子挂在车的扶手上,正要继续往前,他忽然看到旁边一个青年男子抽完烟后把烟头随意地往沙滩上一丢,踩了一脚准备离开。

哎!这位大哥,这里不能扔烟头!请您把烟头捡起来带走扔上面的垃圾桶里。他快速上前,把轮椅挡在那男子的面前。

那青年男子扭过身来,瞪他一眼。你神经病吧!自己都是个瘸子,还管天管地,管得倒宽!你不是在这里捡垃圾吗,我不扔,你捡啥!

那男子绕过他,径直向岸上走去。

不许走!把烟头捡起来再走!

他的脸因为屈辱涨得通红,但依然倔强地去追那位男子。

这时一位大爷把那男子一把拉住了,笑着劝,嘿!强娃子,你去把那烟头捡起再走嘛。

那男子扭头一看大爷:四爹,你也来这儿遛弯儿?你看这个瘸子,这大的河滩,又不是他们家,我扔个烟头他还管!

你这娃子!轮椅上那娃,我每次来都能看到他,他为了保护这儿的环境可较真儿得很,有的人叫他“杨疯子”!人家可不疯,你看他穿的红马甲,他可是郧阳小草义工协会的志愿者,是咱们郧阳保护汉江的民间河长哦,快!听四爹的,把烟头捡起,跟人家娃子赔个不是!

只见那个青年男子走过去,把烟头捡起来,讪讪地跟轮椅上的男子说了句:对不住哈,你们志愿者是做好事,我不该骂你。

那轮椅男子释然一笑说,没事,我刚才语气也不好,以后可别往江边扔烟头了,市里做环保的老师来跟我们讲课时说过,这烟头被冲到江水里后,产生的有害物质对水质影响很大,所以我一见谁往江边扔烟头就火大。我们是南水北调水源地,是替北京守井的人呐,都胡乱往水里扔东西,那还咋能保证“一江清水送北京”……

这时,绿道上有几个人远远地朝这里挥手。

杨进举!杨进举!

那轮椅男子赶紧也向他们挥手,凌老师你们来啦!等着,我马上就来。

对,他不叫“杨疯子”,他有名字,叫杨进举。

他是郧阳的民间河长。

古有河神,今有河长。

中国治水是举国体制,有独特的制度优势。按照“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要求,二○一六年十二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全面推行河长制的意见》,几乎每一条河流都有一个河长,每一个湖泊都有一个湖长。这个人可能是村长、乡长,也可能是县长、省长,官越大河流越长。

为保一库清水永续北送,十堰市在全省率先推出河湖长制。当好南水北调的“守井人”对十堰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除了官方的河长之外,全国又发起了民间河长行动。

纪录片《中国河长》编导、中国“企业河长联盟”首席发起人、中国“民间河长第一人”邓星光先生,二○一七年六月十七日,在北京APEC峰会会议中心“总统有话说”高峰论坛上,作了“世界治水看中国,中国治水看河长”的主旨演讲。并提出以青年志愿者为主力的民间河长机制,率先搭建起护河治水的社会参与平台。

民间河长成为官方河长的有利补充。

十堰境内河湖众多,大小河流共有两千四百八十九条,如何管?如何治?十堰打造了河湖长制的升级版,建立起了市、县、乡、村四级河长体系,明确了各级河长两千八百一十一名。

为配合官方河长开展水环境治理工作,形成社会参与机制,二○一七年十月,十堰沧浪绿道环保服务中心携手汉江师范学院生态文明研究中心,公开招募民间河長。

民间河长主要负责河流巡查、水污染及治水工程监督,收集河流保护相关文字、图片、视频等信息,宣传治河政策,带动居民护河爱河,收集反映市民意见建议这些工作。十堰招募的民间河长,来自各行各业,固定人数目前已超过两百人。

郧阳区有民间河长一百余名,覆盖全区十九个乡镇。这种全民参与的河湖管护模式,除了机制完善的意义外,还引领更多的人对水环境关注和保护。一遍遍,一次次地让郧阳人确认自己“守井人”的神圣使命。

杨进举上到江边绿道,麻利地从车后一个绿色的大布袋里拿出几件和他一样的红马甲,又取下绑在车后的长夹子和旗子。

那几位红马甲和他一样,左胸前写着“郧阳小草义工协会”。

红艳艳的旗子在风中猎猎飘扬,上面几个大字:十堰市郧阳区民间河长。

那位凌老师,就是郧阳小草义工协会的负责人凌祖宏。今天来的还有多年来小草义工的骨干志愿者李俊、周正芝、刘慧莉,九零后男孩张天龙,实验小学的小姑娘郑淑元,还有其他五位临时从“志愿汇”上报名的志愿者。

三年前的一天,杨进举坐着电动轮椅在汉江边百无聊赖,十分郁闷地闲转时,正好遇到小草义工巡河的队伍,那时凌祖宏正利用暑假组织志愿者们开展汉江防溺水巡护宣传活动。

杨进举眼前一亮,我也可以像小草义工一样做好事啊。

于是杨进举就天天在汉江边等小草义工的人,紧紧跟着他们,和他们一起发防溺水的宣传单,遇到垃圾捡垃圾。凌祖宏很担心他的身体,但见他跟着大家干得挺开心的样子,也不忍心撵他走。

直到有一天大家要解散回家时,杨进举来到凌祖宏面前羞怯地红着脸跟他说,凌老师,我能不能也加入小草义工?我想和你们一起当志愿者。

凌祖宏看看他说,做志愿服务很辛苦,你的身体吃得消吗,还有安全问题。

杨进举赶紧保证,你放心,我只去我能到的地方。我干不了重活儿,但发现有危险行为时,我用喇叭喊个话,打个电话,捡个垃圾,发个宣传单,还是干得了的。而且我平时有的是时间,我一有时间就来。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协会写个保证书,按手印!

杨进举的一番话和他跟着大家连续参加活动的举动让凌祖宏很感动。他同意杨进举加入协会,但心里也并不确定杨进举能坚持多久。

谁知道,杨进举这一做就做了三年。不仅自己每天坚持巡河,而且还主动承担了协会的物资保管员。协会的旗子、各种工具、志愿者衣服全部都由杨进举保管,而且每次活动后,他都会把所有穿过的红马甲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等下次再用。每次活动,为了大家一来都能拿到工具和衣服,他都会比大家至少提前半小时到。

实际上,郧阳小草义工协会这“民间河长”的称号,并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指整个团队。

郧阳小草义工协会自成立以来,从助学助残,到汉江巡护、环境保护、疫情防控,社会当下最需要什么,政府哪块的社会力量薄弱,他们就赶紧填补上去。二○一五年十月,郧阳小草义工协会被郧阳区评选为“最美护水使者”团队,凌祖宏代表团队与很多郧阳“最美护水使者”站在同一个颁奖台上,庄严地接过授旗时,大家的心情特别激动,一种新的使命感在他们心中升腾。从此,小草义工的志愿活动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汉江生态保护上来。一队队红马甲汉江巡护也成了汉江沿岸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当我问凌祖宏,小草义工会一直做汉江生态保护吗?凌祖宏看着水清河畅岸绿天蓝,绿水青山交相辉映的汉江两岸说,会,但可能会换一种新的方式。

他指指那宽阔整洁的江滩说,你看,随着郧阳区二○一七年成立了专职的清漂公司,再加上这几年我们创建文明城市,市民素质也越来越高了,汉江防溺水巡护也有更多部门的志愿者参与进來,防护措施也做得越来越专业了,江面和江岸的垃圾越来越少了,有时我们走好半天也捡不到多少。看到这些,我们心里高兴得很啊!我在考虑,我们要再一次转型升级保护江汉母亲河志愿活动了。

就是还没想好,做点啥。

凌祖宏看着江水的尽头,微笑着,若有所思。

春天日渐丰腴,团城湖畔的郭子依然是不亦乐乎。

他已经写了几百篇这园子的文章,仍然感觉永远都写不完,他希望有更多人看到这些园子的美。这个园子对他来说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变化,它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低语,每一次新的诞生,都不断地带给他惊喜。

随着园子里的环境越来越美,还有他的作品在很多媒体上发表,来团城湖的游人越来越多了。他喜欢那些安静看风景的人,遇到那些喧闹撒野,不爱护环境的人,他就在心里暗暗叫苦“妖怪来了!”。

这,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么。

他感恩那千里迢迢向团城湖奔涌而来的南水,是她让这里的一切每一天都保持着新鲜、生机和活力。

二○二一年深秋,郭子随着北京艺术家到南水北调中线中程水源地采风,当他在十堰市丹江口库区看到清澈美丽的汉江时,像孩子一样向江边跑去,激动地对随行的同伴说:

我也是守护南水的人呢。

我是来替团城湖的南水寻找故乡的。

(责任编辑:张好好)

李兴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十堰市郧阳区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纪实文学《为了干渴的北方》《大河飞鸿》,散文集《素心?极简至美的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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