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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 接

2023-06-20张小兰

芳草·文学杂志 2023年3期
关键词:姨夫小姨舅舅

这个儿子我不要了。

初冬时节的一个晚上,当我忙完了家务,打开手机一看,竟被手机上跳出的这几个字吓了一跳。我定了定神,原来是我的小姨寒梅发来的微信。全然不是她以往的风格,以往她总喜欢开玩笑地叫我叶教授,或亲热地叫我小雅。今天的小姨是怎么了?光秃秃地摔来这几个字,令人心慌、令人生悚。今天我给我爸妈的新房刚刚装完了地板,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紧张装修,终于大功告成。工人做完了正好可以回家过年,我也可以安心地休息一下,再就是慢慢做清洁了。尽管天气寒冷,我的心是温暖的、惬意的,精神状态终于可以松懈下来。新房装修的任务完成了,我不禁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与五六十年代的其他父母一样,我的小姨寒梅也有一个独生子。前几个月也在跟她的独生儿子装修结婚新房。小姨选择在盛夏装修,她说夏天温度高装修可以最大限度地释放甲醛。小姨一个人是在比较了众多的装修公司后,选择了一个名叫美江城的装修公司,做的是全包。算下来已经有五个月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看现场,只看到了小姨发给我的图片。比我爸妈新房装修好多了,毕竟是婚房,用的几乎都是上好的材料,自然环保性要更好些。小姨晓得我也在忙装修——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各忙各的。今天她突然说,她不要这个儿子了,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小姨为了这个儿子,付出了她大半辈子的心血,我们家族的人是有目共睹的。

她的儿子树力是个很聪明很诚实的孩子,没有不良的嗜好,学习成绩优良。但是自从喜欢玩游戏机后,成绩有所下降。为此小姨操碎了心,批评管教得更加严格了。小姨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一类大学的本科生,课外跟树力报了数理化英补习班,虽然收效不是很大,小姨说她已经尽力了。这不到了中考、高考,小姨就把树力带到我家,要我帮助他,点拨他怎样看问题怎样答卷。她大包小包地买了很多礼品,笑着对我妈和我说,只当是交了学费的。我妈说没有办法,小姨就是这样爱讲礼性的人。为了她儿子能成才,她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而我呢?也尽我能力来帮助树力,把我学习的经验传授给他。依我当时的感觉,树力非常聪明,但学习就是不愿意深入钻研,浅尝辄止。好在我说了十句,他至少听进去了六七句,算是不错的。当时我爸说了一句很不合适的话,他说我小姨硬是要千方百计地把树力培养成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这话不知怎么被正与我妈讲话的小姨听到了,看得出小姨很不自在。与树力相反,小姨不算是很聪明。但是她勤奋、刻苦、能干,身材相貌文娱体育都比我妈要强。记得儿时,小姨常带我参加歌咏比赛,放暑假经常带着我和树力去体育馆游泳,后来我弹琴书画,运动会获奖,不能不说是小姨对我的影响。小姨说,那些说父母亲是孩子的第一老师的说法是不全面的,我自己一个孩子肯定是没少教育他,但是光家长教育是不行的,主要是时代的教育、社会的教育、现实生活的教育、学校老师、电影电视的教育、同学们的教育。你看我们这一代是多么的孝敬你的家家(外婆)和我的公爹公婆,树力他爸也是个大孝子。我们是怎样对我们的长辈,树力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老人生病住院时我们是怎样的守护,买菜做饭送饭,忙得团团转。可树力呢?他好像熟视无睹,不思量不效仿,只生活在他所认知的自我的世界里。你说我们么样教育啊?树力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上不了大学怎么生存生活?怎么能在社会上立足?小姨历尽千辛万苦,没让树力做一点家务事,用心调养树力的膳食营养,终于让他考上了省城的一类大学,并顺利毕业。这时的树力想起自己的母亲常去学校查岗,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知道母亲也是为他好。那一刻他是感谢他母亲的。母亲说得没错,没有苦哪来的甜?尝到了甜头的树力,知道文凭在社会上的作用,更加努力地学习。考过了一个世界顶级认证后,工作了一年,用那年的工資交了几万元学费,继续努力学习,又考过了第二个世界顶级认证,都是全英文的考试,而且都是一次性通过。树力终于成才了,很多科技公司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薪水一下子比我们这些工薪族高出了很多。一时树力成了小姨娘家和树力高中大学同学的红人,都说树力变了,变得有出息了!树力不愁有个好工作。树力的大学同学都纷纷效仿他,想去拿极具专业性的科技认证,很可惜,没有一个同学能拿到顶级认证,最多拿了个中级认证。但是这些同学的个人问题都很顺利,几乎都结婚了,而树力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没关系。小姨说,男孩子要以事业为重,晚结婚一点没有什么。树力找女朋友的事,又该小姨操心了。那时小姨还动员我看大学里有没有合适的九〇后的姑娘,给树力介绍一个。我在毕业班里选了一个女学生,把毕业班合影给树力看,树力没看中。以后,小姨只好忙进了相亲队伍,只要有相亲会,小姨基本都会去。结果不是树力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没看上他。有一天,正在炒菜的小姨突然接到公园相亲老师的电话,说有一个身高、年龄、学历相当的姑娘可以同树力相配,并给了小姨对方的电话号码。小姨联系了对方的家长,答应彼此在公园见个面,家长先面谈一下。见面那天,女方的妈说她的姑娘有两个文凭,学历本科,比树力小两岁,身高也般配。小姨特别指出,她是工薪阶层,三口之家。你家是不是三口之家?是的。女方的妈坚定地说,然后相互看了一下手机上孩子的相片,又相互留下了孩子的电话号码,临走时女方妈特别强调男孩子要主动些。小姨说,那是自然,就看他们有没有眼缘了。

几天后,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见了面,没想到彼此都有眼缘。没过几天,树力告诉小姨,说那个姑娘伢说漏了嘴,原来她是单亲家庭,而且只有一个文凭,是个大专。小姨听后虽不悦,但也没说什么,谁知道他们谈不谈得拢呢?半年过去了,小姨看应该是有戏了,便在微信里跟姑娘的妈委婉地说到此事,本以为对方会说:哦,是我说错了。那小姨就会说,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两个好就好。结果,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微信事件,树力下班回来大发脾气,对小姨说,你以后再莫跟别人的妈发微信哇,她妈气死了!她不回微信就算了,我们两个家长谈谈有什么不妥的?见你们谈得好,我才想同她妈沟通一下,不然我理她?小姨顿时觉得难怪别人都说不要娶单亲家庭的孩子,连家长都是怪怪的,一点都不好沟通,这么简单的事搞得惊世骇俗。她对树力说,这样家庭的人,我们不能要!见树力不语,小姨最后说,以后你莫怪我没提醒你,后果你自负!树力也答应了。树力上门前也对小崴说过,我们是工薪阶层,钱不是很多,我们出新房,你们出装修。这样的条件,小崴当时都答应了。

过了十多天,树力就带着小崴上门了,小姨也做了几个好菜,送给了小崴一个红包,就这样他们双方建立了正式的朋友关系。树力长这么大了也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而小崴在前男友家上过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分手了。看得出小崴特别老道,相比之下树力显得比较生涩。大约一年的光景,想到装修后的新房要释放半年以上的甲醛,小姨决定把她买给树力的新房装修,树力迟早是要结婚的。这时的小姨也没有说要女方出钱装修,女方也说她们只是软装。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所有的矛盾、灾难都出在接下来的装修上。

这个儿子我不要了。

这是我小姨说的话吗?将近三十年了,她用全身心抚养长大的独生儿子,是什么力量能摧毁她心中比她的生命都重要的儿子呢?树力究竟做了什么让他的亲生母亲失望到了这种田地?小姨没头没脑地丢给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当初我爸那句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想必让小姨黯然神伤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知道小姨一方面觉得我爸说得在理,一方面又恨树力不争气,是恨铁不成钢。可是这是她的亲生儿子,生成是一个思想品位都不像她的儿子有什么办法呢?其实小姨的内心是凄凉的,她爱面子,可我爸偏偏就把这层纸捅破了。石破天惊。好长一段时间,小姨都没怎么搭理我爸,可见树力在小姨心中的位置。但这次小姨主动说她不要她的儿子了,一定是树力伤透了小姨的心。我说什么好呢?是劝小姨说树力还好,没有一点不良的嗜好?我绝不会重蹈我爸覆辙的。是的,我是不会说树力的不是,不过我还是得先问问情况再说也不迟。再说时间已经很晚了,工人装完地板走后,我又简单地做了一下清洁,累了一天想休息,打算第二天再回信。等我沉睡了一觉,思维清醒了一点。发现手机又多了一条微信:砸了!我心里又一惊,什么东西砸了?我赶紧回信以求答案。

小姨好像有意在考验我一样没有回答。我的心怦怦直跳,各种猜想接踵而来:砸的肯定是刚刚装修好了的新房。是兔宝宝板材的柜子还是卫生间里的瓷砖?早就听说树力谈的女朋友小崴,卫生间里要用仿古瓷砖,而小姨觉得那条条沟沟凸凹不平的仿古砖,以后非常难做清洁,加上美江城装修公司断货,谁都晓得,现在已经没有人要这样的瓷砖,厂家也停产了,用过的人把肠子都悔青了。小姨选的是新型的,看上去是立体的,而实际上是平面的一方块图案的釉面瓷砖。难道砸的是瓷砖?天哪,装过修的人都知道工人贴瓷砖是多么的不容易,家里要有条件有地方和水泥砂浆,砸了一块等于砸了一片,也等于全砸。那怎么得了?要不砸的是电视柜?树力说小崴不想做电视柜,要做背景墙,而小姨说房间的面积不大,除了衣柜,连个放奶粉奶瓶子的地方都没有,又不是供人参观的样板间,不能光讲好看,要把以后的小孩都考虑进去。么样实用就么样装,房子是用来住的。正好沙发对面是一堵六米多长的墙,不把它利用起来太可惜,一点也不影响中间有两米宽电视的位置。小姨说自己亲自买的品牌板材,工人现场做踏实些。全屋定制的大厂家价格高不说,板材还是颗粒板的还扬言是最环保的材料。而同样是杉木芯板材全屋定制,听说厂家在有些隐蔽的地方夹带着颜色一样的其他板材,加上机器封边,用户根本看不出来。小姨最恨的是上当受骗。所以哪怕是骄阳似火,她也独自一人去厂家买板材,好在厂家提供送货,她只需要加些钱。好不容易把柜体做好,小姨却不知道安什么样板材的造型门好,全实木的环保但太贵太重,多层实木的爱变形,她走遍了建材市场,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随大流做了材质较好的高密度板的造型门。暖白色的,很漂亮。好不容易柜门装好了,紧接着地板也装好了。工人全部完工后,她想请树力小崴及小崴的妈,一起吃个饭,顺便谈谈她装修的心得。但是树力说不用。

过了几天,树力带着小崴找到小姨,小崴对小姨的装修极为不满。在树力的车上,小姨对小崴讲解有的地方为什么没有采纳她的意见,并不是针对她个人,而是就事论事。小姨耐心地说,她是借鉴了别人的前车之鉴,她不能重蹈别人肠子都悔青了的覆辙。

小崴建议到新房去说,小姨想去现场说也好,她可以当场解释。一进了新房,小崴就开始发作,飞扬跋扈,指手画脚地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洋气不浪漫,这是反人类的装修。扬言要小姨自己来住,把小姨的旧房给树力来装,树力的钱全部拿出来装修,不然不结婚了!小姨心平气和地说:装旧房难度更大,岂是树力那一二十万块钱打得住的?莫搞得收不了场团不了圆怎么办?这不是开玩笑的。小姨又耐心地讲为什么没选仿古砖,为什么要做电视柜,为什么不装灰色的地板。这些前不久小崴来家里吃饭时,小姨像对学生讲课一样,从美学的角度,文学的角度反复论证了这些理由,当时小崴并没有说什么,如今看来是对牛弹琴了。面对横蛮的小崴,她还是说:你们不喜欢就拆下来放好,你们自己去买。这时的小崴哪里听得进去,指着厨卫所有五金挂件包括门,统统都说不好,连挂毛巾的杆子都是多余的,他们只需要纸巾擦脸,而且干湿分离的磨砂玻璃门也不该安的。小崴理直气壮,颐指气使,仿佛她是小姨的公婆,而小姨才是她的媳妇。小姨想说,你是谁呀?你在跟谁说话呢?你给我滚!没素质没教养的!但见站在一旁没吱声的树力,一副维护小崴的神情,她只好忍气吞声,又温和地说,你们不喜欢,可以下下来放好,自己再去买。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被发现了柜门的颜色跟收边条的颜色不一样,谁都知道柜门和收边条的材质不同,颜色肯定是有一点出入的。解决这个问题要不换收边条,要不换门,做成外开门。可换门的代价太大,起码得一万元,而且换下来的门毫无用处,浪费太大,柜子里面还会有很多钉眼。这明明是按照树力给的图做的,这责任又到小姨身上来了。小姨也没有想到,做内开门会有色差,也没有任何人提醒点拨她,她也是第一次做柜子。不过没关系,小姨也是喜欢完美的人。换就换,只要做得漂亮,这个钱花得也值。她决定换门,全部换成外开门。这样收边条就在里面,整体效果就好多了。本以为到此为止了,小姨继续出钱出力。幾个月下来,小姨的身体每况愈下,为了照看工人做工,经常挨饿、吃灰、听那扎心刺耳的噪音。她多希望家里有人来帮她照看工人做工,可是,没有。小姨说,装修虽然是个体力活,却饱含了丰富的艺术想象空间。设计得好,是工人没有做好。一定要心狠,要工人立刻现场改正,心软则让自己后悔无穷。

小姨前后装了近五个月,有的是她说不能赶着慌做,比如,工人在一天之内刷两遍乳胶漆,这都是违背操作规则的,若不是她亲临现场,她家差一点就是这样刷的,幸亏她懂得一点装修常识;有的是项目经理一搞一个月没有派工人来做,理由是工人回老家休假了。不像我爸妈的新房,钥匙一到手,我找的是我学生的父亲,他好像是个包工头,他介绍的是好一点的工人,一环扣一环,做得比较顺利。尽管装修行业有偷工减料的乱象,我想我学生的家长应该不会对他孩子的老师下手吧?两个多月下来,我马不停蹄的,非常繁忙,也很紧张,生怕哪里没有装好,其间我还要给学生上课,幸亏学生他爸找的工人比较好,不然我该是多么操心啊。我选材、买家具、厨卫的五金挂件,这不地板刚刚装完,我小姨家里就出事了。

砸了些什么东西呢?我跟学生上课都心有余悸,我苦苦地等待小姨的下文。当我打开手机,六七张图片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手机里。天哪,这是些什么场景?卫生间干湿分离的隔断玻璃门粉身碎骨,上好的品牌面盆和防雾镜连同镜前灯全部粉碎,阳台书柜玻璃门砸碎了,有冷热水的手洗衣柜砸了,连不锈钢抽拉龙头也没放过,厨卫的五金挂件全部下了下来,瓷砖上到处是眼子,一片狼藉,图片不堪入目,就像发生了地震似的惊心动魄!这是人做的事吗?谁砸的?小姨说,那天树力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显然是跟小崴在一起了。晚上十二点钟,树力回来了,对着刚刚睡下的小姨说,他把小崴不喜欢的东西都砸了!然后扬起他缠着纱布的手说,他的手缝了几针。小姨一个激灵坐起来,看都没看树力受伤的手,莫说是几针,就是十几针甚至是骨折了都是活该!简直是没有人性、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疯子!啊?砸了些什么?你自己去看!树力说着进了自己的房间。怎么办呢?面对她生养了近三十年的儿子?面对这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儿子,能像他小时候不听话就可以随手打吗?面对失去了理智的儿子,小姨起身穿衣想去看看,对着树力他爸的房间问道:他都砸了,你去不去看?树力他爸气得脸铁青,丢来一句:我看个鬼!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小姨回到房间,但这还睡得着吗?她给小崴的妈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不接就直接掛了。她决定还是去看一下,临出门树力从房间里抛来一句:我的手么样了你都不看唦!

晚上十二点钟了,地铁早已收班,她只能坐的士。小雅,你可以想象当时我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心是怎样随之寒风飘起,又是怎样随之彻骨寒气下沉,下沉到冰的世界,冰的海洋,那里有无数雪白的冰浪花,冰浪花虽年轻虽也美,但却经不住现实生活的踩踏,因为它的下面不是坚实的大地,不是坚定不移的思想信念信仰。人生不易,沧海桑田。她生养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再也不是她的儿子了。面对这突如其来陌生的儿子,小姨泪流满面,心在滴血。对于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我说,树力也是的,对这新装的东西,他的手砸得下去吗?多大的浪费啊!我相信这并不是树力的本意,他是叫小崴逼的,他也是没有办法。是啊,小崴的心理是多么阴暗啊!我要他莫跟她谈了,他偏不听。这是个正常的家庭教育的伢吗?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刚开始树力也是不愿意拆的,为此还同小崴闹过矛盾,但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她,步步退让,最终毁灭了这刚刚装修好了的活生生的新房,以表示他是多么在乎小崴。小雅,开始我是说,小崴实在不喜欢,他们还可以在外租房子,我们每月出三千块钱。树力是没有话说,小崴却不同意,说租房子住她妈的脸往哪里搁?树力不晓得说,你这样砸我妈装修的房子,那我妈的脸往哪里搁?

我说,小姨,您先别急,让我们再想想办法。我急忙把图片发给了我妈,我妈看后唏嘘不已。说马上要过年了,这怎么得了!为个装修至于下这样的毒手?树力晓不晓得他妈装修这房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太不懂事了!我妈说得对。只是树力跟我是同辈,我不便评说。我提醒我妈,再千万不要对小姨这么说,记得当年我爸是怎么说树力的吗?当时小姨很是不以为然,可见树力在小姨心中是多么重要啊,那是她一手养大的伢,作为教师的小姨,至少也意味着她教育的失败啊。

这个儿子我真的不要了。

小姨又丢来这几个字,我突然感到这声音仿佛来自天边、旷野、深山、峡谷,缥缈而又清晰,想必树力真的让小姨失望透顶了。这是一个母亲痛彻心扉、伤心欲绝而又无可奈何的哀怨!小姨又想起自己在炎热的夏天陪工人一起吃灰,一起聆听那刺耳的噪音,工人差什么她不顾自己的双腿关节炎,要不停地往建材市场跑,买这买那。为了让工人做好一点,小姨要在中午的毒太阳下,花钱给工人买盒饭吃买水喝,自己的饭就草草了事。钱是她出,力是她出,苦是她受,还百般挑剔,她这样如此辛苦地付出是出自哪般?她买的全是上好的材料,连地漏都是潜水艇全铜的,难不成真是小姨的品位不及小崴?小崴年纪轻轻还是个大专文凭,而我的小姨是她那个年代的本科生,谁不知道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从相片上看,这貌似清纯可人的小崴却是如此凶狠!就凭我小姨发给我的图片看,装得可以啊,毕竟是婚房,比我装我爸妈的新房好多了。风格美观大方,一房暖白色兔宝宝杉木芯的柜子、卧室门,阳台梭拉门也是重庆做的纯白色的实木加钢化玻璃门,厨卫都是品牌。小姨说,地板和家具的板材一定要买最品牌最环保的,甲醛一般都是从板材里释放出来,她买的是浅橘红和浅橘黄相间的中性色,浅浅的条纹,非常温馨。这是个标准的婚房,南北通透都有阳台,采光好,屋里生机盎然,明亮生辉。加上隐蔽工程小姨是加了钱的,做得比一般的家庭都要好,只有我这个二孩的妈妈知道,小姨装修得是多么实用,多么美好!连卫生间里的面盆小姨都考虑了,以后的婴儿就在这个椭圆形的面盆里洗澡是多么方便,又有冷热水的抽拉龙头。遗憾的是这个小崴不可理喻,而树力为了小崴不得不变得冰冷、冷酷、神经、暴力。这个儿子我真的不要了。这是一个亲生母亲多么失望、多么心酸、多么凄苦、多么悲凉、多么决绝的喊叫!小雅,我姐真有福气,生了你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在家里,你是个孝顺的姑娘,军嫂,二孩的妈妈;在学校,你是优秀的教师、党支部书记、副教授,你妈从来不用操心你,晓得你很懂事,你自重,自律,才如此优秀。而我呢,为树力的成长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熬到他有能力成为国家的技术人才,正是发光发热的时候,不想他一头栽在了儿女情长上。好女人旺夫,坏女人损夫。树力自从认识了小崴,我们的家庭就战火纷飞,一刻也没有消停过。

首先,小崴在树力那里挑拨了我们母子关系。为了她,树力经常同我吵闹,你说邪不邪?

不会吧,小姨。树力只是太单纯了,对感情太认真,太痴情了,他的本质应该是好的。等他结婚成年后,说不定要好些。我虽然大树力八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这样安慰小姨。况且树力正处在冲动的年龄,一般人的劝说他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定还会有逆反心理。这是个充满冒险精神、一意孤行的年龄。唉,也是的,我也帮不了小姨什么,心里同小姨一样惆怅。

寒风凛冽,阳光灿烂。冬至到了,人们都在紧凑地赶着用自家买的鲜猪肉灌香肠,腌制腊肉腊鱼。我也把学校的事抓紧做完,离放寒假不远了。小姨说她今年无心做树力爱吃的香肠,年饭也懒得做,也不会请小崴来吃年饭。反正他们还没有拿结婚证,她来就来,不来拉倒。现在,小姨已经很不喜欢小崴了,房子装修已经暴露了小崴的整个人生价值观,美学价值观竟和她有天壤之别,而且人品也有问题。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对这个毫无教养无知无畏的小崴,简直就是不屑一顾,可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非要跟她。是的,树力还没有长大,还是个小男人,但凡是个成熟的男人,是不会要这种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女人做老婆的,但有谁能说服树力?又有谁奈何得了他?

大年三十到了,我给小姨发了新年的祝福,祝小姨身体健康,吉祥如意等新年快乐的祝福,我没有祝她阖家团圆,唯恐激起了小姨那颗受伤的心。

与往年一样,我们全家要到家家(即外婆)家里拜年,也就是我的大姨,小姨,舅舅等晚辈在家家家里欢聚一堂,彼此拜年祝贺新春。一大家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小姨家的事,大家一致认为:树力和小崴他们用这样极端愚昧的手段来砸新房肯定是不对的,但小姨真是不应该跟他们装这个新房的,自己出钱出力受苦受累还没有落得好。小崴屋里不是有个舅舅是搞装修的吗?应该把钱给他们自己装就好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以后树力他们的事小姨要少管或不管了。小姨说,问题是要花我的钱,谁能保证小崴屋里拿了装修钱会不会失踪?小崴屋里是个么情况我一无所知,见过她母亲两次,不好接触,没说几句话,怪怪的。没见过她父亲,在什么单位做什么都不晓得。她问过树力,他说他也不晓得,只晓得他的父亲再婚了,在一起吃过饭,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自从树力砸了东西后,小姨打算不管树力了,随他去。但屋里人都劝小姨算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他他怎么结得了婚呢?社会上年轻人哪个不是靠父母的老本结婚的?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这话是大姨说的,她说得最多。还轮不到我这辈人插嘴。尽管小姨不服,这大过年的,在娘家争起来也不好。小姨也是第一次听说什么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同样是为人父母,那生儿子的父母为什么要比生姑娘的父母辛苦劳累得多?不但要有房子,还要有车子,要装修,不满意就砸,要有全房的家具,各种金银首饰,付双方的酒席钱,婚庆摄像钱,最后还有什么彩礼钱。为什么?为什么啊?没有人能回答小姨的问题,只是说,社会上别人都这样啊,么办呢?小姨说,这公平吗?大姨说,先不管这公平不公平,眼前树力大了要结婚,还是要帮助他,不能不管。小姨在众人面前只好答应继续管树力,给他修改费。这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事后小姨才晓得是树力一大早在她之前就来拜年了的,要小姨娘家的人劝劝小姨,并说了很多小姨不该管他们装修的话。真是恶人先告状啊,告到小姨娘家来了,还是舅舅打破了沉闷的空气,举起酒杯说,恭喜小雅正教授正式批下来了啊,干杯!我说,谢谢舅舅,祝舅舅事业蒸蒸日上,祝家家及全家人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春节过后,春暖花开的一天。我把两个小孩放在爸妈那里,我和我先生趁假期把新房的清洁又做了一遍。清洁终于做好了,请爸妈来看,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终于可以住有电梯的房子了。我妈双腿有关节炎,再也不用爬楼梯了,还有新马桶,新燃气具,洗澡也不怕热水不够,再吐几个月甲醛就可以入住了。旧房就出租,再加上我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在新房里蹦啊跳啊,家里欢乐的氛围是可想而知的。但是,我的小姨家里又出事了。

小姨苦不堪言,说小崴又说要把卫生间砸了的隔断玻璃门重新安装起来,要小姨再找那个厂家做。等小姨跟那个厂家联系好,交了订金后,过几天小崴又说不要做了。小姨非常生气,说幸亏是春节期间工人还没有来齐,不然别人做都做好了,做好了是不能退的。小姨对树力说,要你们自己去做你们不愿意,还要我装什么?我装已经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母子僵持之下,一向两眼不闻窗外事的姨夫自告奋勇地说,他来改装。结果是姨夫花钱请人拆了,再安么样的门,小崴迟迟不给回话,东西就那么摊在家里。小姨说她有一天去新房拿个东西,那个场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进她亲手装的新房。幸好当时她看到一块瓷砖被工人撬破了,她赶忙拿了一块剩余的瓷砖去了建材市场,叫别人帮忙按原样裁了一块,自己和了一点水泥砂浆安上去了。之后,听树力他爸说,按树力的吩咐把所剩的材料全丢了。

这天,天色阴沉,湿气大,叫人浑身不自在。树力在上班时间给小姨发微信,说要小姨当面给小崴赔礼,这样小崴就不再拆了。小姨一方面氣死,一方面想只要她不再拆了也行。试想一个长辈,房子是她买的,装修也没有花她的一分钱,就是瓷砖地板的颜色没依她,她又有几大的错?他们砸也砸了,拆也拆了,还不依不饶?小姨想断然拒绝,但树力又说,你若不赔礼我就跟你下不了地!小姨把这些话告诉我时,好像随风飘来了一只蚊虫飞进了我的喉咙,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天哪,这是当儿子的说的话吗?算是威胁他妈吗?可怜的小姨确实是怕树力跟她下不了地,她恨得咬牙切齿,只好说,好吧,我赔礼!

晚上,树力下班回来吃了小姨做的饭菜,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姨洗碗收拾好房间后问树力几点钟去?树力说马上到新房去。那我只能在外面,不进新房不然我就不去。树力半天没吱声,估计是在做小崴的工作,最后同意在小区里面见面。

小姨和树力是坐地铁去的新房,不一会儿小崴开着树力的车来了。小姨很热情地要小崴一起坐在小区的椅子上。小区的夜灯朦朦胧胧,魅影婆娑地照在小姨苍白的脸上,不时有行人从这里经过。小姨说避点嫌,莫让小区的人看到听到,以免别人笑话。接着小姨便把想好了的话和盘而出,她语气温和地说:那天你在新房像大人说小孩似的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是反人类的装修。一点素质也没有,我说了你没有?我能不能说,你是谁呀?能不能叫你滚?但是我说了吗?我是不是好好地跟你说,把不喜欢的拆下来放好,你们自己再重新买?装这些材料之前我都是给你和你妈看过的,你们当时都没有说什么。现在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别人把瓷砖都运到了家,都开始做了,你又说不好?你以为装修是过家家?你反反复复的行为,差点让我以为你精神有点问题呢!但是现在既然你精神没有问题,我对你赔一千个礼一万个礼都行。小崴哑口无言,心里似乎有说不出的滋味。我小姨也不是好惹的,她既挖苦了小崴,又说了对不起,她就是想达到这个效果。小姨又进一步温和地说,你莫见怪啊,我要是真认为你有精神有问题,我今天来都不会来了。本来想房子装修好了请你和你妈一起吃个饭,哪晓得你对我成见这么深。你说厨卫所有的五金挂件都不要,连毛巾杆也不要,就用纸巾擦脸,我都没有反驳你,因为你是树力的女朋友。小崴自知理亏,小声说道:那电器是她买的。小姨心想,她买的房子,装修的钱那么多,你这点电器钱能算几多?但她口里说,她还有事,就先走了。

小姨一百个不看好树力的婚姻。一个连毛巾杆都不入眼的女人,一个只需要用纸巾擦脸的女人,一个干湿分离的隔断玻璃都容不下的女人,一个把阳台手洗衣盆砸掉要安装吊篮的女人,会过天长日久的日子吗?她要的仿古砖连厂家都不生产了,她却偏偏要,蠢!我对小姨说,小崴是错的也让她去,尽管您是个好心也不要管,現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对于小姨的家庭来说,当家人是小姨,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一般都是小姨说了算。小姨总是能说出自己的理由,树力他爸和树力常常是哑口无言,只有说,你总是有理由。小姨一辈子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坚决认为小崴的选择是个错误。树力说,又不要你去做清洁,小崴的妈去做。而小姨认为树力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她替她妈打抱不平!但是,小姨的善意并没有给她带来好的结果。相反,恰恰是小崴的妈把树力小崴的婚姻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这天,像往常一样,小姨做好了饭菜,树力下班回来吃了饭就出去了。小姨把屋里收拾好后,就在床上看书,困了就睡了。这时,小姨迷迷糊糊听见树力打开了她房间里的灯,叫她接电话。没头没脑的,树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来不喊她妈,说话直来直去,没大没小。小姨没有吱声,她根本都不想接电话。已是深夜一点半钟了,她勉强睁开蒙眬的眼睛说,哪个的电话?小崴的。有么事明天再说吧。小姨心里说,没教养,没礼貌。她以为她是谁呀?深更半夜的打电话,她没有理树力。只听树力在电话里说,她不接,她睡了。树力悻悻地走出了房间。真是太不懂事了!哪有这样打扰长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愿意跟树力谈就谈,不谈拉倒。

第二天,小姨也没有问昨晚小崴打电话有什么事。她没有兴趣,那么晚了叫她接电话本身就令人反感。这是正常人做的事吗?她以为她是谁呀?小雅,这种无礼的事你做得出来吗?我心里一阵哗然,可我说什么好呢?我还是劝了劝小姨,说他们不懂事,您就原谅他们吧。小姨说这种事她跟别人说了,别人都说这伢是有一点。我晓得有一点,要不是指精神方面,要不是指道德方面,我无语了。

严寒过去,春暖花开。春天真的来了,处处都闻到了鸟儿清脆欢快的叫声。小姨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微信了,正好我学校里也有点忙,要经常带学生去外地实习。这天,我刚刚到校食堂买了饭正准备吃,又看到了小姨的微信,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不知道小姨家里又会发生什么事。

小姨说,昨晚树力把小崴带到家里,小崴对小姨说,新房布置至少还得五万元。小姨说,我的钱都花光了,其他家具窗帘她已经给了树力三万多,她已经没有钱了,也不当家了,树力他爸的退休金比她高,他当家。树力听后,不顾他爸当晚在上班,非要小姨同他们一起去找他爸。找到姨夫,姨夫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小姨也只好微笑着对那些同事说,不好意思啊,伢们不懂事,非要找他爸。他们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纠缠了半天,一句话,就是要钱。姨夫说,你妈当家,我才退休,现在这份工作也是才找的,我哪里有钱?你们总不能要我去抢银行吧?再说现在银行也关门了。说完准备去上班。这时,树力拦住了他爸说,上个么班,今天非要把问题解决它,姨夫气得脸铁青。那一刻,小姨真怕比他爸还高半个头的树力跟他爸打起来了。小姨再看看站在旁边两手抱臂一动不动的小崴,她心寒了。她多么冷静啊,一言不发,仿佛是在观看与她不相干的人家在扯皮。父子俩真要为她打起来了,她仍旧会无动于衷的。小姨上去把他们父子俩扯开了,姨夫顺势把矛头一转说,就是你!你不给他们装修不是蛮好!我说把钱给他们自己装修你就是不听。现在还在重复说这些话有用吗?小姨已经解释了无数次,他又回到了原点有意思吗?她好心替他解围,没想到他一耙子又打在她的身上。树力也把矛头一转,指向小姨,要她跟他们一起上车解决问题。

这时,漆黑的夜里下起了小雨,一阵风吹来,小姨感到浑身寒冷。心里一片苦涩、悲凉。雨点吧嗒吧嗒地打在车子的玻璃上,树力开着车像箭一样奔驰在江城灯火通明的大道上。小姨无心观赏大道两旁高楼林立的红黄蓝绿霓虹灯,哦,现在叫LED灯,各种动感图案如流水般不停地变化闪烁,展示了江城美丽富饶的风姿,迎接世界第七届军运会的江城分外妖娆。可小姨多希望有一盏能驱逐她家庭黑暗的指路灯啊!人生只有一次,她只有一次年轻过,只有一次生养过她的孩子,只有一次知道儿子长大后会需要很多的钱!她把他从小养到大,先是担心他的教育学业,现在又要担忧他的婚姻问题,屋里的钱也已经见底了。现在听说结婚还有彩礼一说。说不给彩礼钱就是没有把女方当人。真是奇怪,有这样的逻辑吗?她养的是儿子,她该怎么办呢?

现在都深夜一点半了,不用去了,这么晚了打扰她妈多不好哇,显得我这个大人多么不懂事!无论小姨怎么说,树力的车子照常前行。小姨又说,我要吐了。树力这才把车子停在马路边,这时雨越下越大,小姨下车在路边干呕吐了几下,她想一走了之,可她出门时,根本没料到有这一出,身上一分钱没带。这里离自己的家里已经很远了,天又黑她又没有伞,根本走不回去了。她只好又回到了车内,车子很快就到了小崴的家楼下。小姨又对小崴说,树力不把他妈当人,你要把你妈当人,你妈肯定睡了,莫去打扰她,明天再说。小崴说,不行,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们老是吵架。小崴边说边打开车门上楼叫她妈了。这时小姨也走出车,冒雨往回走到小区门口的一个小超市,问老板这是哪里,是什么小区?她再一次想逃脱树力他们的无礼行为,这时树力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要她返回去。小姨说我已经不会走了,那你在小超市等着我来。不一会儿,树力打着伞来了,无奈,小姨像个逃兵一样又被追回。刚上了车,小崴的妈就来了。小姨见状,立即拱起双手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么晚了打扰你,我也是被伢们逼到这里来的。小崴的妈好像不在乎这些,进了车对小姨说,把拆下来的东西安好,把清洁一做,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小姨一听满是喜欢,迟迟不露面的家长终于表了态,也就是说,再不拆了,因为离婚期越来越近了。小姨以为大人表了态,应该是可以定夺的,连忙说,好,好。既然要上门提亲,就会有彩礼之说,不如现在摸个底,小姨说那彩礼……彩礼起码也得二十万吧,小崴的妈说,这是最起码的行情。小姨说二十万肯定是拿不出,要不给一点表示一下心意吧?不然婚礼只能推后半年,等我们有存钱的时间。那不行,婚礼不能推后,这样彩礼的事我们以后再谈,你们两个快把东西配齐。小崴的妈对着树力小崴说着,推开车门出了车。小姨说,好,谢谢!小姨也出了车子,目送小崴的妈上楼。她以为树力会开车回家,没想到他说坐的士回去。

小姨人虽然很累,但心里是舒坦的,毕竟闹了这长时间的装修,今天终于解决了。现在就是愁二十万彩礼钱了,她哪里有啊?如果是十万,她还可以去借借看。小姨对树力说,你能不能出几万?树力没有吱声,小姨也没有意识到他的亲生儿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回到家,已是凌晨五點多钟了,小姨虽然很累,但终于了却了一桩烦心的事。以前小姨曾几次邀请小崴的妈出来谈谈,她想通过家长们的谈话,来调解和小崴之间的矛盾,但小崴的妈说她要等她的姑娘同意才能跟她面谈。当时小姨很诧异地说,到底谁是家长啊?你姑娘就不怕嫁错了人吗?小崴的妈哑口无言。如果小崴的妈明智一点,和她见面谈一谈,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小姨睡到中午才起来,因为是周末树力也起得很晚。小姨刚刚吃了点东西,从外面进来的树力对她说,小崴找她,在楼下。昨天不是谈好了吗?今天又有什么事?小姨没防着,她也是第一次找儿媳,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女人,就跟着树力一起下去了。看到她和树力一起买的车就钻进去了。小姨温和地说,小崴,有什么事啊?小崴说,昨天我妈说的还是照办,今天是按我说的办,先去新房,我说拆哪里你就拆哪里。小姨一听脸色一沉说,我下车!下车?你下车我就追尾!小崴语气坚定。小姨只好不语,因为车上有她和她的儿子,算她狠。车子很快就到了树力新房的小区。车门一开,小姨立即转身就走,小崴去找车位停车了。小姨连忙打电话给小崴的妈说,昨天我们不是谈得好好的吗?你姑娘今天一早怎么又要拆呢?小崴的妈说,她今天又到你家里去了?是啊。那我打电话问问她。小姨说好。过了几分钟,小姨估计小崴的妈电话已经打完了,她又打过去,结果无人接,再打过去还是无人接。小姨联想到上次他们砸新房的东西,她打电话给小崴的妈,也是这样不接电话,小姨很失望很生气。只要伢们出了事找大人,大人就失联了!母亲不接电话,父亲没见过,任凭伢们闹也不管或者他们根本管不了?这样,她只好走进地铁,准备回家。她万万没想到小崴追到了地铁口,堵在她跟前,不让她回家。小姨说我要上卫生间,小崴就堵在卫生间门口。这时小姨又一次打电话给小崴的妈,结果仍然是不接。小姨只好走出卫生间,小崴又堵在她跟前,像个碑。小姨说,你不让我走就是妨碍了我的自由,我就报警。见小崴无动于衷。小姨只好拿出手机,手机刚刚拿出,小崴就抢夺,小姨不给,两人争夺起来。这时,树力说,来来来,给我,放我这里。小崴说这是我的手机,我有发票!小姨说你买的手机就是用这种方式要?

小姨想树力是她的亲儿子,放在他那里也行,手一松就给了树力。小姨转身准备刷卡坐地铁,奇怪这次小崴没有追上来,倒是树力跟上了她,然后态度很好地跟她谈些其他的事。突然小姨感觉不对劲,一回头,小崴居然不在。原来树力把她的手机给了小崴,小崴跑了。小姨气得不行,照着树力就是一巴掌,树力头一歪,没打着。小姨这时也不想回去了,她想要回她的手机,里面有她珍藏的照片和电话本包括新房隐蔽工程的图片。树力说,不要紧,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恢复的。天真的小姨信以为真,也没有怎么着急了。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她想要回手机,于是在车内等小崴。这时树力要她走,回去,她也没有听。过了一会儿,小崴跑过来说,手机她丢了!想想小姨这时怎么办?她要下车,车门锁了。小崴不许树力开门,她有什么办法?树力对小崴唯命是从,想当初,可是小崴巴着树力谈恋爱的,树力不知为什么还曾经给过小崴一巴掌。他先前有志气有勇气的儿子去哪里了呢?难不成是小崴给树力喝了迷魂药?这个心理阴暗的伢么事做不出来?小崴还是坚持要小姨一起去新房,小姨可以想象进了新房后的惨状,小崴想亲自看到小姨砸她自己装的东西,不是要小姨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她会上她的当?她说,你们有钥匙,你们自己想砸哪里就砸哪里,我不管!为什么要我上去?隔壁的邻居怎么看?他们都晓得是我装的新房,才装修的新房就这样闹,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呢?再说树力他爸不是已经拆过了吗?他爸拆的不算,非要你拆,因为是你装的!这哪里是嫌装得不好?这是典型的心理有问题,她是要整人!整她的准婆婆!哈哈,无数次背着小崴对树力说的话一一兑现了。可恨的树力哪里听得进去?

小姨坐在车上,被他们禁锢了五六个小时,不能吃不能喝连卫生间也不让上。树力要上卫生间,小崴大吼,不许上!今天谁也不能出去!看谁的身体好!树力只好不动了。这是个怂儿子啊!小姨又能怎么样?她摊上了这样的儿子也是无可奈何啊!小姨闭目无语。这时小崴见小姨想睡觉,就把车内的音乐开得山响,小姨也不理。小崴又把前排的椅子倒下,压在小姨身上,小姨只好往树力这边移,也不理小崴。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路灯也亮了。小崴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车内一点气流都没有,加上疯狂的人开的疯狂的音响,小姨想这是个猫是个狗也会疯狂的!她大声说道,把窗户开开,我心脏不好!终于找到了小姨的软肋,小崴也大声说,除非上去写保证书,从今以后不许来新房!耻辱!真是耻辱!小雅,我用我的钱买的房子,用我的钱装修的房子,居然被一个还没有拿结婚证还没进门的媳妇逼着写保证书?真是岂有此理!请问她是谁呀?有这么对待长辈的吗?这种女人谁要啊?可是她再怎么不堪,是你的儿子要她唦?小姨也是当媳妇的人,她跟她的婆婆从未吵过嘴,她那个年代的媳妇是多么单纯善良啊,小雅,你说这是个什么时代啊!怎么造就了这样的九〇后?她儿子不顾他的娘,他的娘还顾他?小崴这么猖狂,是他给她的狠气唦!一个连自己的妈都不尊重的人是个什么伢呀?小姨无数次地对树力说,这种伢我们不要了!可树力哪里听呢?想到这里小姨气愤地脱口而出:你就是个神经病!你心里阴暗!她的儿子不敢管小崴,那面对这种神经病,小姨只好说,好,我上去跟你写保证书。终于想通了?小崴说。树力立即发动车开往小区,车一停,等小崴去小卖部买笔和纸,小姨打开车门,转身就走。刚走到小区门口,小崴就追上来了,又堵住小姨不让走。这也太明显了,小区人来人往,小姨又不能动手推小崴,她晓得这一动手两人就会打起来,而且小姨还会被说成是先动手的。这是个不知羞耻的神经病!小姨跟她打有失身份。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男子看不下去了,拿起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报警,打通了就把手机递给小姨,要小姨自己跟警察说。小姨只好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在XX小区门口,有人不让她走路。当她把手机还给那个青年时,才发现那个青年正在向路人推销着什么,别人都没有理他。小姨经常见到这种推销的人,也是绕道而行,唯恐上当受骗。看来她的观念要转变一下,推销的人不见得全是骗子,他们中也有正直善良的人啊!别人都看着不管,可就是这个职业卑微的推销员,在她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她慷慨解囊,她是多么感谢这个青年人啊!虽然没有看清他什么相貌,连谢谢都没有对他说——她也是被气糊涂了,事后她是多么后悔呀——她以后还会碰到这个青年人吗?碰到了她一定会买他的产品以作答谢。

警察的摩托车很快就到了,车上下来了两个民警。小姨急忙上前说明情况。她当然没有说小崴抢走她的手机的事,小崴在跟树力谈朋友,再说树力说过存在手机里的东西是可以恢复的。她只说他们要她上去砸她装修的新房,她不去,他们就不让她走,也不让上卫生间。这时树力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跟警察说是家务事,同时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警察看。警察问小姨怎么处理?小姨说,我要走。好,那你现在就走,警察说。小姨马上转身就走,她知道那两个警察在目送她。小姨非常感谢警察,憎恨小崴他们,还真是没有王法了吧,这可是法治社会!

被禁锢被侮辱了一天的小姨,回到家刚刚在客厅吃饭,树力开门进来,后面跟着小崴。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又撵到家里来了。小姨怎能算计到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呢?小崴一进门就把她桌上的菜一倒,在客厅见东西就摔,边摔边说,叫你报警!叫你报警!小姨不让她摔,她就把小姨的眼镜一抓。树力说,莫动手,莫动手,把小崴的手抓住。小崴就用脚踢小姨。小姨拾起眼镜就朝门外走。别人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按常理小姨已经出去了,小崴就应该住手,可是不。小姨出门后看到树力他爸正在与街坊聊天,她急忙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别人都说快回去,快回去。树力他爸说,我才不管呢!啧啧,这是当父亲的说的话吗?小姨说,那你把手机给我。在众人面前姨夫只好把手机给她,小姨急忙打电话报警。等警察来后,小姨走得仓促没有拿钥匙,敲门门又没开。小姨只好要警察等着,去找树力他爸拿钥匙。树力他爸也只好跟在小姨的后面回来了。

门开了,小姨的卧室一片狼藉,衣柜的衣服全部堆在地上,连床上的床单被子都在地上,树力、小崴两人狼狈为奸一起跑了。警察问小姨怎么办?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队里做个笔录?这时树力他爸在房间里说,你今天要是跟他们走了就不要回了!小姨对警察说,你们都拍了照吧?警察指了指摄像头说,是的。那今天就算了,以后再说吧。小姨也是没有办法才报的警,如果姨夫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批评教育儿子,小姨至于去报警吗?子不教父过!小姨把树力养大,翅膀硬了,他当老子的姑息养奸,小姨是多无助啊,她不找警察找谁去?警察走后,树力他爸原以为是树力砸的东西,一听是小崴,气得只说,再也不许小崴进门!

真是无知者无耻,无耻者无畏啊!小姨不光气小崴,这明显的是树力没有阻止小崴,任凭小崴发疯。这个疯女人也把树力带疯了!这是个正常的人做的事吗?这种日子怎么过?她对树力说过N次,这种一天之内打、砸、抢都做全了的人,不是疯子就是流氓,不能要!今天跟我闹,以后跟你闹,你能幸福快乐吗?树力一直是用沉默回答小姨。现在两个人又做贼心虚跑了,树力的电脑也拿走了,几天没回来。

这个儿子我不要了。小姨再次得出这个结论。

她告诉我,她不能待在家里了。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小姨焦急万分,真是可悲可气可叹!让小姨伤心的是身为教师的小姨,教育学生无数,居然教育不好自己的儿子,小姨威严扫地,问我,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我妈知道了小姨的情况后,非常气愤。她说太不像话了!还没进门就这狠,小崴是个什么东西?只有树力这个苕要她。要小姨莫管他们,管他们结不结婚!我和我妈决定把我的一个一直舍不得租出去学区新小套房让出来,就让小姨先住在那里。我把消息告诉小姨时,小姨除了说谢谢,还是说谢谢,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说,特别是树力和小崴。我说,小姨您放心吧。

几天后,小姨就到了我那个学区房。小姨说,树力这几天没有回,估计是没有脸回来。因为小姨很早就对树力说过,清明节放假把车子开回,他们每年都要去扫墓。现在清明节快到了,树力回到家才晓得小姨早已不在家了,他问他爸,他爸说他也不晓得。树力马上意识到他妈又不管他了,而且现在她去了哪里他都不晓得。上次他砸东西是他动员了他妈娘家所有的人做他妈的工作,他妈才管他的。现在又成了这种局面,屋里是他妈当家,她若不管了,这婚怎么结?

没几天,小姨接到了树力大姑的电话,竟无端地问小姨在哪里。小姨说,在外面,你有事吗?没什么,我们一家在解放公园玩。小姨心想,树力的大姑一家住在武昌,怎么到汉口的解放公园来玩呢?大姑子可能是想她家离解放公园近,想叫她一起去玩?或者根本是想套她住在哪里的话?看吧,显然是树力故技重演,果然大姑子在微信里对小姨说,树力小崴及小崴的妈一起要跟你赔礼道歉,你原谅他们算了!你不回去他的婚怎么结?听吧,又是老一套,什么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啊等等。小姨一听火冒三丈但又不能冲大姑子发,只能说,谢谢你,但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也不认这个儿媳。哦,这个儿子我也不要了。他已经成年了,他的婚姻他做主,他有权决定他的婚姻,但是后果自负。

小姨心想,大姑子思想太简单,跟她大姐以前一样。现在她再也不会相信这种人跟她道什么歉的话了,那完全是哄着她回去,再看他们是怎样闹,又逼着她把钱拿出来。本来如果小崴是个正常心理正常思维的人,她借债扯债也会成全他们的,那是她心甘情愿的,现在呢?她还会吗?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彩礼钱的问题了,而是道德的问题。试问,谁家愿意要这样无礼无德无知无畏无耻的人做儿媳?还彩礼,倒找她彩礼她都不会要!本来谁也不知道小姨住在我家的房子,可偏偏这时,小姨的母亲病了,尽管舅舅来信说他已经把我家家带到社区医院打了丹参酮吊针,好了一些。也就是说家家的心脏病胸闷要好了一些。可偏偏小姨心一急就放松了警惕,忘记了那天正是周末,树力他们休息。果不其然,小姨刚到医院不久,就接到了树力的电话。树力问他的房产证在哪里?小姨说,我晓得你要,已经跟你复印好了,在她的书桌抽屉里。我问了的,你的工资税的问题只需要复印件就行了。树力说,不行,我要原件。树力早就透露说小崴要卖房子,小姨肯定不让,就把原件收好了。

我也没有想到一向思维缜密的小姨怎么就忘了那是个周末,树力正像饿狼一样寻找她。这不,不一会儿,树力就出现在小姨的面前。小姨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为了不给生病的家家带来压力,她强装镇定。可见树力气势汹汹的样子,八十多岁的家家闻出了火药味,要小姨打电话叫舅舅来。小姨打电话时,树力紧跟其后,生怕小姨又打电话报警,小姨对树力说,你不是要房产证吗?我给你就是。我今天是来要钱的!钱?我早就说过,我已经没有钱了。裝修前你说只要我留六万的酒席钱,怎么后来又多出了窗帘一万家具三万?家具三万多就不说了,这也是该男方买,她的妈也说给了三万多家具钱我就可以就不管了,怎么又多出了那么多的钱?彩礼的钱现在不说,你先把瓜子糖的钱给两万。这么早就买瓜子糖?你结婚证都没拿呢?瓜子糖要先订着。那我也没有钱你又不是不晓得,以前要你每个月给我几千元存在我这里,用钱的时候再拿出来,你又不听!你吃喝用的都是屋里的钱,你给过一分钱了吗?你一个月一万几千,我连你的零头都没有却要养活一家人,我上还有老,我能存几多钱?现在你结婚装修,家具酒席这些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家当,你还要怎样?你屋里就这样的条件,你做么事要跟别人有钱人家攀比婚宴形式?有个么条件就办么事,你现在逼我有用吗?

小姨同树力讲话,是回避着打吊针的老人家,站在医院门口说的。树力不语,一句话,就是要钱。他要死磕小姨,死磕这个生他养他的家里人。其实,树力完全可以自己贷二十万元的款,来解决他结婚的个人问题,小姨也说不要他还贷款,用他爸的退休金还,可树力偏不,自己生怕承担一点责任。就像当初小姨买房也要树力贷一点款,他也是不,硬是让小姨全款买了房子。这时舅舅来了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贷二十万元的款。去借二十万元?哪个有这么多钱?又没有人做生意,都是工薪阶层。树力坚持说他是不会贷款的,很可能是小崴母女也不允许。这时,姨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看见还是没有办法解决树力差钱的问题,照着自己就是两耳光,边打边说:谁也不怪,只怪老子没有板眼!路人都惊呆了,望着这奇异的一家人。那我卖房子!把房产证给我!姨夫对着小姨吼道。舅舅说,你卖房子不如把房子做抵押,贷二十万元款。一时他们都认为这个方案好!姨夫也同意了,树力不管,他只要有钱就行。好不容易把树力打发走了,小姨这才和已经打完吊针的家家松了一口气。小姨和舅舅搀扶着老人回家后,简单地用西红柿鸡蛋下面条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他们准备睡。小姨再一次低估了小崴母女,全然没有想到一场大的阴谋即将来临。照说这贷款不贷款是属于树力娘屋里自己的事,不与小崴家里相干,但树力已经把小崴母女,当成自己屋里人了。这个儿子一五一十地向她们汇报了。如果说,小姨是偶然被树力找到,现在又终于摆脱了树力,她应该走,不应该留在娘家。但是她失算了,她是准备睡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的。她万万没想到晚上九点钟了,她挨着家家几乎要睡着了,忽然她的电话响了。她心一惊,一看是树力打来的,她本能的反应就是不理,不接。树力的电话都不是什么好事,都是找她的麻烦的。

呯!呯!呯!几分钟后,树力在敲家家家的门,是舅舅出来开的门。树力说他要找他妈,舅舅说你妈妈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树力说小崴的妈来了,舅舅说走下去说说去。几分钟后,舅舅上来对小姨说,小崴的妈非要你下去,说不下去他们就不走。他们是开着树力的车来的。小姨没法,想到上次跟小崴的妈见面,小崴的妈还好,就起床随手拿了一件家家的小碎花春装穿上。家家对舅舅说,要照顾好你姐姐,舅舅满不在乎地说,两个女人能怎么样?舅舅同样低估了小崴母女。

小姨下来见到小崴的妈,还是强装笑脸说,你好。说着就要小崴的妈坐在一楼做门面生意的两个破椅子上。小崴的妈说,你说她既没有爹又没有娘,今天她的娘来了。这是小姨跟树力说的话,本来就是,爹没见过,娘一出问题就失联,电话也不接。现在她来者不善啊,还有脸来质问小姨。小姨指着站在旁边的小崴说,她一天之内打砸抢全部都做了,这长的时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没等小姨说完,小崴的妈把小姨的手一打说,指什么指,与此同时小崴飞快地伸出魔掌上前朝着小姨的眼镜一抓一摔,眼镜粉碎了,小姨眼前一黑,还在低头找眼镜。小崴的妈站起身,拉着小姨的衣服说,拿钱来!失去眼镜的小姨思维也似乎停止了。舅舅一点防备都没有,也就是说谁也没想到小崴母女会有这一出。面对这对母女他一点狠气都没有,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况且楼上还睡着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如果他今天出手得罪了这个小人,他白天上班,说不定她们随便找个理由来找老人的麻烦,那问题就大了。舅舅和小姨都是孝子孝女,对老人家格外珍惜照顾,也许小姨和舅舅一样都是想着楼上有老母的缘故,都狠不起来。小姨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低头找眼镜。小崴的妈说把钱拿来,就把眼镜给你。说着又拉着小姨的衣服要钱,小姨说,我没有钱。她拿着手机想报警,但又怕手机被小崴的妈夺去。这时小姨的手机响了,是不会打电话的家家打的——小姨下去的时间太长了,家家在上面担心。小姨要舅舅先上去看看家家,舅舅刚刚转身,小崴又趁小姨低头找眼镜再次伸出魔爪抓住了小姨的头发。舅舅惊呆了,又返回来扒开小崴的手说,哎,小崴,你怎么能这样?她是长辈你不知道吗?树力他爸也气愤地说,她再怎么样也是个长辈!舅舅和树力他爸两个大男人扒了半天才扒开。舅舅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可是树力竟然还要娶她。他又不能动手打小崴。树力人高马大的,抱着手背像路人一样观看她们母女演戏。

事后舅舅说小姨,你脸上抓的都是血迹,你为什么不哭不闹不叫呢?是啊,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不叫呢?因为小姨是个知识分子,她一向认为应该是以理服人,不服人起码也要先争论,甚至吵架,最后才发展成动手打人。谁知会这样一上来就动粗的呢?况且,她旁边站着的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她的亲生儿子都站在她们一边,她哭她闹她叫有用吗?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没有防备的啊!小崴母女却是有备而来,抓小姨的头发时手上带有粘胶,害得小姨第二天梳头掉了一大把头发。当小姨告诉我们这些时,我和我妈气得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我妈说,树力真不是个东西!他怎么看上这样一个流氓家庭!砸也砸了,换也换了,再说装修不满意用的是她们的钱?

夜已经很深了,旁边树梢上的小鸟发出了吱吱叽叽不耐烦的叫声,仿佛是对小崴母女的吵闹提出了抗议。这时小崴的妈还拉着小姨的衣服不放手。舅舅又担心楼上的母亲,只好服软说,算了,瓜子糖要几多钱撒?我借你们。小姨连忙阻止舅舅说,不要借!你借钱我是不管的!姨夫马上说,我借我借,两万元,我负责还。好,那我明天早上就把钱给你们送去。小崴母女和树力这才驱车离开。

望着那远去的消失在黑暗中,她同树力一起在车博会上买的车子,那个永远也不属于她,运用于她享受于她漂亮的红色轿车,那个她装修打柜子多的一些压边条等辅料,要退给厂家而要用一下都被拒绝了的车子,同它的主人一起永远地远离了她,她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只需要吐丝的人,一个蜡烛燃尽的人。两行清泪终于顺着小姨带有血迹的脸颊往下滴,滴到嘴边有丝丝的咸味,小姨这才惊醒过来。在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老公,自己的弟弟三个大男人面前,活生生地被小崴母女凌辱,她还有意思吗?她的学识她的智慧她的理性,又不允许她如普通的女人一样大哭大闹,在地上耍泼。舅舅望着脸上血迹斑斑的小姨对姨夫说,你打电话叫树力来看看,就说他妈晕了。姨夫果然打了电话,树力也果然来了,他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想必车就停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他扫了一眼他妈说了两个字,裝的。掉头就走,扬长而去。这就是她养了近三十年的儿子,好吃的好喝的都往他碗里装,吃完了筷子碗一放,衣服换下帮他洗干净叠好。这就是她供养的儿子,为了这样一个无礼无德无知无畏无耻的女人,这个没钱的家不付出点代价,他怎么能与小崴结婚?谁要他家穷呢?如此的晚辈非礼,真是奇耻大辱!可以想象小姨心中的悲愤,这是她有生以来的耻辱!而且还没有完,后面还有什么彩礼钱。这个混账儿子,屋里就这个条件,你有本事就谈,没本事就不谈。女方看得上就嫁,看不上就不嫁,凭什么闹到家长这里来?纵然她有千条理万条理,她跟谁说去?连警察来了一听是家务事,说批评教育他一下,要他们尊重长辈,至于彩礼的事,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也管不了,只有到法院去起诉,这事就这么了了。

当晚警察走后,小姨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去自己的娘家了,以免连累了年迈的老娘。她上楼故作镇定,简单地对母亲说没有什么,他们只是找她要钱。她脱下了母亲的春装,同姨夫一起坐的士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就送钱来了。反正是树力他爸借的,他说了他来还这个钱的。小姨没管,是姨夫起来开的门,小姨树力都没有起床。她在卧室里听舅舅跟姨夫说,姐夫,别人都说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你看我们这个头是不是低得太下了?唉,没有办法,树力非要跟这个伢结婚,么办呢?这伢也太狠了!还有她的妈,太没有素质了!一点教养都没有!舅舅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小姨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不知树力在自己的房间听到没?舅舅这么早就送钱到了家里,路程也得一个小时,可见他也是一宿没睡。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从姨夫对舅舅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对舅舅是满意的,连连说谢谢,并把舅舅送出了门。

屋里的空气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轻松,昨晚上的折腾,小姨很累,睡得很晚才起来。小姨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头发少了很多,也白了一大片。都说女人的头发象征着女人的年龄容颜。她这一生是为了什么而又得到了什么呢?为了这个家?这个儿子?还是自己?她顾到了自己吗?树力好像永远不满足,他说:教书,教书,你只会说书上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有用吗?会生钱吗?这满屋里的马恩列斯毛,还有什么康德,这些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别个农村来城里卖煎饼的,别人一个月赚三万,而我们家居然连二十万元的彩礼钱都拿不出!叫我怎么结婚?你完全不曉得城里结婚的行情!纵然我的薪水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但在短暂的时间内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彩礼谁不要?没有彩礼谁跟你结婚啊?

依小姨的想法就是要树力重找一个,树力说他已经在小崴身上花了很多钱,再说重新找一个还不是要彩礼钱?而小姨现在认为小崴已经不是彩礼钱的问题了,而是人品素质问题,是人性的问题,是道德的问题,是法律的问题了!

小姨望着镜中的白发发呆。这白发不知怎么地突然变成了一片片的白雪,她分明看到那个白雪皑皑的马路边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背着一个浑身穿得像狗熊一样三岁的小男孩,在雪地里艰难前行。她弓着腰累得舍不得放下这个孩子歇歇,因为孩子的小脚上穿着的是她亲手做的全棉花的棉鞋。而她自己穿的是她那个年代的彩色胶鞋,她抬头望望遍地的白雪,多想把孩子放下来歇歇啊,可是,不行。孩子的棉鞋会浸湿,湿了孩子的脚就会受冻。她咬紧牙关,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前行。走到约有三站路车程远的市儿童医院,今天是孩子的第三针,也就是最后一针了,她得坚持住。那个年轻的女人不就是她自己吗?树力晓不晓得她养育他是多么的不容易?!

还有一次,在市二医院,她正在排队交费,等她交完费回头一看,两岁的树力突然不见了。刚刚还在这里的,那一刻她的心往下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她慌慌张张火急火燎地问来来往往的人们,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小地主衣服的小男孩没有?都说没有,她脸色煞白,那神情比祥林嫂找阿毛还要悲戚得多。终于有一个人说,看见了一个小男孩往楼梯那里跑。小姨立刻向楼梯冲去,谢天谢地,她看到了一步一步正在向三楼上的树力。她飞快地跑上去一把搂过树力失声大哭起来,树力失而复得,小姨还没有从那惊慌失措中走出来。而她的儿子树力却睁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的妈妈为什么这么哭?那时的树力多么可爱啊!聪明伶俐,记忆力超好,会背很多唐诗,一双黑黝黝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总是调皮地叫她大妈妈,小妈妈,中妈妈。

再一天的傍晚,当身为班主任的小姨回家时,发现树力拉肚子,拉的是红豆色的水样。她觉得不对,独自一人把四岁的树力带到市儿童医院,医院下了班几乎没有人,她挂了个急诊号,到处敲门做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需要住院做手术。医生说幸亏来得及时,不然穿孔了不得了。

树力一天一天地长大,为了给树力一个好的身体,小姨给树力在市青少年宫报了游泳训练班。不想生性活泼好动的树力不知怎么又摔了一跤,把关节摔破了,怕游泳感染,又只好停止了训练。但没过几天,小姨喊树力起床,一贯活泼好动的树力却睁着眼睛像没听到一样,不作声一动也不动地睡着。小姨心里慌了,怎么像苕了一样?小姨又喊几声,树力睁着眼睛就是不作声,以往树力发烧四十度都是活蹦乱跳的,这是怎么啦?她摸摸树力的额头不烧啊,她再细看树力的眼睛发现有点肿,小姨回想前天树力打羽毛球时非常吃力的样子。不行,小姨立刻穿好树力的衣服,又去了市儿童医院。天哪,医生检查出树力是急性肾小球炎,原因居然是他腿上的脓包,原来是关节处的伤口化脓发炎了。小姨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脓包也可以引起这么大的病,小姨心痛不已,说自己太无知了!同上次住院一样,又是小姨陪护着树力,跟他讲故事,除此以外,树力还得过腮腺炎。把树力一路养大,小姨不知操了多少心,受到过多少惊吓。

树力是在小姨身边长大的。那天夜里,半岁的树力睁着眼睛玩,小姨困极了,就睡着了。刚眯了一会,她用手一摸,没有伢,她再把眼睛睁开一看,树力不见了!天哪,她立即坐起来,原来,树力掉在蚊帐缝里,像蜗牛一样弓着睡着了。幸亏蚊帐扎得紧,不然树力就摔在地上了。更为惊心动魄的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一天下午,小姨把两岁多的树力带到市青少年宫去玩。树力调皮爱动,那天若不是小姨眼疾手快,树力现在是怎么样了还很难说。树力像一只放飞的鸟儿,一边跑一边玩,突然他向湖边的石凳上猛地扑去,力量太大,他整个人几乎要翻过去了,一双小腿已经翘得比石凳高多了,小姨急忙把树力的双腿往下一打,树力才没翻过去。天哪,石凳那边是一汪很大很深碧绿的湖水,人的命运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小姨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心有余悸,感慨万千。树力好不容易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小姨一步一步地操心,儿子大了又倾尽一切跟他买了一套小新房。他大学毕业也没有催他去工作,而是继续给他投资,考专业技术很强的世界顶级认证。树力有了PARS,终于可以在社会立足了,小姨也放心了。一度我们家族的人都以树力为豪,但是树力自从交往了小崴,一步一步地跟小姨像仇人一样,现在又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家里。一夜之间,小姨的头发白了一大片。望着镜中衰老成这样的小姨,她黯然神伤。她天真地以为这才给了钱的,应该再没事了,就没有去学区房。

万万没想到了傍晚,树力开门回来了说,小崴要找你,小姨一听火冒三丈!她还会上他们的当?她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呼风唤雨啊?昨晚她抓她的头发,摔她的眼镜,她还没有找她算账的,现在还有脸又来家里找她?真是不知足不知耻啊!她若不是为了树力她会忍受这奇耻大辱吗?小姨刚才回想树力小时候的柔情,一下子荡然无存!更可气的是这个心理阴暗女人,居然还要小姨再到我家家那里去,目的是显而易见。姨夫听不下去了,早上他还刚刚对舅舅感激不尽,舅舅在他家里为难的时候,帮助了他。现在一天不到的功夫,又要到舅舅家里去闹事,一定是小崴母女觉得到老人那里,是小姨和舅舅的软肋,只有在那里一切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从不发火的姨夫,对站在门口的树力大声说道:到你家家那里去?是什么意思?你们不去,别人的爸爸会来找你们的!管它是谁找!就是她爸爸来了我也是这样说!小姨也跟着说,儿子啊,你为什么不跟她说个不字?有什么好怕的?树力无奈只好下去了。小姨知道小崴把车就停在楼下。

小姨洗完澡和衣服,吃了点饭刚睡下,这时树力又回来了。又要找小姨。姨夫说,你妈睡了,你有么事跟我说。小姨想听听树力跟他爸说的什么,无奈连日来的折腾,她困极了,几分钟就睡着了。临睡前她跟我舅舅发了个微信,把刚才小崴的无理要求告诉了舅舅。

第二天早上,小姨还没有起床,树力突然冲进了她的房间,把小姨的床沿用力抬上下摔,边抬边哭,说他一早上就被他舅舅骂了一顿。树力的哭声又打到了小姨的软肋,她心软了,急忙发微信舅舅,舅舅把跟树力微信说的话截屏给小姨看。你舅舅哪里骂了你唦?树力说如果小崴和他分手,他就跟小姨没完。小姨想这个儿子已經是无可救药的中邪了,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分手,她也没有好日子过!真是个蠢的儿子!他越是怕分手,小崴母女俩越是对他屋里狠,把他玩弄于股掌中。其实,他们怎么会分手?小崴的妈比树力更加渴望他们能够结婚,小姨把这话说给树力听,他不相信。为了成全他,小姨只好安慰他,说我们家再想想办法,你莫着急。树力洗口洗脸穿好衣服就上班了。临出门,小姨再次安慰他,你莫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尽管树力的哭声击打着小姨心里最柔软的部位,但小姨对树力还是有所防备。树力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小姨回到家时已经是七点钟了,去学区房的班车已经收班了。她清好了一点衣服,准备在外过夜,只要是公共场所,哪怕是去医院,派出所都比家里要安全。这时,姨夫回来了,见屋里冷火秋烟的,什么也没有做。这个家里已经乱了套,他说,这哪里是个家哟!小姨故意跟他说,她的妈在医院住院,她要去照顾。姨夫说,你去唦,去了就莫回了。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小姨犹豫了几分钟,又坐了几分钟,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他,今天怎么又转阴了,也不知昨晚他们父子俩说了些什么?这明显是不想让小姨走。小姨心软又耽误了几分钟,她优柔寡断的几分钟啊,酿成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得逞,把小姨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小姨知道树力马上就要回了,她不能再犹豫,她必须趁树力未回来前离开家里,到一个他们找不到她的安全地方去。她不明白树力他爸为什么有不想让她走的意思?树力回来坐地铁应该是香港路一站下,可那天不知怎么的竟是在澳门路这一站下了,少坐了一站路。而小姨恰恰是在澳门路坐公交车,如果没有耽误那几分钟肯定已经到了车站,可偏不巧,当她正要转弯去车站时,迎面碰到了树力。小姨心里一惊。回去,回去我有话要说。有什么事唦?小姨说你家家住院,我要去照顾。你不去,家家有舅舅照顾。树力说着硬是要小姨回去,小姨心一软,也就跟着树力回到了家。心想她的儿子能把她怎么样呢,况且早上她还柔情地对树力说,要他不要着急。小姨说她的心软是她一错再错的根源。她压根儿不晓得,她正在往小崴母女设计的圈套里钻,而树力是帮凶。

树力回到了家,他也晓得这再也不是有热菜热饭等着他回来一起吃饭的家了。这个家已经被他亲手摧毁了!小姨哪还有心事在家里买菜做饭,她做给谁吃啊?她在外向律师咨询了一天法律常识,主题是她家里发生的情况,她该怎么办?

树力直奔主题,要小姨签名把这套旧房过户给他,并说他爸已经同意了。啊?为什么啊?她问姨夫,姨夫唯唯诺诺表示是的。小姨非常吃惊,再看看树力,树力目光坚定地说:你同不同意?小姨肯定是一百个不同意唦!这还用问?但她却委婉地说,这么大的事,让我想想。昨晚树力不晓得给他爸灌了什么迷糊汤,姨夫又倒向了树力那边。你怎么又同意过户呢?他又不是没有新房?新房被你装坏了唦!

你少来,又说到问题的原点,有意思吗?他们说可以签我们终身居住的合同。合同,你相信他们?这时有人在拍门,树力连忙去开门,当时小姨姨夫都坐在姨夫的房间,树力说小崴带她的妈来了。小姨姨夫都没有起身。眼看小崴的妈走进卧室来了,小姨这才起身。强装镇静地对小崴的妈说,哟,你们来了,吃饭没?小崴的妈黑着脸不语,这时姨夫站起来说,他要去上班。从拍门的声音中,小姨已经嗅出了火药味,这是不请自来,来者不善啊!

小姨对姨夫说,你走我就走,就拉着姨夫的衣服不放。姨夫就犹豫不动了。这时站在门口的小崴厉声命令树力他爸:你出不出来?姨夫对小崴投去了犀利的目光。你还不出来?小崴再次大声吼道。姨夫再次对小崴射出了愤怒的目光,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他的亲生儿子站在小崴旁边。事后小姨对姨夫说,我们现在有房子她都敢这样放肆无礼,你若把房子给了他们,他们以后不是要用脚踢我们?僵持了几分钟,姨夫终于说他要上班了,也不顾小姨,自己走出了门。小姨也想走却被小崴的妈一把抓住了,小崴妈一手关门,一手抓住了小姨的头发。手法跟小崴如出一辙,显然是打架的高手。

她爸是黑社会的!这次小姨吸取了教训,事先就把眼镜取下来了。救命啊!小姨无能地叫了一声,刚刚走出门的姨夫肯定听到了,可是他没有进来,因为门口有他的亲生儿子和小崴守在门口,即使他想进去也难得进去。而且树力昨晚在姨夫面前假哭装可怜,说他要是跟小崴分手了,就一辈子不结婚了。这一招树力自己是想不出的,是小崴的妈教唆的,而且这一招果真击中了姨夫的软肋,这是个唯传宗接代是命的男人,他觉得他没有钱给彩礼是他这个当爹的无能,接不到媳妇也是他的无能,他的思想和小姨的思想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得病做手术都是小姨帮他分析病情,分析医院,分析医生才一切顺利,屋里的一切都是小姨操劳,甚至一包盐一瓶酱油,小姨都没有要他买,他一买就是个错,对生活常识他一概不知。多年来,如果不是小姨支撑这个家,他和树力一定不会有这么健康,她对得起他们父子俩。今后她再也不会管他们了,也管不了了!一切由命听天吧!只是小姨无不后悔她那丢人现眼的一声呼叫。这叫声隔壁一家也肯定听到了,但是他们是租户,跟他们家没有联系,彼此也不了解,好像是个做生意的。再说她的亲生儿子和小崴堵在门口,谁敢说什么?

她爸是黑社会的!这又是树力把昨晚他爸说的话,报告给了小崴母女,她今日是来杀鸡吓猴的。这一出戏树力是内奸,他与打手里应外合,打得小姨措手不及。她千算万算哪里算得过这对疯母女?她竟敢在她的屋里她的地盘撒野!是谁要她来的?又是谁给她们的狠气?是自己的儿子啊!是这条盘踞在这个屋里的毒蛇!小姨绝望了,于是也像外面的泼妇一样,尽管她不想当泼妇,现在泼妇正逼着她当泼妇,她反手也抓小崴的妈的头发,而且也是用尽全力去拉,几个合回她终于把小崴的妈按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下,使其失去了力量。她对小姨说,让她起来,不然她用脚蹬的。小姨心一软,手一松就让她起来了。哪知她顺势一把又把小姨推到桌子边椅子上坐着,她站着,两手死死地抵住小姨的两手,不让她站起来。谁都知道,这和打仗一样,谁在高处谁就有优势。这多天以来,小姨没吃好没睡好,再也没有力气跟这个在超市里打工的女人打了。这时她耍花招,要小姨看她的头发上有什么,松了一只右手,对着小姨的脸就是一巴掌,小姨说当时她的手边就有一个浅蓝色的玻璃茶杯,如果她想拿起这个杯子完全可以照这个泼妇砸去。但是,她想要是她把这个泼妇砸得么样了,门口的两个会放得过她吗?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们仨对她一个。现在她只有认输,吃亏,因为她是男方,是给不起彩礼的一方,是要低头的一方。如果她战胜了女方的妈,她的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树力折磨得死去活来,把彩礼的钱再加一码,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非要娶小崴,你说怎么办呢?别人是抬头嫁姑娘,她是低头接媳妇。这是哪个王八兴的规矩啊?小姨虽然不服这个既愚昧又毫无道理的道理,但眼下她确实拿不出彩礼钱。彩礼两字还是前不久才听说的词,她读的书上从来都没有彩礼两字,也不知实际内容。当时小姨还特地去公园相亲处问那些有儿子的家长以求答案,但基本上都承认或者默认有这么一回事,而小姨压根儿没有预算这笔钱。因为她结婚时压根儿都没有要彩礼钱啊,这要彩礼钱的风气是何时而来的呢?现在树力从买房,买车,装修,家具,酒席婚宴,甚至瓜子糖全是男方出,还不包括树力买的金银钻首饰,听树力说还要帮她妈买一点,男方付出的钱已经够多了。

啪!趁小姨思绪乱飞,小崴的妈又打了小姨一耳光。房门外站着的树力,这个她巴心巴肝抚养长大的儿子,是什么力量能让他如此狠心?亲临自己的亲生母亲在遭受如此的侮辱而无动于衷呢?是认为打得好吗?是的,她已经听到了小崴在门外叫嚣,妈,打得好!狠狠地打!

前几个月小姨叫树力他们自己买灯,把发票拿回来她给钱,树力不干,非要小姨先给钱他们才买。小姨怕先给钱他们瞎买浪费钱,就要他们先垫着,小姨说你们快点买,现在有电工负责安装,这工钱都是给了的,你们要自己装,以后再在哪里找电工?树力还是不干,嘴里还老子前老子后的。小姨说,你是哪个的老子啊?你的老子在屋里都没有充老子。结果树力不听,还是老子老子地嚷嚷,小姨气得拿起树力桌边的毛巾,轻轻地打了他一下,结果树力居然随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照小姨打去,小姨用手一拦,手顿时流出了鲜血。这时,姨夫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说,你们儿子不是儿子,娘不是娘!瞧,他当老子的就是这样教育儿子的?那他当爹的就是爹了?小姨见儿子长大了居然敢跟她动手,他为父的也就只这样,她感到无助,既气愤又悲哀,只好打电话报警,想借助民警来管教树力,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几分钟后,两个民警进门就对树力说,要狠就在外面去狠。小姨非常感谢这个民警的话,她管不了这个儿子,就让社会来管教他吧。接着民警就把树力和小姨一起带到了街派出所。

那天早上八点半还没到,有的民警还没有来得及换工作服,警车民警把他们交给了一个身材高大、英俊的民警就走了。年轻英俊的民警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拿出了工作证,原来也是个九〇后的年轻人。开始树力不服,还在狡辩,连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看不下去了,看样子也是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她当面批评树力,说他啃老还理直气壮,又说是小姨惯坏了的。终于有人为小姨说公道话,可见这个社会还是有个正义的平台,有正义的人们。小姨心里很舒服。年轻英俊的民警见批评教育树力,树力竟然还不服,还在说是小姨先打他的。这下民警恼了,大声说,关禁闭室,跟我走!树力没想到民警由好好地说,一下子变成了强硬的态度。他乖乖地跟在民警后面,而小姨被他带到办公室,问谁有创可贴,帮小姨包扎伤口,尽管没有人有创可贴,小姨心里也是温暖的。然后把她交给了一个书记员,听书记员叫他队长。小姨这才晓得他就是队长。书记员就做笔录,过了十几分钟后,队长换好了工作服显得更加英俊,他收了树力的手机,交给小姨。半小时后,警官队长说树力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问小姨怎么处理,小姨说你批评教育并吓唬他,说若再有下一次,就要他坐牢,并向我道歉。警官队长这才拿着树力的手机去了禁闭室,半晌才进来。并带着小姨去禁闭室,小姨说我不去,搞得我好像是接他似的,我就坐在外面。不一会儿,警官带着树力出来了。树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小姨说对不起,态度好多了。都是警官在后面不停地教他说话,把你母亲送到医院去包扎伤口。树力就对小姨说去医院看看,然后跟着小姨朝自家的方向走。走到转弯处,树力就走了,显然是去小崴那里,又一五一十地跟她们说了。事后的一次电话中,小崴的妈责怪小姨不该把树力送进派出所的,小姨这才知道树力什么事都跟她们讲。小姨跟树力说了N次,要他不要什么事都跟她们讲,心里要有城府,要有自己的思想,凡事要用头脑分析一下,哪该说哪不该说,不要当别人的炮灰。小姨自己是个教师,她怎么会不去教育自己的儿子呢?可这个儿子听吗?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啊!谁要她养了个傻儿子呢?这一出显然是小崴母女设的局,真是跟么人学么人啊,在工作中一贯高傲的树力,现如今也怂了。树力他爸告诉她,说树力单位要裁人,他担心裁到他。这是她培养的树力吗?当初那么多的单位要他,他的傲气志向到哪里去了呢?在培訓班一个同学跟他一样拿了两个顶级认证后,立马去美国发展了。小姨家没钱再去投资他了,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今一年多来,说不定儿女情长多了,又放松了学习,掉了队也不是不可能的。

把手举起来!小崴的妈厉声喊道。已经筋疲力尽的小姨不想再打了。

把手举高一点!小崴的妈像是在监狱里审讯一样,要小姨就把手举起来。我说,小姨,你举起手时怎么不顺势抽她一巴掌呢?小姨说,是啊,当时她实在是没有劲了。连日来的过度操劳疲惫,她没有吃好睡好过。再说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劣势,是战胜不了他们仨的,只想快点结束。

说把这个房子过户给树力!真是不要脸啊,一个她没有上门提亲,连结婚证都没有拿的女方家长,竟然找上门来威胁逼迫,干涉她家里的事,真是岂有此理!她是谁呀?跟这样的泼妇能有什么理可讲的?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姨只好答应了。

还要发誓几号兑现,不然天打雷劈!无论如何,这还是个法治社会,到底是谁该天打雷劈啊?这个理她跟谁说去?小姨只好又照着这个疯婆子的话说了一遍。耻辱!真是耻辱啊!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把手机重重地朝床上一摔!堂堂的人民教师,为了儿子的婚事拿不出彩礼钱,女方家长竟然逼迫、殴打要她的房产作为代价,侮辱性地损害她的人格!她是哪来的狠气啊?这不明显是盘踞在她家里的那条毒蛇吗?树力太让我失望了!我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朝那个泼妇擂去!

我想难怪别人都说,不要娶单亲家庭的孩子!哪家娶哪家倒霉!小姨记得还没有发生冲突时,树力对小姨说过,怕她们以后打架。小姨听后不以为然说,你们住你们的,我们住我们的,我不理她,怎么打?她政治老师的思维让她完全低估了一个思想有问题的人的无耻。小姨措手不及!设这个局绝非她养大的树力的认知,可以想象她们背后或许还真有幕后黑手。如果树力他爸也像她一样不同意过户房产给树力,说不定小崴的爸真的会找上门来同树力他爸闹,这种家庭的人有什么做不出的?小崴的妈不是一进门就对她说,小崴她爸是黑社会的吗?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吓唬?难不成树力也遭受到她们家的威胁?他若不娶小崴就会要他的命?小姨不敢往下想,树力说女方说过,小姨没有钱给彩礼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她们家里的意思?没钱就过户房产?小姨说,我又不是有两个伢,我的财产以后总不都是你们的,你们慌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没抢!奇怪,树力前几天吃饭时还说,过户房产怕他们二老不好想。这才是她养的伢,树力毕竟生长在一个正能量的家庭,小姨给他灌输的都是正能量思想。

以往树力和同学有矛盾,心里不平总是讲给小姨听。小姨总是帮助他分析矛盾的根源,然后从正面教育他,遇到不讲理的人,不理他就是。不要动粗、不要动暴力、不要对别人使坏。看来这真是个片面机械的教育方式,为此树力就成长成了一个没有心眼的人了。他打架倒是有两次。

那是他上小学时,一个调皮成绩又不好的男生,把尿阿在矿泉水瓶子里,要树力喝,树力忍无可忍把那个男生的鼻子打流出了血。再有一次,也是这个男生偷了一个女生的钱包,硬说是树力偷的,害树力挨站又受老师的批评。实际上是这个男生把偷来的钱包丢在学校操场边的院墙外面了,是一个同学告诉他的。结果他又跟那个男生打了一架。小姨认识这个男生,名叫李有志,开家长会时也认识了他妈妈,是个单亲妈妈,长得端正,在税务局工作。她对小姨说,她家里并不缺钱,但不晓得是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调皮的儿子,她也管不住,老师经常打电话要她到学校里来。她也晓得她儿子害树力的事,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做出一副很痛苦很无奈的表情。看来,不是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不讲理的人。

离婚对一个家庭特别是孩子的成长影响多么重大!听小崴说她的妈就是在她读小学时离的婚。当时小姨还说,你的妈妈不容易,你们要对她好一点。要树力对从小失爱的小崴多些关心和爱护,让她从冰冷的世界中走出来。现在可好,树力不但没有把小崴带进温暖阳光的世界,反而被小崴把树力带进了冷酷冰冷的世界。

太无耻了!要不到彩礼钱竟这样要房产!她怎么不问问她是谁呀?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要房产哪,竟无知无耻到这种田地?而且母女俩怎么都是一上来就动粗?而且手法一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也许小崴的前男友说不定就是看出了小崴屋里的流氓习气,才果断分手。呜呼哀哉!只有自己养的傻儿子才会要小崴。跟着她们,树力的心也变得阴暗起来,而且跟小姨这个家越走越远了。

最让小姨不解的是,为什么要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为什么自己所学的知识就读不懂这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为什么养儿子的父母要比养女儿的父母付出的多得多?甚至就快要了父母的命?想当年自己生了个儿子多么高兴啊!因为公爹公婆高兴,老公也高兴,自己也稀里糊涂的高兴,根本不晓得儿子长大了竟是这样的结局。如果说养儿子是为传宗接代的话,她宁可不要这种传宗接代。就像眼前的这个儿子,在她的心里已经不重要了。以往树力坐飞机出差,她总是提心吊胆,总是会想象各种不幸的场面而悲伤。现在,如果这将近三十年来她对这个儿子所付出的一切牺牲,一切爱心,换来的是付诸東流,恩将仇报,那么这个儿子对于她还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真要为这个儿子舍命?不、不,也许他的父亲会这样。他不是也不喜欢这个小崴吗?但是,他的儿子要,他也没有办法!只要是树力要的,他都会给他。树力说他手头紧,要他把退休工资卡借给他用,他二话不说就给他了。这是个唯儿子是命的男人。上次小姨打电话报警,民警把树力小姨都带到了派出所,他一方面觉得儿子动手打小姨是不对,一方面又觉得小姨不该报警,说家丑不可外扬!而小姨认为,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社会,从家庭矛盾折射出社会矛盾,家庭问题就是社会问题。有什么家丑不家丑的,家丑为什么不能外扬?家庭矛盾非要到死人翻船的地步才能暴露于社会?卢梭的《忏悔录》不就是写了他个人的家庭问题吗?社会上人人都觉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不必要暴露的私事,卢梭偏偏要把它写了出来,暴露于众,震惊了全世界,从而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变革,一个时代的进步。能说家庭问题不是社会问题吗?

骂我姑娘是神经病,给我姑娘道歉!小崴的妈还真以为自己步步为营了。这还真是不知谁跟谁道歉呢?她的姑娘就是不满她的装修,对她这个长辈打砸抢,居然还要她跟她的姑娘道歉?这是哪里的强盗逻辑?哦,她是要抬头嫁姑娘,小姨是低头接媳妇?这是世俗公认的道理?她想反抗,就必然头破血流?小姨愤然无语了。

叫你去提亲你不去提亲,还是读了书的人,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小崴的妈厉声喝道。真是笑死人,她怎么这么恬不知耻啊?还指望她去提亲?谁要还未进门就打砸抢的人做媳妇?连树力他爸都说,我不去!她还有脸问?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吗?唉,我为我的小姨难过!为她打抱不平!为她为了树力遭奇耻大辱而愤怒!

跟我姑娘道歉!小崴的妈见小姨不语又叫道。我小姨当时正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粉蓝色形似手榴弹的玻璃茶杯,杯口还有个手提扣,她想这个漂亮的茶杯会不会就是一个炸弹?她若把这个手榴弹扔在小崴妈的脸上,让其爆炸开花,这寂静的宿舍楼人们会不会出来看一看呢?小崴的妈比她年轻几岁,又是要抬头的一方,而处于劣势的她是要低头的一方,她多么希望有人来跟她们解围啊!不过如果这个手榴弹击中了小崴妈的脸让其鲜血淋漓,她啊的一声大叫,那门口的树力会迅速地把门打开,把年轻的小崴放进来打她,那她岂不是更惨?她原以为她暂时屈辱地答应她妈的一切,会快速地结束战争,现在她的妈无休无止了!要了房产过户,还要向她的姑娘道歉,她彻底愤怒了!砸她,一个声音在说;砸她,但不能砸伤她,一个声音又在说。

老李!老李!她终于听到了门口有个男人叫树力他爸。我爸上班去了。听到门口有人,小崴的妈正在发愣。小姨的机会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拿起桌上那个粉蓝色手榴弹迅速地扔向眼前这泼妇。砰!一声清脆而响亮声音,小崴的妈头一歪,水杯砸在了墙上,玻璃杯哗啦啦粉碎。门外找树力他爸的人肯定也听到了,也好,小姨要的就是这效果,门外来的人说不定会报警的,她应该看到这一线希望。

妈,你没事吧?响声惊动了小崴。没事!快向我的姑娘道歉!小崴的妈可能没料到小姨还有这一出胆量,她可是要低头的一方,更加厉声地叫道:你没有钱接个么媳妇唦?你还狠?小崴的妈大声叫嚣并抽出手又想打小姨,结果被小姨死死地抵住对方的双手。她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家长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用行动来反抗。双方都对峙着,她没有指望那个男人直接进门劝架,有树力和小崴堵在门口,他不会自找不快。

几分钟后,小姨终于听到了她希望的声音。有人在门口问树力和小崴,说有人报警,是这一家吗?

是的!是的!警官,他们是流氓!小姨用尽全力把小崴的妈往门口推,想把门打开。小崴的妈不让,两人又扭打在一起。你们是屋里什么人?把门打开!民警命令道。家务事,树力说着只好把门打开了。

门终于开了,民警立刻向扭打在一起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命令道:都把手松开!小崴的妈这才不情愿地把手松开了。为什么打架?民警问。她们逼迫要我的这套房产,小姨说。小崴和她妈都没吱声,小姨觉得她们娘俩都是很反感民警的。

走,走到所里去说,你们两个都去,民警指着树力和小崴。两个民警把他们四个人都带到了街派出所,交给了两个值班民警,就开着警车走了。值班民警把他们分别在两个房间做笔录。小姨配给民警做笔录,她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按了手印。

做笔录的民警很年轻,估计也是个九〇后,他对小姨说的事情非常有兴趣,也十分同情小姨。他对小姨说,您儿子太单纯了,可能是您以前对儿子管得太严,他没有谈过女朋友?为一个女朋友对您大打出手,真苕。

小姨说,他以前读书,我是把他管得严,怕谈恋爱影响他学习。他上大学后我就没有管这方面的事了,可树力说他大学之所以没有谈女朋友是因为我给他的钱太少了——刚够吃饭,谈女朋友是要花钱的。钱、钱、钱又是钱的问题。小姨说,她家的钱是不多,她怕他钱多了玩游戏机。那时,大学生都兴玩魔兽世界,她怕树力也迷上了,就用钱来制约他,不然他的成绩能好吗?可是听树力的同学说,树力蛮聪明,魔兽世界在班里玩得最好。是啊,这个魔兽世界玩得最好的人,现在自己都变成了魔鬼了!

这时,小崴的妈那边的笔录也做完了,另一个民警过来对小姨说,她们说没有打您,也没有逼迫要您的房产,只说您骂她的姑娘是神经病,她要您道歉。啧啧,她们信口雌黄!否认了逼迫打人的事实,连民警都不相信。最后问小姨怎么处理?小姨说,按照法律法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民警说,她们母女俩这样找上门来用暴力逼迫您要房产过户,肯定是不对的,彩礼钱的问题属于您们的家务事,你们两家要好商好量,不能上升到暴力,否则就触犯了刑法,严重的是要拘留的。您说她上门来打您,她说您用玻璃杯砸她,你们两人关着门打架,又没有人看见,门口他们两个也说没有看见,不知道。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刑事拘留她们,只能批评教育她们,她们也说了,以后不会来打闹了。如果她们母女俩再来胡搅蛮缠,您可以再选择报警。

只能这样了,也就是说民警打算把他们四个人都放走,小姨谢谢了两个小伙子说,好吧,谢谢你们。不用谢,阿姨回去好好休息。两个年輕的民警把她送到大门口,直到她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小姨走在江城橘黄色路灯下,街道两旁花丛中,悬挂在树梢上闪烁的湖蓝色如流水般S形耀眼的LED灯,一个一个地被她丢在身后。突然“唆”的一声,一辆夜间巡逻的警车在她身边疾驰而过。有这么美丽的城市,有这么好的社会治安,尽管夜深人静,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她无不感慨,这毕竟是个法治社会,正义是一定会战胜邪恶的!

小姨没有直接回家,她去找正在值班的树力他爸。小姨说,你倒是好啊,你做好人同意把房产过户给他们,我做恶人她们打我。你不晓得打她?我打了她你的儿子和小崴放得过我吗?我还能站在这里?一提到小崴母女,姨夫满眼都是愤恨!一提到他的儿子,他的眼帘立刻下垂不语了。

你明明晓得这母女来者不善!晓得我肯定会吃亏,你好安详好淡定啊!树力他爸噜了噜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你自己不管,为什么不报警?小姨以为她又会得到家丑不可外扬的答案,没想到姨夫说,我不是找了个同事故意上门找我吗?我要是报了警,你儿子晓得了,他对我下得了地?天哪,他终于说出了他心里没有说出的话,原来他这个当爹的也惧怕他的亲生儿子啊!的确,他也老了,谁不怕身强力壮还高他半个头的年轻人?小姨无语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社会来教育他,让现实生活来教育他吧!

第二天一早,小姨再也不怕律师咨询费高了,之前她问过一个女律师,她说她可以帮助她解决她家的问题。她交了一千元钱,这个八〇后的女律师终于告诉了她的方法。她说,其实很简单,你自己都能做到。一听说是自己而不是律师们,小姨开始担忧了,她自己要是能办到,她何必花钱请律师呢?她要能有办法早就办了。律师说,你听我说完,你去电子市场买个针孔摄像插座,放在屋里,别让他们发现,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她们若再来,你就不怕了,或者你故意要她们来,你不要动手,让她们动手,这些录下来后,等她们走了,你就把这个插座给派出所民警,他们知道怎么打开,拿出芯片,让他们看,然后你要求拘留她们。法律是要讲证据的,以往你挨打,又没有人看见,没有事实依据。现在有了证据,她们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她们抓到。到那时,她们会求你放她们出去,你一定不要心软,让她们在派出所多待几天,并向你赔礼道歉,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动手对你放肆了才行。可是,把她们母女拘留,我儿子会放过我吗?那就把他們仨一起拘留。可是,我听说他们出来后会更加疯狂地报复!我还听说有很多儿子弑母的。不要紧的,里面的民警会教育他们的,这个你放心。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常识,她居然不知道。小姨以为有什么灵丹妙药呢?当然买针孔摄像插座她是第一次听说。她要借鉴这个常识。见她犹豫,律师又说,你若不采取行动,她们只能是变本加厉。律师说完开始不停地打手机,小姨意识到她的咨询时间到此该结束了,她起身谢谢了律师,说自己会考虑的。

小姨立即去了电子市场,买了一个针孔插座,既能摄像又能当插座用。开始,别人还不愿意卖,当她说明了原因,那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老板,非常同情她就卖给了她。

小姨趁家里没人时,把针孔插座放在客厅桌上微波炉旁,跟微波炉的插座相似,看似微波炉的插头。她想再也不怕谁来闹事了。晚上,树力回来了。房子没过户,事后的小姨肯定否定了唦,现在又来了一招,树力找小姨要金首饰。以前小姨回答过树力说没有,树力也相信没有,现在怎么又说起此事?树力说是他爸说的。小姨一听气得问姨夫,姨夫说我以为你会给他们的。无耻,笑话!我给她?对我这样我还给她?她怎么这么恬不知耻啊?我丢掉也不会给她唦!小姨心里骂道,口里却说,是的,我是有个金戒指,是你奶奶传给我的。但是是你奶奶死后传给我的,我死了再给你们。树力说,那你什么都不出?我什么都不出?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还不知足?再说你不是跟她卖了钻戒吗?还要我的戒指?见树力不语,她又说,我还有个戒指,是我的婚戒,她要不要?树力气得无话可说就出去了。显然,又是那个女魔在楼下。树力出去后,小姨赶紧把针孔插座插上。树力回来时,小姨已经把自己的房门关了。没想到树力把她的房门用力一踢,门锁哗啦啦掉了一地。紧接着,树力把客厅桌上的微波炉举起,照着小姨房门口一摔,轰的一声,微波炉顷刻间散了架,摔完了他一声不吭就回自己的房间。

小姨告诉我时,我再次惊悚。我没有见过这样砸自家的东西而不手软的,树力是不是也疯了?小姨姨夫都无语了。面对一个已经走火入魔失去了理智的人,是不能言说的,更不能责骂,除非你有能力制服他。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父母老了,都打不过他了,他不狠谁狠?如果说他他就再摔!看谁狠?小姨的门闩踢坏了,她赶紧去捡针孔插座,第二天又到卖场要别人看看摔坏了没。结果还好,那个女老板说;你儿子太不像话了,你看这个小伙子,她指着正在她店里进货的青年人说,人家老爸是房地产老板,作为一个九〇后富二代他可没有坐享其成,自己创业,自己劳动,非常吃苦,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小姨除了羡慕别人养了个好儿子,还想如果他的老爸也拿不出彩礼钱,他还会尊重他的老爸吗?

这个微波炉是小姨刚买回不久的,是为树力买的。小姨说她和姨夫再也不用等树力下班回来一起吃饭而挨饿了,没有必要了,树力回来自己热着吃,他吃就吃,不吃拉倒。现在树力砸了,该他用不成。最后,这个微波炉还是姨夫捡起来的。这个儿子为了小崴已经疯了,肯定是小崴要他上来砸的,小姨意识到,这个家她已经完全不能住了。

十一

你小姨已经离家出走了,走前她到你家家这里来了一下。当时我正在医院陪你家家打吊针,她慌慌张张的,像生死离别一样,说出了中国人最难以启齿的话。什么老娘,您莫怪我不孝,您莫担心我,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老娘,我爱您!我和你家家都十分诧异地望着你小姨,而你小姨说完就走了,好像后面有敌人跟踪追捕一样。这么大的中国,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到哪里去呢?你和你妈晓不晓得?这是舅舅发给我的微信,他晓得小姨和我的关系好,若是电话我一时还真不晓得怎么回答。微信让我有余地同我妈商量,我赶紧跟我妈说了。结果我妈说她也收到了舅舅的微信,我们思量若不说出实情,那八十多岁心脏不好的家家必定担心,又加重病情。于是我们把小姨藏在我的学区小套房的秘密告诉了舅舅,要他和家家老人家务必保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舅舅这才释然,并说他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

小姨不在家里,树力就不好找她的麻烦。小姨在我的学区房很安全。这期间小姨也没有同我微信了,我在学校里也比较忙。这天我办完事正好经过学区房,我准备去看看小姨,顺便买了一点菜,就上去了。我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没开。我想爱看书的小姨一定在看书,然后又砰砰重敲,还是不见小姨开门。我又想小姨是不是很谨慎不想开门,我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了。啊?空荡荡的房子,小姨根本不在。这下我慌了,赶紧打电话给小姨,小姨的手机居然关机了。她到哪里去了呢?我跟我妈说了情况,我妈更着急。

到了晚上,我刚刚把两个孩子安排睡下,就收到了小姨的微信,我一阵惊喜。她说,她是故意在白天关机的。只是晚上打开看看,才发现我们打的无数个电话。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说她住的我的那个房,发现有人跟踪她,不晓得小崴家里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她警惕性算高的,发现有人经常站在她的那一单元门口,她先以为他们是没有钥匙开门,但有人进出他们根本不进去。她买菜回来从来不与别人一起坐电梯,总是等别人先上她再上,而且从不按真实的楼层,不是多按一层就是少按一层,然后走安全梯。另外几个单元从没有人站在门口,唯独这个单元,一搞就是一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像是等人边等边看,有时不停地打手机。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是半天。有一天她晚上八点多钟从超市里回来,天都黑了,门口居然还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们抽烟,每天都好像有不同的人。她灵机一动,从别的单元上到最高层,然后从平台上走过去,再下电梯到她的那一层。奇怪得很,好几次她刚刚进门,楼下就有人按门铃,她从视频中又看不到人,只有一次看到一个男人一晃。她没有理这些铃声,这是在试探这家里有没有人?有一天,她拿着刚买回的菜,正在下楼梯,已经快到了她的楼层。突然,从上面急促地跑下来一个男青年,小姨惊异地看着他,下到小姨实际住的这一层,把电梯的按钮一按,又不等电梯,又慌慌张张地继续下楼梯。你说怪不怪?我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进门。有时,我买菜回小区,见坐在小区里的椅子上看手机的男人,我经过时又突然举起手机,我觉得不对劲,大白天的,我不怕,就上去问他是不是拍下了她,那男人说是自拍,说着要把手机给她看。谁知道呢,也许是她自己多虑了。不过,防着一点总是要好些。最近我随旅游团在外面玩,你放心吧。我说,我把您住在我的学区房只告诉了舅舅和家家,以免他们担心您。

实际上,小姨那天自从碰上楼上猛冲下来的男人后,就感到已经有人发现了她的住处。很危险!若是该男子冲下来对着她就是一刀怎么办?她手里还拿着菜措手不及,楼梯上又没有监控,也没有人。她当机立断,当天立即动身,回家了。电视剧里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到了家,小姨把情况跟姨夫说了,说小崴的妈不是说小崴她爸是黑社会的吗?姨夫专心地听着半信半疑。回自己的家过了一晚上,小姨觉得这个家也不安全,虽然树力几乎没有回家了,万一他又回来了怎么办?姨夫三天一个夜班,她一个人在家里,她感到害怕。即使是姨夫在家里,她也是在超市里逛到打烊了才回。特别是周末,这个家她根本不能呆。她怕树力把小崴母女带来,她们像毒蛇一样会突然出来咬她一口,怎么办?娘家肯定是再不能去了,学区房又远离汉口,比较偏远,出去旅游又要花钱,家里正在缺钱。最后她决定白天在图书馆看书,晚上去医院或者派出所都行。派出所虽然安全,但地方太小,沒有开水和卫生间,只有个值班室。只有去医院,但是医院现在是清一色的铁椅子,能睡觉吗?她坐都不想坐。哦,对了,去儿童医院,就是当年她无数次的带树力看病的市儿童医院。现在已经扩大了规模,建立了一栋栋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市中心香港路和建设大道的十字路口周围,几乎全是现代化的设备,条件非常好。果然,只有市儿童医院,才没有下狠手做铁椅子。而那些医院做铁椅子给病人坐的人,大概心也是铁做的吧。

市儿童医院是省城规模最大设施最齐全的儿童医院,紧邻的是市妇幼保健院,也是设施环境都不错的新大楼。这一带白天黑夜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流,医院昼夜门诊,不停地有电子叫号声,请XX号到XX就诊室,通宵都有小孩的哭声叫声。滑稽得很,小姨无不冷漠地看着那些深夜抱着孩子来看病的年轻夫妇,有的后面还跟着二个老人。一个孩子生病,却来了四个大人的呵护。医院也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当年她抱树力来看病,到了下班的时间,医院只留下一个值班的医生,而且值班的医生几乎都是关门休息,来看病的人很少,不是紧急的情况是不会夜晚来看病的。医院的夜晚都是静悄悄的,灯光昏暗。那时她带着树力敲门,医生才出来。如今时代变了,城市忽然间人口剧增,自家养的个个都是自家的小皇帝,当年树力不也是她心中的小皇帝吗?结果怎样?她为娘的现在还不是有家难归、到处流浪吗?想到这里,小姨一阵心酸,潸然泪下。

市儿童医院没有做铁椅子,做的是清一色绿色的有柔软性的皮椅子,有靠背,也宽大,非常人性化,非常好!小姨特地找到楼上人少的,有摄像头的地方,睡在椅子上,三个椅子就够了。她很坦然,临走时她把留给树力酒宴的几万块钱给了树力他爸。那是她最后的一笔钱了,现在她身上只有一点生活费,万一遇到不测,她也没有多的钱,一身轻。就算树力他们疯狂地要什么彩礼钱,她也就这一条命了。她一定要保护好她的母亲给她的这条命,为树力这条毒蛇死了划不来。

离树力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小姨又开始着急。自己可以到处躲,可自己年迈的母亲怎么办?母亲从那晚她穿她的细花春装,被小崴的妈拉破的衣服中,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人家!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舅舅说要到山东出差时,年龄大了不愿出远门的家家,自告奋勇地要随舅舅一起去山东。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气温逐渐升高。这么大的年龄又有心脏病的家家,去那么远谁放得下心啊!

小姨决定让家家一起住我的学区房,让舅舅一个人去山东出差。但名义上对众人说是到山东去了。我知道小姨担心家家是有理由的,按常理,家家是应该参加树力的婚宴的。但是面对小崴这样的人品,谁愿意去啊?舅舅也不愿意去,选择出差。最可怕的是小崴屋里倒咬一口说酒宴钱没有给,再要酒宴钱,万一把老人作人质怎么办?小姨肯定是不会去的,而小姨娘家的人怕老人受到惊吓发生意外,会想办法向小崴屋里妥协那不掉得大?小姨不是又吃了亏?那天小崴母女不是在老人家楼下闹,舅舅不是乖乖地借钱给了他们吗?哪知小崴用同样的伎俩要小姨再去那里,结果被小姨拒绝了,这次老人家若去参加酒宴,不是把手放在蛇口中咬吗?小姨会让她们的阴谋得逞?对于小崴这种家庭,一定要想到最坏的后果,但是这个学区房好像也不是很安全啊,但愿小姨的一切猜想不是现实。

这时小姨接到了她的小姨的电话,问树力是不是要结婚了?她要送情。又问怎么打你老娘的电话打也打不通?哦,小姨,我老娘的手机关机了。这时,家家一把夺过小姨的手机,直接跟她的妹妹说,她在逃难啊,老人老泪纵横向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家家诉说了,最近她苦不堪言的状况。最后姨家家说,好了,你莫哭了姐姐,你到我这里来住吧。这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姨爹爹走后,姨家家一个人住在六渡桥一套小二居室里。姑娘早就出嫁了,儿子在公安局工作,孙子也在公安系统工作。受儿孙工作的影响,姨家家才不怕什么小崴,大崴呢。

小姨连忙向母亲点头,示意母亲答应她妹妹的邀请,这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想起母亲跟她的妹妹说她是在逃难,小姨眼泪直转,是她养了个白眼狼才连累了她的娘,也连累了娘家所有的人,她痛心极了!事不宜迟,当小姨把信息告诉舅舅时,舅舅满是欢喜。他为家家开了足够的药,过了两天就把家家送到了姨家家的家里。到底是有公安系统工作的儿孙,姨家家家里安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房门口,一个在房内。而且一般人是看不出有摄像头的,他的儿子在办公室和手机里,随时都可以看到家里的一切。太好了!我小姨大包小包地买了很多菜,足够二位老人不出门在家里无忧地生活。老人家安全了,小姨和舅舅终于松了一口气。舅舅可以放心出差,小姨自己呢,神出鬼没,时而去学区房,时而在图书馆,时而在超市,时而回家去拿点东西什么的,都是白天回去,避开了周末,时而又在市儿童医院过夜。她说她一个人好办。我家家安排好了,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没过几天,小姨又问我有没有在报社工作的同学,或者干脆是记者最好。我说,小姨呀,可惜我的同学都是学理科的,没有人当记者。怎么办呢?小姨孤注一掷,决定自己去找。她以往的同学跟她一样都已经退休了,她说她要亲自到报社问有没有人愿意吃免费的酒宴,当然她要把原因跟别人讲清楚,最好是年轻的男记者。如果发生意外,记者是最快最好的传媒者,最能体现正能量的社会精英。小崴的妈不是说小崴她爸是黑社会的吗?那看看这个社会到底是不是法治社会?是不是邪恶能够压倒正义?还是正义压倒邪恶?我对小姨的想法表示担忧,只好在朋友圈里再次问问,谁家有在媒体工作的熟人?两天过去了,终于有了一条回信,一个同学老公的弟弟在报社工作。小姨闻之,大喜。然后无不忧愁地问,他愿意帮这个忙吗?就是说,如果一切矛盾都不发生,他可以免费吃点酒什么的,应该还行吧。当然,如果发生意外,那也不正是他写作的素材吗。可以共赢啊。我说小姨您放心,我会详细地跟她老公的弟弟谈谈的。小姨说,好吧,我相信你的能力。小姨说到那天,她会在离酒店最近的派出所里待着。一旦有情况,记者第一时间报警,然后告诉她,至于记者怎么写那是他自己的事了。总之,她觉得他一定会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帮助她的。

十二

树力的婚期终于到了。我已经通知了我同学老公的弟弟,姨家家说她就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她姐姐,她孙子在外地学习去了,只要她的儿子和平做个代表。小姨就在酒店附近的派出所,一切安排就绪。

那天,天都不愿作美,沥沥淅淅地下起了小雨,小姨带着伞、水和一点零食,早早地就到了派出所,她安然地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看手机,派出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坐在角落的小姨。小姨手机里正播放着一个婚礼的视频,酒宴上女方的家眷和男方的家眷为点歌发生了分歧,大打出手。原来是女方嫌男方的彩礼钱给少了,借着酒劲找男方的茬,酒宴成了战场,酒杯酒瓶满天飞,妇女小孩尖锐的叫声,现场一片狼藉。直到警察赶来了才肯住手。小姨看得心慌意乱。还有个视频,新郎在进女方的门接新娘时,被女方家眷百般刁难不开门,要新郎拿出五位数的红包来,才能接新娘,有骨气的新郎现场走人,不接了。没有骨气的新郎却对着门下跪几个小时,直到女方家眷开门。小姨无不感慨现在结个婚,有些女方的家长像是卖女儿一样,彩礼钱多就高兴。反之,大打出手也不怕不耻。什么素质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婚姻无非是两个相爱的男人女人在一起生活。当下发生的这一切,比起十九世纪恩格斯写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的论述来究竟还有多远?这里有诗有远方吗?小姨恍惚间觉得,怎么现实生活还像生活在封建社会?

眼下自己的儿子可以不要她这个家长,不要她这个生他养他的娘,拿着娘的钱与一个可以殴打自己娘的女人结婚,难道这个女人就真是他的天堂吗?这时,小姨的手机响了,她的心一紧,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原来是她的大姐打来的,也就是我的大姨,她问小姨怎么还没有到,家家怎么也还没有到。小姨说,姐,老娘和弟弟不是去了山东吗,还没有回啊。我呢,你也应该想得到,我肯定不会来的。大姨十分沮丧地说,早知道你们都不来,我也不会来的。姐,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们都送了情,不来吃酒划不来啊,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吃好吧。我赶紧起身到大姨身边说,大姨,莫生气,来来我敬您一杯。

这时,我先生的两个学生来了,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装,高大威武。这是我叫先生安排的。两个学生在这种场合也不忘行军礼,见到他们的教官就行军礼,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酒宴就要开始了,这时又进来了一个气度非凡、十分帅气的中年男人,他身穿深蓝色夹克衫,里穿白色的港衫,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进会场,他身边还带了个潇洒的年轻人,也许是他的秘书或者是手下,他们俩一下子吸引了所有来宾的视线。听大姨高声叫他,我才知道这就是姨家家的儿子和平。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儿时见过他的,那时,和平舅舅还在上中学。印象中他又高又帅又有点调皮,当时有个女生在追求他。他对那个女同学说,哎,你把你脸上的叽咕垒子搞清白了再说。结果那个女同学回去大哭了一场,被她的哥哥晓得了,她哥哥找到学校打和平舅舅,哪知和平舅舅是体育特长生,几个合回就把她哥哥打得头破血流。她的哥哥哪肯依,硬是把和平舅舅关进了公安局学习班学习了一个月才出來。那时和平舅舅发誓一定要进公安局工作,他发奋学习,终于考进了警官学校,毕业后凭他一身的功夫,长得又帅,很快被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看中。刑警大队长说,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他也不负领导的厚望,表现良好,步步高升,现在已经是一个分局的局长了。很有出息。这些我也是听小姨说的。

我带着我的两个小孩只顾我们自己吃,懒得听婚宴主持人在说些什么和台上树力对小崴说些什么。客观地说,新郎新娘今天化妆得都不错,新郎俊朗帅气新娘清丽可人,但是我是不想多看他们的。男方的家眷比预计的少了很多,树力他爸那边的亲戚一桌都没有坐满。因为树力的大伯晓得家里战火纷飞的情况,他大伯说,这还了得?要小姨不要管他们。也就是说小崴母女已经在树力他爸这边的亲戚中,名声已经坏了。场面冷淡,只有婚庆公司的人在闹得水响。

一个小时不到,宾客都吃得差不多了,也在陆续退场。我把我的两个孩子带着先走,让先生和学生多待一下以防万一,还有同学老公的弟弟,我也要他最后再走。和平舅舅和手下好像有职业习惯,坐在那里,眼望八方。有这么多能武能文的人,我还怕什么?我趁树力小崴给别人敬酒,要我爸妈大姨吃完了就走。我把他们都撵出酒店后,也安心地把两个孩子带上车,驱车回家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男方的家眷几乎都出来了,剩下几个文武双全的男人,还怕什么呢?

真是奇了,半小时后人基本上都走了,我先生和记者都打电话跟我说,意想不到,一切风平浪静。我谢谢了他们,感谢他们的参与。也许是我小姨多虑了,预计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这样也好,大家都好!我把情况跟小姨做了汇报。小姨在派出所也没有等到她想象的电话,她说,这有什么,防着点几好呢,万一有情况不是又被动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她给家家也打了电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原计划女方要耍赖的。

小姨说,按风俗女方三天要回门。回门后树力他们肯定会出去旅游,再等三天,也就是第六天,家家也被出差回的舅舅接回家去了。大家各就各位,小姨回去后仍然把摄像插座放在已经摔坏了的微波炉旁,以防万一。屋里暂时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天,树力回来了,说小崴要卖房子,起初他不同意,但小崴和她妈坚持要卖。理由还是那些,说小崴不喜欢房子的装修,把这个房子卖了再去买一个,让小崴的舅舅装修。这结婚一个月都不到就要卖房子?小姨既生气又吃惊。但她什么也没有对儿子说,对于这个儿子她已经心灰意冷。小姨背着树力对姨夫说,这婚后卖了房子,钱不就成了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了吗?姨夫说,小崴已经跟树力结婚,就算是他们家的人了。算了,为了屋里的太平,不管他们。小姨不甘心,这房子是她买的,全程都是用她的银行卡刷的。在律师事务所,她又问了几个律师。他们基本的意思是,房产证上是树力的名字,树力已经成年了,有权处理他的个人财产。她又去公证处,询问财产公证的问题,公证员说,严格地说,他们这是财产转移。你要公证这套房是你买的,很容易,但是你已经赠予他了,再公证就有难度,除非你向法院起诉,看法院怎么认定。

天哪,小姨压根儿没想到小崴母女有这一出,她压根儿也不看好树力和小崴的婚姻。问题在婚前早就暴露无遗了,可这个死心眼的儿子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不可救药。小姨多次警告他,这个没进门就敢对你的妈动粗的人,也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别人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种人能要吗?可树力说,她打人是不对,但是是你先不尊重她的,她要的东西你没有依她,她才不尊重你的。树力振振有词。我不尊重她?我怎么就没有尊重她呢?我打她了吗?她的想法不对,我要是依了她,你们又吹了怎么办?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钱,这哪是房子没装好,分明是在找碴,说白了就是没有给她舅舅装!你是我的儿子,我给你装修新房总要讲究一点吉利吧?按她的装修,把婚房装成医院?诊所?我是为你好!谁知树力说,我不要你为我好!小姨气得哑口无言。现在房子也改了,婚也结了,小崴还不依不饶。小姨捶胸顿足,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小崴这对母女还有这一出。小姨问我怎么办,怎么会是这样?当时我也蒙了。

十三

几个月后,小姨又说,树力借他爸的工资卡要不回了。先找他要时,他没吱声,似乎觉得是可以给他爸了。但过了两天再找他要时,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不给了。他说他们买了个新房要还房贷,他爸说,你那好的地铁房卖了还买不到一个新房?树力说他买的是三房二厅,所以要贷一点款。这是什么房子这么贵,在哪里?树力不回答。

小姨说树力已经有半年多没回家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树力突然回来了,他浑身透湿。小姨心里一惊,但她没有说什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姨夫连忙从他的房间里出来,问树力现在怎么回来了。树力说,小崴要离婚,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这才买的新房不是要她的舅舅装的吗?怎么又砸了?树力不语,进了他的房间,也不理在门外焦急的姨夫。现在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她就是个神经病!树力气愤地说,她只晓得吃喝玩乐,什么事也不做,她妈不来给她洗衣服就要我洗,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只晓得享受!小姨早就料到小崴不是过日子的人,树力不听,现在怪谁呢?小姨懒得理他,不过她真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离婚还是小崴提出来的,树力还不肯放手。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孩子离婚也好,只是树力要损失一半的房产。结婚一年不到,树力即将人财两空。

李树力,你出来!李树力,你跟我出来!显然是小崴在门口拍门高声叫喊,她居然闹到这里来了。树力他爸开门说,哎,小崴,你有么事好好说。莫跟她讲!莫跟她讲!树力从房间里冲出来,把他爸推开。小崴二话不说,照着树力就打,树力没有还手。树力是他爸的心头肉,见小崴打树力,气愤地对树力说,你们要闹就回去闹,小心你妈妈又打电话报警!树力只好出门,小崴也跟着出去了。小姨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动静,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个儿子不吃亏是长不大的,她想对树力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的后代去折磨他,哪知还没有后代,他的惩罚就来了,真快啊!

一天树力又突然回来了一次,什么也不说,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了。后来发展到经常回来,都是歇了一晚,第二天就上班了。小姨和姨夫什么也沒有问,树力也什么都没说。我想起别人都说儿子的家永远不是父母的家,父母的家永远都是儿子的家!还真是这样。再过段时间,树力终于说他们要离婚了,房产对半分,唯一的车子是他婚前买的归他。树力把他爸这个唯传宗接代是命的男人气得直哽,无话可说。他倾尽一切娶的媳妇,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后,连一个后都没给他留,就要瓜分走树力一半的财产。父子俩都急得团团转,都希望小姨能出来说说话。以往家里只要是拿不定主意的大事,都问小姨,小姨总会有办法解决。可小姨什么话都没有说,婚姻不是儿戏,如果好解决的话,她之前就不会为了阻拦树力的婚姻吃那么大的亏。可惜的是当时他不听,现如今想要她解决问题,她解决得了吗?况且,在她的心里早就不要这个儿子了。她为了他受尽了屈辱,现在她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办法解决他们的问题。树力在家里磨磨蹭蹭了几天,想得到小姨的帮助无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这天下午,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市图书馆的书桌上。小姨拿起水杯起身打开水,却突然看见树力在她眼前一晃,她心里一惊,以为是自己看书看花了眼。再仔细一看,的确是树力,他拿着手机边走边看,从她眼前走过。小姨立即躲在一个大柱子后观察,他故意在她的眼前一晃是什么意思?她与他已经形同路人,树力在座位上看了一下书后,把书还到书架上就走了。等树力出了图书馆,小姨走向那个书架一看,是关于离婚与财产分割方面的书。树力准备打官司?小姨回去后把树力的情况跟姨夫说了,姨夫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吃惊。树力这么长时间没回,他以为他们两个和好了呢。做梦!小姨说。但是又过了几天,姨夫主动对小姨说,树力是要打官司,开庭时间定在某月某日,公正法院。小姨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说。

开庭那天,小姨坐公交车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公正法院。她也是第一次到这个法院,看到时间还早,她舒了一口气。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也太奇怪了,这不就是地震要发生时的天空吗?小姨吓了一跳,再看看依旧在忙碌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惊愕,她想说不定是网上误传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真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天空,她明明白白地看见:天空集满了一排排排列整齐V字形的白云,密密麻麻布满了天空,遮蔽了整个蓝天。平日里云或大或小各种图案,自然地随风飘逸,但今天的云大小一致,排列整齐,像兵马俑士兵一样一动不动。太恶心了!云破坏了原有的自然规律,纹风不动。一向谨慎的小姨一阵心悸,不知今天会不会发生天灾人祸。

她出示了身份证,过了安检,走进法院大楼。乘电梯到了最高一层,她随意向左转,走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楼梯是个很好的隐蔽区,她可以在楼梯上坐着休息。她镇定思索了一下,拿出了自己备好的水喝,不一会儿,她听到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管他的,她懒得听,她只关心今天树力和小崴离婚财产分割的事。她坐了一会儿,又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等她回到楼梯,听见楼下的吵声越来越大,是谁呀,多讨厌,在法院吵什么吵。她出于好奇,下了几层再听,天哪,原来是树力和小崴在争吵。她轻轻地又下了几层才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只听小崴在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高你帅可是你富吗?我凭什么要嫁给你?我图你什么啊?开始的时候,你口口声声都是我妈怎么说,我妈怎么说,我好不容易挑拨了你们母子的关系,把你和你妈的关系搞僵了。你妈又不喜欢我,她说你是在糖水里长大的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在嘲笑我这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人。我愿意跟你结婚,就是要你妈看到你今天落魄的结局——人财两空!看她的儿子如今生活在盐水里都不如。实话跟你说,若不是你妈太精明,我爸花了那么多的钱雇了那么多的人,你妈还安然无恙。在婚礼上,若不是我爸的同事看到了一个公安局的头目是你妈那边的亲戚,我爸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妈休想活到现在!

啊?你说什么?树力拽着小崴的衣领逼问道。小崴没看树力的眼睛,不语。啪,啪!显然是树力,小姨又下了几步,她怕树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背了理。啊?原来是自残,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小崴继续说,今天终于能讲出心里话了很舒坦。你妈要是死了,我妈肯定会要你把你爸的那套房子过户给你,而你爸肯定也会同意过户给你,而后我们一卖又一买,我就可以赚两百多万了。可恨的是,你妈太精明了!不过也好,她再怎么精明却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儿子,哈哈!

啪!啪!你欺骗了我的感情!这次是树力气得脸铁青,他扬起了颤抖的手,掴在小崴的脸上。小姨以为小崴会大哭大闹,没想到她摸了一下脸说,你打唦,反正今天离了婚,我就可以赚到一百多万了,你能怎样?

你不要脸!你无耻!你休想!我们的房子是用我婚前爸妈给我的房子卖了买的,仍然属于婚前财产!哼,我爸妈说了的,只要是婚后买的房子都叫婚后财产!小崴望着树力铁青的脸继续说,你以为我家现在住的那套房子真是我妈打了几份工赚钱买的?你们这些喝糖水长大的人怎么这么幼稚啊,凭我妈打工的钱能买得起房子吗?怎么我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难怪我妈说你家里虽然钱不多,但你老实,肯听我们的话,我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为了我,哪怕是去打你妈,杀你妈。我们保守,没有告诉你,当然即使是说了,为了我,你也会在所不惜的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婚姻,儿子弑母多得是。

树力的脸由铁青变得通红,他坐在楼梯上,无可名状的痛苦使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头不语。他似乎很想认认真真地听小崴讲他从未聽过的话,他想不通这个外表清纯年龄还比他小两岁的女人,正在揭开她的面纱,一步一步地向他母亲早就说过的方向发展,内心不仅阴暗,而且黑暗,简直就是黑暗的深渊!到了离婚这一刻才露出了她的青面獠牙。原来她压根儿都不想跟他过日子,这种女人太可怕了!太能装了,这跟外面的诈婚骗婚有什么区别?无耻啊无耻!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为了钱骗子们也真能装啊!

啊———树力突然站起来大叫一声,像一头狂怒的雄狮,震天动地!楼道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回音,与此同时,天空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纹丝不动的云终于散开了,响起了巨大的雷声,像放炮一样,轰!轰!轰!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凶猛急促,仿佛真有地震之势,天会塌下来吗?

你无耻!你是个无耻的流氓!树力双手掐住小崴的脖子,这难不倒小崴,她一反手能迅速摆脱树力的双手,两人厮打起来。

我无耻?我无耻了又怎样?不然能赚到这一百多万吗?你妈太精明了,不然……啪!树力没等小崴说完,扬起手又狠狠地给了小崴一巴掌。你真是不要脸!还有脸提我妈!

我不要脸?小崴毫无畏惧,我从小爸妈就离婚了,离婚后我爸的房子拆迁,还建了几套房子,一套也不给我妈。我妈带着我连个住的房子都没有,不说谎话,不耍手段,能生存下去吗?能有钱买房子吗?如果我妈当时不跟你妈说我有双文凭,是三口之家,你妈能把你介绍给我吗?不说谎话能办大事吗?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钱赚得不是很多,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以后要再找也不会找你这么幼稚头脑简单的人唦!离婚!这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拉开了他们两个,得知他们就是今天开庭的人,工作人员要他们冷静点,有什么话在法庭上讲去,在这里闹算什么事?小姨看到工作人员后面是小崴的妈和她的舅舅,树力肯定也看到了,他大声吼道:我不离婚了!说着飞快地向楼下跑去。小崴也跟着向下跑,并大声喊道:我要离!我要离!梯道里立刻传出回音,我要离!我要离……

小姨赶紧轻轻地向楼上走去,她幸庆自始至终没有人发现她。她把树力和小崴两人吵架讲的话用手机都录了音,还录了两个人打架的部分视频。

刚刚在顶楼小坐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楼下响起了救护车夺命般尖锐的鸣笛声,小姨心慌意乱,本能地向窗口望去,但她恐高,是注定看不到这大约有二十八九层高度的地面的。她感到她的意念在告诉她,寒梅你必须下去,她冲向电梯。无奈电梯都已显示了下行,她不能等,又冲向楼梯。急促快速地下下下,二十八九层楼,也正是她含辛茹苦养育儿子树力的年数。突然“咔嚓”一声,她的鞋跟断了,她顾不上看,干脆脱掉鞋子,赤着脚继续下。可她感觉这楼道啊,为什么这么漫长啊,怎么下也下不完?这时,她眼前好像又飘来了一片黑云,楼道像黑暗的深渊、陡峭的悬崖,也像狰狞可怖的地狱,多么漫长的黑暗啊!她的信念告诉她,寒梅,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挺过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她鼓起勇气,踩着黑云,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下到了终点。她以为光明就要到了,但黑云仍然包围着她,她惊异地睁大眼睛观察,原来是昏暗阴森的地下停车场!她顾不上赤脚生疼,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又转身迈开无比疲倦的腿继续向上,跌跌撞撞,她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大厅,大厅明晃晃的灯光照耀在她煞白的脸上,她眨巴着惊魂未定的双眼,终于走出了大厅。

她惊奇地看到,灰黑色的天幕下,依然吧嗒吧嗒地下着小雨,雨中聚集着一堆一堆打着伞的人群,人们好像在议论着什么:现在年轻男人的心好脆弱啊!多可惜啊,他的父母把他养这么大就这么完了!啧啧啧,那还用说,这十几层高的楼,他的父母该有多悲伤啊!听说他们是新婚不久的夫妻,为离婚分房产打架。有的说是他不小心失足掉下来的,有的说是那个女的推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哪个晓得?不过那个女的刚刚被警察带走了!带走的好像还有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另一个老年人补充道。

儿——啊——

忽然,人们被这突如其来从心底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震撼了!顷刻间,天空忽然噼里啪啦地响起了轰轰轰沉闷的雷声,一道划破长空耀眼的电光一闪,仿佛是李树力在天空回应着母亲的喊声:妈——对不起!是儿子不孝!……

雨中,人们纷纷回过头,惊悚无比地看到一个头发凌乱、泪雨满面的中老年女人,赤着脚一步一步淌过地上飞溅而起的雨水,不顾一切地向地上那一滩血水交加的地方跑去……

(责任编辑:李娟)

张小兰一九六一年出生,湖北武汉人。本文为其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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