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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沈从文笔下的乡村世界

2023-06-18孔晓悦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3期
关键词:翠翠边城湘西

孔晓悦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独具魅力的作家,他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湘西世界,塑造了翠翠、三三等“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至今令人神往不已。《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小说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情节,只取自边城世界中的普通人—擺渡人、少女、船总等,叙述的也只不过是端午节、少男少女的初恋这些平凡小事。但是沈从文却在这些极其普通平常的日常生活的叙事中完成了对乡村世界的构建,这离不开湘西社会自小给予沈从文的熏陶以及沈从文自身对于纯美的乡村世界的向往。因此本文以《边城》为中心,分析沈从文笔下的乡村世界的构建。

一、乡村世界的生活空间—乡土世界的构建

沈从文是京派作家群的代表作家,他继承了京派文人那种具有田园抒情色彩的恬淡悠远的写作风格,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展现出来的不是那种乡土中国的愚昧、落后,而是纯粹自然的自然乡村形态,是一种安宁祥和的乡村生活,他笔下的乡村世界面临的只是生老病死和生离死别的自然法则,而没有外在的压力和束缚。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笔下的乡村世界可以统称为“远离喧嚣的乡土世界”,这种乡土世界,既是现实的,在作家的生活中真实存在过;又是非现实的,淡化了现实生活的苦难,着重凸显生活的美好之处。《边城》创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当时身在都市的沈从文,面对日益严重的都市文明病和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乡土生活的怀念和向往,《边城》就寄托了沈从文对美好的乡土世界的期待和幻想,展现了一幅理想的乡村社会图景。

首先,在《边城》中,人人不爱钱,看重的是情和义,人们仍然遵循着古老而传统的社会法则。船总顺顺在年轻时奋力打拼,得来一个铺子和四只船,但是他不吝啬守财,反而十分慷慨,能济人之急,这样的品质被湘西人认同,因此他能被推举为执事人,受到大家的尊重和爱戴。爷爷身为渡船人不愿意收客人的酬劳,客人也是想尽办法酬谢爷爷,集市上的老板总是将好肉割给爷爷……这些都说明湘西世界还没有被都市的消费主义所浸染,仍然还是一个重义轻利的乡土社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曾说中国的乡村社会是“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中,村庄的运转秩序主要依靠传统和经验来维系,人情在其中占了很大的作用。毫无疑问,《边城》的乡村世界仍然是一个熟人世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遵循着古老的法则,金钱关系还没有影响村民的日常交往。其次,《边城》中人与人之间充满信任,没有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翠翠身为少女,爷爷在端午节敢放她一个人在城里看龙舟,自己放心去和老朋友喝酒,翠翠十分信任送自己回家的顺顺家的长工,这一切都说明了当地生活的安定,只有在安定的社会环境下才有这样互相信任的人际关系,这凸显了传统的伦理道德秩序仍然在边城中发挥着它的作用,只要村民们都有共同的公共责任意识,村民之间自然会形成一种天然的信任。最后,《边城》中遵循的仍是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人们只把生死当成一种自然现象,不虚伪,不矫饰,在村民去世后也肯尽力帮忙。比如爷爷去世后,安慰翠翠的人只说“不要哭吧”“老年人是必需死的”,他们把死亡当作是人必须要走到的结局,不避讳谈论,也不过分伤痛,这都体现着一种淳朴自然的生死观,与避讳谈论生死的都市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面对爷爷的死亡,船总顺顺和爷爷的朋友都尽力帮助、陪伴翠翠,这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凝聚力和亲切的人情关系,邻里繁荣在边城的乡村世界中仍然存在、延续着。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空间既是自然的地理空间,也可以是抽象的空间符号。《边城》中构建的乡村世界既是自然的地理空间,也是抽象的符号,从现实来看,这个纯美的乡村世界就在湘西真实存在着,是湘西人进行日常生活、婚丧嫁娶的自然寓所,又是寄寓沈从文对美好乡村世界的向往与期待的一个精神空间。

二、乡村世界的生活主体—村民的人性之美

村民是乡村世界的生活主体,在《边城》中,淳朴自然的村民们构成了湘西世界生活的主体,共同构建起了湘西这个美丽的乡村世界,《边城》展现的只是湘西这个小城的普通村民的平凡生活,但是在这种平凡的日常生活背后蕴藏着沈从文对村民们人情美、人性美的歌颂。沈从文一向以“乡下人”自居,他生于水边,长于水边,耳闻目睹的是乡间淳朴的人情、人性美,是乡间自然健康的人生形式,这种对自然健康的人生形式的向往投射在了他的创作中。他曾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他所说的人性,便是这种自然健康的人生形式,是那种被自然教化的自然状态下的人性,是人类的本能存在状态。

《边城》中的翠翠是这种人性之美的集中体现者。翠翠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很多女性角色的不同在于,她完全属于自然界,她没有经历过都市文化和启蒙思想的熏陶,她真正是一个自然的女儿。翠翠整日“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她生于自然,长于自然,对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正是在自然的教化下,才形成了翠翠纯美而不染一丝尘埃的个性。边城的自然山水风光滋养着翠翠纯朴的心灵,古朴的民风又进一步地熏陶着她,使她对人、对事保持着一种天然的信任,简直像是一头山间的小兽,不染一丝尘世的污浊。除翠翠外,湘西的家乡父老身上也体现着这种纯美的人性,比如船总顺顺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父亲身为当地地位最高的长者,他们却不娇生惯养,而是像普通的后生一样锻炼自己,驾船泅水,无一不做,“凡从小乡城里出身的年青人所能作的事,他们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为人又谦虚谨慎,热情率真,毫不见盛气凌人之处。二人面对共同爱上的女子既不拱手相让,也不反目成仇,反而决定要用公平的方式竞争,二人面对爱情有一颗真挚的心,兄弟手足之情也十分感人。其中,二老执着地要用“走马路”的形式向翠翠求爱,这是苗族人的古老文化传统的遗存,是健康而蛮性的男性生命力的体现,这说明当时的湘西社会仍然保持着自己淳朴自然的求爱方式,十分动人。另外,傩送为了爱人宁愿要渡船而放弃碾坊,为了爱情断然放弃了金钱的诱惑,这足见他的真心,也可见当时湘西社会并没有受到金钱关系的污染。最后,老船夫身为摆渡人,却不愿在定额收入之外额外收取报酬,只愿凭借微薄的收入过着清贫的生活,甚至还向渡河人馈赠额外的烟叶、草药;过河人往往愿意多多酬谢爷爷;爷爷死后爷爷的朋友、船总顺顺等都愿意尽力地帮助翠翠,这些无不体现了湘西人自然健康的人性之美。

沈从文在《边城》中刻画的这些人物无不具有淳朴的人情美、人性美,虽然他们在生活上有贫富的差距,但是富贵者并不因自己的富贵而高人一等,反而愿意尽心尽力帮助穷困者;贫困者也不因自己的贫困而感到低人一等,反而愿意拿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东西来馈赠他人。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种相亲相爱的关系,处处显示着人性的美好与健康,让我们向往不已。

三、乡村世界的人文环境—古老传统的民俗风情

空间环境是整个乡土世界存在的寓所,人文环境则是整个乡村世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血肉,有了良好的人文环境,乡村世界中的村民才能产生凝聚力和向心力,才能有共同的价值追求,在《边城》中,人文环境的描写主要展现在对民俗风情的叙述上。民俗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遗产,它集中体现着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中居住的民众所创造、共享、传承的风俗生活习惯,民俗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民俗的继承和发展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历史文化长期积淀凝聚的过程,作家的创作主题、风格的选择和民俗离不开关系,正如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所说,“首先我们要对种族有个正确的认识,第一步先考察他的乡土”(《艺术哲学》),而乡土环境的展现不能仅仅局限在自然风光上,更突出表现在民俗风情这些人文环境中。《边城》中有浓郁的民俗风情的叙述,通过这些叙述,不仅对家乡的风俗做了一个整体的展示,给读者带来在场感和体验感,更起着以民俗丰富故事内容、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边城》对民俗风情的描写主要集中在节庆风俗和民歌上。

《边城》中突出的节庆风俗描写是对端午节的叙述,沈从文详细描述了划龙舟、看龙船、捉鸭子这些热闹的端午活动,叙述了湘西人的节庆生活模式,并且以节日为背景,以民俗构成小说的叙事框架,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沈从文特地安排翠翠在两次端午节的活动中分别遇到二老傩送和大老天保,第三次端午节又安排翠翠去顺顺家的吊脚楼看人,同时也是被看,参加了一个变相的相亲会,这样翠翠的情感经历就和端午节形成了紧密的关系。同时,翠翠间隔两年才进城看一次端午活动,可见苗族人对端午的重视程度,也正是在前两次端午活动中,翠翠对傩送有了朦胧的好感,天保与傩送分别爱上翠翠,这才引出了后来二人采取不同的方式向翠翠表白,最终两兄弟一个死亡,一个远走,留下翠翠孤独等待的结局。这样端午节这个重要的民俗节日就成了翠翠恋爱故事的民俗文化背景,给这一篇气质清新纯美的小说涂上了一抹厚重的民间文化色彩。

除对节庆风俗的描写外,作品还提到了民歌,民歌作为人类文明中最早的文学样式,不仅本身具有传情达意的重要作用,而且还体现着丰富的价值评价和情感评价功能。民歌的融入不仅使我们感受到了湘西地区的民俗风情,还给作品平添了一份清新质朴的气息,创造出一个动静相宜的乡村生活画卷,让我们感受到不同地区独有的民俗魅力。《边城》中民歌比较突出的体现是翠翠所唱的一首迎巫神的歌,翠翠当时看到渡船的少女们,特别是财主家的女儿触动了她的心事,当时虽然不能明了自己对傩送的心意,但是当她看到财主的女儿时联想到陪送碾坊的团总的女儿,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感到波动,她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凄凉唱完了这首歌,这首民歌体现了翠翠的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姿态以及内心的纠结与波澜。除此之外,便是傩送走马路唱给翠翠的歌,给心爱之人唱歌是苗族人古老的婚恋习俗,体现了他们崇尚自由的恋爱方式,男女之间通过唱歌表明情意,翠翠在傩送的情歌中梦到采到了毛茸茸的虎耳草,这正是少女心萌动的暗示,沈从文借此说出翠翠对傩送已动春心,这种翠翠已心有所属的暗示对情节的发展也起到了推动作用,正是因此天保明白了翠翠对二老的心意,他才毅然离开,最终导致了悲剧的结局。

民俗是一个民族重要的文化基因,沈从文将民俗文化作为湘西乡村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以生动的笔法在作品中加以描写、刻画,并且将这种民俗描写融入作品的日常生活与叙事中,為故事的发展提供文化背景,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民俗生活的叙述,已经成为沈从文笔下乡村世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乡村世界的书写是沈从文创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边城》作为沈从文的代表作,集中体现了沈从文对美好纯粹的理想乡村生活环境的向往与怀念,沈从文在对湘西世界的叙述中创造了一个理想的乡村世界,一种有别于都市文明的另一种健全的生活形态,这正是沈从文对现代文学的独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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