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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6—1806年俄来华使团的外交礼仪之争及其影响

2023-06-15孟一诺

西部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清朝

摘要:1656—1806年,清朝前期,沙俄使团多次来华,均与清朝发生礼仪争执和冲突,主要体现在国书格式和内容与清朝典制不符,使臣觐见皇帝时拒行跪拜礼,使臣坚持亲自呈递国书和方物等方面。其原因主要是中俄传统文化及价值观念的不同,以及俄国对华长期侵扰对中俄间信任和友好关系的建立造成障碍。多次礼仪之争,导致俄国对于清政府的外交政策发生转变,阻碍了中俄两国的早期交往,但同时也迫使两国政府寻求增进相互间了解沟通的渠道和方式,这也在客观上促进了中俄两国之间传统文化的交流。

关键词:清朝;俄来华使团;礼仪之争;中俄外交

中图分类号:K512.3;K2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6-0169-04

17世纪上半叶,在西伯利亚活动的沙俄殖民者们从当地的鄂温克族人那里打探到了有关中国黑龙江的消息,于是开始向东收集情报,并于1643年越过外兴安岭,闯入黑龙江上游地区,进入到中国领土。俄军在黑龙江流域强征实物税,大肆侵扰当地居民,激起了居住在此的中国居民的愤怒,人民自发组织奋起抵抗,清政府也派出军队征讨。在经历了乌扎拉村之战等几次交战后,沙俄政府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对手并非以前在东进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尚未发达、毫无抵抗之力的土著民族,而是一个强大的东方帝国。至于这个帝国的领土、人口、物资、军力等情况一概不知。所以,俄国在继续向东侵扰黑龙江地域的同时,又积极向清政府派遣使节,以全面了解这个东方帝国的国情。

由于诸多因素的综合影响,17至19世纪俄国所派使团来华与清政府进行交涉时,在外交礼仪方面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与分歧,这对一段时间内两国的交往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一、1656—1806年俄来华使团的外交礼仪之争

清朝时期的中国与俄国是亚欧大陆上两个强大的帝国,两个国家的交往也很密切。综观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初的俄国来华使团,礼仪之争问题或多或少地存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三次来华使团礼仪之争分别为1656年巴依科夫来华使团、1675年斯帕法里来华使团、1806年戈洛夫金来华使团。

(一)礼仪争论之处

自清朝初年,清政府在外交礼仪制度上始终坚持两点:第一,除藩属国外,清朝皇帝不亲见外国使臣,不亲自接受其国书;第二,外国使臣若想觐见清帝必须行三跪九叩之礼。中俄外交礼仪之争涉及多个方面。其冲突之处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国书、礼品和觐见礼仪。

具体地表现为一些细节问题,诸如:俄国使臣是否携带有沙皇的国书、国书的书写格式、國书中对两国的君主的称谓、俄国使臣是否先将国书送礼部翻译和查验,俄国皇帝的国书是由清政府高级官员转呈,还是当面向清帝递交国书;俄国使臣在何处、以怎样的礼仪向清帝呈递礼品,以及在何处、如何接受清帝给沙皇的回赠礼物[1]。

除了上述具体问题,中俄外交礼仪之争最主要、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俄国使臣觐见礼仪问题,即:俄国使臣是否需要觐见清帝,怎样觐见,是否应向清帝行跪拜之礼。在清廷看来,俄国使臣在来华觐见清帝时能够行三跪九叩之礼,则至少表示其在形式上承认了清帝“天下共主”的地位;而在俄国使臣看来,若向清帝行此礼,本国则会被视为清帝国的藩属,降低了国家地位,也有损于本国的尊严[2]。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中俄双方对来华使团在觐见礼仪的问题上争执不下。

(二)1656年巴依科夫来华使团

1654年2月,沙皇阿列克谢一世亲自任用来自托博尔斯克的商务官员费多尔·伊萨利维奇·巴依科夫为使节,率领一行人出使北京。沙皇对巴依科夫使团此行极为重视,希望通过此次来访可以全面了解清朝的国情,据此制定相应的对华外交政策,并同博格多汗(蒙古人对清朝皇帝的称呼)建立外交关系。

巴依科夫使团一路停停走走,一共历时21个月,最终于1656年3月抵达北京。将使团安顿好后,巴依科夫便即刻向清政府提出要亲自将国书递交给顺治帝,而清政府拒绝了这一要求。原因是当时俄国的外交使节有三个等级,最高一级为全权大使,其次是公使,急使的级别最低。而巴依科夫只是一名急使,并没有当面向清帝呈交国书的资格[3]。中方提出由清政府高级官员转呈,巴依科夫依旧坚持要亲呈国书,却不愿按照中国的传统礼仪觐见皇帝。因此,就能否亲自当面向皇帝递交国书以及觐见礼仪等问题争论近半年之久,一直拒绝听从清政府官员的安排。于是清政府退还了巴依科夫带来的国书与礼物,命其离开中国。

由于这是清政府初次与沙皇俄国进行外交接触,清政府对当时俄国的情况几乎是不得而知,自认为此次来华的巴依科夫使团是为“慕义”或“慕利”而来的朝贡使节,而巴依科夫又不肯遵守中国的传统礼仪,所以只能将其遣回俄国[4]。

(三)1675年斯帕法里来华使团

清朝初期,中俄两国之间最激烈的一次外交礼仪冲突是在1675年尼古拉·斯帕法里访华期间发生的。1673年2月4日,外交衙门译员斯帕法里被沙俄政府委任为大使出使北京,其使团的规格都是前所未有的。此次给斯帕法里下达的训令中,不仅重复了以往使团的任务,尤其强调要与中国建立长期稳定的商贸关系。使团于1675年5月5日在清朝官员的护送下入京。

斯帕法里同巴依科夫一样,要将国书面交给康熙帝,也不愿按照中国的传统方式先将国书送至礼部翻译,然后由清朝的官员呈交皇帝,双方就此问题争执许久。最终清政府一改惯例,双方都做出了让步,在午门特设一张铺着黄绸的御案,斯帕法里将国书放在此案上,完成了递交国书的仪式。

几天后,斯帕法里根据沙俄政府的训令,用拉丁文书写了一份照会交给清政府。这份照会主要透露出俄国政府所关心的贸易问题和讨还战俘,而对于中方更在意的俄军对中国边境地区的侵扰和引渡根特木尔等叛逃者的主要问题只字不提。尽管如此,清政府还是给足了斯帕法里面子。康熙帝亲自召见并赐茶,又多次赐宴于使团所住的处所。在面圣过程中,斯帕法里开始拒绝依照中国传统礼仪叩拜清帝,后迫于各方压力以及为了达到此次出使的目的,行了觐见礼。但之后由于中俄双方关心的问题各不相同,根本无法达成共识。清政府只得向斯帕法里郑重地表明了官方的态度:如果想要和好,应将根特木尔等叛逃者交还给中国,另外选择一位尊中国礼仪的大使,就可以继续进行贸易往来,否则不必再派使者前来外交。至此,谈判无法进行下去,斯帕法里也没有继续待在北京的意义,于是带着康熙帝赠送给沙皇的礼物,于9月11日离开北京回国。

(四)1806年戈洛夫金来华使团

1804年,亚历山大一世任用戈洛夫金伯爵为使臣率队前往北京。大使选定后,一支由242人组成,携有价值约16万卢布礼品的豪华使团迅速组建起来,如此规模的使团,可见任重道远[5]。

此时,因为戈洛夫金使团人数太多,清政府认为有违惯例,建议使团削减人员。但戈洛夫金回绝了该要求,因为使团中的成员各有用处,都是为了更好地协助大使此次出行,缺一不可。而清政府毅然要求裁减人数,并表示只有俄使尊重、行使中国的礼仪,才能如期赴京觐见,否则立即遣返。戈洛夫金见清朝方面态度坚决,只能委曲求全,接受这些要求。

1806年1月2日,戈洛夫金一行人终于抵达库伦。当地的办事大臣蕴端多尔济为戈洛夫金设宴,但宴会前要求戈洛夫金同在场的清朝官员一起对着象征嘉庆帝的香案行三跪九叩之礼。戈洛夫金表示事先并未得到通知要举行此种仪式,只有见到嘉庆皇帝本人才会行跪拜礼。蕴端多尔济警告说,如若在此不行三跪九叩之礼,就不能前去北京觐见圣上,即刻返程。戈洛夫金则坚持声称见不到嘉庆皇帝的圣旨就不会回国。双方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1月30日,嘉庆皇帝指派大臣前往库伦面宣圣旨:戈洛夫金如果一直拖延,拒绝在此行叩拜礼,那么就催促他携带贡物即刻返回俄国,无需再进行交涉。但戈洛夫金固执己见,强调只有面见嘉庆皇帝才会行三叩九拜之礼。不久,戈洛夫金使团便启程回俄,戈洛夫金此次的出使活动以失败而告终。

二、礼仪之争的原因

17、18世纪中俄交往时在外交礼仪方面之所以会产生矛盾和分歧,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中国一方的,又有俄国一方的;既受传统文化的作用,又受当时局势的影响[6]。

(一)中俄两国传统文化差异

发生冲突的原因虽是多方面的,但根源是中俄传统文化及价值观念的不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宗藩思想与天朝上国观念,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古代王朝对周边国家的外交行为,导致了礼仪之争的出现[7]。中国长期以来在亚洲东部、南部、东南部等地区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经济水平以及较强的军事力量,各个方面都领先于周边其他蛮夷。同时在与周边国家交往中逐步形成了自成体系的东亚朝贡制度,周边国家承认中国的宗主地位,受中国的册封,向中国“称藩纳贡”,由中国赐与印玺,并可以获得来自中国优厚的赏赐与保护。中国的历代统治者都很享受这种位居天朝上国的荣耀与尊严。到了清代前期,由于没有设立专门的外交机构,外交事务是由理藩院和禮部一同负责处理的。理藩院还兼管一部分位于西、北两个陆地方向的与清朝相邻国家的外交事务。其中,处理和俄国的关系是理藩院外交事务的重要内容。根据清政府的规定,除了东亚、东南亚、中亚地区的国家要进贡之外,西方国家如英、法、美、荷兰等外邦一律都要向中国称臣纳贡、见清帝必行三跪九叩之礼。其中的一些西方国家,为了达到与中国进行商贸往来的目的,曾经向清政府赠送过一些礼物。然而清政府并不了解这些国家,甚至连其地理位置都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将这些国家的赠礼行为当作了朝贡。

清朝设定的一些外交礼仪制度,充分体现出了清廷的唯我独尊,但这是受当时历史封建阶级本质所影响。无独有偶,沙俄对于外交礼仪也有着很高的要求,俄国外务衙门在给来华使团下达的训令中强调:在清帝致沙皇的国书中应将沙皇长达370多字的称号书写完整并正确,否则要求重新书写或不得携国书回国。从此可以看出沙皇的妄自尊大丝毫不逊色于清帝。

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兴起,西方的殖民者来到了东亚地区,其中就包括从欧洲扩张东来的俄国,其国力与当时的中国也是旗鼓相当;再加之中国不同于西方传统外交礼仪的特殊体制,令俄国感到不理解与无法接受。当其派遣的使节来华时,他们大多拒绝行使中国的传统觐见礼仪,要求按照本国的礼仪觐见以维护沙皇的尊严。正是由于中国与西方的历史传统文化、风俗习惯、礼仪制度“发生的冲突”,在两国外交过程中显现出来,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礼仪之争的出现。

(二)俄国对华的长期侵扰

俄国对华的侵略扩张政策也是导致礼仪之争的因素。在使团来华表示建立外交关系和睦邻相处的同时,俄国不断对我国中俄边境地区进行侵扰。因此,此时的俄国给清政府留下的印象并不佳,导致清朝官员对俄国使者的态度很苛刻。

在巴依科夫出使北京之际,哥萨克匪徒却在中国领土上——黑龙江流域大肆侵扰,搞得当地兵连祸结。清政府问到他此事时,巴依科夫却推辞道,此事与沙俄政府无关,是哥萨克匪徒为非作歹。清政府对他的抵赖和沙俄政府如此的表里不一极为不悦,于是不愿意接受巴依科夫提出的任何条件。

17世纪70年代,俄国对黑龙江流域的侵扰愈演愈烈,甚至还重新占领了雅克萨,并挑唆鄂温克王公根特木尔叛国投靠俄国。清政府提议俄方派人至中国进一步谈判,于是沙皇派出斯帕法里。在双方会见商谈过程中,斯帕法里避而不谈中方最在意的俄军入侵和引渡根特木尔问题。中俄双方关心的问题迥异,俄方并没有想通过此次出访解决好这些问题,中方也自然不会对斯帕法里春风和气的。

一直到19世纪初,俄国始终把领土利益看得很重,一直没有停止对黑龙江流域的侵扰,对1806年来华使者戈洛夫金的训令中无不透露着对这次出访的真实目的:解决黑龙江左岸及向东一直到乌第河流域的领土归属问题。为了完成这次任务,戈洛夫金每到达一个地区,都会收集有关中俄黑龙江边界的相关信息。俄国不断地侵扰我国边境地区,成为了影响当时中俄间信任和友好关系建立的障碍,导致了两国关系急剧紧张,从而加剧了两国外交礼仪之争。

三、礼仪之争对中俄外交关系的影响

中俄交往间的礼仪之争,既反映了两国的国情、利益追求不同,又是中俄两国国家关系的真实写照。

虽然清政府在俄国使团的几次来华访问过程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天朝上国”的姿态,但其在外交礼仪方面已经尽可能地给俄国使团做出了一些让步,表达了清帝对沙皇最起码的尊重,与清政府想要同俄国友好解决边境等问题的态度。但仍因为文化差异、礼仪不同,导致几次来华使团以失败而告终,没有达到出访的目的,影响了中俄正常友好的交往以及贸易往来,还为彼此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当时产生礼仪冲突的原因还有俄国不断在中国边境进行侵扰活动,因此也影响了中俄之间的相互信任。

戈洛夫金被遣返回国后,俄国政府对于清政府固执坚持传统的外交礼仪极为不满,认为中国政府这种做法是对俄国的一种侮辱,为了挽回本国威严和捍卫权利,不再像以前为了利益而隐忍,准备不惜以武力为代价来加以洗刷。由此可以看出,在经历了礼仪之争,俄国对于清政府的外交政策已经开始转变。

1656—1806年间发生的中俄外交礼仪之争事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俄两国的早期交往,但同时也迫使两国政府亟待寻求增进相互间了解沟通的渠道和方式,这也在客观上促进了中俄两国之间传统文化的交流。

结语

明末清初,俄国接连向中国派出使团以增进对中国的了解,其中1656—1806年间派出的巴依科夫、斯帕法里、戈洛夫金使團皆在与清政府交往过程中因为外交礼仪产生了争执和误会。

中俄外交礼仪之争的关键之处在于国书的内容和格式,递接国书和贡物的方式,以及觐见礼仪。双方始终坚持着各自的外交礼仪惯例,无法达成一致。礼仪之争发生的原因有二:一是鉴于中国自身的历史发展,形成了朝贡体系,历代皇帝在同别国外交时欲通过此种严格的朝贡礼仪显示中国的“天朝上国”地位,俄国使团为维护本国皇帝的尊严和国家的地位,根据西方国家的一些外交礼仪惯例,提出的要求亦是无可非议的。当中俄双方未曾了解彼此的国情文化、历史传统,又在中西方两种强势的外交思维碰撞下,此种礼仪问题和争执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二是俄政府派使臣前来交好的同时,不断侵扰我国边境地区,曾多次发生过武装冲突,清政府不免会因此对使者态度苛刻。

俄国从一开始欲与中国交好,就是为了实现其商贸目的,而中国最想通过与俄国的外交解决中俄边境问题。几次礼仪之争的发生,在一定程度上耽误了中俄两国实现各自目的和利益的进程,也在一段时间内影响了两国正常的友好交往。但随着双方交往的深入和彼此了解的加深,明白了两国间的文化差异,双方从各自的国家利益出发,进行了种种的变通与让步,最终保证了两国交往的顺利进行。至此以后,两国几乎未再出现因礼仪问题而引发的外交风波。

参考文献:

[1]王开玺.清代的外交礼仪之争与文化传统[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

[2]石雨婷,王铁男.中俄外交礼仪之争研究——以斯帕法里使华为中心[J].哈尔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6).

[3]黄定天.人民联盟文库:中俄关系通史(政治)[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52.

[4]郧军涛.从巴伊科夫使团访华看中俄外交礼仪之争[J].佳木斯教育学院学报,2004(4).

[5]叶柏川.戈洛夫金使团来华考论[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9(4).

[6]苏全有.十七、十八世纪中俄外交礼仪之争[J].清史研究,1999(4).

[7]陈维新.一个无法进入北京的俄国使节团——嘉庆时期中俄外交礼仪交涉始末[J].清史论丛,2017(2).

作者简介:孟一诺(1999—),女,汉族,辽宁丹东人,单位为黑龙江大学,研究方向为俄罗斯学。

(责任编辑:张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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