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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马克思主义技术社会观论析

2023-06-15李冠福

西部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社会变迁技术进步马尔库塞

摘要:在发达工业社会,发展迅猛的科学与技术塑造了全新的生活方式。马尔库塞认为,技术设备使控制它的人和为它服务的人之间的决定性区别得到了具体表达,一旦成了维护与发展社会的基础,它就会把自身的迫切需要强加于国家与国际。马尔库塞在对以往社会变迁观批判的基础上提出,发达工业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遏制量变意义上的社会变迁,这种遏制乃当今时代最重要的内容。由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利益组织筹划的技术进步确保了这种遏制的有效性,但是技术基础的变化将促发质变意义上的社会变迁。

关键词:马尔库塞;技术进步;社会变迁

中图分类号:B08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6-0038-04

关于技术这一概念,马尔库塞①认为,它可以被视为一个社会过程,工业、运输、通信等技术装备,仅是属于这一社会过程的一个组成要素。那些发明或维护机械设备的人,甚或那些指导其运用和使用的社会团体,因为其本身就是技术不可分割的部分和要素,从而对于技术本身对个人的影响抑或效应这一问题,实在没有必要去追问。从生产方式角度看,机器时代中的工具、设备以及发明物之总体构建了技术,技术被视为“一种组织和维持(或改变)社会关系的方式,一种流行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的表现形式,一种控制与支配的工具。”[1]50技術秩序在客观上还要求思想与政治上的协调,甚至于,发达工业文明的能力表明它完全能够预防和控制波及社会基本制度的社会变迁。

一、马尔库塞对以往社会变迁观的批判

19世纪以前,社会学并没有以一个独立学科的面貌出现,社会理论还只是哲学或一些学科的一部分,社会理论的概念结构在很大程度上都建立在特定的哲学学说基础上。古代世界、中世纪以及现时代开端时的诸种社会变迁理论,都可以从哲学与社会理论之间的这种内在关联中得到阐释。人们强调必须在人类生活的社会与自然的总体性内对社会变迁进行理解,而不能在个别的社会学科内获得诠释。在很大程度上,这种社会变迁理论运用了心理学因素。恰如希腊人所言,从根本上来说,心理学的概念是伦理的、社会的和政治的概念,其与哲学学科相融在一起。

古代哲学中的社会变迁理论基于某种考察,这种考察探索最富于成果的存在、个人之间的恰当交往、人的最高潜能的实现,以及引起安乐与幸福的条件。社会变迁现象常被视为一个过程,某种意义上,此过程即是人类之生活过程。衡量这一过程的优劣得失需根据它所给予人类生活的可能性之多少。社会变迁理论在早期的和经典的希腊哲学视域中,并没有以人们熟知的现代意义上的社会学、心理学抑或政治学等诸种形式中彰显出来。古代哲学中的社会变迁理论认为,人、社会以及自然之间,并没有处于彼此绝然分开的样态,反而,人的真正生活秩序包含所有这三个现实领域。支配这种生活秩序的法则既是心理学、社会学的法则,同时也是自然的法则。

“中世纪的理论总是把社会变迁问题放在被造的尘世与上帝之城之间的静态等级秩序的总体性视域内来看待。”[1]116社会变迁意味着,在永恒法则的支配下,被造尘世发生了本体论意义上的变化,而其变迁的方向及其价值均属命中注定。马尔库塞认为,基于对中世纪巅峰时期和衰落时期的考察,可以认为,现代社会恰恰是从中世纪理论的结构中生发的,这一过程可以追溯到托马斯主义的正统教义、拉丁阿威罗伊主义的批判性以及异教的教义。

从社会史角度看,世俗社会,在意识形态意义上被剥离出教会世界,这一历史关键性的一步是由马基雅维利来完成的。如马尔库塞所言,在马基雅维利著作中,“社会变迁的问题公然地、不带任何哲学或神学荣耀地被当成了新兴民族国家的稳定性和完整性的问题。社会变迁成了一个实用的技术性难题。即如何支配大众以保证绝对主权利益的问题。”[1]119马基雅维利的社会变迁理论可以被看成是更加具备综合性的心理学与社会学的理论之相融不分的一部分。但是,随着现代社会的建立,关于社会变迁的理论,其整个概念结构业已发生深刻变化。这种变化表现为理性主义从此主导了社会变迁理论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世界市场的开放、所有国家对包罗万有的统一的生产体系的进一步屈服,以及建立在自由劳动原则基础上的社会,这一切都在声称以理性的、统一的概念来理解整个宇宙的理论中得到了反映。”[1]119自然被不可避免之客观法则所支配,社会被不可避免之客观法则所支配,地上被不可避免之客观法则所支配,天上被不可避免之客观法则所支配。并且,这些客观法则是同一的,能够为人类理性的力量所发现,通过利用这些客观法则,人类就能够做到对世界进行理性的统治。因此,社会变迁亦被人们认为仅仅是宇宙变迁的特殊现象而已。理性主义理论为现行的社会结构提供了分析社会变迁的最终框架实证主义的要素。因之,此种实证主义的方面在经验主义的学说中取得了主导性地位,人们对社会的发展和自然的理解均被还原成为感性知觉及其推论。

现代理性主义社会理论在德国观念论的理论中达到巅峰。黑格尔哲学是以哲学方式来处理社会理论的顶峰,在他看来,社会要服从理性和自由的标准,而理性的实现则被看成是一个在不同的阶段创造了不同形式的国家与社会的历史过程。基于黑格尔的社会政治理论这一批判学说,国家与社会这两个以不同的实存原则为基础的领域最终被划分开来。正是这种划分开启了现代社会学。在黑格尔辩证法的一般结构中,社会变迁的问题获得了全新的形式。辩证法被视为一种有能力处理现代社会动态特征的理论结构。在马尔库塞看来,马克思保留了黑格尔的理论诉求,即理解理性社会之总体性,乃社会理论每一个概念的理所当然之目标。辩证法使得劳动过程被人们理解为决定了人类所有生活形式与领域的过程。

现代社会学切断了社会理论与哲学之间的内在关联,社会变迁问题最终演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社会学问题。在分析社会变迁的过程中,一些具有相对独立性的个别学科正变得越来越重要。为分析社会变迁问题提供概念基础的常见学科有人类学、生物学、物理学,以及心理学。从此,研究社会变迁的各种社会学理论应运而生。

二、技术与社会

在发达工业社会,发展迅猛的科学与技术塑造了全新的生活方式。此种生活方式同时也会满足潜在的反抗现存社会的那些人之需要。这样一种情形的浮现,使得人们与现存制度之间趋于达成统一。在马尔库塞的社会理论视域中,发达工业社会中的单向度之人,已经适应作为这种控制的接受器这一社会角色,并且早已把这种情形转变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最终造成的结果只能表现为人与现存制度的“一体化”现象弥漫于发达工业社会之中,换言之,依据其对自身实际利益的考虑,发达工业社会中的单向度之人倾向于与现代工业社会融合为一体。从而,人们对于现存社会秩序,采取的是一种维护之态度,进而显露出某种“非政治化”之态势。同一性原则压倒否定性原则,乃此种“一体化”社会的常态。随之而来的是,在社会控制以及社会团结领域,技术摇身变成一种崭新的、有效力的、更易于让人们所接受的愉悦之形式。在一体化的社会框架里面,发达工业社会演变成为一种新型的极权主义社会,这种新型的极权主义社会内部“没有反对派”。

“一体化”的发达工业社会有四个方面的具体表现:第一个方面的具体表现是社会与国家呈现为一体化。步入资本主义晚期,国家社会化与社会国家化乃社会发展之大趋势。导致这一情形出现的原因是科技的不断进步与国家的加强干预,这种情形持续地随时间一同增进,并由此引发了政治行为日趋膨胀化。政府行为不断地渗透到社会的一切领域,这种情况又导致了传统意义上的經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划分失去了意义。第二个方面的具体表现,即是借助于技术进步充分满足个人的消费需求,社会凭此达致其控制个人之目的。由此,个人愿望和社会需求之间最终达成了一致,这样的一种结局,又使得人们自觉地从内心深处认同这个社会。第三个方面的具体表现是每一个人借以保存“他自己”的私人空间业已不复存在。因为技术进步的缘故,社会控制日趋得以强化。在这种情形下,私人空间逐渐地被技术所蚕食,个人因之只能变成消费社会中之一个细小环节,并且也只能显现为劳动中之一个符号,独立自存之个人无法立足社会。相互模仿是人们行动的惯常,而那些具有拒绝“随大流”之思想情绪的人们,总是会遭受到社会的痛斥。个人之思想与其行为显现为一体化,是第四个方面的具体表现。技术理性转变成政治理性以及凭其巨大潜能膨胀为吞食一切的意识形态,成为发达工业社会之常态。不可避免的结果是,从灵魂到肉体,人将会完全丧失其批判能力以及否定能力,最终变成单向度之人。这四个方面,都牵涉到了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从社会领域到个人领域,从政治领域到经济领域,从自我层面到他人空间,乃至于从人们的观念意识形态到人们的物质现实生活。从中可知,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控制如此之严密,以至于个人与社会均难逃变成庞大的“技术机器”统治系统中之一部分。显然,这预示着某种结果的出现,此种结果即是一切倾向于变化之力量,全都被搁置在一个空间里面,这一空间与现代工业社会相隔绝。

在发达工业社会,具有生产与分配功能的技术设备并非可以孤立于社会环境以及政治环境,而又不失其本来面目的工具之总和。技术设备先天地决定了产品,决定了个体与社会在服务和扩展设备上的行动,甚至可以说,决定了社会必要的需求、职业、技能、态度,因而亦决定了社会控制和社会融合的形式。正如马尔库塞所指出的,技术设备使那些控制它的人和那些为它服务的人之间的决定性的区别得到了具体表达,而它一旦成了生产的普遍基础,即维护与发展社会的基础,它就会把自身的迫切需要强加于国家与国际。社会顶层的行动自由的范围正变得越来越小。因为真正的替代方案事实上是灾难性的:它们不仅涉及现有社会制度、目标、政策内在的变化,甚至还涉及这些方面的消失,而这一新的发展方向确实对整体构成了威胁。工业社会到了只能进不能退的地步,从历史的角度来讲,它到了质变的地步,而为了防止这一事件的发生,它把一切资源都动员了起来。

三、发达工业社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量变意义上的社会变迁

技术进步使得它自身的设备也得到了发展,并且,根据它需要完成的任务得到了发展,而这个任务并不是由技术本身决定的,实际上是由有待满足的社会需要外在地赋予的。社会需要并不能像个体需要那样自由地发展;除了最低生活水平,它们还要承受占支配地位的社会劳动和娱乐分工的影响——它们必须符合社会分工的要求,必须是有利可图的社会需要。在完全有能力满足全体成员的最低生活需要的发达工业社会,需要的进一步发展是一个政治问题,不同于先前的历史阶段,现如今,它竟然能够可以以高度可计算的方式来有条不紊地实现;那些控制着经济的人同样也控制着需要的创造以及满足需要的方式。并且,所有这一切均外在于技术。不过,技术与发达工业社会的政治的关系并不像一个外力作用于纯粹的技术总体。通过它的规模、它的内部组织以及它在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的功能,技术总体成了一种政治总体——它不仅仅是社会控制得以在个体身上实施的中介、而且凭借自身力量成了社会控制设备。技术理性以政治理性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在马尔库塞看来,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利益组织筹划的这些技术进步确保了遏制社会变迁的有效性,而且通过发展创造了新的遏制形式,通过合理化创造了新的压迫形式,通过满足创造了新的不自由的形式。新的支配模式目的是为了使那些与历史向人类社会更高阶段过渡有关的概念丧失效力,而正是这些概念使工业社会的批判理论充满了生气。在科学与技术征服的影响下,随着生产设备规模和功效的加大,以及生活水平的提升,现存社会基本制度政治上的反对力量屈服了,变成了目前接受的条件下的反对力量。

推动生产机械化和标准化的技术流程往往倾向于清除广大领域中的个体的自主性,而那些领域中的自主性的大部分力量实际上也早已被消耗殆尽了;这种力量能够在超越了必然性的未知的自由王国被释放出来。只有当人被排除在了机械化的工作世界之外时,他才会作为个体而存在;他的自由才会成为对生产和分配设备的自主权。这一目标完成在发达工业文明的能力范围内;它是技术理性的“尽头”。然而,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与之相反之趋势却在起着作用,这种趋势,通过技术设备将其国防和扩张的经济和政治要求强加到了人类的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上以及强加到了人类物质和精神文化上这一模式,最终得以实现。以至于“当代工业社会藉由其组织自身技术基础的方式很容易走向极权主义。因为极权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恐怖主义的从政治上协调社会的方式,也是一种非恐怖主义的从经济技术上协调社会的方式,后者通过既得利益者对需要的操控起到了作用,并因此阻止了有效对抗由这些利益组织起来的整体的反对力量的出现。”[2]58-59

四、技术基础的变化将会导致质变意义上的社会变迁的发生

在当代工业社会中,政治力量借由推动生产设备这个技术总体前进的机器运行能力来维护自身。不管是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政府,还是发展中工业社会中的政府,只有当其能够做到有效地组织、动员以及利用工业文明中的可以利用的科学、技术、机械生产力的时候,才能最终得以维护和保护自身——这种生产力倾向于把超越于任何特定的个人或团体利益之外的社会当成一个整体。因而,在马尔库塞看来,“机器的物理力量(只有物理力量吗?)远胜于个体乃至任何特定团体的力量,这一残酷的事实使机器成了任何以负责机器运行的组织机构为基本单位的社会最有效的政治工具。但由于同样的事实,政治趋势有可能被扭转,因为机器的力量只不过是人类储存和投射的力量。只有当工作世界被设想成一台机器,并按照该设想来使其机械化时,它才会成为新的自由的潜在基础。”[2]59

当技术进步到了极点的时候,亦即技术进步到了一个水平抑或阶段,那时,它将与既定现实相矛盾。也就是说,一旦自动化技术的引入导致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减至最少,那么,这个时候的任何技术进步,都将会逾越有组织的稀缺王国,并且将不再受制于决定技术理性之支配性和剥削性的机器设备。与此相反的是,技术的“终点”将以能力的自由发挥——从字面意义上讲,即人与自然公平的能力的自由发挥,使生存得到缓和——为旨归来进行“重新设置”。这样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决不能被认为仅仅是经济和政治变迁附带产生的结果,也不能被认为是新制度或多或少自然而然产生的影响,尽管后者是必要的先决条件。这意味着质变将取决于技术基础的变化,因为它是这个社会的基础,并且维系着使人类的“第二自然”得以稳定的经济与政治制度。

工业化的技术对迫切需要之外想要实现的目标有成见,即它们对理性与自由的可能性有成见。由于一切自由都依赖于对必然性的征服,所以自由的实现必须依赖于征服的技术。最高的劳动生产率有可能被用于固化劳动,而最有效率的工业化也可能有助于对需要的限制和操控。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讲,从工业社會那里继承以及发展而来的技术主宰了我们的生活,并且,这种技术乃一种支配性之技术。从而,技术进步到了极点即意味着这种技术被有规定地否定了。

在技术社会中,技术理性限制了对价值的物化,这些限制被马尔库塞认为隶属于特殊的文明时期,隶属于特殊的强调生存斗争的组织形式。它们的废除,即技术的解放,将影响发达工业社会整个的物质和精神文化。不管是对它自身的持续运作来说,还是对它的发展来说,这种文化需要维持它强加于技术的限制。此外,这些限制也决定了技术进步在这种文化中的前进方向。从而,完全不同形式的技术理性这个理念,则应该是处于实现了社会变迁的新情境下的新的历史筹划的一部分。

注释:

①马尔库塞: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德裔美籍哲学家和社会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的一员。他一生在美国从事社会研究与教学工作,被西方誉为“新左派哲学家”。主要著作有《单面人》等。

参考文献:

[1]马尔库塞.马尔库塞文集第一卷:技术、战争与法西斯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

[2]马尔库塞.马尔库塞文集第二卷:走向社会批判理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李冠福(1966—),男,汉族,广西百色人,博士,百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理论。

(责任编辑:杨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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