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逻辑、机制与策略
2023-06-14刘家明
刘家明
关键词 共同富裕 平台型治理 多边平台 平台政策
〔中图分类号〕D0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3)05-0012-10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而分配制度是促进共同富裕的基础性制度。新时代的共同富裕是以人民为中心推进高质量均衡发展和共有、共治、共建、共享有机统一的现代化征程。中国式现代化要主动解决地区间、城乡间的经济社会差距和收入分配差距,促进经济社会均衡发展与公平正义,显著标志是全体人民拥有参与共创共建现代化的人力资本。共有、共建、共享是共同富裕的本质内涵。共同富裕是人类社会的至善追求,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大体现,最能彰显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和中国政府的治理效能。
既有研究表明,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利益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才能推进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政府应充分发挥整合者、建制者、协调者、监管者等关键性角色和多元主体协同推进共同富裕的元治理作用。政府再分配能力现代化关乎共同富裕和分配正义的实现程度,因为社会政策在三次分配中发挥着难以替代的作用,由此需要构建“政府—社会”机制以创新三次分配制度和一个多层级政府共同负责的新型民生保障与社会建设体制,而关键是建立运作良好的社会治理体系,推动政府、市场和社会协作互动以完善行政机制、强化市场机制、激活社群机制。在新时代推进共同富裕的进程中,需要探索能够解决发展困境、分配困境、公共产品供给困境的实现机制。在具体策略方面,既可以通过要素价格机制、產业链条机制、市场竞争机制及政府调节机制,强化城市到乡村的扩散效应以推动共同富裕;还可以通过数字政府治理在结构、流程和功能三个层面赋能推进共同富裕;推动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与“保基本”的升级也是促进共同富裕的重要策略。也有学者发现,平台经济是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重要载体,但需要政府的引导推动。综上,既有成果为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和启发意义。
推进共同富裕应是在有为政府、有效市场与有爱社会的融合驱动下,通过三次分配体系共享发展成果并不断缩小差距的渐进过程。一个好的治理模式,关键要通过激励相容的治理机制诱导生产共建的努力,通过利益均衡维系共同体的持续发展。当今的时代是平台经济革命的时代,平台作为集技术变革、商业模式变革和治理结构变革于一体并聚合经济资本和社会关系的经济组织形式,正在推动根本性的治理模式转变和全球性的经济新一轮增长。平台治理正在成为各国开展国际竞争和推动国家善治的关键场域,正在成为新时代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抓手。因此,平台型治理模式为新时代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机遇、思路和进路。
二、平台型治理推动共同富裕的基本逻辑
平台型治理是平台革命在公共治理领域纵深推进的结果,是与平台经济社会相适应的治理模式。平台型治理是把相关利益群体联结在多边平台上,通过开放治权和促进互动来实现多元供给、协作创新与合作共治。平台型治理是一种基于多边平台的共创、共治、共享的治理模式,是政府通过平台将数据、服务、技术和人员等要素聚集在一起,赋予公民自身创造公共价值权利的治理范式。在新时代推进共同富裕,必然要从当今的平台革命大势与平台经济社会中探寻时代逻辑,寻求理论支撑与治理共识,发掘现实诱因与实践条件。基于此,平台型治理推动共同富裕有三大基本逻辑:时代逻辑、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
1.基于平台革命的治理趋势及时代逻辑
进入21世纪,数字平台与多边平台(下文简称“双平台”)商业模式交融发展引致的平台革命席卷全球,对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发展与生产关系重塑产生了重要影响。平台已经在世界各国,尤其在中国的政治社会生活中成为一种普遍趋势:从中央到基层,平台几乎渗透到国家治理的各个领域。平台已经成为全球最为活跃的扩张力量,“无论是市场还是公地,无论是私人领域还是公共领域,平台机制形塑着生活的每一个领域”。整个世界和人类社会进入了平台时代,政府的平台型治理提上日程。
平台革命集成了科技革命、经济革命和社会革命。由此,平台汇聚了财富和权利,“平台将处于一切事务的中心”。作为科技革命、经济革命,“双平台”极大地提高了资源配置的效率,为共同富裕与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生产力基础。平台经济的开放包容性、广泛覆盖性、网络外部性、扩张渗透性为均衡发展、共有、共治、共建、共享提供了经济基础和经济动能。平台革命作为社会革命,连接并覆盖了各个领域、各行各业的人们,改变了人们的生产与生活、就业与创业、社会关系与价值分配,为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政治社会空间。平台式的财富汇聚和权利配置,可以直接让平台成为政府治理的抓手,从而为共同富裕提供了治理操作潜能。
2.基于多边平台及其网络外部性的治理共识及理论逻辑
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让·梯若尔(JeanTirole)研究双边平台以来,平台经济学在大批学者的研究推动下逐渐成熟,并逐渐开拓了平台战略学、平台组织学、平台领导学,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多边平台理论体系,成为平台型治理研究的重要理论基础。平台不限于互联网平台或数字平台,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实质是多元主体间价值互动的结构。互联网平台、数字平台因开放共享、多边互动的特质,其实质也是多边平台。但其技术属性及其基础上的技术治理路径被过于倚重,而组织属性与治理属性往往被政府治理研究者与实践者所忽略。尽管如此,多边平台概念为平台型治理与平台经济政策提供了逻辑起点与理论共识。总的来说,平台治理存在两种研究倾向:
一是对平台的治理,尤其是对互联网平台、大型平台企业的监管,即对平台风险、平台失灵的应对性治理,其实质是平台所有者或政府监管部门的管控型治理,基本假设是平台存在负外部性、垄断等市场失灵。平台尤其是垄断性数字平台帝国冲击了传统的国家治理、市场治理与社会治理,产生了层出不穷的社会风险、市场失灵和政府治理挑战等问题,政府通过法律手段、经济手段和行政监管来应对平台经济社会中的问题与挑战。
二是基于平台的治理,即基于平台的生态辐射性与网络外部性,强调平台对参与互动、合作共治的治理支撑功能。平台有助于公共部门应对平衡稳定和变化的需求,在自我演化为生态共同体的进程中,平台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公共品供给、公共事务治理等原由政府主要履行的公共职能,由此平台实践构成了政府治理创新的重要维度。平台治理可以借鉴平台经济和平台企业的理念、技术和方法,以平台思维创新政府治理理念和治理模式。平台型治理能够促进公共品的多元供给和协作创新,增强政府的开放性、回应性、高效性,并推动多元利益主体间的互动合作。
“对平台的治理”模式,遵循的是安全优先、规范健康的价值逻辑,强调的是对平台风险及失灵的被动回应与行政管控,最终致力于达至市场公平、均衡共享的发展目的。“基于平台的治理”模式,遵循的是发展优先、共创共享的价值逻辑,强调的是对平台网络外部性与开放互动性的主动吸收和合作共治,直接有效地解决社会公平和治理效率问题。无论是对平台的治理还是基于平台的治理,都要依托平台治权关系和平台生态体系,以平台为切入点,实现对平台经济社会的共建、共创、共治、共享与健康发展。本文所论的平台型治理模式倾向于基于多边平台的治理,实现经济社会的共建、共治、共享与高质量均衡发展,这是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的治理共识与理论逻辑。
3.基于多边平台强大功能的治理经验及实践逻辑
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庞大的网络社会规模、平台经济市场规模、平台组织数量规模、平台用工数量规模,意味着平台连接着经济社会的各类主体、各种组织,撬动着整个经济社会的运作与循环,由此能够支撑经济社会的生产、分配与治理。而且中国政府掌控全世界最完善、最庞大的平台基础设施,由此支配其他平台要素的投入并能够主导对平台经济社会的治理。中国政府多年来推行“政府搭台、市场运作与社会唱戏”的治理模式,搭建了面向各个领域、行业的多种类型的公共平台,成为政府施政的重要工具。这些都为平台型治理推动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治理经验和现实可行性路径。
财富和权利的平台式聚集预言已经被实践所验证,为平台型治理推动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最根本的实践逻辑。由此,平台组织崛起,平台经济兴盛,社会平台化加速,政府的平台政策与平台治理已被提上议事日程。例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大力发挥监督举报平台、公共服务平台、合作交流平台在治党、治国及全球治理中的作用。中国政府主办的广交会、进博会等城市会展平台已取得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政府主办的经开区、产业园区、科技园区、自贸区、创新创业中心以及数字平台推动着城市和产业的快速发展,政府主办的各类公共品供给平台、公共服务平台及数字政府平台,为公共服务的均等化及普惠共享提供了实践路径。
平台创造了社区共同体和多边市场,整合了政府、市场和社会三种资源配置机制,融合了平台价值的共创共享,为平台型治理推动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分配机制。平台兼具市场和组织的特征,实质是有计划的多边市场。平台通过支持和拓展网络化的市场和社群,协调了多边用户间的大量经济行为,适合作为平台主办方和管理者调控与计划的工具。政府作为公共平台的主办方、平台经济社会的监管方,可以借助平台实施对社会的计划、对市场的调控并推动平台经济社会的生态治理以及对财富创造与分配的掌舵。
平台凭借强大的连接与整合、促进互动与合作的功能以及相对于科层治理的巨大优越性,成为促进经济社会治理的重要抓手。平台经济跨时空、跨国界、跨行业、跨部门地集成社会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大力促进了生产力水平,强化了共同富裕的增长基础。事实上,平台企业也在参与公共服务的有效供给与治理,同时在经济发展、就业创业和社会治理领域发挥着功不可没的作用。各类平台经济体必然成为政府平台型治理的重要参与者,为助推共同富裕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平台型治理赋能共同富裕的运行机制
平台型治理基于多边平台的互动结构与空间载体,充分发挥两项根本功能——降低交易成本与推动互动合作,充分利用平台的运行模式推动高质量交互、保障交互权益与利益均衡,实现多元供给、协作创新与生态共治。平台型治理以广泛的运行机制促进互动并为用户创造价值,兑现平台与供给侧用户间基于合作的收益分成模式,实现平台生态共同体的价值共创共享与社会均衡发展。根据平台型治理运行系统的流程及核心要素,结合共同富裕的本质及要求,平台型治理赋能共同富裕的核心运行机制体现在平台共同体共建、生态共治、价值共创、利益共享与权利保障五个方面。
1.平台生态联结与社区共同体共建
平台运作的基本模式就是把供求两侧的多边用户联结、汇聚在一起,直接目标就是促成交互并实现互惠互利。平台模式的精髓体现在基于平台思维组建平台生态系统,供多边用户群体彼此互动协作,以发挥出整体网络效应,实现多方共赢继而增进平台共同体价值。平台思维实质是“连接即拥有”、互动共治的水平思维,利用网络外部性和广泛的生态系统推动平台共同体的共建、共创、共享。平台经济就是把人和人、人和平台组织、平台组织和其他组织连接起来,以平台企业为主体、平台生态系统为载体的新经济业态。在平台经济业态中,平台作为生态治理支撑结构与“社区共同体”,其生态网络与社区共同体为“共同”富裕提供了运行机制。平台以用户为中心的联结互动机制、价值网络共创机制、社区共同体共建共享机制,为以人民为中心的共同富裕提供了实现“共同”的运行模式。
2.平台赋权释能与生态共治
平台的生态网络联结、社区共同体共建与生态系统共治是建立在对用户赋权释能的基础上。赋权的核心是放权让利,让用户主权;释能的核心是提供一揽子治理工具与规则,在促进互动并保障高质量互动过程中创造价值、获取价值与分配价值。多边平台摈弃了集中式命令和管控型治理的结构,赋予了更多的公民话语权并重塑了公共價值。治权的开放是多边平台的根本标志,更是平台生成共同体、实现生态共治的前提。平台型治理是主办方或(和)所有者等多“方”主体与多边用户协作参与的生态治理,是平台方主政与用户主权的有机统一。平台方主政体现在主办方对治理规则的安排与治权的赋予,平台所有者对用户的连接与互动促进、规则执行及对权益均衡的保障。治权安排的核心是在平台方与用户之间分权与集权的安排以及责任与利益的配置。在供给侧生产经营权、互补服务开发权、决策权及剩余索取权的授予以及需求侧监督评价权、话语权等治权开放的基础上,用户主权体现在供给侧用户能够在供给侧灵活整合各类资源和能力以及在需求侧灵敏地获取并满足用户的多元化需求,需求侧用户广泛的选择空间、自主的选择权利以及监督、评价、反馈与维权保障体系。正是通过赋权释能、放权让利,平台型治理调动了多边用户内容生产、服务创新的动能及用户广泛参与治理的积极自主性,参与平台治理才得以分享平台利益。由此,平台上的承办方、协办方、生产者、服务者、开发者、广告商、经销者、监督评价者以及各种生产要素的提供者,才有意愿在平台上创业,平台共建、生态共治基础上的价值共创、利益共享才得以实现。这就是推动共同富裕的基本前提。
3.平台开放共享与价值共创
不同于企业的管道式生产及其价值链基础上的合约控制,平台是在治权开放、资源共享基础上推动两组或多组依赖共生的用户群体之间的互动而共创价值。开放共享、网络互动与促进互动是平台创造价值的基本过程。平台方通过有效的治理系统来为平台共同体创造价值。平台对于多边用户乃至整个社会创造的价值体现在:交易成本的节约,推动着交互频率与交互规模的提高;需求方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源自资源整合与汇聚、供求匹配、协作创新的平台配置机制;用户主权推动着交互质量与产品质量的提升;平台方主政即平台方提供开放共享的参与架构、互动合作的治理规则与互动质量的保障体系。平台具体从四个方面为多边用户创造价值:提供价值网络,提供多边市场,提供治理工具与提供内容管理机制。而多边用户基于平台的开放共享成为直接的价值创造主体。平台遵循的是“共享平台+不同价值创造主体”的价值共创模式,不同价值创造主体(尤其是供给侧用户)在平台赋权释能的激励中和资源开放共享的支撑下,依据数据进行资源配置并且自主经营、独立核算,由此平台和不同价值创造主体实现了价值共创与利益共享。平台的开放共享与价值共创机制推动着多边用户与多方主体各行其责、各施其能、各得其所,是高质量发展、价值共创、财富共享的基础,是推动实现共同富裕的根基。
4.平台价值分配与利益均衡
平台通过联结网络和促进互动实现价值创造,并让多边用户从平台互动中分享价值。价值分配与价值创造密切相关,价值分配影响价值创造,具有利益平衡的作用,并且强化了平台对用户的吸引力。
平台必须平衡生态系统成员间的权益,以维系平台共同体的结构稳定、用户流量和持续繁荣。在平台共同体中,每个平台要素的提供者、创价关卡的设置者均能从平台创价体系中分得“一杯羹”,这包括基础设施支持、数据及信息工具、产品及内容生产、互补服务开发、内容及服务的消费等创价关卡及其互动价值网络。任何一个能够把持住创价关卡的守护者都能获得巨大的利益。平台的每一个参与者,正是凭借提供的生产要素和创价关卡获得相应的要素报酬和创价回报。平台生态系统的价值网络越完善,价值创造的利润池就越庞大,共同富裕的覆盖面与共享性越容易得到保障。而包含免费、补贴在内的不对称定价的价格策略及分配机制是利益均衡的关键因素。不对称定价也是多边平台(市场)区别于一般市场的基本战略。在不对称定价的平台价格结构中,网络效应弱势的一方,例如普通大众或弱势群体更容易享受到免费和补贴的福利。综上,平台价值分配与利益均衡机制为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操作路径。
5.平台服务供给与权利保障
在平台运行模式中,平台方围绕着用户互动及其需求管理而展开。平台型治理以扩大用户规模、提高用户流量为直接操作路径,以提升用户黏性为基本操作目标,不断输出服务效用。而这些均依赖于高质量的平台服务体系和服务机制提供保障。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互动结构的多边平台实质就是一种基础性的公共服务(包含互动的空间、框架与规则),借此供求两侧的多边用户得以交互、平台生态得以共治。因此,平台经济本质上是一种高级的服务性经济。“服务,而不仅仅是平台”,是平台战略及平台可持续发展的基本准则。平台方为多边用户提供的基础设施、工具、技术与一揽子服务是平台运作的基本工具,旨在促进供需匹配和高质量交互。而平台向整个社会提供的服务,以平台互补服务的形式由第三方开发与协作创新来实现。平台对外部第三方的产权保护、创新激励与收益保障为互补服务的生产开发提供了核心动能,并通过服務体系模块化、流程平坦化、规格标准化与供给多元化,进而实现平台服务的一站式、多元化、协作性供给。平台服务的供给与权利保障为公共服务的平台式供给提供了运作机制,有助于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而助推实现共同富裕。
四、平台型治理促进共同富裕的主要策略
1.政府搭台策略的转向
在平台经济时代,政府搭台、经济社会唱戏已成为中国之治的一个缩影与常态。为推动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均衡发展,政府搭台可以向欠发达地区、弱势产业或劳动密集型产业、低收入人群覆盖倾斜。第一,政府可以在更多的地区尤其是中西部、东北等欠发达地区搭建经济技术开发平台、产业展览与地区博览平台、对外交流合作平台、数字经济平台与社会治理平台,为文化、旅游等更多产业与乡村振兴搭建产业融合发展平台、城乡融合发展平台与公共服务平台,为更多的人群尤其是中低收入群体搭建创新创业、就业培训、社会保障领域的公共平台。通过为欠发达地区、乡村、弱势行业及产业搭建开发平台、融合平台与振兴平台,补齐共同富裕的短板,实现平台经济社会发展的机会公平。第二,政府需要完善农村及其他欠发达地区的平台基础设施与技术基础,提高中低收入人群的数字技术使用能力与平台接入水平,提升共享平台经济与数字经济的发展红利。政府可以创建大量公共平台,投入庞大资源支持平台所需的技术,推动建设后资本主义平台,利用平台收集的数据来分配资源,并将其用于公共事业发展和实现民主参与。第三,加强政府多边平台的创建,推动跨越区域、跨越产业、跨越行业、跨越组织的平台搭建与平台间的互联互通,不断提升平台的连接与覆盖能力,并从政府搭台走向平台方主政,强化平台生态共建、共治、共创、共享,推动基于平台的可持续繁荣与均衡发展。
2.公共平台转型与治权开放
传统的公共平台往往是政府单边的生产平台或纯粹的技术平台,没有激活市场和社会力量参与的共建、共创、共治,价值和收益自然难以外溢。通过推动单边生产平台、基础性公共产品、公共基础设施的多边平台化转型、数字化转型,向社会和市场开放平台承办与协办、运作与管理、生产与开发、监督与评价等治理权力,就会有更多的利益主体参与平台互补产品的生产、互补服务的开发以及平台的共治、价值的共创,与这些治权相联系的权益就得以共享。传统平台的多边化、数字化转型,不仅降低了平台的进入门槛,提升了平台的开放共享性,还会提高互补品开发的速度和开放创新的有序性,而且有利于保障相关方的知识产权与创新权益。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信息技术为传统公共平台的多边化、数字化转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机。
多边公共平台在治理网络中处于非常有利的位置,能够充分发挥政府的生态领导力、主政能力和元治理功能。平台型治理基于平台主办方的赋权释能,通过把利益相关者连接起来互动实现价值共创与生态共治,平台的生态共治与价值共创必然带来平台利益的共享。公共企业或基础性公共产品通过合约控制权的开放,也可以实现平台化转型与生态化发展,这样不仅能够提高公共企业、公共产品对整个国民经济的渗透力、覆盖面与外溢性,还可以推动公共企业的全民共建、财富共创与利益共享。此外,政府还可以进一步推动自贸区、经开区、高新区、创新创业中心的治权开放与生态化拓展,并在国际交流合作领域如“一带一路”建设和公共服务领域扩大开放水平,加快形成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以高水平开放助力实现“共同富裕”。
3.“平台+”战略的推出
“平台+”是“互联网+”的升级,互联网本质也是多边平台。“平台+”战略强调多边平台或多边平台与数字平台的融合叠加对欠发达地区、传统市场、行业、组织、个人的连接与覆盖、渗透与交融,以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均衡发展和基于平台的财富共创与共享。“平台+”战略是平台经济体对传统落后经济体的辐射、渗透与融入升级过程,实质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均衡发展和先进带动后富、先富帮助后富的普惠共享与共同富裕模式。政府“平台+”战略的实施路径主要有:一是推动“平台+区域”形成平台区域经济带。即,通过在欠发达地区创建经开区、自贸区、高新区、产业园区,推进平台产业或大型平台企业进驻欠发达地区及乡村,以平台区域经济带推动区域高质量经济循环与区域间、城乡间的经济均衡发展。二是推动“平台+传统市场(或市场渠道)”以形成电商平台经济带。电商平台经济带能够整合产供销网络并加快经济循环,高效覆盖欠发达地区、乡村及低收入群体,在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同时推动电商经济的普惠共享。三是推动“平台+产业”以形成平台产业經济带。平台产业经济带能够推动着传统产业向高附加值的现代服务业、高新技术产业转型升级及融合发展,促进产销融合与供需间的衔接匹配,以推动产业高质量发展转型。四是推动“平台+组织”尤其是企业组织以形成平台创新经济带。在平台创新经济带,大量的新经济业态及中小企业都可以进驻平台创新经济带开展互补品的开发与创新,不仅带来了创新者收益的增加,还推动着平台经济带创新效益的辐射与外溢。五是推动“平台+个体”创业以形成平台创业经济带与平台型创业模式。即,社会大众进驻平台经济体开展基于平台价值网络的创业活动,由此提升创业的成功率并取得相应收入。其六,政府率先垂范,通过自建多边“平台+产业+企业”,以推动形成政府搭台型经济体。如政府主办城市博览或产业博览平台、出口促进平台,辐射并带动所在城市、相关产业的发展和相关企业与个人收入的增长。
4.公共服务的平台式供给与均等化共享
平台型治理的实质就是基于多边平台的公共事务治理与公共服务供给。公共服务的平台式供给既有利于实现公共服务的多元供给与协作创新,又有助于促进公共服务供给的标准化与均等化,提高了公共服务供给的效能: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便捷性与回应性、透明性与整体性。多边平台的生态化连接、平坦化流程、模块化结构、网络化覆盖的运行优势是上述功能优势的保障。政府可以利用平台的易访问、易连接、可重复使用、易演化等结构特征及功能优势,实现公共服务的多元供给与均衡化发展。因此,供给多边平台是政府供给公共服务,继而推动公共服务的普惠共享、标准化与均等化发展的重要策略。区域经济与产业经济布局的均衡化、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基本前提和重要路径。实现共同富裕,首先要求保障人民平等发展、平等参与经济社会的权利,在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和向欠发达地区及困难群体倾斜的过程中促进机会均等。公共服务供给方式的平台化及数字化、整体推动和重点突破并行、政府主导与社会参与联动、法制保障和技术协同推动是公共服务均衡化的重要策略。具体而言,就是要借助市民服务中心、党群服务中心、社会保障系统、社区服务中心、就业服务中心、养老服务中心、残联服务中心、妇女儿童服务中心以及公立事业组织的平台化转型与生态化发展,推动民生福利、社会保障、公共事业的平台式供给与均等化共享,重点突破政府就业服务、公共教育服务等直接关系公民发展权利公平的平台式均等化供给。
5.平台经济政策的优化
平台经济给社会秩序带来了风险与挑战,平台垄断问题及监管难题成为困扰各国政府和社会的突出问题。平台经济垄断及负外部性风险,拉大了竞争的不公平和收入分配的差距。为此,必须推动平台经济规范健康发展,建立健全平台经济法治与生态共治体系,监控数字剥削,破解平台经济发展的单纯“数字资本逻辑”。虽然旨在促进平台经济规范健康的反垄断与监管政策有助于解决平台经济的风险与失灵,但其并不是平台经济政策的全部。面向平台经济的生产力促进、网络外部性等正外部性,扶持性与助推型政策大有可为。因此,应对平台经济负面性与正面性的两类政策不可偏废。政策优化的关键是在平台经济风险与发展活力、安全优先还是发展优先中加以权衡与统筹。统筹的前提是正确认识平台经济运行规律,承认平台经济促进生产力发展与推动共同富裕的潜力,承认平台经济的正面性是主要的,而负面性是次要的。在资本的裹挟和垄断逐利的驱使下,平台经济助推共同富裕更离不开平台经济政策的优化。
平台经济具有收入分配的普惠分享效应。其各种要素的所有者以及产品供给者、内容生产者、服务开发者与平台承运管理者及创办者等主体共同参与收入分配,共创平台经济成果、共享平台经济财富。因此,平台经济政策首先要强化推动平台连接、数字联通、用户覆盖以及平台产业化与产业平台化的融合发展,为平台经济财富共创共享提供更优的基础设施与营商环境。其次,通过财税政策、社保政策积极引导平台企业在推进共同富裕中发挥主体作用。具有生态普惠性和网络外部性的平台企业在优化资源配置及促进共同富裕方面具有突出作用,平台企业是推进共同富裕的重要主体。平台经济创业及平台企业用工直接关系到数千万人口的创业收益与劳动报酬,理应成为平台经济政策促进共同富裕的一个重要切入点。最后,针对新兴的脆弱性或高风险性平台产业,如互联网医疗、带货直播平台、民宿平台、跨境电商等,在进行包容审慎性政策监管的同时,也应注重政策扶持与规范引导;针对大型的平台经济带或平台企业,则加强引导其在城乡、地区、产业之间的覆盖、辐射与带动能力,增强其溢出效应与普惠效应,推动平台经济红利的均衡发展与社会共享。
6.平台社会政策的健全
以人为中心的高质量发展与共同富裕,还需平台社会政策的保障。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庞大的平台网络社会,平台社会具备了公共权力及公共生活的功能。平台社会的良性有序发展直接关系到人的权益保障、生活质量以及社会的公序良俗与公共价值。为此,政府应促进平台系统捍卫公共价值,通过政府机制、社会机制和市场机制将公共价值植入平台生态系统,保障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平台参与者的合理收益。具体有以下建议:第一,积极孵化中介机构、行业组织、社工机构、第三方评估机构等平台型社会组织,以承接平台经济的专业化分工和政府对平台经济社会的公共服务,培育更多社会力量参与平台经济分工协作与治理。第二,制定平台社会规范有序发展的公共政策或法律法规,重点治理平台社会网络安全、信息安全与网络诚信,专项治理网络水军、网络谣言、网络攻击,大力推动网络诚信建设和网络舆论的监管、疏通与引导,保障公民隐私,规范数据的获取、使用及受益。第三,大力发展平台社会慈善业,推动慈善平台健康有序发展,引导发挥其在第三次分配中的重大作用。一方面,拓展公益基金会、红十字会等传统实体平台的网络渠道,增强其网络连接与覆盖能力以提升募集和救济能力;另一方面,引导和规范水滴筹、轻松筹等众筹慈善组织的平台自治与生态共治,并通过法律法规强化外部监管。第四,积极引导和支持教育、医疗、环保、文化等领域的平台社会治理,及时应对该领域出现的新问题,规范治理秩序并促进其健康持续发展。例如“双减”政策实施后,教育部门的智慧云课堂培训相继推出,如何保障“双减”政策的继续落实与教育培训服务的社会公平正在考验政府的平台治理能力与政策创新。第五,建构完善的高质量社会保障体系。促进社会保障高质量发展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径,在平台社会需重点关注平台型就业与创业以及平台灵活用工的社会保障。
五、结语
共同富裕是人类史上的伟大创举,平台经济社会及平台型治理为其提供了契机和范式。平台型治理范式并不是为了实现共同富裕而生成的,而是平台时代与平台革命的产物,其广泛应用于公共服务的协作创新、公共品的多元供给与公共事务的合作共治。平台型治理是平台经济社会相适应的治理范式,自然也是推动实现新时代共同富裕的治理模式。平台型治理不仅是安全优先、秩序稳定原则下对平台的政府管控型治理,也是经济社会的微观治理领域遵循发展优先、兼顾安全的开放性生态共治。赋权释能、放权让利是平台型治理的精华,也是成功的基础。治权的开放、权能的释放与权利的让渡才是利益共同体共建共治、价值共创、财富共享的前提,也是共同富裕的根基。
平台革命与平台时代为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提供了歷史机遇和时代逻辑,以平台经济学和平台战略学为核心的多边平台理论为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提供了理论基础,平台强大的共建、共创、共享功能为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提供了实践逻辑和现实可行性,平台式的财富汇聚和权利配置为推进共同富裕提供了经济动能和分配基础。平台型治理助推共同富裕主要通过平台共同体共建、平台生态共治、平台价值共创、平台利益共享与均衡分配机制来实现。在实践策略方面,应积极推动政府搭台策略的转向、公共平台的多边化转型与公共服务的平台式供给;积极利用多边平台的网络外部性与强大功能,推出“平台+”战略以加强平台体的辐射带动能力,保障人民平等发展、平等参与经济社会的权利和公平分享经济社会成果的机会。同时,结合平台经济潜在的失灵风险与社会矛盾,优化平台经济政策、健全平台社会政策,以保障平台参与者的公平权益与均衡发展。
在平台型治理推进共同富裕的进程中,政府需要做出如下改变:一是观念变革,摒弃传统的垂直性思维、管控型思维,树立价值网络联结的水平思维与生态共治的合作思想;二是职责转变,深耕微观的精准治理与平台型治理,注重联络用户、赋权释能、促进互动、推动共治;三是角色转换,由传统的公共品生产者、供给规则安排者转换为公共平台的供给者、平台事务的主办者、平台治权的授予者、平台规则的安排者、平台共治的促进者,由传统的政府平台第二方转型为多边公共平台的第三方甚至第四方;四是结构的转型,加快推进平台性政府建设。平台性政府是适应平台经济社会、融入平台型治理的政府形态及运作模式,是推动公共服务平台式供给、公共事务平台型治理的政府模式,是对公务员和公民赋权释能的平台型组织。
作者单位:汕头大学法学院/地方政府发展研究所
责任编辑:秦开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