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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记忆

2023-06-13桂东风

绿洲 2023年3期
关键词:火墙炉灶大礼堂

桂东风

大礼堂

看一个地方有没有历史,要看古树和建筑。看一个人有没有内涵,要看谈吐和着装。

要说古树,在孩提时代的记忆里,我所在的新疆兵团第五师八十七团八连就有很多,因为孕育我们的母亲河——博尔塔拉河穿连而过,河岸两边的古树参天蔽日,那个时代几乎家家户户门口的柴火垛无不取之于此。

要说建筑,具有军垦特色的栋栋连排住房和大礼堂,都填充着我们的记忆。光阴荏苒,岁月轮回,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时,那些浑身上下都打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标志性烙印的建筑群,却以无声的姿态,忠实地印证着时代和历史的变迁。

久居喧闹的城市,时常怀念家乡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物,这些年,我总要抽空到生我、养我的连队去看看,常驻足于路边或俯瞰这个曾经人声鼎沸、炊烟袅袅的军垦连队,总有几多感慨、几许思绪……在感叹经济发展给人们带来舒适环境的同时,感受最深的还要数连队没有被保存下来的大礼堂了。

兵团成立初期,许多连队和团部都有礼堂。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筑风格受苏联影响,我们八连的苏式大礼堂就是在那个时代应运而生。大礼堂是连部的核心,是中枢神经,记忆里它呈长方形,南北长、东西宽,前后两翼各伸出一排房子,正南面朝向连队主要交通要道——团部通往汇河的厚土层公路;正中间最上方写着“为人民服务”,略下一点是凸出来的红五角星,五角星两边分别写着“屯垦”和“戍边”,这几个熠熠生辉的大字,绽放出无限光芒。60多年来,这支不穿军装、永不换防、永不转业的特殊部队,为了边疆的繁荣和稳定,默默无闻,在恶劣的环境里,改造自然,守土保疆,创造了人间一个又一个奇迹,不正是对这四个大字的忠诚回报吗?

大字正下方是一个长方形房屋,房中正面的照墙上是当时八十七团六连统计员、画师张家凯绘制的栩栩如生的毛主席像,这个带有照墙的房屋,实际上是整个礼堂的正门,后来不知何时被当作了门市部,在那个物资紧缺、交通闭塞的年代,它是连队每个家庭的理想去处,购物的天堂。那时候我们口袋里如能有一毛钱,在门市部换几颗水果糖,是件多么快乐和高兴的事情啊!

那时,家家都有土坯砌的火墙。要想火墙砌得好,就要先把小土块打好。打小土块是有讲究的,场地不平整不行,礼堂正门十几平米见方、略高地面两阶的稀有水泥平台,正是我幼小的心里最奢华的建筑设施,后来我才明白当时连队的人为什么都争先抢占这个好地方。

南面两翼是连队的政务中心,连领导的办公室以及卫生室、广播站等都在这儿。在领导的职务里,我们那时没有乡科级、县团级的概念,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排级的“司务长”和班级的“上士”了,在那个自给自足、缺衣少食的年月,他们是专门负责全连日常生活的,每月到了月底,就是按人口来领取定量清油、面粉的时候,每逢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连队杀猪宰羊分肉,这些日子都是我们盼望的,现在每每想到这两个“官衔”,感到是那么的遥远和亲切。

北面东西两翼是大食堂和储物间,里面有保障全连职工饮食的各种相应设施,当时做饭的食材物资都是来自公家的猪圈、羊圈、马号、菜地,这些都是职工自己料理的。

礼堂的后面,是青年班的宿舍,宿舍墙上白底黑漆写着“工业学大庆”。东头有个水井,东西两侧中间有双开的朱红大门和数个宽敞明亮的窗户。堂内多个大型人字形横梁有序地贯穿东西,北面有舞台、后台,舞台西北角旁边有个小房间,是当年的警卫室。我记得舞臺上还有一幅立式的可以移动的毛主席画像,这也是张统计绘制的。舞台两侧有一副如同楹联般的红底黄字:“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周围专门砌出、规规整整的竖式长条墙面上,写着很多毛主席语录,如“备战、备荒、为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等,这些赫然醒目、印刷体的宋体大字,让礼堂顿时增添了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氛。这些字都是出自八十七团书法家、原八连指导员吴幼清之手。

在礼堂里我参加过的最盛大的活动莫过于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逝世时的悼念活动。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开学没几天,这一噩耗传来,在这个山河同悲的日子里,我们的礼堂庄严肃穆,舞台前面摆放着密密匝匝的松柏,很多老人哭得痛不欲生,边疆人民用纯朴的情感表达着对主席无比的崇敬和爱戴,这一场面至今不能忘怀。

礼堂里记录着连队热火朝天的场面,我记得白天或夜晚经常有开大会和学习的场景,尽管当时还没有电灯,可就是点着马灯,父辈们也要抓紧学习,传递党中央的声音、传达上级的精神、总结每个时段的工作。我还记得在这里吃忆苦思甜饭和“八大碗”,当时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八大碗”实际上也就是庆功宴,是极少的人才能吃得上的。现在想来,这忆苦思甜饭和“八大碗”的意义与《战国策·赵策一》的“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一脉相承。

礼堂东翼的墙面上还有一块七八平方米的黑板报,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何兴侯,兵团劳模邹继美,早已回河南老家的徐淑美,早已退休的吴淑惠等等老人的名字,曾经常常出现在黑板报的光荣榜上,戴大红花,开表彰会,是多么地热闹啊,当年虽然没有麦克风,但连长那洪亮的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礼堂,在那战天斗地的年代,父辈们用他们矢志不渝的精神,诠释着奉献青春、奉献终生的深刻内涵。

那时的文化生活是极其单调的,但人们的乐观主义情怀却是高涨的,礼堂里一直弥漫着那浓浓的文化气息,这里有职工自己编排的文艺节目,有样板戏,鼓锣铜镲一应俱全,谁演特务,谁演好人,哪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在舞台上表演的好节目,至今还能记得起。除了自己连队职工欣赏外,本土演员们还坐着马车,到周边的连队和公社之间相互串演,那时的兵地关系被这乡土的文化深深感染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朴素和真切。

冬季在礼堂看电影,也是我钟爱的事,看电影几乎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可以用来打发漫漫冬夜的唯一奢侈享受。礼堂里能容纳五六百人,一旦得到放电影的消息,连队就像过年一样,我们兄弟几个总是缠着爸爸妈妈早早做饭,然后去搬凳子占位子。那时无论是礼堂外面,还是礼堂里面,各家看电影,位子仿佛是固定的一样,总有一些人家一直占据着好位子,而我们家只有“靠边站”了。就这样,连队的人们还是很守规矩,“连规民约”仿佛在那时就约定俗成了。那时儿时的伙伴有时会拿上火钩子,按照各家板凳的长短,反复在地上画上印记,像宅基地一样标记自家的位置,尽管每次看电影都会挤得水泄不通,但礼堂里依然井然有序。我曾在大礼堂里看过记忆中最早的红色电影《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地道战》《渡江侦察记》等等,虽然有的故事情节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这些电影的名字却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催生了童年一个又一个香甜而深邃的梦。

连队的礼堂真的有太多太多故事,就连制高点的房顶上那三角架上摆放的喊话筒和后来的高音喇叭都给我们留下无尽的回味……

土块墙的大礼堂早在十几年前就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功能齐全、有图书室和会议室的砖混结构的文化活动中心。前不久,因工作原因,我和发小第五师双河市援疆办主任任昆峰又回到八连,指导员曹新泉、连长白少文带我们到连队的文化中心去座谈,我每间房子都细细地看了看,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此时又勾了起我对礼堂的思恋,我怕记忆丢失或模糊了,所以就想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对自己是个交代,不让记忆远去。

大礼堂承载着太多像我一样的孩子的童年欢笑,给我们两代军垦人留下了太多回忆,也见证着一个地方的孕育和发展。我常想,如果当年那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大礼堂能修缮和保护起来,能在我们的记忆里多停留一下该多好啊!

大道朝阳,使命必达。从礼堂沸腾的生活中,我们看到了人民创造历史的豪迈情怀,更看到了父辈身上传承的兵团精神。这种精神激励着多少人的信心和斗志,是信仰与精神的家园,是军垦战士的图腾,理应一同守候在我们的内心,让后来的人,继续在这些蕴含着丰富的兵团历史和兵团文化内涵的建筑中,深刻感受历史前进的脚步和独具魅力的兵团精神,寻找到今天幸福生活的人生坐标,从而汲取力量。

原来人们曾赖以生存的环境,也是一种极具渗透力的“文化”,这也许就是我文章开头说的,一个人价值取向体现内在素养的一种延伸和释解吧。

守望火墙的温暖

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要晚些,大雪节气前后,才有了第一场雪。

北方的气温骤降下来,我也从广州学习培训回来。因花城有疫情,到了乌鲁木齐便被拉到隔离点,一个人入住20来平方米的小板房,前两天还能适应,越往后越焦躁,影响心情的主要原因是两个全天开着的电暖器,可能是操作不当,温度高低控制不好,忽冷忽热的,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儿时温暖的土火墙。

小时候,连队里都是低矮的军垦连排平房,每到冬季来临,人们除了提前在菜窖里储备好大白菜、萝卜、洋芋等一些过冬的蔬菜之外,最重要的事當数砌火墙、盘炉灶了,它是冬天屋里取暖的必备设施。难怪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放在第一位的。

那时,家家都有土坯砌的火墙。全连一排排低矮的土屋上,每间屋顶都有一个烟囱矗立着,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个烟囱相继冒出淡淡的烟雾,在月光与寒雪的交相辉映下,构成了一幅饱蘸生命活力的绝美画卷。

火墙只有北方才有,南方是见不到的。它是由炉灶、墙体和烟囱组成。要想火墙砌得好,小土块要打好。打小土块时场地不平整不行,土质不好也不行。

记得家里打小土块,多是父亲用拉拉车把远处的好土拉到连队大礼堂门前一块水泥地,用细筛子把砾石过滤出来,再拉上一车细细的沙子,倒在土堆的不远处。

打土块用的是木制框架里并排四个长方形小格的模子,先沾水、后沾沙,再把滚好拌匀的泥巴放进模具里,拍平实了,然后用细铁丝做的拉弓,在模子上这么轻轻一拉,去掉多余的泥巴,端起模子倒在平地上。一般一个火墙所用的土块在300块左右,倒够了数量,剩下的就等待晒干、码齐、备用。

打火墙、砌炉灶别看简单,却是一项技术活。火墙有三孔的,也有五孔的,中间空心,上下交错相通。炉灶连着火墙,上面盖着一圈圈的炉盘,根据锅底的大小揭开不同的炉盘就可以烧水做饭。这火墙和炉灶砌得好,烟道通畅不跑火,不倒烟,火苗烧得就旺,热量散发就快。现在想起来,都为父辈们长期生活在严寒气候中的发明创造和聪明智慧而惊叹。

我们家六口人,算是人多的,两间正房不够住,后来又请人在房头又接了一间屋子,三间房子几乎年年都要打火墙。父亲的眼睛不太好,每到入冬时就犯了愁。连队谁家火墙打得好?哪个人难请?多次听他们唠叨过。尽管这样,还是硬着头皮去请人。火墙打好后,还要做顿好吃的,家里养了一年的大公鸡准保是留给他们的。

有一年都下小雪了,请的师傅还迟迟没来,这种求人又看脸色的活,早早埋藏在我的心里,上了初中我就学会了打土块和打火墙的技艺,以后也就没有再求过人。

冬夜漫长,家里火墙好像从来没有掏过劲,煤炭总是不够“吃”。有时也埋怨过大人,怎么不多买一些呢?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家里条件不允许,当时只有父亲一个人拿工资,母亲又是家属,省出来的钱都用于我们上学和生计了。

知道煤炭熬不过一个冬天,我和弟弟时常放学后去打柴火,把别人不要的玉米芯一车车地拉回家,作为取暖做饭用的补充燃料。为了能让房子保温,母亲总是把门帘子、窗帘子缝得很厚,早早地就把塑料布钉在窗户上。

儿时的记忆里,我们兄弟四人的房间总是烧得暖暖的,即便到下半夜,炉子里的炭火也从来没有停熄过。每每想起,父母给我们添柴盖被的身影时常浮现在眼前。伙房的门窗上怎么总是结着厚厚的冰凌,为什么水缸上总结着一层层冰?这些问题我没有细想过。

记得冬天一放学,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冻得通红冰凉的小手和小脸贴在火墙上暖着,等手脚都暖和了,我们才去做别的事情。

我们常写完作业还没有睡意,就会围着火墙而坐,或翻着炉壁上烤的南瓜子,或等着炉灰里正在熥着的土豆,或看看小人书,尽管没有手机和电视,我们的日子依然过得那么充实,那么开心,那么快乐。

忘不了睡觉前,一家人大大小小的棉鞋、鞋垫子、毛袜子都会被母亲整齐地排放在火墙边上烤着。特别是火墙中间拉上了细铁丝,利用率可高了,常常挂满了才洗的衣服。就连火墙顶上,也经常会放着一盆等待发酵的面团、正在膨发的豆芽和绿油油的蒜苗……

后来我工作了,为家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入冬前让大汽车拉了一拖一挂煤炭。卸煤时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几个弟弟爬到车厢上争先恐后地卸煤,那黑黑的鼻孔,朗朗的笑声,让我感受到那种纯粹生活的沉浸,体验到那种读懂生活的享受。

印象里,我没有打几年火墙,市场上就有了铁皮做的火墙和火炉子,家里曾买过两套,也许是没有土火墙用得顺手,最后还是把铁火墙和土火墙连在一起使用。可做饭的房子一直到全家从连队搬出来,用的都是土火墙、土炉灶。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父亲用土炉灶给我们做了一辈子饭,还没有用过液化气的炉灶,便过早地走了。母亲告别了土火墙的时代,见证了时代变迁,可岁月也没有留住她。今年八月,她老人家因病与世长辞,外地工作的两个弟弟和家人都没能来送最后一程,我与三弟静静地葬了母亲,她和天国里的父亲团聚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寒冷的天气,远去的火墙,更让我体味到,家,是这样温馨、平静、安逸,有爸妈的日子,屋子里永远是暖和的!

责任编辑蔡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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