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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品文物的复原研究综述

2023-06-12宋会宇

西部皮革 2023年11期
关键词:复原纺织品织物

宋会宇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1)

“纺织品文物”“织物”是对质地为丝、毛、棉、麻等编织、纺织类文物的通称。丝、毛、棉、麻属于天然有机材料,极易受温湿度、虫害、紫外线、土壤酸碱度等影响而老化、劣化,不论地下出土还是传世保藏,纺织品留存难度都极大。从出土纺织品文物地域分布与数量看,多出土于我国西北干燥地区。相对于历史上存在过的浩如烟海的纺织实物,出土织物尚不足其千万分之一;而传世织物年代都相对晚近。作为中国古代纺织史、服装史、科技史、物质文明史等重要实证资料,经过多年积淀,纺织品文物的研究逐步走向深入。研究内容多从科技分析、服装史、纺织科技史、染色及其工艺、图案学、艺术学、美学、数字化等维度展开;研究方法主要有分析检测、实验设计、文献梳理、调研、对比、归纳总结等。“复原”作为新兴的文物研究范式,近年逐渐引入到纺织品文物的研究中。

1 文物的复原研究

文物复原应当属于“实验考古”范畴[1],通过尽可能的复原文物某一或某几方面的信息,深化研究过程与结果,探索与发现以往“静态文物”难以提供的“动态过程”信息。如史前石器制作、青铜器铸造、器物制作、建筑构筑等活动,以直接或间接的复原实验,探讨古代人类的各种行为路径、思想动机、工具效率、生产程序、人地关系等。从“复原”概念、方法引入文物研究以来,已经在理念、方法方面展开了许多有益尝试与探索。

2 纺织品文物复原研究取向

纺织品文物的复原研究起步较晚,主要移植已有的文物复原模式。目前,相关研究初具雏形,研究方向主要从纺织品文物的结构、图案(纹样)、色彩、工艺、图像、数字化等方面切入。

2.1 结构复原

所谓“结构”是指立体织物(如衣、裤、袍、裙、帽、鞋、靴、袜、枕、袋等)的形制结构。相较色彩、图案纹样、装饰技法,形制结构是织物的“骨架”,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信息。随着时代更替,织物最根本的变化首先体现在形制结构上,当然也意味着时代审美、思想观念的转换。因此,形制结构开展的研究也相对较多但多停留于理论层面,总不过尺寸测量、结构图、裁剪图绘图与文献著录或实物遗存对比。纺织品文物经过地下埋藏或辗转传承,较大概率会存在变形或残缺。简单的尺测量、绘图可能与文物实际存在一定偏差;同时由于其材料特性及保存状况致使研究时无法随意翻动,观察、裁量必然受限。形制又是立体文物最重要的信息,是与同类文物区别与对比研究的关键,细微的尺寸差距,可能造成整体成品外形的较大差异。目前,复原研究范式的引入,将形制结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在复原过程中可以发现并校正测量数据,也可获得结构或成型过程中的隐藏信息,同时也更能体会古人的成衣思想。

结构复原前期的研究理路与传统研究相同即在详尽研究的基础上,绘制款式图;详细测量或推定结构图中各部位尺寸,绘制裁剪图。复原研究加入了裁剪面料—缝合成型—形制改定步骤。至于复原所用面料,多数选用与文物质地及组织结构相似的市售坯料,仅复原织物的款式结构;如宋春会在其博士论文中以明代官方典籍、图像资料、服饰实物为基础,梳理出明代袍服的服饰类型,分析纹样类别,揭示其文化内涵。文中以两件代表性的袍服展开结构复原,加深和拓展了对明代袍服结构的认识[2],见图1-4。至于缝合方式,除极少数参照文物原针距纯手工缝制外,基本采用现代机器缝制。当然,很少有仅单纯复原形制结构的,更多的是在形制结构复原的基础上,对色彩、图案、装饰等的综合复原[3]。

图1 明代净面交领宽袖断腰袍文物照(正面)

图2 明代净面交领宽袖断腰袍款式图(正面)

图3 明代净面交领宽袖断腰袍结构图(部分)

图4 明代净面交领宽袖断腰袍结构复原图(正面)

2.2 图案复原

除形制结构外,图案(纹样)是纺织品文物研究的另一重点。图案作为纺织品文物的显性信息,对判断和解读纺织品的年代、人群审美及文化内涵至关重要。图案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类是编织、机织而成的织物本体图案,另一类是以织物本体为载体的装饰图案,装饰方式有印、染、绘、绣、贴等。织物有完—残之分,图案同样分为完整与残缺两种,残缺又有对称与无规律之别,复原品通常是虚拟复原的线图或矢量图。

2.2.1 残缺图案的抽离与复原

纺织品文物尤其是出土织物通常存在残缺,大概率会导致图案不完整。图案残缺程度不同,相应的复原难度也不尽相同。第一层级,图案不完整,但残存图案之间可相互对照,且单元纹样构图及整体构图骨架清晰的;第二层级,单元纹样可辨,但整体构图骨架需要参考同时代同类型图案的;第三层级,画面残存极少,整体构图方式、图案内容、尺寸等均需参照同时代相似图案或文字记载的。对于造型规律的图案[4],复原难度小,复原结果可以为相关研究提供便利,但复原意义不大。对画面残缺较多,但具有一定价值的织物,如尼雅东汉蜡染棉布的图像分析及复原研究[5],在文献论证的基础上,从图像构造学上详细解读残留信息,最终的复原品就是前期研究成果的形象呈现。上述两种复原结果通常以图像形式出现,从轮廓造型到色彩填充,力求与原文物的视觉效果相同或相近。

2.2.2 完整图案的复原

对于纹样完整、图案骨架清晰的织物,复原方式可分为虚拟、实体两种形式。如“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的虚拟复原[6],复原图中不仅有织物的图形与色彩,还有织物的纹理,整体效果逼真,可以作为3D 虚拟复原的面料。实体复原则采取复织的形式,分别以现代工业机器制造及手工织机织造两种途径实现,见图5。前者工艺流程为:纹样绘制—意匠设置—工艺参数设计—织造—染色[7],或利用浙大经纬纹CAD 系统设计和编程,再用现代工业机器织造[8]。后者采用传统织机手工织造,流程为:绘制意匠图—挑花结本—织机装造[9]。上述可以看做面料类图案的复原。装饰类图案的复原亦可分为数字化和实体复原两种类型,数字化复原的装饰纹理及真实度是目前研究的重难点;实体复原也有一些有益探索,根本来说是对印、染、绘、绣等装饰工艺的复原,以复原图案、技法的相似性为最终目标。较著名的如王亚蓉对马山一号楚墓出土刺绣[10]、首都博物馆对明定陵百子图的复绣等,还形成了科学的复绣报告。

图5 联珠猪头纹面料织造过程(截选自《片治肯特壁画中粟特贵族形象研究及其复原》)

2.3 色彩复原

2.3.1 以织物实体色彩为基础的复原

中国古代织物色相繁多,主要有红、黄、蓝、绿、紫、黑、褐、白等色系。每种色系又包含多种不同的色阶,清代《雪宦绣谱》记载纺织品文物的色谱已达745 种。色彩作为织物的重要组分,目前研究相对薄弱,主要集中于色彩内涵、色彩表征等,从染色角度展开的研究相对较少。中国古代织物染色主要使用植物染料,由于光、热、水、微生物的老化降解,颜色易于消褪。目前的色彩复原主要以实体织物的色彩为参照,通过现代科技检测技术,分析出文物的染料成分(检测分析技术尚不成熟,通常只能分析出主成分染料),采用现代染整工艺复原织物“当前”颜色[11],或未做分析检测,通过实验方式,选择染料及相应配比复原织物色彩。由于化工染料优良的染色性能,较易控制的染色过程,目前使用化工染料的较多。也有的根据织物颜色及文献记载,大致判断可能的植物染料及染色工艺流程进行染色。

2.3.2 以“色名”为基础的复原

文献记载的古代织物的色名同样丰富。色彩色名复原主要是实体复原,较有代表性的是中国丝绸博物馆刘剑团队以“乾隆染作销算档案”中记载的染料种类及配方,利用现代染整技术,参考乾隆时期宫廷服装染料检测分析结果展开的复原实验,复原了乾隆时期33 种后妃服饰色彩[12]。也有参考《天工开物》《本草纲目》《多能鄙事》《布经》[13]等明清时期文献记载的染料及染色工艺,通过染色实验,复原相应色名的色彩,通过色彩复原体会色名制定者的色彩体会与意涵的。由于明清时期几部集大成著作中关于染色的记载较多,因此明清时期的色彩复原相对集中,且文献记载与实物留存可相互印证,色彩复原的可信度较大,难度也相对较小。由于文献材料缺乏,明清以前色彩复原相对较少,同样参照上述资料。从工艺发展角度,中国古代织物色彩从主色、间色之分到形成颜色系统,其中染料种类的增加、染色配方的改善、染色工艺的精进每个时代各不相同。因此,我们需要全面梳理古代文献中关于染色的相关记录,参照同时代纺织品文物色彩及染料种类,积累色彩复原素材。

2.3.3 严重褪色织物的数字化复原

对污染、褪色较轻的织物有色彩复原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对褪色严重,原色彩难以辨识的织物同样有研究涉及,如对“绢地长寿绣残片”的色彩复原,原织物色彩已消失殆尽,研究者在参考同时代、相似主题花纹的长沙马王堆墓葬同类图案配色并遵照色彩搭配原则的基础上,实现了褪色或消失色彩的数字化复原或再现[14]。复原方法和结果虽值得商榷,但对严重褪色织物的色彩复原不失为勇敢的探索与尝试。

2.4 工艺复原

纺织品文物传承至今,在时代递嬗中,各类工艺不断精进、拓展、创新。从最初的养蚕缫丝到织匹成缎,缝合成型到点缀穿着,每道工序都沉淀着岁月,凝聚着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具体的工艺有原料加工、纱线成型、织造、染色、装饰、裁剪、缝合、清洗、保养等。许多优秀工艺在历史长河中断了传承,或因工艺进步而被替换。文献记载也仅有寥寥数笔,工艺过程复原就成为织物工艺研究的重要手段。目前,相关研究较少,主要集中于染色工艺研究(装饰工艺如刺绣等前文有述)。如北朝时期“绞缬女绢衣”鱼子缬工艺的复原,利用现代绞缬工艺展开实验,设置实验参数,最终复原出与绢衣的鱼子缬花纹与间距极类似的复原品[15]。又如在贵州册亨县实地调研的布依人家的制靛和染色过程,研究和记录了工艺流程和工艺参数,分析了其中的工艺原理,对传统靛蓝染色工艺的复原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16]。

纺织史上编织工艺技术同样精湛,编织类纺织品文物在我国古代往往以绦、带、绳、帽等形式出现,基本作装饰或绑缚之用。传统研究倾向于采集编织文物的组织结构、色彩、图案、纱线等基础信息从而推测编织方式。复原研究为深入认知编织文物提供路径,最终复原编织文物的组织结构、图案、色彩等,更重要的是推测和再现了可能的编织技艺、方法、动作以及辅助工具等,拓宽了编织类文物研究范畴。目前,编织类文物复原研究较少,见有新疆出土斜编毛织物[17]及江陵出土战国“针织绦”[18]的复原研究,通过设计复原实验,在实验过程中再现可能的成型工艺,对诸如生产工具、过程、手法等都有记录和对比讨论;也见有博物馆展览中展现编织物过程的辅助设计等。编织文物复原尚需“量”的积累与比较研究,尤其需要参考现代手工编织技法,逆推古代编织技法或工具,并在复原过程中洞见“人”的意识及区域、族群间技术与“审美”的交流。

2.5 图像复原

中国古代服饰资料来源主要有典籍记载、文物实体、图像资料等。图像资料主要包括壁画、俑、绘画、雕刻等,可视的图像资料蕴含着丰富的服饰信息。复原研究尤其是实体复原是深入挖掘这些图像潜在信息的重要途径。因为研究的图像通常是艺术创作,在复原过程中首先需要解决尺寸测量问题。其次是形制结构的确定;根据文物形象资料及可查找的参考资料暂时推定出款式图,并进一步推定出结构图,根据推定的各部位尺寸最终形成裁剪图,裁剪图的确定是复原成败的关键。裁剪图形成后需要试样,按照裁剪图裁剪布料并缝合再由人台、真人试穿,经反复对比、修改后确定裁剪图。

再次,需要筛选面料的质地、颜色和图案,有些还可能有额外的装饰,如刺绣、贴金等。参考同时代同类服饰,基本可以确定质地;色彩方面,选择与图像现有颜色相近的颜色,图像无色彩的就选用本色;至于图案,有的选择印、染、绘,有的则复织、复绣;面料选定后根据修订后的裁剪图纸样裁剪—缝合—成型,根据需要修改。

在图像复原时,通常在服装复原外,对人物整体,从头部至足部配饰乃至手部所执物品均进行复原,目的是再现图像表现的人物形象。饰物的种类繁杂,复原时主要是3D 打印及纯手工制作两种方式,选材不拘泥于原材质,以视觉相似为最终追求。目前,复原的形象主要有唐侍女[19]、粟特贵族[8]、回鹘供养人[20]、回鹘天公主[21]、西夏贵族妇女[22]等,均以壁画为材料。

2.6 数字化(虚拟)复原

数字化复原可分为二维和三维两种。二维如前所述有线图、线图+色彩、线图+色彩+纹理三种形式。三维则是在研究的基础上利用三维数字化软件完成衣片绘制、裁剪、纹样复原、纹理效果制作等工序,然后基于CL03D 软件实现服装文物虚拟裁剪、缝合及试穿[23]。目前该研究方法仅适用于形制完整清晰、纹样清楚、颜色保存较好的服装。优点是成本低、见效快、可虚拟穿戴。目前,虽然虚拟复原还处于研究的初级阶段,但相信随着信息技术与人机交互技术的发展,虚拟复原也会像实物复原那样获得更深层次的文物信息,甚至超越和完全替代实体复原。

3 总结

纺织品文物复原目前正处于初期研究阶段,虽然在结构、图案、色彩、工艺、图像、数字化等方面都有所涉及,但毕竟未完成量的积累,也就未暴露出更多问题。织物的复原原则、理念、尺度、评价体系等均未形成系统成熟的理论。作为织物研究、展览的有效补充,希望更多研究者在复原实践中提炼理论成果,指导纺织品文物的复原研究走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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