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与“在场”
2023-06-10仝妍
仝妍
摘要:“粤港澳大湾区文艺评论”的提出,是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凝聚人心,继承并弘扬粤港澳三地文脉相亲、人文相近、同根同源的历史纽带,塑造湾区人文精神,推动人文湾区建设的文化实践的有机构成部分。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语境下,把握大湾区文艺批评的时代特质,是构建大湾区文艺评论话语体系的重要内涵,是“打造新时代的岭南文艺评论高地”的重要基础。本文从大湾区文艺创作“现场”的历史性与地方性、文艺评论“在场”的主体性与互动性,去探究它们与构建“粤港澳大湾区文艺评论”话语体系的关系,坚定大湾区文艺的文化自信,让大湾区文艺评论在新时代人文湾区的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
关键词:粤港澳大湾区 人文湾区 文艺评论 话语体系
“粤港澳大湾区”[1] 这一概念,经历了从学术界提出到上升为国家战略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随着大湾区经济、政治、文化的飞速发展,其文艺理论、文艺创作、文艺思潮等在新时代语境中围绕“共建人文湾区”,粤港澳三地不断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凝聚人心,继承并弘扬粤港澳三地文脉相亲、人文相近、同根同源的历史纽带,塑造湾区人文精神,推动人文湾区建设的文化实践中初见成效;“粤港澳大湾区文艺评论”(简称“大湾区文艺评论”)的提出,亦是这种文化实践的有机构成部分——文艺批评被视为“文艺图景的精神透镜”[2]。晚清以降,在历史的进程中无数聚焦于粤地文艺批评的理论家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粤派批评”——注重文学批评的日常化、本土经验和实践性,不但继承了岭南文化海纳百川、融汇贯通的特点,还牢牢把握时代的变革脉搏,以务实开放的精神风貌走出了独特的发展道路。[3] 因此,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语境下,把握大湾区文艺评论的时代特质,是构建大湾区文艺批评话语体系的重要内涵,是“打造新时代的岭南文艺评论新高地”[4] 的重要基础。文艺评论作为对大湾区文学艺术发生、发展的描述,是对这一“现场”的“在场”表达,其使命在于摸索总结当代岭南文艺健康发展的普遍性规律,又需以切合当下文艺实践的理论话语对其做出深度的解析,从而实现其文化传承与批判价值。
一、现场的凝视:大湾区文艺的历史性与地方性
大湾区文化的社会建构因其历史与现实的因素,其“话语”必将演绎复杂的“叙事”,这是因为“从时间化—空间化运动的角度看,大湾区是展现差异化的理想场所:从空间布局、体制的多样性、语种的丰富品格(涵括了汉语文化、英语文化、葡语文化)来说,它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异质区间。”[5] 也就是说,湾区文化因海而生,与海共荣,在长期的跨国人员流动和差异化的文化融汇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因而“文化湾区”或者“大湾区文化”不仅是个空间概念,还是一个历史性的理论范畴,是在不同历史时期中,中西方文化差异相互碰撞与交融的產物。
先秦时期,岭南先民在南海乃至南太平洋沿岸及其岛屿开辟了以陶瓷为纽带的交易圈;[6] 秦汉之后,海上丝绸之路开通,岭南地区作为始发地乃至唯一通商大港,一直是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平台;唐代的“广州通海夷道”,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最早叫法,亦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宋代海上丝绸之路主要由广州、泉州、宁波三个主港和其他支线港组成。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古代中国的民族工艺和儒道思想对“海丝”沿线国家和地区以及欧洲各地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甚至掀起了“中国热”。可以说,“海丝”是大湾区文化的历史肌理,广州南越王墓遗址、佛山南风古灶、江门官冲窑址等星罗棋布的历史迹点,与港澳地区的文化遗存遥相呼应。晚清以降,港、澳的相继开埠更是打开了大湾区中西文化长期交汇共存的历史,“敢为天下先”的人文风貌伴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性体验,使得现代文学、艺术生成,“文化香港”“文化广东”成为中国近现代社会发展的重要文化实践与概念。地理位置上的毗邻,让粤港澳形成了彼此互动的文化联结;加之“现代性”体验与话语的播撒,广东地区曾经一度成为近现代中国文化版图的先锋地带——在孙中山先生创立中国现代体制的过程中,它是文化意义上的发源地,构建了中国文化和中国思想的现代传统。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地区的文艺作品往往承载着这个地区的文化风貌、审美特质和时代品格,“历史、族群、语言、文化的统一性,形成了一条粤港澳大湾区人文价值链。”[7] 大湾区人文的交融伴随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变迁,以不同方式在11座城市空间进行着,如以粤剧、醒狮、龙舟代表的民俗文化呈现出大湾区文化交融历时性与共时性共存的鲜明特征。大湾区文化具有独特而鲜明的综合性、多样性与和谐性:一方面是百越文化、中原文化、海外文化互相融合共同构成了富有地方特色的湾区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又有对西方舶来文化的兼收并蓄以及对红色进步文化的认同传播,在这种多元交织的文化背景下,从生态学意义上来说,大湾区文化生态的建构就是要使其既能上接“南粤”与“岭南”的历史传统,又能下启现代文化精神的认同。[8] 基于此,在艺术风格的显现上,广东文学的“源远流长,多元融合”、广东音乐的“中西结合、开放兼容”,以及岭南画派的“折衷中西、融汇古今”、岭南舞蹈的“古今融合、开放创新”,均为岭南文化之一脉赓续。
众所周知,艺术创作以独特的艺术话语表达了文化的时代演进与主体的时代感思。大湾区文艺有其独特传统和鲜明个性,亦有其自身的文化记忆与美学逻辑。作为区域地方性经验的描述与表达,湾区文艺创作在全球化时代更加凸显文化空间/地理的表述,如有学者提出将“大湾区的地域概念定义为艺术概念,这是创新的空间、审美的空间、艺术的空间”[9]。从现代性的角度看,“作为一种历史现象的现代性,既是观念形态,又是社会实践过程。”[10] 在这个社会实践的过程中,“文化就是一种表意实践活动,它构造了社会文化的价值观念和人们的文化习性。如果说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现代性带有显著的物质实践性质的话,那么,文化的现代性则过多地倾向于对价值、观念和意义的缔造、交流、理解和解释。没有这些复杂的符号活动,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是无法理解的,也是不可能展开的。”[11] 因而,大湾区文艺作为大湾区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地方性经验,体现出自律与他律、传统与现代、地方与中心的对抗与统一。港、澳回归之后,“一国两制”政策在构建经济共同体的同时构建文化共同体,保证了港澳文化相对的独立性;新时代以来,在多元化的前提下构建粤港澳大湾区共生的文化生态。如“大湾区文学”呈现出新的更为宏阔的视野:“大湾区文学对新城市文学、新工人文学、海洋文学、泛科幻写作、新南方写作等的探讨,在艺术内容与形式上必将有新的实验与开拓。”[12] 再如“大湾区舞蹈”,其文化内涵,一方面岭南舞蹈是凝结粤港澳大湾区文化的重要历史文化资源,另一方面大湾区舞蹈的主体性及其与岭南舞蹈以及其他区域舞蹈之间的互动性,是构成中华文化多样性与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前提,也是构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
二、在场的言说:大湾区文艺评论的主体性与对话性
要形成一个学派特色,最重要的就是彰显其主体意识。评论主体作为主要“战斗力”应使其在批评范畴下形成一种对主体地位、主体能力和主体价值的自我意识显现。主体阵容的不断强大,学术范畴的不断延伸,“大湾区文艺评论”的格局与气象方可呼之欲出。在个性的学术呼声中,我们谋求的共性主要表现为:
其一,聚焦文艺创作:“文本”的嬗变。任何艺术作品尽管有其客观性与相对独立性,但终归是一定时期文化发展的映射与产物,不可避免地带有历史与时代的烙印。如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中的“知人论世”,“知人”与“论世”不仅是一种互动方法论,更是一种辩证的批评精神:通过理解作品去更好地认识历史与时代,通过了解历史与时代去更好地阐释作品。当代艺术强调回归社会回归生活,形式上表现为文本化,即艺术要链接背景文本,建立意义文本,艺术不再单纯是独立作品或商品生产。从“作品”到“文本”的术语变迁,反映了人文学科思潮的转向与艺术研究重点的转移,从而折射出背后的社会历史文化变革。大湾区内地城市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文艺作品、文艺现象、文艺思潮呈多元化发展趋势;与此同时,跨界创作带来的文本由“树状”向“块茎”的演变,也使得跨文本评论的写作实践需要评论家们不断拓宽自己的专业边界与批评范式,也就是说,“文艺评论不应当被简单地限制在一个专属的界别(文学、艺术、文化产业或文艺传播等)、行业(文艺评论、文化艺术产业或艺术传媒业等)、艺术门类(文学、音乐、舞蹈、戏剧、电影、电视艺术、美术或设计等)、学科(文学、艺术学或美学等)内部,而应当有着一种跨界别、跨行业、跨门类和跨学科的开放和共生特点。”[13]
其二,评论与创作共生:“边界”的拓展。在新时代语境下,“大湾区文艺评论”聚焦湾区文艺现场、彰显评论主体意识及构建湾区文化生态的时代特质也被挖掘和持续锻造。因而,我们对“大湾区文艺评论”的实践与思考,正是思考广东文艺如何在当下和未来成为中国文艺发展的重要支柱,以及保持在世界文艺现场之中的问题,正如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首任主席仲呈祥所言:“讲清楚一个地区文艺批评的历史传统、文化积累,有助于找准区域的优势和特色,高扬地方文艺批评特色的大旗,才能走向全国,进而走向世界。”[14] 文艺评论的对象是鲜活、生动、丰富的艺术实践,且两者之间为一种良性的互动关系。评论家主体与文艺作品对象之间在构建批评行为过程的同时,亦建构了共生的同盟关系——共同打破与重建艺术圈、学术圈的边界,大众既需要“破圈”“出圈”的文艺作品,同时也需要“破圈”“出圈”的文艺评论。此外,融媒体时代可读、可听、可视的媒介场域和综合立体的媒介语境,媒介对作品文本的呈现甚至给后者也带来了某种误读,评论对象也在此间再次生成,对作品继而起到重构作用。媒介不仅是文本的延伸,还是评论主体的延伸,媒介的深度互融给当下文艺评论起到了全方位的“塑性”和“赋形”作用。[15]
其三,评判文艺价值:“意义”的丰赡。学者王一川指出:“当代中国文艺评论,是一种阐释、理解和评价艺术品及其相关现象的异通性(即艺术品的异质性与共通性相互渗透共生的特性)意义的过程。”[16] 在这个过程中,评论家们以坚守批评的客观性、理论性和科学性为基础,致力于将批评理论与本土文化相结合,透过文艺作品、文艺现象等对现实生活中的问题予以思考。“大湾区文艺评论”作为传递大湾区文化的理论载体,也是构建湾区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学者高建平认为:“历史上,文学艺术的中心在不断移动,这种移动会成为文学艺术发展的巨大动力。一部纵向与横向结合的对文学艺术历史的描述,才更加接近历史的真实。”[17] 当前,越来越多的批评家将视线聚焦于对湾区文艺事象的研究,继“叩问”岭南、“鸣咏”广东之后,“品味”湾区或将为广东文化在全国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发出强有力的声音。
其四,构建话语体系:“工具”的多元。文艺评论既需要有正确的哲学立场,也需要有科学的史学态度。史论评相结合的文艺批评需要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坚实基础上,批判运用传统与西方文艺理论,在具体文艺评论实践中展现出理论批評和思想评判的方法论特征。随着新时代文艺事业的发展繁荣,文艺创作形成主旋律文艺创作、传统文艺创作、当代实验艺术等多种类型的文艺实践,相应地使得文艺评论在具体实践中也呈现出相异的文本形态和话语的多元格局。特别是在学院体制中,经由理论工具的多维度烛照,评论显示出强大的阐释力,文本的意义空间也在不断地扩大、延伸。尽管对理论的追新趋异,容易诱发评论话语在更具学术性的同时成为概念能指的狂欢,但仍然需要强调的是,在融媒体时代的“众语喧哗”中,专业的学理批评在当下显得尤为可贵。学理性评论作为一种知识生产,涉及到批评主体对作品和世界的看法,而这些“看法”往往可以跳脱出书写的工具理性而具有相对独立的价值理性:“专业的文艺评论是一种创造和召唤,‘我在批评,也在被批评;‘我在解释,也在被解释。通过‘我对作品的批评和解释,不但批评对象形成了一个意义生成的新文本,而‘我也形成了一个不断更新的‘新我。学理批评的专业性,就表现在这种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的过程中。”[18] 评论家们如何在“大湾区文艺评论”的格局中明确本位、定位、站位,以此实现从个体自我意识的彰显向群体共性意识的彰显,逐渐建构“大湾区文艺评论”话语体系独特的“中心”意识形态与“区域”叙事策略,这是一个需要不断实践创新、理论创新的问题。
结 语
综上所述,湾区文艺创作的“现场”与文艺评论的“在场”各自精彩而又相辅相成,这正体现出文艺发展中文艺评论与创作之间的互动关系——艺术创作是文艺评论的前提,同时其所蕴含的文化背景、美学因子也影响着文艺评论的话语导向;而文艺评论所表达的理论观点,又推动着文艺创作往更深、更远的方向发展。
近年来,立足广东、面向湾区的文艺创新与文艺评论成效显著。如广州歌舞剧院的舞剧《醒·狮》和珠江电影集团有限公司、广东粤剧院联袂打造的国内首部4K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前者获第十一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后者获第四届中国戏曲电影展优秀戏曲电影、优秀原创戏曲电影、优秀戏曲电影导演三项大奖,两部“出圈”的“现象级”作品作为对广府文化典型代表之醒狮与粤剧的传承创新,成为建设“人文湾区”的新名片。此外,2020年电影《拆弹专家2》的上映,凸显粤港澳影视产业交流的不断深入;新近大热的电视剧《狂飙》带火拍摄地江门,彰显大湾区“影视+文旅”的业态前景。与文艺创新同步迈进,湾区评论亦在围绕“讲好中国故事、湾区故事”谋篇布局:2021年,首届粤港澳大湾区文艺合作峰会在珠海举行,会议就粤港澳大湾区文艺合作峰会的长效工作机制进行磋商研讨;紧接着,“首届粤港澳大湾区文艺创新论坛”在中山开幕,论坛以“创新驱动下粤港澳大湾区的文艺未来——想象与期待”为主题,探讨如何推动中国文艺评论“走出去”。2022年9月中国文艺评论(暨南大学)基地揭牌,并举办了“地方性与世界性:湾区文化经验与中国文论创新”研讨会,旨在强化南方文艺评论的创造力和影响力。2022年5月的“湾区城市与青年创作”文艺论坛、2023年2月的“湾区文艺新视野”论坛等则展现了湾区文艺评论青年人才于时代现场发新锐之声的时代使命。
面向未来,“粤港澳大湾区文艺评论”将通过聚焦粤地文艺作品,一方面书写湾区记忆、建构文化认同;另一方面彰显主体意识,展现大湾区文艺批评的时代特质,更加积极地融入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建设的时代洪流中,助力湾区文艺攀登新时代高峰。
本文系2022年度文化和旅游部文化艺术科学研究项目“学科建设视野下中国当代舞蹈批评话语体系基本问题研究”(立项批准号:22DE01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注释:
[1] 即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區以及广东省的广州、深圳、珠海、佛山、中山、东莞、肇庆、江门、惠州九市组成的城市群。
[2] 马征:《新时代文艺图景的精神透镜——新时代十年文艺批评管窥》,《文艺报》,2022年9月23日,第2版。
[3] 刘茜:《粤派批评的个性与开放性——“粤派批评与当代中国文艺”研讨会纪要》,《中国文化报》,2018年1月29日,第3版。
[4] 王晓:《奋力打造新时代岭南文艺新高地》,《中国艺术报》,2022年3月30日,第8版。
[5] 王晓华:《差异、多元共生与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建构》,《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2期。
[6] 王元林:《积极推动粤港澳人文湾区中外交流互鉴》,《岭南文史》,2022年,第3期。
[7] 丘树宏:《大湾区的人文价值链》,《中国艺术报》,2022年7月22日,第6版。
[8] 施旭升:《桐城派文化生态建构刍议》,《中国文学研究》,2015年,第3期。
[9] [17]《粤海风》编辑部:《想象与期待:创新驱动下粤港澳大湾区的文艺未来——“首届粤港澳大湾区文艺创新论坛”会议综述》,《粤海风》,2022年,第2期。
[10] [11] 周宪:《作为地方性概念的审美现代性》,《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
[12] 蒋述卓:《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文化底色与未来品质》,《名作欣赏》,2022年,第31期。
[13] [16] 王一川:《当代中国文艺评论的跨性品格》,《中国文艺评论》,2020年,第5期。
[14]《“粤派批评与当代中国文艺”学术研讨会在京召开》,《光明日报》,2018年1月15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89645670664080909&wfr=spider&for=pc.
[15] [18] 赵建新:《当下文艺评论的三个特征——兼及文艺评论的“创新”与“守旧”》,《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