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组诗）

仓米

野鸢尾

我描写过一场大雨之后，天空的蓝色

深井一样，俘获飞鸟，轻盈迅疾

双目所极，止于山的栅栏

一首诗的结尾，并不以句号结尾

在言外的空间里，我没有写下的

植物伏身在地的样子

挣扎着爬起来，站在井底

野鸢尾，蓝色的嘴唇，欲言又止

仿佛自己是刺，卡在命运的喉咙里

坎儿井

这一年在新的困境中，我认识了新的事物

那个带着希望的名字，一写下来

就能感觉到风，从绿洲吹来

面对，是植物的命

也是我的，我们的

竖井加盖，明面的风沙算是避过了

在时间的戈壁，一切都显得微小

我还要面对更多，还会认识

更多陌生的事物

因此，我的小，还在增加

风沙还在增加，绝大多数是隐秘的

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都在安静饮水——

含水层乳汁一样珍贵

思想一样清凉的水

通过暗渠，到明渠

汩汩流向它们

杨树林

你缓慢进入林中

时间的某个点上，像贫穷乡亲

低处的植物们安分守己

生大于长

寂静——

一口可感，但并不能看见的井

给万物以滋养

虫鸟嘤嘤。地上的阳光

像落下的白纸钱，在风中颤动

你走在送葬的队伍中沉默不语

野花一团一团，你年幼时分的笑声

遗落在地。叶子哗啦啦地

模仿着旧日，你的叫嚣

一棵杨树和另一棵杨树

那么多经年重逢的伙伴

相顾无言

桃 花

不断有人从记忆里抽身走开，落下的

像是虚无的注解

他们曾在某个黄昏，依偎过的桃树

花开花落，鸟儿飞临，看着像旧相识

他们曾举起的劳作的手，弯过的腰……

你看见过的，在你的怀疑中，越来越模糊

一座坟从新变旧悄无声息，到最后

风以怀疑的态度，抚摸字迹模糊的墓碑——

除了石头，什么是真的呢

离 殇

她挥动的手，她眼中的江水

都异常清晰

她转身时，一簇黄扇鸢尾

在黄昏重新绽开——

它们替你表达了所有

因此你的喉咙

挤不出任何词语

她缩成一个很小的点

回忆开始从河床上漫出来

仿佛置身海边

夜色一点一点压低帽檐

一切归于这海

茫茫，星辰浮现

一只苹果

一只刚洗的苹果

闪烁波光的泉

关灯，最初

我们分享几口泉水

后来我们各自咀嚼出苦涩

开灯，苹果坏死的部分

被光呈现出来——

坏死的部分，不是因为苹果

是因为渴，是因光而确信

它是一颗优质的苹果

一只外部光鮮而内部坏死的苹果

我们吃过许多次

我们还会吃许多次

平 衡

你站在左边，素色裙摆上

绣着朴素的花

我左边的草地上

小野花也开着

也是一件碎花裙子

风很轻

你的头发撩着我的半边脸颊

另一半被花香撩着

四月阳光从前面扑面而来

后面有两个影子

在靠近

这时候，我感觉世界

无论多出，或少去一物

都会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