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流日夜(二)
2023-06-09江苏
江苏/ 林 敏
字幕:两年以后
标营,操场上。
陶骏保对已改任三十四标二营管带的林述庆说:“这次秋操于11月18至21 日在安徽太湖县举行,参加的部队有湖北新军第八镇、我们九镇和安徽的三十一混成协,检阅大臣为陆军部尚书荫昌和端方。前三天战场角力,最后一天是阅兵式。”
林述庆:“八百健儿齐踊跃,可惜不是岳家军。”
陶骏保神秘一笑:“有好消息!”
林述庆:“什么?”
陶骏保:“安徽‘岳王会’你知道吧?”
林述庆点头:“知道,会中许多骨干,如冷御秋、熊成基,都在九镇干过。”
陶骏保:“‘岳王会’拟利用太湖秋操发动起义,推举冷御秋为起义总指挥,派人到江宁来与我们联络。”
太湖县,秋操校场。
观阅将校、官员和外国观察员云集。
陶骏保令旗一挥,对九镇气球侦察队下达命令:“开始!”
硕大的椭圆形气球冉冉升起,飘至空中,该气球直径约三米,长约十余米,下系巨缆,固定在大绞盘上,由士兵摇轴旋转升降。气球下悬吊篮,吊篮中站着陶骏保和传令兵,他们对远方观察瞭望,居高临下地指挥地面部队的行动。
徐绍桢指着气球对外国观察家说:“我们用从日本购进的‘山田’式气球组建了气球侦察队,我国最原始的空军由此诞生。”
陶骏保连续发出命令。
传令兵不断挥舞令旗,步、马、炮、工程、辎重等兵种整齐、有序地变换着进攻、撤退、设伏等各种战术队形,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引来围观的人们发出一片赞叹声。
外国观察家交口称赞:“步兵训练最佳,炮兵操练纯熟。”
太湖县新军营区,二营营部设在露天营帐内。
陶骏保钻进营帐:“冷御秋被端方抓走了!”
林述庆:“为什么?”
陶骏保:“‘岳王会’派来的联络员不慎走漏了风声。”
林述庆:“这次计划又落空了。”
陶骏保:“通知大家,停止一切活动。”
食堂设在营帐内。
林述庆边吃饭边聆听几个军官的谈话:“冷御秋被关进了江宁大牢,备受酷刑,虽昏厥三次,但没说一个字。”
“是条汉子。”
林述庆不动声色,匆匆吃完饭,放下碗走出营帐。
太湖县,九镇营区。
林述庆率领机关炮队(重型机关枪12门)向校场走去,准备演练。
陶骏保骑马驰来,大声说道:“大司马和老帅有令,立即终止秋操,各部拔营返回驻地。”
林述庆挥手示意机关炮队回营,然后问道:“出了什么大事?西太后和光绪死亡都没有取消秋操啊。”
陶骏保:“19日晚,安徽新军三十一混成协马营队官熊成基乘秋操之际安庆城内兵力空虚,鼓动炮营和马营1000多人起义,打算攻占安庆后赶赴太湖,号召秋操清军,攻夺南京。荫昌和端方得到消息后,立即命令安徽巡抚朱家宝率领参演的马步七个营回防安庆。”
林述庆:“这是第一次由新军发动的起义啊。”
陶骏保点头:“是新军打响的反清第一枪。”
林述庆:“‘岳王会’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
陶骏保:“可能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吧。”
林述庆:“立即行动啊,还等什么!”
陶骏保摇摇头:“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清廷特派第八镇和海军从水陆两路对我们监视包围,无法响应。”
徐绍桢骑马过来,对林述庆、陶骏保说:“安庆那帮革军已经被击败逃散了。”
陶骏保对林述庆使了个眼色,与徐绍桢策马扬尘而去。
林述庆拔出佩刀,用力插在地上,发泄胸中的怒气。
江阴,兴国塔前。
已经改任十八协三十六标一营管带的林述庆与已是同盟会员的二营管带刘成交谈。
林述庆:“从十七协到十八协,从江宁到江阴,四年中换了三个标,就是职务不动,还是管带。”
刘成:“上边对你不放心,控制使用。”
林述庆:“数年以来,九镇军官几经淘汰,我生怕被逐出军队,辜负了组织和伯先对我的嘱托,能够留在军中就是胜利。”
刘成点头。
林述庆对刘成说:“伯先托人带信来说,他们正在统筹广州起义,伯先任总指挥,竟成也奉召去了广州参加。”
刘成:“这次是要大干一场了,天可怜见,但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林述庆站在宿舍窗前,双肩耸动,默默流泪。
刘成:“搞革命真难哪。”
林述庆:“人生之光荣,不在永不失败,而在能屡仆屡起。”
字幕:一九一一年
江阴,一营营部。
林述庆:“7月31日,同盟会中部总会在上海召开成立会,宋教仁、陈其美等五人为负责人。中部总会奉东京本部为主体,担负指导长江流域各省起义的重任。这说明决策层把革命重心从珠江流域转到了长江流域。”
刘成:“很有必要。”
林述庆:“长江分会夭折了,中部总会继之而起,伯先牺牲了,宋君挺身而出,革命的浪潮永远不会停息!”
武昌,起义军占领楚望台军械库,十八星旗迎风飘扬。
一营营部。
林述庆兴奋地对刘成说:“天运兴汉!新军第八镇经一夜激战,克复武昌全城!”
刘成热泪盈眶:“老天爷终于睁开了三分眼!真是天佑共和啊!”
林述庆:“武昌起义的成功,说明中部总会首先在长江流域进行武装斗争的战略是完全正确的。”
江阴,三十六标标部。
十八协协统杜淮川对林述庆等军官说:“奉徐统制命令,三十六标从江阴调防镇江。”
林述庆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吟道:“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阴霾满天,哀鸿遍地。
林述庆骑着白马,率领新军第九镇十八协三十六标一营行进在镇江地界的道路上。
镇江城楼、城墙出现在眼前,林述庆情绪有点激动,刚想说什么,突然目光一紧,眉头高耸,脸色严峻。
城外原野上密集地栖宿着成千上万本地及从苏北逃荒来的饥民。
地上摆放着一具具用芦席覆盖的饥民尸体。
很多饥民垂死挣扎,奄奄一息。
尚能活动的饥民衣不蔽体,痩骨嶙峋,嗷嗷待哺。
饥民中有些大人和小孩跪在地上,在头上或身上插着草标卖身,价码只有几十文,最多一元二元。
林述庆目睹这一切,脸上交织着怜悯、悲哀、震惊、愤怒的表情,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一营由城门进入城内,林述庆按辔缓行,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景况。
镇江市面萧条,行人神色惊惶不安。
乞丐向路人伸手哀讨,状甚凄苦。
官钱局前,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本地中产阶层及富人争相提取现款,准备逃往上海等大城市。
林述庆的目光投射在贴于街道两旁建筑物上的标语:“官兵收复汉口”,“鄂乱指日平定”。
林述庆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意,审视着彤云低垂下的古城。
镇江,新军兵营,一营营部。
林述庆对刘成说:“总会指示我们努力控制驻镇新军,做好响应武昌起义的准备。”
新军兵营操场。
林述庆对官兵们训话:“镇江是个好地方啊,白蛇传、刘备甘露寺招亲天下闻名,南宋名将韩世忠在镇江江面大战金兀术,梁红玉金山擂鼓助阵,金兵大败,金兀术的女婿龙虎大王被宋军活捉,镇江之战为南宋立国以来‘中兴武功第一’。我们来到这英雄之地,当追思我汉族先烈,勿忘种族仇恨。”
京口都统署。
几只木箱打开,里面摆放着250杆簇新锃亮的日式快枪。
京口驻防副都统,62岁的载穆指着快枪说:“江督张大人捎来的最新款的日式快枪。”
参谋长恩沛拉开枪栓看了看说:“好枪!”
载穆:“立即发下去!”
几个卫兵将木箱抬下。
载穆脸色阴沉、焦虑不安地说:“今年入夏以来,镇江暴雨成灾,城乡低洼之地成了泽国,堤圩尽坏,田舍无存;谷米价格暴涨,其他柴薪蔬菜及日用品也涨了三倍;商业金融停滞,银价飞涨,数千名失业织绸机匠拥入府署要求赈粜;抢米风潮此起彼伏,饥民动乱时有发生。”
恩沛:“确实,是够乱的。”
载穆忧心忡忡地说:“民气不靖,人心思乱,我感觉就像是坐在将要喷发的火山口上,寝食难安哪!”
“照您的吩咐,各城门增加了守卫,巡防营在城内外彻夜巡逻戒严,军警在各关卡、码头严密侦查往来船舶客商,严禁私带军火。”恩沛讨好地说,“都统指挥如意,镇江城铁桶一般,革命党休想染指!”
载穆:“更有那肘腋之患,一旦窃发,为祸甚烈!”
恩沛:“您说的是驻镇新军?”
载穆:“这支部队里有很多革命党人,一直在频繁活动,等待时机,张大帅要我们严加防范!”
新军营地小道上。
林述庆、刘成低声交谈。
刘成:“军中一举一动俱有江宁侦探,如有泄漏,立刻就会招来祸患。”
林述庆:“时间紧、任务重,发展革命力量的工作不能停顿,多加小心就是了。”
一营营房内。
林述庆把《民立报》《神州日报》《国粹日报》《天铎报》《革命军》《警世钟》等报刊分发给士兵们。
刘成:“这是林管带购买的,大家互相传阅。”
士兵们捧着报纸、杂志认真阅览。
队官杨韵珂说:“林管带真是用心良苦啊,他是通过这种方法使大家了解时局、提高认识。”
林述庆向杨韵珂投去赞赏的一瞥。
杨韵珂看着《民立报》增刊“武昌革命大风暴”专栏,不禁念出声来:“秋风起兮马肥,兵刃接兮血飞,蜀鹃啼血兮鬼哭神愁,黄鹤楼头兮忽树革命旗。噫!长江中下游七八月间真多事哉。”
京江澡堂。
包厢内,载穆和十八协协统杜淮川披着浴巾边喝茶边交谈。
杜淮川:“林述庆虽然只是一营管带,但能以术结将士心,在全协官兵中威望很高,比我高。”
载穆做了个除掉的手势,压低声音:“能不能把他……”
杜淮川摇摇头:“林述庆身手矫健,机警异常,恐怕不容易得手,要是让官兵们知道,将难以收场。”
载穆恶狠狠地说:“你是十八协协统,难道就听任部下胡作非为吗?如果出了事,你怎么向江督张大帅交代!”
杜淮川吓得闭上眼睛。
新军一营营部。
杨韵珂把包内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中国同盟会总章》等书还给林述庆。
杨韵珂:“看了这些书,夜里睡不着,真没想到满清鞑子对我们汉人这样凶残狠毒!”
林述庆:“如今清政府成了‘洋人的朝廷’,对列强奴颜婢膝、割地赔款,我华夏被瓜分的日子不远了。”
杨韵珂:“这样腐朽的朝廷应该推翻!管带,介绍我加入同盟会吧!”
林述庆高兴地说:“好啊,欢迎你!”
窗外一侦探窃听,转身溜走,刘成隐身在墙角,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营部小屋内。
林述庆领着杨韵珂举起右手向着挂在墙上的同盟会会旗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营内通道上。
杜淮川领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向一营营部快步走来。
一营营部内。
林述庆领着杨韵珂继续宣誓:“……矢信矢忠,有始有终,如或渝此,任众处罚。”
杜淮川率兵冲进屋内,不由愣住了,只见林述庆和杨韵珂在下围棋,刘成在一旁观战。
林述庆起身,热情地招呼道:“协统大人到此,有何赐教?”
“呃……”杜淮川脸色尴尬,狠狠地瞪了林述庆一眼,对士兵吆喝道,“还愣在这干什么,走。”
林、刘、杨望着杜淮川的背影,相视而笑。
新军兵营,一营营部。
桌上铺着军用地图,林述庆、刘成、杨韵珂等围坐在桌旁。
林述庆:“镇江素有‘东南锁钥’‘江河咽喉’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孙权在此屯兵抗击曹操,刘裕在此起兵诛杀桓玄。镇江是清朝重兵设防之地。驻军除了我们新军,还有巡防营、水师营、新水师营、徐淮巡防营、城守营、绿营。”
林述庆用手指着地图上“旗营”字样,加重语气说:“清廷在镇江的军事支柱是京口驻防旗营左右前后四个营,驻城内旗营,由副都统载穆统领,这支吃‘皇粮的’蒙旗军是我们起义时最主要和最强劲的对手。”
刘成:“蒙旗军非常骠悍,死忠清廷。”
林述庆:“有清一代,江苏全省驻军最多的城市除了南京,就是镇江。旗营驻防,江苏全省仅有南京、镇江两地。”
新军兵营。
杜淮川以下军官齐集军门恭候,军乐队吹吹打打,颇为热闹。
第九镇统制,年逾半百、老成持重的徐绍桢在参谋、副官的簇拥下走进军门,与军官们相见,徐绍桢的目光在军官中睃巡,落在林述庆身上,脸上挤出笑容:“松亭,好久不见。”
新军兵营,将校讲堂。
徐绍桢站在台上,对着下面的军官们演说:“值此八方多难、圣上宵旰之时,我们要担负起国之干城的使命,时穷节乃见、板荡识忠臣嘛!”
军官们脸上都露出厌烦的神色。
林述庆和刘成四目相对,冷冷一笑。
徐绍桢:“九镇分作两处,我率司令部和十七协驻南京,杜协统率十八协驻镇江,杜协统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大家要绝对服从!”
徐绍桢演说毕,杜淮川走到台前,大声说:“一起唱《学堂歌》!”
军官们都不想唱,一军官说:“我们这里又不是学堂。”
杜淮川:“说过多次了,上峰有令,《学堂歌》遍发各学堂、各军营,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唱!”
杜淮川带头唱道:“维新党,多躁狂,奉劝少年须安详……”
台下应声廖廖,大多数人嘴唇动但不发声,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唱,但声音很小。
杜淮川挥舞双手:“大声唱!”
讲堂内歌声稀疏低沉:“革命话,莫鸱张,悖逆之名不可当……”
徐绍桢面露不悦。
十八协协部。
杜淮川设宴款待徐绍桢,林述庆受邀和徐绍桢、杜淮川坐在一桌。
“当年端方将不利于赵声,是我保护了他。”徐绍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大有深意,他盯着林述庆说,“如今的江督张大帅对新军疑忌越发厉害,我真怕哪一天,我想保而保不了啰!”
林述庆沉默不语。
徐绍桢烦躁地一挥手说:“那些不听我话的人会后悔的。”
杜淮川殷勤地为徐绍桢斟酒。
徐绍桢:“张大帅命我九镇层层具结担保不发生兵变。”
杜淮川面露难色,嗫嚅道:“这个……”
徐绍桢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正色道:“好自为之吧,出了乱子,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新军兵营,一营营部。
林述庆:“张人骏对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加紧侦缉,徐绍桢既不愿意看到部下被迫害,又要自保免祸,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刘成:“难道张人骏对我们的意图已经有所察觉?”
林述庆:“这个还不能肯定,但张人骏对我们越来越不放心,不然他为何停发了我们的弹药。如果他们把军中的同盟会员、革命骨干拆散、调开……”
刘成惊叫:“那就糟了!”
林述庆脸色冷峻。
十八协协部。
杜淮川对林述庆说:“穆都统请我们队官以上过去坐坐,叙叙友情。”
林述庆心不在焉。
杜淮川:“穆都统是皇族,与同治、光绪二帝同一辈分,他肯降尊纡贵足见对我们是很友好的。”
林述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转身出门。
杜淮川追出来喊道:“松亭,松亭。”
林述庆径自离去。
杜淮川一跺脚:“这个人啊,就是任性。”
军营操场上。
林述庆和杨韵珂等人练习军中格斗。
杜淮川陪着载穆从远处向林述庆走来,杜淮川低声对载穆说着什么。
林述庆冷冷地望着他们走近。
杜淮川笑着对林述庆说:“穆都统到本协参观,特意要来看望松亭老弟。”
林述庆不卑不亢:“述庆下级军官,穆都统天潢贵胄,这样岂不坏了规矩?”
载穆:“老夫髦矣,林老弟年富力强,为当今不可多得的才俊,若能忠心皇家、效命朝廷,前途不可限量。”
林述庆沉默不语。
载穆突然变了脸,话中有话地说:“可是有些人身为大清的臣子,暗地里却干着颠覆大清的罪恶勾当。林老弟,这样的人,你说该杀不该杀?”
林述庆:“穆都统是说谁呢?”
载穆边说边冷睨林述庆:“光绪辛卯年,哥老会头领李丰致银六万两从香港购买枪支弹药秘密输入镇江,为官府所捕,李丰自杀狱中,被枭首示众。庚子年,唐才常联合会党组织‘自立军’企图在长江中下游发动暴乱,魏发魁在镇江计划响应,阴谋败露后与同党五人一起伏诛。史迹斑斑,任何人想要造反都是自寻死路!”
林述庆神态自若。
镇江南门一带,林寓。
陈慕志缝制婴儿衣服。
林述庆进屋在妻子身边坐下,陈慕志放下针线,端出一碗花生汤递给丈夫,林述庆吃了一口便放下碗。
陈慕志:“你喜欢吃的花生汤,怎么不吃?”
林述庆:“等会吃。”
林述庆看着妻子欲言又止,两人相对默然。
陈慕志:“你也不用瞒着我,你这些天忙什么我都知道。”
林述庆:“你知道什么?”
陈慕志爽朗地笑道:“父亲是抗击法寇的英雄,儿子就不能是扫灭清妖的豪杰?!”
林述庆:“知我者,夫人也。”
陈慕志:“只是我帮不上你的忙。”
林述庆沉吟片刻说:“瑞兰,我想让你回福建老家去。”
陈慕志:“这里没有什么危险,不必回去。”
林述庆:“我营中事多,顾不到你。”
陈慕志:“你从今天起不必回寓,就当我已经回去了。”
林述庆:“敌人凶残异常,‘三二九’起义失败后,很多革命党人家属惨遭杀害。”
陈慕志豪迈地说:“如此,我就更不必回去了,天下没有不惨死而能感动人心的!”
林述庆:“张人骏命令徐绍桢将部下的眷属送到督署衙门作为人质。”
陈慕志:“好一条毒计!”
林述庆:“你又有身孕……”
陈慕志沉吟不语。
林述庆:“瑞兰,这次起义非同以往,斗争更加残酷激烈。不管前面是凶神恶煞、金城汤池,我将一往无前,不成功便成仁!为革命计,为免除后顾之忧,我才这样做,望你理解。”
林寓,卧室,夜晚。
林述庆、陈慕志并肩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
林述庆:“十多年来,革命党人发动过大小十几次起义,无一成功,这说明光有不屈不挠的斗志是不够的,时机也很重要。”
陈慕志:“虽有镃基,不如待时。”
林述庆点头:“武昌平地一声雷,人心思变,如大旱望云霓。雪祖仇、报死友,就在此时。”
陈慕志依偎在丈夫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胸膛。
林述庆:“我15岁在闽安镇直街小巷只手空拳与纠缠少女的流氓搏斗……”
陈慕志:“那流氓一掌把你打得鼻孔流血,但你仍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大声怒斥,流氓吓得惊慌而逃,乡亲们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林述庆:“如今我手上有五个营的兵力,我要怎样做才不辜负跟随我的这3000多人?瑞兰,我感到责任重大啊!”
陈慕志微笑道:“最让我高兴的是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松亭,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下去吧,我永远支持你。”
镇江火车站。
站台上,林述庆、陈慕志依依而别。
林述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定南。”
陈慕志:“平定的定,东南的南?”
林述庆:“对!”
陈慕志:“好寓意,我喜欢。”
丹徒县城厢市议事会会长杨邦彦的住宅在城区的梳儿巷内。
清晨,54岁的杨邦彦从家里出来,走在巷子里,认识他的人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杨五太爷。”杨邦彦客气地点头答应。
巷子口,几个小孩拍着手、跺着脚,唱着一首歌谣:
这世界,不得了!
富的富(得)不得了,
穷的穷(得)不得了,
不造反,不得了!
杨邦彦听着歌谣,若有所思,他坐上黄包车驶入人群熙攘的五条街。
五条街路边,一群摊贩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摊贩甲气冲冲地说:“巡警局新订规章,强迫摊贩每日交捐四十文。”
摊贩乙:“一天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多少钱,还要交这么重的捐,这是成心不让我们活呀!”
摊贩甲:“我们不能就这样任人敲诈,大家一起到巡警局去示威请愿!”
巡警局前,摊贩们站在大门口,高呼:“局长出来!”“废除苛捐!”
巡警开枪,摊贩乙倒在血泊中。
摊贩们怒不可遏,捣毁巡警局。
大街上,商店关门,阒无人迹。
京口都统署。
载穆挥舞双手嘶吼:“反了,命令旗营前营即刻出动,对暴乱分子一律格杀勿论!”
“是!”恩沛转身欲去。
“等一等!”杨邦彦从外面进来,“穆都统,这件事情千万不可鲁莽!”
载穆:“杨先生有何高见?”
杨邦彦:“这事首先错在巡警局,横征暴敛,开枪杀人,激成民变。”
载穆沉默不语。
杨邦彦:“现在全城商店关门罢市声援摊贩,如不赶快消弭争端,事情越闹越大,万一革命党乘机而起,后果不堪设想。”
载穆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怎么处理?”
杨邦彦:“立即停征此捐,释放所有被捕摊贩。”
载穆:“还有呢?”
杨邦彦:“派官员向摊贩说明,此后捐款按章抽收,不许额外勒索,如有违章,准许赴局控告。”
载穆:“你看派谁去呢?”
杨邦彦:“我!”
载穆:“好,就辛苦你走一趟。”
丹徒县城厢市议事会内。
摊贩甲等几个人向杨邦彦致谢:“多谢杨先生为我们做主。”
杨邦彦:“因为你们的抗争才使载穆低下头来,不然就是有一百个杨邦彦也无济于事。”
摊贩甲:“杨先生,您是有学问的人,您说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快了。”杨邦彦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过孙中山先生吧?”
摊贩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杨邦彦:“清朝是皇帝一人说了算,全国老百姓辛苦劳动都是为了供皇帝一家人享乐。孙先生多年来奔走国事、艰难备尝,为的就是要颠覆满清皇朝,建立民国。”
“什么是民国?”
“民国就是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人民说什么事能做才能做,人民说什么事不能做就不能做。”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摊贩甲激动地问,“民国什么时候能建成?”
杨邦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问道:“现在什么季节?”
摊贩:“秋天。”
杨邦彦意味深长地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啊!”
摊贩们若有所悟,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
上海,同盟会中部总会办公室。
林述庆和总会负责人宋教仁亲切交谈。
林述庆:“根据总会指示,我们在驻镇新军中下级军官和广大士兵中宣传民族主义,灌输民主思想,官兵们的革命情绪日益高涨。”
宋教仁:“武昌起义爆发后,清廷十分恐慌,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率北洋军进攻武汉三镇,命海军提督萨镇冰率海军南洋舰队开往武汉江面助阵。‘天下大计,仰于东南’,为了声援武昌革命军,我们要在江苏各地迅速发动起义,占领这一中国最富庶的地区,给清廷以致命一击!”
林述庆:“清朝在镇江驻有重兵,总数近万人,是驻镇新军的两倍多,为了保证起义成功,我准备对其中的一些部队实施分化瓦解。”
宋教仁点头赞许:“镇江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是中部总会长江流域起义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为了加快推进镇江的起义工作,总会决定派同盟会员李竟成去镇江协助你,他是镇江人。”
林述庆高兴地说:“太好了!”
宋教仁:“你们以前见过吗?”
林述庆:“我俩同在江宁新军三十三标任职,又一起参加的同盟会,是老相识了!”
宋教仁:“镇江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林述庆:“为了削弱清军势力,壮大革命力量,我想派人策反清朝海军南洋舰队。”
宋教仁:“总会也有此意,你准备怎样去做?”
林述庆:“这支舰队的许多舰长和军官都是我的福建同乡,有些人和我的部下过去是同学,我准备利用这些关系去做工作。”
“好啊,如能办成,大功一件。”宋教仁沉吟片刻说,“江宁驻军的动向,你有关注吗?”
林述庆:“我打算派部下杨韵珂等人到江宁联络九镇十七协官兵,以期宁镇两地同举义旗。”
宋教仁赞许地点头,问道:“你和徐绍桢熟悉吧?”
林述庆:“我在福建武备学堂学习时,徐统制是学堂总办。”
宋教仁:“九镇是一支官兵文化水平较高、训练有素的部队,十七协如能在宁起义,将大大加快我们底定东南的步伐,你看徐绍桢有没有可能响应革命?”
林述庆:“徐绍桢上周来镇,对各营官兵演说‘忠君爱国……’”
宋教仁:“一个旧官僚、旧军人是不会主动投身到革命大潮中的,这就需要我们去劝说、引导……”
林述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