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23-06-08聂芳琴
聂芳琴
内容介绍
父亲,是一个多变的角色——黑暗时,他是一盏照明的灯;枯竭时,他是一湾生命的水;挫败时,他是支柱与港湾;成功时,他是鼓励与警钟。而你,是他这辈子最完美的礼物,是他从不掩饰的人生骄傲。
精品展示
回忆我的父亲
◎杨 绛
“父亲教我,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我小时候,我父亲常对我说,他读书时班上某某每门功课一百分,“他是个低能!”所以我很少一百分,也不怕父亲嘲笑。我在高中还不会辨平仄声。父亲说,不要紧,到时候自然会懂。有一天我果然四声部能分辨了。
父亲的教育理论是孔子的“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我对什么书表示兴趣,父亲就把那部书放在我书桌上,有时他得爬梯到书橱高处去拿;假如我长期不读,那部书就不见了——这就等于谴责。父亲为我买的书多半是诗词小说,都是我喜爱的。
我考大学的时候,清华大学刚收女生,但是不到南方来招生。我就近考入东吴大学,我很严肃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所谓“该”,指最有益于人,而我自己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父亲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我却不放心。只问,自己的喜欢,对吗?我喜欢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说?父亲说,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我半信不信,只怕父亲是纵容我。可是我终究不顾老师的惋惜和劝导,文理科之间选了文科。
后来我渐渐了解:最喜欢的学科并不就是最容易的。不过,我既不能当医生治病救人,又不配当政治家治国安民,我只能就自己性情所近的途径,尽我的一份力。如今我看到自己幼而无知、老而无成,当年却也曾那么严肃认真地要求自己,不禁愧汗自笑。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一个人没有经验,没有学问,没有天才,也会有要好向上的心。
“父亲教我,为人要刚正不阿,不媚上,不欺下。”
父亲是个律师,有时候他为当事人气愤不平,自己成了当事人,躺在床上还撇不开。他每一张状子都自己动笔,悉心策划,受理的案件一般都能胜诉。父亲常说,“女太太”最奇怪,打赢了官司或者和解得称心,就好像全是辩护律师的恩惠。父亲认为那不过是按理应得的解决罢了。有许多委任他做辩护律师的当事人,事后就像我家的亲戚朋友一样,经常来往。有两个年轻太太曾一片至诚对我母亲叩头表示感谢,多年后还对我们姊妹像姊妹一样。
有些事不论报酬多高,我父亲决不受理。我记得那时候有个驻某国领事私贩烟土出国的大案件,那领事的亲信再三上门,父亲推说不受理刑事案。其实那是谎话。
他有时到上海出庭,一次回来说,又揽了一件刑事案。某银行保险库失窃。父亲说,明明是经理监守自盗,却冤枉两个管库的老师傅。那两人叹气说,我们哪有钱请大律师呢。父亲自告奋勇为他们义务辩护。我听侦探小说似的听他向我母亲分析案情,觉得真是一篇小说的材料。
“父亲教我,如何取舍人生的财富,如何为人父母,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
父亲根本没有积累家产的观念,身外之物,人得人失,也不值得挂念。他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还有一套原则: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可现成“吃家当”,使他不图上进。他明明白白地说过:“我没有遗产给子女,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
我父亲一生最爱钻研的是音韵学,把各时代的韵书一字字推敲。父亲去世后,我只伤心他答应传给我的《诗骚体韵》遍寻无着,找到的只是些撕成小块的旧稿。
《诗骚体韵》的手稿,父亲准是自己不满意而毁了。因为我记得他曾说过,他还想读什么什么书而不可得,假如他的著作已经誊清,他一定会写信告诉我。父亲毁掉自己的著作,罪过还在我们子女。一个人精力有限,为子女的成长教育消耗太多,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来。
我读了《堂吉诃德》,总觉得最伤心的是他临终清醒以后的话:“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善人吉哈诺。”我曾代替父亲说:“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诗骚体韵》的作者。”我如今只能替我父亲说:“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你们的爸爸。”
(选自《将茶饮》,有删改)
●赏读
杨绛的这篇回忆性散文,叙事性和可读性极强,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父亲的感情是真切的、凝重的、也是理性的,不刻意修饰词藻,也不着意用典,但却异常准确、生动和隽永。作者通过文字传递出了她的人生态度,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风浪,她从来没有抱怨和申诉,她永远在有条不紊地打理自己和生活。世界如何变幻,她都不惊奇,她只淡淡地接纳。
父亲的自行车
◎余 杰
有人说,十岁的小孩子崇拜父亲,二十岁的青年人鄙视父亲,四十岁的中年人怜悯父亲。然而,对我来讲,这个世界上父亲是唯一值得一辈子崇拜的人。
父親是建筑师,工地上所有的工人都怕他,沙子与水泥的比例有一点差错也会招来父亲的痛斥。然而,父亲在家里永远是慈爱的,他的好脾气甚至超过了母亲。在县城里,父亲的自行车众人皆知,每天早晚,他风雨无阻地骑着吱吱嘎嘎的破车接送我和弟弟上下学。那时,我和弟弟总手拉着手跑出校门,一眼就看见站在破自行车旁、穿着旧蓝色中山服焦急地张望着的父亲。一路上,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父亲一直能一心两用,一边乐滋滋地听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避过路上数不清的坑坑洼洼。等到我上了初中,父亲的车上便少了一个孩子;等到弟弟也上了初中,父亲便省去了一天两趟的奔波。可父亲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儿子毕竟一天天长大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半夜里听见客厅里有动静,起床看,原来是父亲,他正在台灯下翻看一本发黄的相片簿。看见我,父亲微微一笑,指着一张打篮球的照片说:“这是我刚上大学时照的!”照片上,父亲生龙活虎,眼睛炯炯有神,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此刻,站在父亲身后的我却蓦然发现,父亲的脑后已有好些白发了。父亲一出世便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惨痛的经历使他深刻地意识到父亲对儿子的重要性。因此,在父亲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便是妻儿,他不吸烟不喝酒,不钓鱼不养花,在办公室与家的两点一线间,生活得有滋有味。辅导儿子的学习是他最大的乐趣,每天的家庭作业父亲都要一道道地检查,认认真真地签上家长意见,每次家长会上他都被老师称赞为“最称职的家长”。母亲还告诉我一件往事:我刚一岁的时候,一次急病差点夺去了我的小命。远在千里之外矿区工作的父亲把已经转危为安的我抱在怀里,几滴泪水落到我的脸上,我哇哇地哭了。“那些山路,全是悬崖绝壁,想起来也有些后怕。”许多年后,父亲这样淡淡地提了一句。
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与父亲在一起,沉默的时候居多,我却能感觉出自己那与父亲息息相通的心跳。离家后收到父亲的第一封信,信里有一句似乎很伤感的话:“还记得那辆破自行车吗?你走了以后,我到后院杂物堆里去找,却锈成一堆废铁了。”我想了许久,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给父亲回信:“爸,别担心,那辆车每天晚上都在我的梦里出现呢。我坐在后面,弟弟坐在前面,您把车轮蹬得飞快……”
(选自《语林》2005年第8期)
●赏读
父亲对余杰而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一辈子崇拜的人。本文写的是父亲的自行车,真正想说的却是记忆中温煦的亲情,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骑过了“我”的求学之路,骑过了“我”的成长之路,这样的坚持,体现了父亲浓浓的爱,这是用行动证明的父爱。“我”因看见了父亲头上的白发,想到了父亲的老去,不禁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