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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田露伴《风流佛》中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研究

2023-06-08李尧

美与时代·下 2023年3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摘  要:日本小说家幸田露伴在其早期作品中刻画了许多具备传统匠人品质的男性形象,这使得他在那个对西洋文明趋之若鹜的近代日本文坛上独树一帜。同时,其作品中出现的女性形象也值得推敲。幸田露伴在《风流佛》中塑造了阿辰、室香两名女性形象,并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男性视角下的“理想妻子”形象、处于被血缘与金钱摆布的地位以及艺术创作中作为“客体”的存在。通过观察与分析这两名女性形象的塑造过程及特点,可以窥探出当时历史条件下对女性的压迫以及作者本人在作品中对女性独立和自主意识的忽视。

关键词:幸田露伴;风流佛;男性视角;女性形象

幸田露伴1867年出生于日本江户,从小受到中日古典文学的熏陶,文学造诣颇深。他与尾崎红叶开创了日本文学史上的“红露时代”,并于1937年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第一届文化勋章。他的文学生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对近代日本文坛影响颇深。

《风流佛》是幸田露伴于1889年9月在《新著百种第五号》上发表的作品,一经问世,就获得日本文学评论家的一致好评。《风流佛》这篇小说使得年仅23岁的幸田露伴在日本文坛崭露头角。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叫珠运的手艺高超的佛像雕刻师,他在一次旅行途中邂逅了一位卖花姑娘阿辰,不禁暗生情愫,并对阿辰的凄惨身世感到同情。一次偶然的契机,珠运将阿辰从她舅舅七藏这一恶棍手里救了出来,二人因此结下良缘。但在二人结婚的当晚,阿辰接到一封信后便匆匆离开了,从此不见踪影。原来这封信是阿辰父亲寄来的。阿辰父亲曾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浪人,后因对推翻幕府有功,摇身一变成为岩沼子爵。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一位地位低微的佛像雕刻师时,就急忙派人把阿辰接走,强行拆散了这对鸳鸯。对阿辰念念不忘的珠运在旅店老板的暗示下,决心以阿辰为原型雕刻出一尊佛像。在佛像即将完成之时,珠运在报纸上看到了阿辰与某位侯爵订下婚约的消息,顿时悲愤交加,要将自己呕心沥血做出来的佛像劈个稀碎。就在这时,佛像突然活了过来,携手珠运腾云而去。

国内外关于《风流佛》的研究较多。诸如叶立甜在其硕士论文中探讨了《风流佛》对中国文学的接受程度[1];冈田正子在其研究中,对小说结尾处作者的安排以及不同故事发展的可能性进行了分析[2];关谷博在《幸田露伴论》中对男主人公的恋爱观进行了探究[3]等。本文则主要将研究视点放在作者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方面。小说着重刻画了以下两名女性形象:阿辰与其母亲室香。作者在塑造这两名女性角色时,常常将她们置于文中男性的视角下进行书写,如室香只出现于旅店老板吉兵卫的讲述与岩沼子爵的回忆之中,而阿辰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也没有离开珠运对她的想象。因此,本文将通过对《风流佛》中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特点的分析,以探究当时历史条件下对女性形象的建构以及作者本人对女性的看法。

一、男性视角下的“理想妻子”的形象

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位“理想妻子”的形象,即阿辰的母亲室香。这里的“理想妻子”是完全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做出的评价,其特点不仅仅局限于对自己的丈夫忠贞不渝这一层面,而是达到了一种极端:无条件顺从于丈夫的意思,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来保全丈夫的利益。

室香曾是一名艺妓,她与一位名叫梅冈的浪人相爱,并以身相许。为了帮助梅冈躲避新选组的追捕,室香不顾旁人的冷眼,冒着生命危险,将他藏匿于自己身边。当梅冈决定抛下室香与她腹中的孩子投奔官军时,室香虽感到极度悲痛和担忧,但也不曾劝阻丈夫,甚至说着“明白事理”的话:“这是您的宿愿,连我都感到高兴哩。”[4]42在临别之时,她还卖掉首饰,替他置办了随身用品,并亲自帮丈夫整理面容,为他做好出征的准备。在丈夫离去之后,室香的处境每况愈下。即使生活艰苦,室香也不愿做回艺妓向嫖客獻殷勤。她依旧每日挂念丈夫,向神佛祈祷,期盼他能早日平安归来,但直到她去世也没能再见上他一面。

通过以上对室香与梅冈相处过程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在面对一系列变故时,室香无一例外地主动放弃自己的独立思想,毫无保留地顺从于丈夫梅冈的意愿。故事讲述者吉兵卫虽然对室香悲惨的命运感到惋惜,但同时也表达了对室香的赞美之情,称赞她为“正派女人”“歌舞女菩萨”,由此我们也可窥见作者对此的态度。在男性主导的社会秩序中,女性是被逐渐建构起来的,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维护和保全男性利益、漠视和削弱女性利益的倾向。“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也被浅陋地理解为无条件地遵从并服务于自己的丈夫。同时,评价一名妻子是否称职也以此为基准,只有如室香那样为丈夫牺牲自己的独立性的女性才能被冠以“理想妻子”的称号。在此价值观的影响下,女性的独立意识逐渐弱化,最终沦为男性的附庸。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使女性注定成为附庸的祸根在于她没有可能做任何事这一事实,所以她才通过自恋、爱情或宗教孜孜不倦地追求她的真实存在。”[5]室香将一切都寄托在自己丈夫身上,迎合丈夫的期望,从而间接地否定了自身的独立性。

此外,小说中几处与阿辰相关的记述,如吉兵卫劝珠运娶阿辰为妻时所陈述的理由:“天生懂得妇道,保管会体贴丈夫。”[4]33又如阿辰本人对珠运的一段告白:“只要能一辈子呆在珠运老爷身边,哪怕是打杂我也心满意足。”[4]64都体现了阿辰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其母亲的特点,并且大有发扬其传统之势。总之,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作者在塑造这两位女性角色时不自觉地陷入了这个逻辑之中。

二、受血缘关系以及金钱摆布的女性形象

小说中,阿辰的命运几经波折,最终完成了从身份低微的卖花女到子爵家大小姐的转变。但在此过程中,由于血缘关系和金钱两大因素的限制,阿辰的个人意志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体现,始终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

阿辰受血缘关系的束缚主要是来自于其舅舅七藏和父亲岩沼子爵。阿辰的舅舅七藏是一个酒色之徒兼酒鬼,村里的人无不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阿辰的母亲死后,阿辰不得不与他一同生活。尽管她每天殷勤地伺候着舅舅,但七藏仍不识好歹。阿辰长得标致,“然而凡是要娶她的人,只要一听说比山崩还要可怕的七藏这个名字,就吓得毛骨悚然,打了退堂鼓”[4]18。可见,阿辰被她舅舅拖累得不像话,但碍于这层血缘关系,只能默默承受。之后,七藏为了一百两,不顾阿辰的反对,打算强行将她卖给一户不知底细的人家,并把她捆在柱子上,以防她逃跑。阿辰受难的情景碰巧被前来还梳子的珠运所看到。当珠运为她解下绳子时,阿辰却说了以下“违背人情的话”:“我已经认命了,我是无论如何逃不出虎口的了。直到方才我还没死心,现在觉得自己太愚蠢,因而生自己的气。请您还是把我照原样捆起来吧。”[4]25阿辰似乎对自己曾认为七藏有朝一日能够改邪归正而感到十分懊悔,在对七藏的幻想破灭的同时,也对自己的未来死了心,于是她放弃了挣扎,无条件地依顺其舅舅的意愿,并且不愿接受珠运的帮助。后来,当七藏大闹旅店,不顾珠运和吉兵卫的劝阻,要强行带走阿辰时,阿辰的表现也符合这一特点。“只见阿辰犹如暴风摧残下的牵牛花,生命象露水一般危在旦夕。她朝这边默地深深鞠了一躬,跟着舅舅走了两三步,又回眸一看……”[4]31即使阿辰再怎么不情愿,面对自己长辈的威逼,只能选择屈服。

阿辰对长辈无条件服从的这一特点,在她的身份转变为岩沼大小姐后依旧存在,只是依从的对象变为了她的父亲。小说在阿辰的身份发生转变之后,对她的直接记述大幅减少。作者如此安排,也许在暗示着阿辰的意愿很大程度上被其父亲的意志所掩盖,从而变得更加无关紧要了。我们只能从阿辰走后捎给珠运的唯一一封信中窥探出她的想法。“妾无时无刻不想念您,并为您向神祈愿。不久即禀告父亲大人,俾能朝夕与您相处。”[4]62信中体现了阿辰对珠运深深的眷恋,同时也表达出她与珠运成亲的决心。但结合小说之后的情节发展来看,阿辰的心愿终究还是落空了。岩沼子爵独断地认为,自己女儿对珠运的眷恋仅仅是“思想不成熟的少女的感情”[4]47。此外,珠运作为一名身份低微的佛像雕刻师大概也不符合子爵招婿的条件。总之,家长权力不可撼动,阿辰的个人意愿只能让步于此,按照父亲的期望行事。

小说中并没有避讳对“金钱”的描述,如室香死后留下装着散碎银两的包裹,赠予收留阿辰的人;又如作者借珠运之口批判男女订下婚约时,凭借“肮脏的金币来保证绝不爽约”[4]62的现状等,而其中最能体现女性在金钱关系中所处的被动地位的是阿辰在金钱交易下完成的三次“易主”。

阿辰的第一次“易主”發生在岩沼子爵打算出价一百两让七藏与他外甥女脱离关系之时。子爵利用七藏贪财这一弱点,通过金钱换回自己的女儿,同时还切断了自己女儿与这个恶棍的关系,可谓是一石二鸟。但子爵并没有考虑到这将会给女儿带去不幸:当阿辰知道自己即将被卖到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家去时,产生了抵触情绪,并且也因此遭到了七藏的粗暴对待。此外,我们也可以看到,阿辰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的血缘关系可以被金钱轻易地斩断。第二次“易主”则发生在七藏来旅店要人,珠运拍出一百两,替阿辰解围这一情节中。珠运成功阻止七藏卖掉外甥女,并且“让这个坏蛋和这位善女脱离了关系,真是可喜可贺的事”[4]32。世俗观念的代言人吉兵卫因此默认了珠运与阿辰二人的主从关系,并且劝说珠运娶阿辰为妻。虽然珠运一开始并未听从吉兵卫的建议,认为自己做此事仅仅出自于其“纯洁的心地”,但从本质上来说,珠运的做法与先前子爵的做法毫无二致,都是通过金钱来切断舅甥关系,以改变阿辰的“归属”。而阿辰对此结果几乎是毫无话语权的,只能被动接受。此外,从故事的发展角度来说,珠运这一“义举”实际上是阻碍了子爵与阿辰的父女相会。子爵认为自己的女儿一方面是“受到一个叫珠运的男人的救助欠了情,另一方面又受到龟屋老板的压制”[4]43不得不与珠运成婚。为“保护”自己的女儿,子爵故技重施,再一次用金钱换回了自己的女儿,于是发生了阿辰的第三次“易主”。阿辰被接走后,子爵的仆人田原带着各种礼品和两百块钱来答谢珠运和老板,并打算借此打消珠运欲与阿辰成亲的念头。珠运虽然对摆在面前的礼品和金钱表示不屑一顾,但在面对自己与阿辰地位的巨大悬殊以及在田原的软磨硬泡之下,最终还是收下了。至此,阿辰的三次“易主”完成。在此过程中,阿辰如同一件某人的所属物一般,可以通过金钱交易随意交换,而阿辰本人的意愿则常常被“买主”的态度与金钱的力量所湮没。

通过对小说中阿辰这一人物命运的探析,可以看出血缘与金钱对女性自主性的限制,以及作者无意中展现的金钱、血缘、女性个人意志三者由大到小的力量对比关系。男性家长对家族女性享有极高的支配权,而女性只能被动地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极少选择反抗。此外,金钱这一要素的介入,使女性成为可以用金钱交换的“物品”,更加弱化了女性的自主性。

三、艺术创作中女性作为“客体”的存在

小说中,阿辰这一角色是激发珠运创作欲望最为重要的因素。珠运第一次在旅店见到卖花女阿辰时便被其优雅大方的谈吐举止所吸引,从吉兵卫那里打听到阿辰悲惨的身世之后,当天夜里阿辰的形象不自觉地浮现在他的眼前:阿辰全身包裹在“幻觉的灿烂花环中……俨然一尊白衣观音”[4]19。出于佛像雕刻师的本能,珠运对此发出感叹:“古人也没雕过这么出色的雕像。”[4]19这一段描写为后文珠运以阿辰为原型进行三次艺术创作埋下伏笔。在随后珠运创作的过程中,阿辰始终是作为一个被刻画的、被想象的“客体”存在。这使得珠运个人的审美意识以及对阿辰感情上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阿辰形象的塑造。

珠运无意间拾到的阿辰遗落的木梳激起了他对物品主人的思念之情,为了能够与阿辰结上良缘,他决定在梳背上刻上些什么,以留作纪念。“在那只有一分多厚,约莫二分宽,也不怎么长的梳背上,不但浮雕出单瓣的梅花、重瓣的樱花和桃花,还有菊花、薄荷花,精细得肉眼几乎难以分辨,惟妙惟肖,让人觉得香气扑鼻。”[4]26为契合阿辰卖花女的身份,他在木梳上雕刻出各种花的图案。当阿辰本人收到这份心意时,也毫不避讳地表达了对它的喜爱之情。可见,此时珠运在进行艺术创作时并未跳脱出所描绘对象的原本形象。此外,作为“客体”的阿辰对以自己为原型创作出来的作品依旧保持着一定的“发言权”。后来,珠运对阿辰的恋情落空,在吉兵卫的暗示下,决心雕刻出阿辰的全身像。“按照他最初的意图,既没有给雕像穿上卖花时那身褴褛,也没让她穿子爵小姐的锦衣,浑身披的是用梅桃樱菊等缀成的花衣……还在雕像背后加上了圆光。”[4]60珠运将自己一开始对阿辰的一切美好想象都反映到这尊木像上,最终形成了“观音菩萨”的形象。佛像完成后的当晚,珠运梦见了阿辰,梦里二人你侬我侬,相互述说着情话。醒来后珠运便对眼前的雕像感到不满,认为它比梦中的阿辰差远了。于是,珠运决定剥去雕像身上的花衣,以显示出其纯洁的美,“风流佛”就此诞生。值得注意的是,珠运在雕刻阿辰全身像的这一过程中,作为艺术创作的“客体”,阿辰本人是“缺席”的。正如吉兵卫说提到的,珠运只不过在恋慕自己心里制造出来的美丽的“幻影”罢了,并且这个“幻影”最终也取代了阿辰。由此可见,阿辰这个角色仅仅发挥了推动珠运实现其艺术造诣的作用。

四、结语

《风流佛》中的男性角色几乎分别实现了“自我价值”,如岩沼子爵实现了为国效忠的理想,珠运雕刻出“风流佛”达到艺术的高峰,然而女性在这一过程中大都扮演了牺牲品或是垫脚石的角色。由于作者身处男权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的环境中,其笔下的女性形象都不自觉地展现出对男性的顺从和依赖,并缺少自身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因此,我们在对《风流佛》进行赏析的时候,也应该注意到作品中对女性独立和自主意识的忽视。

参考文献:

[1]叶立甜.《风流佛》对中国文学的接受[D].广州:广东外语外贸大学,2020.

[2]岡田正子.幸田露伴『風流仏』論<珠運は如何にお辰は如何になりや>をめぐって[J].日本文芸研究,2003(2):39-66.

[3]関谷博.「風流仏」『幸田露伴論』[M].东京:翰林書房,2000.

[4]幸田露伴.风流佛[M].文洁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5]波伏娃.第二性(II)[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711.

作者简介:李尧,大连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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