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光
2023-06-08秦俑
秦俑
是20世纪90年代的事了吧。
那时候的郑州,电是珍稀资源。一个家里,两个房间共用一个灯泡,这没啥奇怪的,大家都习以为常。家里拢共就两个灯泡,这个开着,那个必然关着。有时“哧”一下,开着的灯也突然灭了,这也没啥奇怪的。那个时候的电啊,说断就断了。断电的不会提前发通知,被断电的也不觉得有多不堪。家里有准备的点上一支蜡烛,继续吃饭看书写字。舍不得燃掉那半截蜡烛头的,摸黑用冷水洗个脚,上床闭眼就能呼呼大睡。
很怀念那时候的生活,简单,质朴,而又充满热情。
但是,也有烦恼。
最烦恼的是要上早班。我们是德化街北口那边一家商场的餐食员,早晨六七点,就有商场的工作人员陆续来上班。我们得提前准备员工早餐——多半是自制的豆浆、现蒸的馒头包子,还有炸油条,都是日常最普通的吃食,就是特别费时间。
凌晨四点多,哪怕是夏天,也要穿两件衣服,要不然会打你一身湿湿的雾气。要是冬天,就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两只眼睛和一对鼻孔在外头。我们同事几个从家里出发,近一点儿的走路,远一点儿的骑自行车,从郑州的不同方向会集到二七广场。到二七纪念塔的时候,偶尔能碰个面。都是年轻女孩儿,碰面了,笑嘻嘻打个招呼,用电筒闪对方的眼睛,或是互相回应着按响自行车的铃铛,有说有笑的,其实是为了给各自壮胆。
说起来,我们几个算是单位里胆大的女孩儿。凌晨四五点,如果没有月亮,郑州城还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没有路灯,只能靠一支手电筒。每次走到二七塔的时候,脑袋里会飞快地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零星片断,一些市井流传的形形色色的传奇物事,越想心里越发毛。
那时候,二七塔周围的高楼还没有这么多,塔身上的灯也不会长亮。每次从解放路那边走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二七塔冷冰冰地杵在那儿,我脚下的步子便忍不住地加快。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眼睛盯着脚下的路。越靠近塔边,手电筒的灯光就好像变得越黯淡,似乎被什么冲淡了似的。
直到有一次,记不清是我从二七塔路过的第多少回了。那次我带的手电筒没电了,天还特别黑,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使劲甩了甩手电筒,关了重新打开,灯光似乎喘了一喘,叹了口气,又马上熄灭了。四周全是黑色,很厚很厚的那种黑,什么也看不到。路是熟悉的,但没有了光的指引,路似乎变得跟平时不一样了,变软了,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手脚也一定是冰凉的,背上却快要渗出汗来。为了壮胆,我故意大声清嗓子,故意用力踹地面,心还是慌得很。平常经常偶遇的同事也没见一个。我叫了一声“王小妮”,没人应。又叫了一声“花大姐”,也没人应。慌乱中,一句歌词突然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
“东方红,太阳升……”
这是当时流行的红歌,也是后来二七塔每日报时用的音乐。歌声吼出来,我的胆子大了不少。而且,不知道是被我的歌声吵到,还是凑巧,二七塔的某个楼层上亮起了一线微弱的灯光。我看了看,雾气朦胧中,我分不清这是一盏油灯,还是一盏电灯。眼里有了光,心里便没了怕。有了这一线微光,脚下的路便变得硬实起来,心跳缓和下来,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分明起来。楼是楼,树是树,一切都回归了它们本该有的样子。
就是从这次起,再经过二七塔,我都能看到这盏灯。它总是在差不多同一个时刻亮起。从解放路街口出来,远远地,我就看到了这盏灯。在雾中时它是微黄的,在雨中时它是闪烁的,在风中时它是飘摇的。很快,我的小伙伴们也发现了这盞灯。我们惊喜地分享着一盏灯的秘密,一起想象着这盏灯背后那个温暖的人。
一盏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也温暖了我们一整个青春。
一晃过去好多年,那个在商场做餐食员的毛头女孩儿考进电台做了新闻主播,而那个久负盛名的大型商场也早已经成为历史,被人们渐渐遗忘。有一次,我参加电台组织的一个主题活动,要以二七纪念塔为主题做一期深度的访谈宣传。采访中,一位曾参与塔楼维修的工程师讲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为了完成维修任务,他有几个月时间住在塔楼上。他的睡眠很轻,醒得也早。每天,他都能听到楼下第一批来德化街上班的女工人的声音。往往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天特别黑,路上伸手不见五指。那是一个闪耀着理想光芒的年代,每个人的心中都燃着一团火。为致敬那些早起为建设新郑州做出贡献的人,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短暂地拉亮维修部的灯光……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