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打洋工疗愈网瘾儿：叛逆的风往爱的方向吹

大梦

儿子染上网瘾，潮汕爸爸林庆做出决定：带着儿子去泰国打工。异国他乡，儿子能戒掉网瘾吗？父子俩能解开多年的心结吗？

沉溺网瘾，老父壮士断腕闯泰国

林庆是广东省潮州人，靠做装修养家糊口。当他第三次把几夜未归的儿子阿杰从网吧抓出来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蹲在马路邊号啕大哭。

阿杰淡漠地在一旁站着，不耐烦地抠着被藤条抽打后肿起的胳膊，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林庆心里难受，在外累死累活，就是为了给孩子提供良好的物质条件，让他上学、成才，但是到头来，寄予厚望的儿子成了仇人冤家。阿杰的成绩一直不好，升了高中就三天两头逃学旷课，又跟村里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混到一起，打架、赌博、借高利贷、泡网吧……他把这些坏事都做了一遍。

林庆把坏脾气发在妻子身上，埋怨她疏于管教，不会当妈。妻子也难受，抹着眼泪哭诉：“你以为我在家是享清福的？我洗衣做饭，还要照顾老人孩子……”林庆又何尝不知她的苦，只是越想越后怕。

邻居家的儿子参与地下赌博，把宅基地赔上了；远房亲戚的大儿子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逼急了喝农药进了ICU，钱花了一大笔人没救回来，家也败光了。林庆听得心惊肉跳，养孩子不图他光耀门楣，起码不能看着他走上弯路，把家也拖入绝境。

他日愁夜愁，长了不少白发，工作没心思干，人也颓废了下去。朋友提议，把孩子送去外面打工，换个环境，切断孩子跟那些烂糟事的联系，磨磨性子就好了。广东本来就有下南洋的传统，林庆有个叔叔定居泰国开服装厂，正好可以把阿杰送过去。

只是阿杰年纪还小，一个人去国外不安全。思来想去，林庆决定丢下装修生意，陪儿子一起下南洋。工友们很不理解，林庆放着好好的钱不赚，陪儿子出去打工吃苦。他们不知道，林庆心里是愧疚的：作为父亲，自己已经缺席了儿子的成长好几年，陪伴在儿子身边是当时他唯一能做的。

读书不成、出国去打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家族里还是给他们办了送别宴。在席上林庆喝得微醺上头，想到前路茫茫又红了眼眶。

临行前，阿杰最放不下的是妹妹，生怕他出国后妹妹会挨欺负，不断地嘱咐妹妹好好读书，不要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林庆有些欣慰，儿子心里挂念亲人，他才不是外人说的那样顽劣难改。

送别的饭吃了一茬又一茬，林庆父子踏上了漫漫异国打工路。飞机降落在机场，他们踏入传说中的“暹罗大城”——一个灯红酒绿的不眠之城。

送他们去目的地时，出租车司机在高速路上飙车到150迈，林庆吓得默默抓紧了把手。

后来，同乡告诉他，泰国人开车喜欢超速，每年因此引发的交通事故不在少数。林庆听后，对阿杰三令五申，唯恐他偷偷去跟人飙车出点什么意外。

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刚到泰国时，林庆只能在厂里负责买菜做饭，阿杰则是当了个小工。

当地商务往来用英语，日常生活讲泰语，林庆跟阿杰两样都不会，一下子就成了锯嘴葫芦。

一开始，林庆还尝试着学几句简单的泰语“刷我滴卡”“卡坤卡”，但他无论是发音还是记忆力都不行，说出来的泰语比学舌的鹦鹉还逗乐。

有一次，林庆到市场买菜，越是着急讲话就越说不利索，涨得脸红脖子粗，声音也越来越大。一旁的同乡看了直摇头，生怕别人以为林庆故意找碴，连忙把他拉开。后来林庆索性闭嘴，让同乡把每天要买的食材都写在纸上，直接递给商贩看。

而阿杰每天看泰国连续剧，在厂里跟当地人一起干活，几个月后就能满嘴“泰里泰气”地进行简单交流，同乡都称赞阿杰头脑灵活，是个醒目仔。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网和电脑，突然的戒断让阿杰浑身难受，一闲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抖脚跟、咬手指。林庆知道儿子的网瘾还在，只不过他早就勒令同乡不许带阿杰上网，阿杰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看着阿杰闲下来，失魂落魄对着手机，林庆狠心让厂里给他加大了工作量，又吓唬他家里借了很多外债，要是不好好干，宅基地就要抵押出去，妹妹也要辍学去打工。

也许是心疼在家乡的妹妹，也许是生理上的疲惫战胜了网瘾，渐渐地，阿杰再也没提过打游戏的事。每天下班后就回出租屋睡觉，要不然就是打电话回家，明里暗里打听家里的经济情况，生怕因为自己不长进，害妹妹辍学。

那段时间，父子俩住在集装箱铁皮屋里，高温天气加上暴晒，铁皮屋简直像个大烤箱，电风扇摇断头也凉快不了多少。

有天夜里，俩人都热得睡不着觉，只能一边打虫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打游戏就那么好玩吗？好玩到不吃不喝不着家也要打。”林庆摇着蒲扇抽着烟，把心里憋闷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阿杰挠挠头，说：“我读书怎么也读不会，跟妈妈说，她只会骂我。跟你说——”他停了下来。林庆知道他想说，爸爸只知道揍他，因此他只能借助游戏麻痹自己。阿杰说：“游戏里有奖励、有成就感，没有人骂我。”

阿杰的话对林庆的触动很大。从前林庆只知道一味阻止阿杰打游戏，却从来没想过他沉迷网游背后的原因。林庆又试探性地追问：“那以后还打吗？”阿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累都累死了，打个鬼哦。”

从那以后，林庆收敛了脾气，试着去了解儿子的内心世界，学着给他一些奖励。阿杰渐渐改掉爱顶嘴的毛病，学着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两个被生活逼到墙角的人，只能先暂时搁置内部矛盾一致对外。

父爱深沉：桀骜儿子在挫折中成长

做了半年普工后，林庆的叔叔把阿杰安排在厂里当学徒，跟师傅学习打版剪裁。但林庆没想到，就算是在眼皮底下，阿杰也能惹出大祸。

那天，林庆刚买完菜回到厂里，就看到同乡跑得满脸通红来报信，说阿杰在车间里跟人吵起来了。林庆一听，丢下手里的菜急匆匆跑过去，扒开现场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挤了进去。

只见带阿杰的打版师傅当着大家的面嚷嚷开了，指着桌上那一堆被裁坏的料子疾言厉色：“你看看，好好看看，全裁错了。”林庆心想糟了，问了几句事情的原委后就不住地道歉：“sorry啊，大师傅，孩子小不懂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计较。”

阿杰在一旁听到后更委屈愤恨了，说：“放屁，说什么sorry，明明就是他让我那么干的。”

要不是林庆死死拽住，阿杰怕是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人干架，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但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有的上前劝说，有的趁机拱火。阿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庆，眼里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遇到林庆的目光后，却立刻用手背擦掉。

两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管工跑去把老板找来主持公道。

看到叔叔来了，林庆脸上挂不住，连忙上前赔着小心地说：“叔，怎么还把你叫来了？都是阿杰的错，我回去就说他。”

林庆叔叔瞥见桌上的废料，脸色不太好看，压低声音嘱咐林庆先把阿杰带走，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又挥挥手让周围的人先散了。阿杰忍不下这口气，埋怨他只会对外人低头，吵着喊着不去上班了。后来，林庆偷偷找了工友了解情况，才明白阿杰为什么那么生气。

打版师傅嫌带学徒费事费时耽误挣钱，排料画样从来不好好教。明知道阿杰听不太懂泰语，他偏偏说话语速快又含含糊糊，哪些部位要加放量，哪些地方要特别注意一概不说，一味地催促阿杰干活，还在背后编排林庆父子是老板的穷酸亲戚。

林庆很气愤，换从前早就找大师傅理论一番，替儿子讨个公道，但天底下哪有工作不受委屈的？更何况是人在屋檐下。儿子大了，林庆打算换一种方式让他明白这些道理。

林庆知道儿子一直想去市中心逛逛，那天正好是月初——泰国人发薪的日子，同乡们带林庆父子到当地有名的暹罗广场。

泰国人拿工资后习惯及时享乐，那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灯红酒绿，随处可见穿着花衬衫沙滩裤的外国游客、白衬衫短裙妆容艳丽的泰国女大学生。别说儿子，连林庆都看花眼了。

那顿饭花了林庆小半个月薪水，请了厂里的同乡吃饭，算是答谢对他们父子的照顾。泰国菜分量不多，他们点了满满一桌子，猪颈肉、冬阴功、斑斓酱、芒果饭，儿子用不惯刀叉，没有预料中的雀跃，一叉子一叉子吃得很慢，生怕發出声音惹人笑话。

后来，阿杰告诉林庆，一想到那顿饭那么贵，他还真有点肉疼，以后还是别出去吃了。林庆心里安慰，这臭小子终于有点潮汕人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样子。但男孩子太计较钱也不好，于是又叮嘱他：“心疼钱是好事，但我们挣钱就是为了花，对人对己都不要小气，可以奢侈但不能浪费。”阿杰听话地点点头。

看着璀璨的夜景和来来往往的人，林庆幽幽地说：“拼脑力，咱拼不过那些打领带说英文的；拼体力，咱拼不过码头上搬货的工人。寄人篱下你要学会忍，等到学成了、出息了，他们追都追不上你。”儿子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林庆不曾见过的认真神色。过了一会儿，他柔声道：“爸爸，我们回去吧。”

厂里从阿杰的工资里扣了料钱，事情就算过去了。但那次之后，每个月发了工资，林庆都会带阿杰去外面透透气、吃吃饭，也让他看一看大城市的繁华，开开眼界。

打版是干不成了，林庆厚着脸皮跟叔叔商量着，让阿杰转去学习缝纫机维修。年轻人一定要有一门手艺傍身，做机修工总比做流水线上的普工好，工资高又受人尊重。

这次，林庆特意请叔叔找了一个同乡黄师傅作为带教。黄师傅是个老江湖，脸上笑嘻嘻，但教手艺时总是留一手。林庆也学聪明了，经常借着过节的名义送烟送酒，赔着笑脸套近乎，以求师傅能好好教儿子。以前林庆当包工头时，都是手底下的人来讨好他，但现在为了儿子，林庆老脸都豁出去了。黄师傅的脾气急，技术教两遍还没学会就要打骂，碰上阿杰硬脾气认死理时，更是没少让他吃苦头。

林庆知道，得让孩子明白，外人是不会惯着他的，但还是拐着弯让阿杰妈妈在电话里劝阿杰，做人懂得适当服软，也是一种智慧。

为了跟上进度，阿杰拿手机把师傅的话录下来，下班后一个人在车间里苦练。一次到饭点了，林庆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来，只好去厂里找他。

偌大的车间，只有阿杰和上百台缝纫机，林庆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见他额前碎发挂着汗珠，耐心地观察被卡住不能动的机头，手机里播放着师傅的讲解“这是送布牙位置太前或者太后”。末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送布牙的位置，重新对针，缝纫机又“哒哒哒”运转起来。阿杰这才松了一口气。林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吃饭去。”

阿杰第一次独立修好一架缝纫机后，林庆激动地打了个电话回家，当着全家的面大大地夸奖了儿子一番。阿杰挠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夸下海口说：“这个不算什么，很快就能把手艺全部学完。”妹妹在那边抢过电话，阿杰学着大人的口气，仔仔细细问了一遍考试成绩，末了还不忘嘱咐她好好学习、考上高中，“你可别想着上个中专糊弄过去，以后有你哭的。”林庆发现，儿子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这笑容，是自信的，舒展的。

活出自己：叛逆的风往爱的方向吹

几个月后，阿杰已经把师傅的一大半手艺学到手，在工厂里站住脚跟，也能跟工友打成一片。就像单枞茶遇到了合适的水温和容器，慢慢绽放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林庆松了一口气，那几年，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阿杰熬不住了或者学不好手艺被扫地出门，父子俩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阿杰在泰国的打工生涯慢慢步入正轨，已经升为主管，工资也跟着涨了。每次同乡回国，他都会托人带回礼物，给妈妈的大牌护肤品，给妹妹的名牌运动服，还有给老人的泰国青草膏、爽身粉、祛风油等，街坊四邻都打趣阿杰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林庆担心儿子有了钱，跟着当地小青年变坏，就交代他，每月要固定存钱，不能大手大脚。

有一次放假，阿杰跟着几个当地青年出去玩，却一个人提前跑了回来。在林庆追问下，他才说，一行人经过红灯区，一个妈妈桑来拉他，一边叫他“靓仔”，一边对他又掐又摸，吓得他再没了玩的兴致。“他们怎么拉你去这种地方？以后再不能跟他们一起出去了！”“我肯定不去了，吓都吓死了。”他瘫在床上，用手按在心脏上，表情又好气又好笑。

几天后，林庆接到家里电话，母亲摔了一跤，要去医院治疗。想到父母年迈，再加上挂念妻女，他决定先回国，盘算着再过几年再让阿杰回去。

临行前，林庆宴请了同乡，一来是感谢他们多年的照顾；二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继续帮忙照看阿杰。

那晚，阿杰一边帮林庆整理衣物，一边把买给家人的礼物塞进行李箱，“爸，你年龄也大了，回去后家里的重活能不干就别干了。”林庆暗喜：“这臭小子，学会关心老爹了。”

村里的人听说林庆回来了，喜气洋洋地过来祝贺：“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赚大钱了吧。”林庆讪讪笑着，下南洋就能暴富的故事只出现在电视剧里。这几年，他们在泰国赚到的钱也仅够维持家里的开销，算下来，还没有在国内做小包工头赚的多。

前几年老家楼市火热，连带着装修的行情也水涨船高，要是林庆没陪儿子到泰国去，早就赚得盆满钵满。可他不后悔，错过了赚钱的机会和时间，但他有了在异国和儿子互相扶持的那几年，给了儿子日后自立奋发的手艺和底气。

可是，做子女的并不会沿着父母预设好的道路走。

2019年，阿杰回国过年，除了带回一堆手信和几万元积蓄，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的泰国女孩子。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瘦高，阿杰介紹说，她是叔叔工厂里的女工，两人认识一年多了，恋爱小半年，这次是带回来给父母看看，商定结婚的。这下子，全家都蒙了。林庆一直希望儿子找个本地人当老婆，哪知道他直接找了个外国人。

两方坐下来时面面相觑，尴尬之余，林庆只能重复着“吃茶、吃茶”的寒暄。

阿杰笑着拿出了给大家的礼物，轮到爸爸时，他让女朋友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大意说这是特意给林庆带的当地草药膏，对舒筋活血排湿气有奇效。

林庆用余光瞄到小女儿在旁边挤眉弄眼，立刻明白了阿杰肯定早就从女儿那里知道，自己最近干活时老是嚷嚷着腰痛。

睡觉前，妻子抱怨，说林庆没有看住儿子，让他找了个泰国媳妇。其实回国后，林庆时不时会跟几个同乡通电话，他们愣是没发现阿杰恋爱的事，倒是夸阿杰年纪轻轻当上主管，人又正派，很多当地姑娘喜欢他。

在阿杰的坚持下，林庆夫妻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选定吉日，林庆又忙着到大使馆和派出所去咨询儿子跟外国人结婚如何办手续，以及儿媳妇留在中国长居的政策，妻子则在家里张罗起婚礼。阿杰找了个泰国媳妇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流传开了。

婚礼那天，阿杰大大方方地把妻子介绍给村里人，递烟撒糖，应对得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躲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少年。林庆端坐在主桌上，听着一声声道贺，心里百感交集：“儿子，终于成家立业了。”一年后，泰国媳妇生了个小子，林庆也顺利升级当了爷爷。本以为儿子以后会安心在国内待下去，没想到孩子还没满周岁，小夫妻就打算去泰国做点小生意。

林庆的老家是国内婚纱晚礼服生产基地，按说，阿杰到服装厂找个工作并不难，但是他了解了一圈后，发现国内的机器更新换代太快，他在泰国学的技术并不适用，所以，才打算去泰国打拼。林庆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劝，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儿子大了，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林庆不能左右他的想法，自然也不必插手他的生活。

小夫妻回到泰国后，用这几年的积蓄开了间卖路由器的小店，由于物美价廉，服务周到，生意很不错。

林庆说，他看过很多道理，也明白孩子是因父母而来，却不是为父母而来。在养育孩子的路上，他走过弯路也犯过错误，实在称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但唯一庆幸的是，在儿子走到悬崖边上时，林庆不顾一切地拉住了儿子，让儿子成为他自己……

编辑/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