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血清素里的罪恶：失眠直播怎堪人心似渊

程程

2021年12月10日深夜，陕西省西安市的叶子珊结束某平台的直播后倒床就睡。直至次日上午，舍友张欣才发现她已昏迷。送入医院后，叶子珊不治身亡。

是熬夜导致的猝死，还是另有蹊跷？她血液样本中的异常血清素，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一睡不醒，藏在血清素里的罪恶

2021年12月11日上午，陕西省西安市26岁的直播小姐姐张欣一觉醒来，发现直播间不仅增粉了近3000人，带货金额也创历史新高，她兴奋地冲出房間，对住在另一间房的室友叶子珊大喊：“珊珊，快起来。你太厉害了……”

然而，任凭她将门敲得砰砰响，里面却没有丝毫回应，反倒是传来一阵阵手机铃声。张欣见门没锁，干脆推门而入，发现叶子珊还睡在床上，笑说：“你还真能睡啊，手机响了也不接。这都什么时候了，快起来吧，马上就双十二了，我们……”

张欣一连推搡了几下，叶子珊却怎么都叫不醒。张欣上前查看，发现叶子珊的床头和嘴边还有些许呕吐物，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张欣吓坏了：“子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张欣慌张地拿起叶子珊的手机，发现手机上显示有4个未接来电，全是叶子珊男友邹洵打来的。邹洵是一名中医，懂一些急救知识，张欣回拨后，颤抖地告诉邹洵：“叶子珊好像昏过去了。”

当时，邹洵正在郊区做义诊，赶回去需要2个多小时。他一边往回赶，一边拨打120。好在救护车很快就赶到，将叶子珊送进了医院，张欣一路陪同。

送医后，医生检查发现叶子珊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对她进行了心肺复苏、监测血压、抽血等一系列救治。然而，最终医生还是遗憾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患者送来太晚了。”张欣吓得直哭：“不会的，不会的，她昨天夜里还好好的，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会这样呢？”

不久，护士拿来了叶子珊的血液化验结果，医生查看后发现，叶子珊体内的血清素出乎寻常的高。她之所以出现呕吐、昏迷、心脏骤停等问题，很有可能是因为血清素升高导致的血清素综合征。而一般来说，导致人体内血清素升高，往往是由于过量摄入了一些特殊药物，比如可卡因、安非他明等非法药物。

因涉及非法药物，医生非常慎重，当即就报警了。警方迅速赶至医院，对叶子珊体内血清素升高一事展开了调查。与此同时，叶子珊的男友邹洵也赶到了医院。

经查，时年27岁的叶子珊，2017年从西安一所大学毕业，在父母的帮衬下，经营一家甜品店。叶子珊社会关系简单，她的父母都在老家，平时除了和男友邹洵约会，就是和合租室友张欣待在一起，她们还共同经营着一个短视频号，每天都会上线做直播。

据张欣称，12月10日晚，她和叶子珊一直在做直播。当时，叶子珊的状态特别好，没有任何不适。直到凌晨3点，两人才结束直播，各自回房睡觉。她们此前经常做通宵直播，所以张欣也没发觉有任何异常情况……

根据医生的推论，警方询问张欣，叶子珊平时是否服用过什么药物？闻言，沉浸在悲伤中的张欣突然脸色一白，回答说：“药？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我没见过。”她似乎无法接受叶子珊离去的打击，一直崩溃落泪，无法进行对话。

就在这时，邹洵帮张欣解了围。时年30岁的邹洵与叶子珊已经恋爱近一年，两家人已经将婚礼提上日程。前不久，他还和叶子珊一起去做了婚前检查，他告诉警方：“叶子珊没有任何疾病，更不会乱吃什么违禁药。”

警方也认为，叶子珊家庭条件尚可，社会关系简单，他们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吸食非法药物。但血液样本不会骗人，如此高的数据意味着叶子珊的死绝非寻常。

次日，叶子珊的父母赶至西安。邹洵带着二老再次来到派出所。在警方的建议下，叶子珊的父母同意了尸检。经法医鉴定，叶子珊确系服用过量引发精神亢奋的药物导致心脏骤停而死。叶子珊的父母声泪俱下地请求警方，一定要将叶子珊的死因查个明明白白。

邹洵向警方提供线索，他与叶子珊初相识时，叶子珊有严重的失眠症，他就经常为她按摩、做推拿，这半年多来，叶子珊的失眠症已经基本好了。这一点，警方在张欣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然而，在调查叶子珊失眠一事时，张欣自始至终坚称，叶子珊的失眠症已经痊愈，经常在直播时喊困，导致她们只能早早结束直播。可邹洵却回忆起，虽然叶子珊的失眠症已经被治愈，但最近两个月又反复出现失眠的症状，与张欣说的“早早结束直播”相驳，警方断定他们其中必有一个说谎。

2021年12月15日晚上，警察再次出现在张欣和叶子珊的合租房里，以协助调查为由，将张欣带回了警局。审讯室里，张欣质问警察：“我该配合的都已经配合了，子珊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去调查她哪来的违禁药，把我抓起来干什么？”

然而，警方却告诉张欣：“致使人体血清素升高的药物除了一些违禁品之外，还有如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等抗抑郁药，以及一些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剂也会引起血清素升高。你曾经当过护士，该不会不知道吧？”张欣顿时神情紧张，有些结巴地说：“那，那又怎样？”

另类直播，失眠小姐妹也曾抱团取暖

原来，早在警方去叶子珊的住所进行取证时，他们就在叶子珊的房间里发现了几瓶未用完营养品，欲带回所里化验。当时，张欣还有些不愿意，对办案民警说：“我和叶子珊最近正在给这个品牌直播带货，这是供货商给我们的赠品，我俩都在服用。我听说叶子珊好像是服用了违禁药，应该跟这个没有关系吧。你们将这个带回去，传出去的话，我担心会对品牌方有影响。”

张欣的极力阻拦，引起了警方的怀疑。他们以查案为由，将叶子珊服用的营养品带回了警局。经检查，那几盒营养品的确是普通的维生素，即便是大量服用，也无法使人体内的血清素飙升，案件似乎一下陷入僵局。

好在警方并没有放弃，他们多次对叶子珊服用的维生素进行化验，寻找蛛丝马迹。最后，竟在维生素瓶子底部，化验出了某些其他药物成分，经证实是一种抗抑郁的药物，也许这才是叶子珊致死的罪魁祸首。

警方认定，叶子珊的维生素被人调换过，且事后又被人重新换回了维生素。早在医院报案后，警方就第一时间锁定了叶子珊的住所。能够在警方的视线里随意调动叶子珊的药物，除了一直住在那里的张欣，绝无他人。面对如山的铁证，张欣情绪崩溃，承认了换药一事，她哭着说：“我换药只是想让叶子珊跟我一起做直播，我没想要害死她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时年27岁的张欣曾是护士，她工作勤勉，曾是医院的优秀员工。但没有人知道，张欣有一个十分痛苦的经历，那就是她是一个資深失眠者，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为此，她想过很多办法，经常在半夜外出跑步、跳操，想尽办法挥霍自己的“剩余能量”，可周围没人理解她，都觉得她是个怪人。

2017年，张欣意外在网上加入了一个“失眠者联盟”的微信群，群里面都是资深的失眠者，张欣与他们相互诉苦，像是找到了知音，得到了深深的理解。那段时间，每当夜幕降临，张欣就进入“失眠者联盟”的群，在里面聊天说笑，漫漫长夜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没多久，张欣就和该群群主叶子珊熟悉了。

张欣获悉，叶子珊自大学时期就患有失眠症，但她从不医治，只觉得这种少睡眠的状态也挺好，比别人多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叶子珊还经常在夜里组织一些线下活动，去海边看日出、去野墓探险，张欣觉得她乐观开朗，状态特别好，对她羡慕不已。

2018年10月，叶子珊在线下组织了一次露营活动，张欣慕名而来，正式结识了叶子珊，两人很快成了闺蜜。这年年底，得知张欣的工资不高，连房租都交不起，叶子珊还主动邀请她一起合租。

合租后，两个失眠女孩经常一起打发“剩余精力”。2019年，在叶子珊的提议下，她们一起开通了短视频直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睡不着的人讲段子。一开始，她们的直播只有几个人观看，可叶子珊却毫不气馁，想方设法做一些专场，分享自己的经验和故事，教别人怎么利用夜晚的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慢慢地，她们的直播间人气越来越高，还帮助了很多失眠患者……

这一切都让张欣感到开心，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沉沦，而是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她和叶子珊都对这个视频号投入了很大精力。

然而，随着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很多广告商都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一些公益机构找她们带货。叶子珊和张欣的电话每天响个不停，可她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见叶子珊不想放弃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甜品店，张欣自告奋勇地辞职，她对叶子珊说：“以后我就专职打造直播间，顺便把公众号和视频号也做上来，这样下去赚的钱比我的工资还高不少呢。”

2020年7月，张欣开始转战直播平台，当起了专职直播小姐姐。她开始做策划、开拓新平台，接广告、带货直播，她们的粉丝越来越多，找上门的平台和供货商也越来越多，两姐妹经常忙得连轴转，常常刚从这个平台下播，另外一个平台又开始了，一干就是一个通宵。

然而，2020年底，叶子珊却提出不想做直播了，张欣刨根问底才知道，叶子珊恋爱了。

叶子珊的男友邹洵曾是她甜品店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去店里买甜品。有时候，叶子珊出了新品，邹洵也很捧场，会现场反馈甜品的味道。叶子珊和他很聊得来。后来，两人熟识了，叶子珊问邹洵：“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那么喜欢吃甜品？”邹洵却说：“我不是喜欢甜品，而是喜欢你。”突如其来的告白很快俘获了叶子珊的心，他们恋爱了。

邹洵出身中医世家，自己也是中医，对健康管理非常严苛。恋爱后，他得知叶子珊因为失眠经常通宵直播，觉得这种作息实在是太不健康了，总是提醒她不睡觉对身体的危害，还想尽办法帮女友调理身体，帮她促进睡眠。

在他的调理下，叶子珊的失眠状态有所好转，几乎夜幕一降临，困意就席卷而来。所以，叶子珊想要退出直播，因为她实在是熬不住。

得知这些，张欣生气地说：“你也不想想我为这个直播付出了多少？你现在突然说要退出，那我怎么办？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其实，张欣不是没想过单干。她也曾经独播过几次，但效果并不好。她一个人根本无法介绍产品、和网友互动、把控全场。更让她无奈的是，她内心深处仍无法接受一个人失眠的日子，她不想独自在黑夜中沉沦，希望能有个人陪她一起。

人心如渊，名利当前谁的嫉妒在飞

叶子珊也很清楚张欣对直播间的投入，不忍她伤心，又继续直播了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每次张欣还兴致勃勃地跟网友互动，叶子珊就已经熬不住了，匆匆结束直播后就回房睡觉，以致直播间短短一个月就掉了不少粉。

见此，张欣焦虑不已。她一着急，失眠比以前更重了。她一想到叶子珊正在呼呼大睡，心里就不平衡。她很想像以前那样和叶子珊一起失眠，一起直播。突然间，一个想法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张欣此前做过护士，知道有一种抗抑郁的药物能使人精神亢奋。然而，抗抑郁的药物都是处方药，一般药店很难买到。她找到以前在医院的好友，谎称自己有严重的抑郁症，又不想每次去医院挂号看医生，让好友私下帮她开了处方，从医院拿了药。

回到家后，叶子珊将这种药倒进她们正在带货的一种营养品瓶子里，伪装成进口的维生素，送给叶子珊，对她说：“这是广告商送来的赠品，让我们做客户体验，我已经试过了，你也好好试试，到时候要做产品汇报哟。”

叶子珊不觉有异，开始每天服用这种营养品。一周后，张欣发现叶子珊又开始失眠了。张欣趁机邀请她直播，叶子珊觉得自己精神头还算不错，就答应了。之后，直播间的热度有所上升。

然而，邹洵得知叶子珊再次失眠，又给她开了一些中药，还经常上门到叶子珊和张欣的合租房里，帮叶子珊按摩，做推拿。有时候天色晚了，邹洵还会留宿在叶子珊这里。

张欣见邹洵对叶子珊如此上心，心里非常羡慕。她也曾跟邹洵说过自己的失眠困扰，希望邹洵也能帮她医治。之后，邹洵也为张欣开过几服中药，但张欣吃过之后收效甚微。

后来，张欣才发现，叶子珊的失眠能有所好转，除了吃中药外，邹洵还身体力行地带她外出跑步、锻炼身体；夜里，还会给她按摩，讲故事，像哄孩子般那样哄着她入睡……没多久，叶子珊的作息在邹洵的调理下，再次变得规律，她不再熬夜。

之后，张欣见叶子珊一直早睡早起，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而自己却日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张欣原本一直觉得叶子珊和她一样，是被上帝遗忘在黑夜里的精灵，如今却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拼了命地将叶子珊拉入光明，独留她一个人在黑暗中。那一刻，嫉妒在张欣心中疯涨……

张欣觉得自己给叶子珊的药已经不奏效了，于是又拿着医生新开的处方，偷偷将叶子珊正在服用的另外几款维生素都换成了其他抗抑郁的药物。

这之后，叶子珊一度出现过胸痛，心悸、期前收缩、心电图异常等症状，可她都没有引起重视，只觉得自己太累了。张欣也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不碍事。

据事后张欣跟警方交代，叶子珊送医不治后，她就一直忐忑不安，隱隐担心跟自己换药一事有关。后来，见警方和医院都认为叶子珊是服用了违禁药，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为了以防万一，她第一时间将曾替换的药倒进了厕所，但她没有丢掉瓶子……

张欣声泪俱下地对警方说：“我就是想让她跟我一样失眠，我有时候犯困，也会偷偷吃几片这个药，这个药就是能稍微让我们精神好一点，不是什么违禁药，绝不会致死啊。”

民警告知张欣，即便是抑郁症患者，在服用抗抑郁药物时，都要遵从药品说明书上所标注的禁忌事项及专业医生的建议，不可擅自服用，更不可以随意加大剂量。

更重要的是，若非经过医生诊断，多种抗抑郁药物是不能同时服用的，否则极易造成严重后果。国外就有过混合服用抗抑郁药物导致死亡的案例。

闻此，张欣崩溃大哭：“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想害死子珊，她是我的好朋友啊。”

张欣的父母得知女儿的所作所为，跪倒在叶子珊的父母身前，为女儿赎罪。他们为张欣请了辩护律师，认为张欣本意并非想要故意毒害叶子珊，只不过是行为有失导致的过失致人死亡。

叶父叶母却坚持认为，张欣作为一名护士，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药理知识，她因为一己之私，利用职务之便给舍友换药，酿成惨案，性质恶劣，请求法院严判。

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北京信丰律师事务所陈玉霞律师认为：张欣偷换他人药物的行为，不仅违法，也违背了社会道德准则。而且，从她利用职务之便，违规购药的手段方式上来看，也侵犯了医院和受害者的合法权利，行为更不可取。

现今社会，男女老少皆可直播。然而，直播这种方式一旦成为谋利的手段，就不免催生出不少人性的恶来。但无论是合作关系，还是竞争关系，都应该有最基本的底线，切不可随意触犯法律法规。

张欣和叶子珊原本是同患难的失眠姐妹，一方治愈应该是好事，可张欣却因为利益和私心的驱使，恶意顿生。而小恶无大碍的认知，又让她一错再错，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毁了两个家庭，令人警醒。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