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册妈妈日记：字字缱绻重启女儿“待机”青春

九城阙

近日，西安妈妈胡燕均用20本日记唤醒植物人女儿华楠的故事冲上了热搜。2013年，19岁的华楠因车祸头部着地、重度颅脑损伤、脑干三点出血，生命垂危。在医生直言不可能的情况下，妈妈胡燕均举全家之力救助，挽回女儿生命，可女儿却成了植物人。此后，这个坚强的母亲用10年时间唤醒了女儿，并写下20本护理日记。她说她记录下来的还有女儿那处于“待机”状态的青春。胡燕均希望女儿能够彻底恢复，追求她自己的人生……

飞来横祸，爱女深夜车祸昏迷

2013年7月21日凌晨1时许，胡燕均被一个陌生的电话惊醒，对方是西安市北环医院急诊医生：“你女儿乘坐摩托车时遭遇车祸，目前呼吸非常微弱，可能保不住了。”胡燕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上午她还跟女儿华楠通了电话，商量周末一起去逛街。母亲的本能让她冷静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说：“请将她转到西京医院抢救。”随后，胡燕均连鞋都来不及换便冲出门了。出租车在深夜的西安古城疾驰，胡燕均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女儿成长的瞬间历历在目。

胡燕均，1965年出生，是陕西省建筑构建公司的职工。1989年，她嫁给了大她5岁的西安市邮政中心局职工华波。1994年女儿降生，取名华楠，一家三口生活幸福甜蜜。华波工作繁忙，经常出差，家里多是母女两人做伴。华楠自幼乖巧独立，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华楠高中毕业后考入西安一所大学的工程造价专业，就在一个月前，华楠还告诉妈妈，自己报考了英语培训班打算为去美国留学做准备。她还嘱咐胡燕均：“妈妈，你要学好英语，退休后陪我去留学。”

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胡燕均用心抚育着独生女儿。这通电话如霰弹枪扫射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幸福……

凌晨2时许，胡燕均在西京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华楠，她踉跄着走上去握着女儿的手。急诊医生告诉她，孩子的伤势主要在头部，情况危急，救活的可能性非常渺茫，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胡燕均看着女儿躺在推车上，整个头部用纱布包扎着，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痕。她不相信，使劲摇着头，趴在床边不断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母女连心，昏迷中的华楠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奄奄一息的华楠胸口突然开始起伏，胡燕均见状连忙喊着：“医生，孩子有呼吸了，她想活，求您救救她！”医生拿着华楠的脑部CT，严肃地对胡燕均说，重度颅脑损伤，脑干三点出血，只有进行开颅手术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但因伤势严重，进行开颅手术走下手术台的可能性极低，即便手术成功也会变成植物人。次日上午10时，夫妻俩到医生办公室。医生说：“即便手术成功，孩子也会变成植物人，康复希望极为渺茫且治疗费几乎是无底洞。”华波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悲痛地对胡燕均说：“要不我们放弃吧。”胡燕均很坚决，“华楠是我的女儿，倾家荡产我也要救她，她不会有事，她只是待机状态，随时都会醒来。”那晚，胡燕均对华波说：“你可以选择离婚，拿走一半财产，剩余的钱留给我来救我姑娘。”

是夜，夫妻俩在急诊室坐到天亮。胡燕均跟丈夫说：“楠楠上大学前一周，送我一个日记本，还跟我说，妈妈，我去读大学，爸爸出差，以后你就是空巢老人了。我不想你当空巢老人，你以后多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上课没接到，就将你想对我说的话写出来。”说到这里，胡燕均泣不成声。华波拥抱着妻子，泪如雨下。次日，夫妻俩目送女儿进入手术室。开颅手术很成功，但华楠成了植物人，被推进了ICU。

接下来的18天，胡燕均寸步不离地守在ICU门口。女儿的命捡回来了，但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着。那段时间，胡燕均吃不下任何东西，白天只是喝点水；晚上，她就守在病房门口。趁着医生睡着了，她就小声跟华楠讲话，实在太困就找个角落蜷缩着对付一下。

第三天，一位病人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家属将自己打地铺的凉席让给胡燕均，她才合着眼眯了会。可天未亮，她便又惊醒了。踮着脚站在病房的玻璃窗门口和女儿说话，希望她能听到。

华楠转到普通病房后，高烧不退、皮試过敏，医生会诊后担心她呼吸衰竭，商量后决定给她切开气管。轮到做决定那一刻，胡燕均直接哭着从医生办公室跑出来，跑着跑着来到西京医院门口的过街天桥。身边人来人往，有一瞬间，她听到华楠在呼唤：“妈妈，妈妈……”这时，女儿的主治医生打来电话：“那么大手术你都决定了，现在这个小手术你犹豫不定，你就不怕呼吸衰竭孩子没命了吗？”她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接受女儿已经成为植物人的事实。

女儿的喉咙被切开后，每天需要进行伤口消毒。胡燕均每天看着护士换气贴管，再塞进去，如此三遍，心跟着滴血。她趴在华楠身边，轻轻跟她说话：“楠楠，今天你表现很棒，护士在给你换气贴管消毒时，你特别勇敢。”那段时间，胡燕均基本不敢合眼。她让华波将自己的日记本带到医院，睡不着时就写当天发生的一些事情。

华楠状态稳定一点后，医院便跟夫妻俩沟通，让胡燕均带女儿去专业的康复医院接受治疗。

8月8日，华楠从西京医院转院到西安市第九人民医院。转院的救护车上，胡燕均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一边哈气一边说：“宝贝女儿，你度过了危险期，你棒得很，接下来我们就醒过来，妈妈陪你。”华波含泪将头侧到一旁，不到20天妻子瘦了近10斤，原先合身的白色衬衣变得松松垮垮……

女儿转到第九人民医院后，胡燕均回家需要穿越整个西安城区。当时，华楠高烧不退，她不放心将女儿一个人放在医院，也不放心别人照顾，干脆买了张躺椅，给女儿做24小时陪护。华楠转院后，依旧高烧不退，因昏迷无法自主进食，只能靠营养针补给身体所需。

女儿吃不下饭，胡燕均也吃不下饭。一周后，胡燕均担心女儿身体扛不住，征求医生同意，开始给女儿喂小米粥的米油。第一次喂米油，胡燕均从左嘴角喂进去，就从右嘴角流出来了。胡燕均换了一边，还是流出来了。她拿纸巾擦拭了女儿的嘴角，笑着给女儿鼓劲：“姑娘，妈妈知道你听得到妈妈讲话，你喝一小口，抿一口……”

不离不弃，20本妈妈日记创造奇迹

转到第九人民医院后，华楠的肺部感染尚未完全恢复，再加上气管被切开了担心伤口感染，胡燕均只能给女儿进行物理降温。不仅如此，气管切开的伤口护理也非常严格。胡燕均每隔半小时就要喷洒生理盐水，防止孩子气管堵塞，可能是受到刺激，华楠的头总是往右边倒。胡燕均一边擦身体，一边轻声跟女儿讲话：“楠楠，你的伤口在右边，不能往右边倒，会碰到伤口。”女儿出事后，胡燕均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自从她跟女儿说了后，华楠再也没有往右边倒了。

为全身心照顾女儿华楠，48岁的胡燕均办理了提前退休；53岁的华波向单位请了一年长假。此后，为给女儿筹治疗费，他们借遍了亲戚、朋友、同学。2014年7月，因再难支付女儿的住院医疗费，华波、胡燕均夫妇选择带女儿回家保守治疗。

回家之初，胡燕均最害怕的是给女儿换气贴管，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喉部一个血淋淋的孔，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在医院有护士帮忙，可回家后她必须亲自上阵。她专门将换气贴管的流程记下来，华波也开始学鼻饲。

华波回到单位工作后，胡燕均独自在家照顾女儿。发现一个人照顾女儿并不可行，尤其是要翻身时，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有次，华楠吃流食时呛住，需要紧急送医。胡燕均使出全身力气将女儿背着，出门时母女俩被门槛绊倒，摔倒时，胡燕均用右脚狠命抵住门槛，自己先着地，让女儿摔在了自己身上。这一跤，让胡燕均崴了右脚，肿了大半个月。可她忍住剧痛，每天照顾女儿。

2015年，华波选择提前退休。丈夫回家后，胡燕均没有那么操劳了，但因为两人每月3000余元的退休金无法维持家中的开支，她和华波便轮流打零工补贴家用。

白天还好，晚上是胡燕均最无助的时候，想起曾经的幸福时光，和现在的家徒四壁，不禁悲从中来。每当撑不下去时，她会坐在女儿身边喃喃自语，回忆着女儿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还将这些写进了日记，有空就念给她听。有天，胡燕均回忆华楠高中时早恋，她给男孩写信劝退对方的故事。说着说着，华楠右手的一个手指动了动。一瞬间，她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女儿能听到我的话，我不能放弃。”

2017年的一天，胡燕均再次给女儿念日记，华楠的右眼珠突然转动了。胡燕均大喜过望，萌生了卖房子带女儿去治病的想法。华波有些犹豫，这些年为了给女儿治病，他们一夜返贫。为此，胡燕均赌气不理他。晚上，华波将女儿安顿好后，翻开书桌上妻子写的日记，不由得泪水涟涟。

看着这些日记，华波有些愧疚，连夜打电话托朋友去北京的医院咨询，但听说半年治疗费高达数百万元。次日，华波到小区旁边的房产中介准备将房子挂到网上售卖，得知房子市价每平方米不到1万元时，华波只能另想他法。胡燕均想到贷款，可两人到银行跑了一趟，也被劝退了。

在前同事的介绍下，胡燕均找到一份检测新房甲醛的工作。年过五旬的胡燕均跟许多上班族一样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或者步行。有次，她到市郊的一个新房工作，检测完后已是晚上八点，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城的公交车。想着第二天早晨要给女儿做早餐，胡燕均在寒冷的冬夜里步行近二十公里。回家后，她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华波给妻子打来热水泡脚，劝她不要这么辛苦。胡燕均莞尔一笑后说：“我干吗不干？再干一周就发工资了，又可以给姑娘买药了。”

胡燕均不仅用自己的方法唤醒女儿，还到处打听如何治疗脑干出血病人恢复的方法。胡燕均喜欢看书，不喜欢电子产品，但自从女儿出事后，她成了“网虫”，不仅将女儿的QQ挂着，还经常回复华楠同学的信息。有次，高中同学李艳来看望华楠后，回家发了个状态。胡燕均忙完一天工作，回到家后翻开女儿的空间，将李艳发的状态念给华楠听。华波曾劝她注销女儿的QQ号，免得看到同龄孩子的幸福生活引发伤感。可胡燕均有自己的想法：“楠楠虽然睡着了，但我不想她错过她的青春，我就是她的眼睛，她的手，我要帮她记住这些，等她醒来后，看看妈妈写的日记，再翻翻QQ，这些年的空白就被填上了。”不仅如此，胡燕均还加上了华楠关系要好的几个朋友的微信，常跟女兒分享同龄人的生活状态。

女儿出事后，胡燕均紧跟时尚潮流，特别关注年轻人的状态，她注册了短视频账号，在网上热心分享照顾脑干出血病人的方法。作为脑干出血的病人，华楠是最严重的，却是恢复得最好的。胡燕均热情无私地分享康复方法，在病友群认识了很多朋友，还积累了一大批粉丝。胡燕均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南京的男孩，年龄跟楠楠差不多大，也是一场意外导致脑干出血成为植物人。胡燕均特别心疼这个男孩，经常主动跟他的家人联系，分享一些康复心得，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寄一些礼品。

母爱缱绻：重启女儿“待机”青春

在给女儿做康复的这些年，胡燕均夫妇不仅摸索出日记疗法，为了让女儿每天能够得到锻炼，还将两室一厅的房子改造成了一间小型康复中心。小区里有人需要做康复锻炼，胡燕均都会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免费使用仪器。有次，一位义诊医生到家里看望华楠，看到家里先进的康复仪器，竖起了大拇指。

2017年年底，华波刚陪女儿做完腿部康复，随后将电视频道调到她喜欢的诗词大会。突然听到胡燕均的呜咽声，华波到卧室后看到妻子正拿着手机哭泣。原来，有位安徽阜阳的植物人病友，因为护理不到位截肢了，她觉得特别可惜。华波知道这位病友，也很遗憾。但他很快打起精神说：“康复这条路艰难，但咱们两个豁出去，就不信挣不回个明天。”

胡燕均在网上名气越来越大，不少病友从外地来西安找她，请教护理脑干出血病人的方法。西安市未央区民政局王战旗局长听说了胡燕均家的情况，便时常组织社区志愿服务队给胡燕均家送去米面油盐等生活物品，还帮忙做家务、照顾他们的女儿，同时为他们申请救助金。2018年4月，未央区为华楠筹得后续治疗费15万元。

2018年7月，华楠在医院例行检查，医生拿着指标兴奋地说：“各方面恢复良好。”胡燕均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女儿住院一个月时就已经是浅昏迷了。医生曾告诉她，浅昏迷到清醒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这次女儿体检，意味着离清醒又进了一步。

此后，夫妻俩参与到写日记、念日记的互动中。奇迹发生了，2018年9月，华楠可以通过微微弯曲手指的方式回应周围人对她的呼唤。华楠一天天好转，2019年她的右腿有了知觉，华波出售了珍藏多年的邮票贴补家用。每天晚上，一家三口就聚在客厅里，胡燕均用日记的方式写着生活琐事，华波就轻声念给女儿听。为了回馈社会，胡燕均在疫情期间报名当志愿者。社区工作人员想劝她回家，可胡燕均说：“我当志愿者，一方面是为了回馈社会，另一方面也希望将外面的经历带回家去讲给楠楠听。”

2021年初，西安大雪，胡燕均给女儿喂完饭后转身，华楠突然开口说了声“谢谢妈妈”，她惊喜地回过头，女儿真的对她微笑着。复查时，医生翻阅着厚厚一摞护理日记，竖起了大拇指说：“华楠恢复的程度可谓奇跡。”但胡燕均坚信奇迹还在继续，她教华楠背出唐诗、乘法口诀。

2022年6月，华楠能说话了，胡燕均将消息告诉了帮助他们的王局长，对方很激动，还帮华楠联系了一些医院，为楠楠找更好的康复训练资源。在爱心人士帮助下，胡燕均夫妇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在迷茫中看到了希望。女儿出事后，胡燕均经常关注植物人相关的消息。有次，她看到一则5D打印头部新闻，高兴地喊丈夫来看。可得知这个手术需要300多万时，夫妻俩不禁咋舌。这些年，胡燕均一直关注新闻，打算给女儿做颅脑修补。她发现手术费从20万到百万不等，但她不想委屈女儿，希望她能够接受最好的手术，希望她能够继续追求她的人生，她决定未来继续为这个目标努力。

2022年10月15日是华波的生日，胡燕均想到饭店买条多宝鱼，华波犹豫了。胡燕均说：“奢侈一下吧，让孩子也吃顿好的。”华楠听完，眨了眨眼睛说：“我也想吃多宝鱼！”夫妻俩顿时愣住，随后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胡燕均计划再用5年时间让女儿站起来，并逐渐帮其恢复生活自理能力。胡燕均乐观地说：“虽然楠楠睡着了几年，但她的记忆不是空白的，我都帮她用日记本记下来了。”

翻开胡燕均手写的近20本日记，她清晰地记录了女儿每日的体温、用药名称、用药量、医嘱，每天她在照顾女儿时发生的故事以及女儿每日的变化等：2016年，女儿的右手第一次动了起来；2017年，女儿的右眼珠可以转动；2019年，女儿的右腿有了知觉；2021年前后，女儿第一次开口说了声“谢谢妈妈”；2022年，女儿可以背出唐诗、乘法口诀。每篇日记结尾胡燕均都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加油，胜利就在眼前。妈妈爱华楠。”字字缱绻，这位平凡的母亲用墨香创造了奇迹。

编辑/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