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唐才子秦韬玉诗校补
——以高丽朝《夹注名贤十抄诗》为中心
2023-06-05郭殿忱
郭殿忱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公元11 世纪初叶,高丽朝佚名文士专选唐人与旅唐新罗人之七言律诗,编成迄今所知世上首部此类选集《十抄诗》。其后,该国僧人子山勾稽中土经史子集加以注释,成《夹注名贤十抄诗》一书。自序云:“贫道暂寓东都灵妙寺,祝圣余闲,偶见本朝前辈巨儒据唐室群贤全集各选名诗十首,凡三百篇,命题为《十抄诗》。传于海东,其来尚矣。体格典雅,有益于后进学者。不揆短闻浅见,逐句夹注,分为三卷,其所未考者,以俟稽博君子,见其违阙,补注雌黄。时作噩玄月既望,月岩山人,神印宗老僧,子山略序。”此序要言不繁,开篇就交待了夹注被后世讥评为“字颇舛错”“注多鱼鲁”的原因:羁旅寺院,且业余时间写作。
21 世纪初,日本学者芳村弘道将北京大学馆藏之《十抄诗》(以下称《白文本》)与日本阳明文库藏《夹注名贤十抄诗》(以下称《刊本》)合编为《十抄诗·夹注》[1]。其后,复旦大学查屏球教授又以韩国奎章阁藏抄本《夹注名贤十抄诗》为工作底本进行整理,在国内出版发行(以下称《夹注》)[2]。
晚唐才子秦韬玉以《贫女》一诗名世,其中“为他人作嫁衣裳”句更为现代出版界从业人员多用来自况。《十抄诗》编者选录其诗十首,既增强了秦韬玉的国际影响力又推进中外文化之交流。笔者不敢自诩为稽博君子,只想逐句校补《夹注》,删衍文,补夺文,匡讹正误。对五代以降诸多别集与总集、选集与全集中的异文,则依据名物制度变化、历史地理因革、语言文字发展等进行综合考量后,给出“宜各从长”之按断。旨在使这部域外汉籍更臻完善。
秦韬玉诗《夹注》引《唐·艺文志》:“秦韬玉《投知小录》一卷。字中明。”校补:《唐书》分新、旧两种;《旧唐书》称《经籍志》,《新唐书》称《艺文志》。至少应在“唐”下补一“书”字。又,今本《新唐书》卷六十别集类,《投知小录》为三卷。“字中明”下有“田令孜神策判官、工部侍郎。”[3]1608十一字。按:宋代《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均作三卷。元人所著《唐才子传》(以下省称《才子》)亦云:“今有《投知小录》三卷行于世。”[4]2085又,其官职不言僖宗朝廷,而强调皇帝“阿父”——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田令孜,这种“春秋笔法”,在以“考镜源流,辨章学术”为宗旨的目录学著作中极为罕见。
《夹注》又引《摭言》:“京兆人也。有词藻,亦工长短歌。有《贵公子行》曰:‘阶前莎毯绿不卷,银龟喷香挽不断。乱花织锦初披绿,妆点池台画屏展。主人功业传国初,六亲联络驰朝车。斗鸡走狗家世事,抱来皆是黄金鱼。却笑儒生把书卷,学得颜回忍饥面。’然慕柏耆为人,至于躁进,驾幸西蜀,为田令孜擢用,未期岁,官至丞郎,判盐铁,特敕赐及第。”校补:引文出自《唐摭言》卷九“芳林十哲”条。诗句中的“初披绿”作“柳捻线”,“皆是”作“皆佩”,“儒生”作“书生”[5]66。或为《全唐诗》所采用[6]1684。又,《新唐书》卷一百载:“柏耆者,有纵横学……耆掩众取功,自速其死,哀哉!”[3]5252
一 长安书情
涼风吹雨滴寒更,乡思斯人闭不平。
长有归心悬马首,堪怜无睡枕蛩声。
岚收楚岫和空碧,秋染湘江到底清。
早晚身闲著蓑去,橘花深处钓船横。[2]179
诗题,《才调集》作《长安书怀》[7]1067,《唐诗鼓吹》(以下称《鼓吹》)从之。[8]224《全唐诗》亦同。[6]1682按:“书情”与“书怀”近义,故曰两可。而举凡两可之字、词、句,均应依从早出之书或版本。
涼风,《白文本》作“凉风”[1]162。《全唐诗》从之。按:1955年国家公布《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其中规定“涼”为“凉”的异体字,一般情况下不再使用。本文所言正异体字,除有说明者外均据此表。又,《鼓吹》作“西风”。按:“西风”,依四季为秋风,依五行为金风,皆不如“凉风”更切合此诗意境。
斯人,《才调集》《白文本》《全唐诗》均作“欺人”。《刊本》亦同[1]432。而《鼓吹》与《全唐诗》注则作“撩人”。按:“斯”字与“欺”形近致讹;“撩”字虽显俏皮,但与全诗格调不和谐。“欺”字佳。
闭不平,《才调集》《鼓吹》《全唐诗》俱作“拨不平”。“拨”为动词,有除去、断绝等义项,符合句意。
堪怜,《才调集》《鼓吹》《全唐诗》皆作“可堪”。按:与出句“长有”对仗,“可堪”较“堪怜”为佳。
无睡,上引三书皆作“无寐”。按:“睡、寐”近义,且均仄声,故曰两可。
身闲,《才调集》作“身閒”。按:“閑、閒”为正异体字。
著蓑,《鼓吹》作“着簔”。《白文本》作“著簔”。按:于此语境,“著、着”一义,又“蓑”字在《说文·衣部》作“衰”,释义为:草雨衣。[9]173可见从草字头为是。自《诗经》始,“蓑笠”连用,遂有竹字头的簔字。
橘花,《才调集》《鼓吹》《全唐诗》俱作“橘香”,佳。因为颜色之外,又有了作用于嗅觉的香气。
钓船,《白文本》与《刊本》均作“钓舡”。按:舡,读xiang 平声,释义:船。又,《鼓吹》作“钓舟”。《说文》云:“船,舟也。”三词一义,且均平声,看似互换无碍,但“轻舟”“一叶扁舟”甚至有名句“野渡无人舟自横”。故知“舟”字最佳。
《鼓吹·解评》:“此因感秋思归而作也。首言客窗夜雨滴于寒更,撩动乡思而拨之不得其平焉。惟不能平,是以长有归思悬于马首,更何堪无寐而听乎蛩声耶?斯时也,但见岚收楚岫之云,与天同碧;秋染湘江之水,到底澄清。想故园之景,亦应有秋色之来临矣。早晚解组而去,橘香深处横钓舟而自适,回首长安亦奚足以撄吾虑哉!”[8]224可供今日读者参阅。
二 春雪
云重寒空思寂寥,玉尘如糁满春朝。
片才著地轻轻陷,力不禁风旋旋销。
惹砌任他香粉妬,萦丛自学小梅娇。
谁家醉卷珠帘看?絃管堂深暖易调。[2]180
“玉尘”句下,《夹注》引何逊《雪诗》:“若逐微风起,谁言非玉尘?”校补:诗题,《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作《和司马博士咏雪诗》。《夹注》又引《庄子》:“藜羹不糁。”按:《庄子集解·让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10]192“不糁”下注:“藜菜之羹,不加米糁。”即断粮了,只能吃野菜充饥。又,句中“春朝”,《全唐诗》作“春潮”[6]1682。按:此处春朝,指春日清晨,与江海之潮无关涉。
著地,《才调集》作“着地”[7]1067。均指春雪落地。“著、着”于此一义,说解已见上文。
香粉,《才调集》作“胡蝶”。注曰:“汲(古阁)本作‘香粉’,《全唐诗》同。”按:与“小梅”对仗,“香粉”略胜“胡蝶”。又,此联后,评析曰:“第六(句)兼与‘春’字相关,第五(句)则寻常体物语也。”
妬,《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以下称《百家诗》)作“妒”[11]261。按:“妒、妬”为正异体字。
絃管,《百家诗》作“弦管”。按:“弦、絃”为正异体字。又,《全唐诗》“弦”字缺最后一笔,系清代避康熙名讳“玄烨”的避嫌名之字。
三 题竹
削玉森森幽思清,阮家高兴尚分明。
卷帘阴薄漏山色,欹枕韵寒宜雨声。
斜对酒缸偏觉好,静笼棋局最多情。
卻惊九陌轮蹄外,独有溪煙数十茎。[2]180
阮家,《全唐诗》作“院家”,实误。句下,《夹注》引《晋书》:“阮籍兄子阮咸,字仲容,任达不居,与叔父籍为竹林之遊。”校补:所引非原文,乃系摘编。“任达不居”,《名士传》作“任达不拘”[12]424。表意更准确。又云:“(袁)宏以为……阮嗣宗(籍)、嵇叔夜(康)、山巨源(涛)、向子期(秀)、刘伯伦(伶)、阮仲容(咸)、王睿仲(戎)为竹林名士。”[12]272时人已称“竹林七贤”[12]727。
卷帘,《全唐诗》作“捲帘”。按:“卷”为本字,义项较多;“捲”为后起字,表意较简单。
韻、煙,今分别为“韵、烟”之异体字。《白文本》又作“左火右囙”,其中“囙”为“因”之异体字。
棋,《全唐诗》作异体字“碁”,系因棋盘、棋子材质不同而致。又“卻”《全唐诗》作正体字“却”。“却惊”句下,《夹注》引《汉宫殿疏》:“长安中有九陌。”按:原指汉代长安城大道,后世泛指都城道路。
四 鹦鹉
每闻别雁竟悲鸣,卻歎金笼寄此生。
早是翠襟争爱惜,可堪丹觜强分明。
云漫陇树魂应断,歌按秦楼梦不成。
幸自祢衡人未识,赚他作赋被时轻。[2]181
《山海经》载:“黄山有鸟,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鹦鹉也。”注:“舌似小儿舌,脚指前后各两也。”校补:《太平御览·羽族部十一》又细分为白鹦鸠、赤鹦鹉、五色鹦鹉。[13]4102白居易有《红鹦鹉》诗云:“安南远进红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朱庆馀更有名句:“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雁竟,《才调集》作“鴈競”[7]1068。《全唐诗》作“雁競”[6]1683。按:“雁、鴈”为正异体字。“竞相”悲鸣的是可以在蓝天自由飞翔的大雁,而并非关在金笼中的鹦鹉。
卻歎(“嘆”之异体字,今规范作“叹”),《才调集》作“却向”,《鼓吹》作“却羡”,《全唐诗》作“却歎”,“歎”下注:“一作‘向’,一作‘羨’。”按:“向、羡”均言志在“金笼”,而“叹”则有不平之意,究竟如何?详下文之《鼓吹·解评》。《鼓吹》之“羡”为今之规范字;而《全唐诗》之“羨”为繁体字,按:《说文·㳄部》释“羨”曰:“慕欲口液也。从欠,从水。”[9]180是个“比类合谊”的会意字。意为:见到鲜美的羊肉即流口水。而今只简减一笔,就成了“二等羊”或“羊排队”,汉字神韵便荡然无存了。[14]
翠襟,《才调集》《鼓吹》均作“翠衿”,是。祢衡《鹦鹉赋》有云:“绀趾丹觜,绿衣翠衿。”“衿”字有所来自。
“丹觜”句下,上引二书均作“红觜”。按:“丹、红”一义,且杜甫亦有诗云:“翠衿浑短尽,红觜强多知。”故云“丹、红”两可。觜,音zuǐ,指鸟嘴。又“强”,《全唐诗》作“彊”。按:“强、疆”为正异体字。句下《夹注》引祢衡《赋》:“綦趾丹觜,绿衣翠襟。”校补:《文选》作“绀衿”注:“绀,深青而扬赤也。”[15]200
歌按,《才调集》《全唐诗》均作“歌接”。按:李白作有乐府诗《秦楼月》,依此,“按,接”似两可。“接”为入声字,与“按”互换,于格律无碍。句下《夹注》引《诗史》注:“秦楼,以秦女弄玉吹箫楼上故曰秦楼。”按:《诗史》为《黄氏补千家注杜工部诗史》之省称,非宋代蔡宽夫之同名书。
幸自,“自”下,《全唐诗》注:“一作‘有’。”按:古代撰《鹦鹉赋》的作者多矣!早于祢衡的应瑒(建安七子之一)亦写过此赋,故知“自”字误。
祢衡,《鼓吹》《全唐诗》注均作“正平”。按:正平,为祢衡的表字。又古汉语中二词均为仄平声(祢作姓氏读mǐ),故两可。
未识,《鼓吹》作“不识”。按:从文义上看,用“未”字佳。
作赋,《才调集》《鼓吹》均作“为赋”。按:从文义看,“作、为”一义。但“作”仄声,“为”作动词时是平声,此七律押中古下平声“八庚”韵。为首句平(闻)起,入韵(鸣)格式,尾句应作平平仄仄仄平平,第三字应该仄声(作),亦可平声(为)。知“作”略胜“为”。句下,《夹注》曰:“祢衡作《鹦鹉赋》。”按:是对上文“祢衡《赋》”的一个补充。
《鼓吹·解评》:“此喻人之拘于仕路也。首言鹦鹉闻别雁之悲鸣,回思身在金笼,托此生于主而受其爱养,则雁不知己。所以然者,早有此翠衿为人所爱惜,且有此红觜而言语分明也。然而身在金笼,陇树云漫,命侣之魂欲断;秦楼歌起,思乡之梦难成。幸自正平作赋而鹦鹉之名始著(有误!说解已见上文),但人不识其才,故赚他被人(曹操借黄祖之手)轻易杀之耳。此见转辗相累意,以明仕路之无常也。前有欣羨意,末且进退维谷矣。此最善没喻处。首句引起下句,谓雁以离群而悲鸣,鹦鹉幸以翠衿红觜得托金笼,而梦断魂惊曾不异于别雁,则虽‘爱惜’,‘强分明’亦复何庸哉!颔联见才可致用,兼讽令色巧言辈。”[8]225可资参阅。
五 对花
长与韶光暗有期,可怜蜂蝶却先知。
谁家促席临低树?何处横钗戴小枝?
丽日多情疑曲照,和风得路合偏吹。
向人虽道浑无语,几劝王孙对醉时。[2]181
长与,《才调集》作“长共”[7]1068。按:“与、共”一义,且均仄声,故两可。句下,《夹注》引梁元帝《纂要》:“‘春景’曰‘韶景’。”校补:《初学记》卷三南朝梁元帝《纂要》:“春日青阳……景曰媚景、和景、韶景。”[16]1839
钗戴,《百家诗》作“钗带”,《鼓吹》同。[8]223《全唐诗》注亦作“带”[6]1683。按:钗在头上,“戴”字佳。
多情,“情”下,《全唐诗》注:“一作‘晴’。”按:“丽”自然是晴天,再说“多晴”,就“叠床架屋”了。“情”字佳。
曲照,《白文本》作“曲炤”[1]165,《刊本》从之。[1]424按:“照、炤”为正异体字。
虽道,“虽”下,《夹注》:“一作‘谁’。”按:从文义看,“虽”是关联词,强于疑问代词“谁”。另从七律用字角度看,一般要避免字的重复,颔联已有“谁家”一词,不宜再用“谁”字。
几劝,《全唐诗》作“笑劝”。按:“几、笑”各有含义,且均仄声,似两可。
对醉时,“对”下,《夹注》:“一作‘到’。”又,上引诸书皆作“到”。说解详见《鼓吹·解评》:“首言此花暗与春光相期,然往往人犹未知而蜂蝶先采其香焉。今对此花,不知谁家促席,先临低树之间;何处横钗,却在小枝之畔(采用“带”字)。此心有爱而赏之者矣。乃观丽日来临,疑多情之曲照;和风轻拂,如得路而偏吹。似乎风日亦解爱之也。今日相对之间,寂然无语,而王孙公子,会饮花下,至(采用“到”字)酩酊而归,辄是花有以劝之已。谁谓桃李无言哉?”可资今日读者参阅。
六 题李郎中山亭
侬家云水本相知,每到高斋强展眉。
瘦竹亸煙遮板阁,卷荷擎雨出盆池。
几吟山色同欹枕,闲背庭阴对覆棋。
不见主人多野兴,肯开青眼重渔师。[2]182
诗题,“李郎中”前,《全唐诗》有“刑部”二字[6]1683。按:《新唐书·百官志》:“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献,为尚书、侍郎之贰。”[3]1199
“侬家”句下,《夹注》引《手镜》:“侬,我也。”校补:《手镜》为《龙龕手鏡》之省称。该字书为辽代僧人行均所撰。宋人为避先祖嫌名(避讳同音字)而改“镜”作“鉴”。
亸煙,“亸”字音duǒ,此语境应作浓重解。“煙”,《白文本》作“烟”,说解已见上文。
擎,《全唐诗》注:“一作‘惊’。”按:“惊”字繁体“驚”与“擎”形近致讹。“惊”字,是。
几吟,《全唐诗》作“笑吟”。按:说解见上文“几劝”与“笑劝”。
“闲背”句下,《夹注》引《魏志》:“王粲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较,不误一道也。”校补:《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不信”下,有“以帊盖局”四字。[17]548《夹注》所引《魏志》,有误。
不见,《全唐诗》作“不是”。按:与下句“肯开”相关联,“不见”胜于“不是”。
肯开,《全唐诗》作“肎开”。按:“肯、肎”为正异体字。句下,《夹注》引《晋书》:“阮籍能为青白眼之礼,见凡俗以白眼,见贤达以青眼。”校补:《晋书·阮籍传》:“青白眼”下曰:“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18]1361后世“遭人白眼”“青睐”“垂青”等词语均与之相关。《夹注》又引《宋书》:“王弘之性好钓,上虞江有一处名三石顗,弘常垂纶于此,经过者不识之,或问渔师:‘得鱼卖不?’弘之曰:‘亦不得,得亦不卖。’日夕,载鱼入上虞郭,经亲故门,各以一两头置门而去。”校补:《宋书》为南朝齐孙严所撰,惜已佚。今传本为梁沈约所撰,为一百卷纪传体史书,记南朝宋一代之事迹。
七 钓翁
一竿青竹老江隈,荷叶衣裳可幅裁。
潭阔静悬丝影直,风高斜飐浪纹开。
朝攜轻棹穿云去,暮背寒塘载月回。
世上无穷崄巇事,算应难入钓船来。[2]182
“一竿”句下,《夹注》引《诗》:“籊籊竹竿,以钓于淇。”校补:《诗经·卫风·竹竿》句下,郑玄笺云:“兴也。(按:即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之一)‘籊籊’,长而杀也。钓以得鱼。……籊,他、历反。(反切法注音)‘钓’音吊(为直注法),‘杀’,色、界反。”[19]325又,淇水即今淇河。源出山西陵川县,今为卫河支流。
幅裁,《全唐诗》作“自裁”[6]1683。按:“幅、自”各表其义,且均仄声(幅,入声字),故两可。句下,《夹注》引《楚辞》:“製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校补:句出自《楚辞·离骚》。王逸注:“‘製’,裁也。‘芰’,䔖也。”洪兴祖补注:“‘芰’,奇寄切。生水中,叶浮水上,花黄白色。”王逸又注:“芙蓉,莲华(花)也。上衣下裳。”洪兴祖补注:“《尔雅》曰:‘荷芙蕖’注云:别名芙蓉。《本草》云:其叶名荷,其花未发为菡萏,已发为芙蓉。”[20]30
潭阔,《全唐诗》作“潭定”,“定”下又注:“一作‘古’。”按:与“风高”对仗,“潭阔”胜于“潭定”(句中“静悬”已含“定”义)、“潭古”。虽“潭古”可与“风高”对仗,但本诗意境与古今无涉。
朝攜,《白文本》作“朝携”[1]166,《刊本》从之[1]426。按:“携、攜”为正异体字。
月回,《白文本》作“月逥”,《刊本》作“月廻”。按:“逥、廻”均为“迴”的异体字。“回”为本字,“迴”为后起字,“回、迴”音、义相同,只在表示邪恶的意义时,“奸回”不可写作“奸迴”。
“世上”句下,《夹注》引《楚辞》:“何周道之平易,然芜秽而崄巇。”王逸云:“崄巇,颠危也。”校补:句出《楚辞》东方朔《七谏·沉江》注:“险戏,犹言倾危也。言周家建立德化,其道平直公方。而言芜秽倾危者,心惑意异也。以平直为倾危,则以忠正为邪枉也。《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20]412
钓船,《白文本》《刊本》均作“钓舟”。按:说解已见上文。
八 隋堤柳
种柳开河为胜游,亭前是使路人愁。
阴埋野色万条思,翠束寒声千里秋。
西日至今悲兔苑,东波终不返龙舟。
远山应见繁华事,不语青青对水流。[2]183
诗题,《全唐诗》作《隋隄》,无“柳”字。按:前两联直接写柳,全诗意境亦与折柳送别相关,不可无“柳(谐音留)”字。又,“堤、隄”是互换意符的正异体字。
“种柳”句下,《夹注》引《隋书》:“炀帝役天下万姓凿渭河入汴河通淮。长安千里两岸,筑堤栽柳。帝乃造船二千只,皆作龙兽之形,号曰‘龙舟’,系以锦帆。帝与萧后及后宫妃、诸王六宫乘舟歌舞。”校补:《隋书·炀帝上》:“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榖、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造龙舟、凤艒、黄龙、赤舰、楼船等数万艘。”[21]63
亭前是,《全唐诗》作“隄前常”。按:游览胜地当建有亭榭,如是“折柳亭”,自然常使路人为分手而愁苦。但“隄(堤)”字点题,似更佳。
“西日”句下,《夹注》引《西京杂记》:“梁孝王好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筑兔园。”校补:《西京杂记》为汉刘歆撰,后经东晋葛洪整理。兔园,又名菟苑、梁园。为梁孝王刘武宴宾游乐之处所。
东波,《全唐诗》作“东坡”,大谬不然!龙舟总要航行在波涛上,此乃常识。又,句下,《夹注》引《卢氏杂说》:“隋炀帝幸江郡(按:应作“江都”),时乐工王令言子自内归,令言问其子:‘今日所进曲子何?’曰:‘安公子!’令言命其子奏之,曰:‘汝不复随驾云[回],此曲子无宫声,往而不返。大驾东巡必不回矣。’果如其言。”校补:唐代佚名文士撰《玉泉子》一卷,皆记隋唐杂事。宋代类书《太平广记》引此书时,易名为《卢氏杂说》。或因有几条题卢仝撰而题“卢氏”云云。
九 送友人罢举授南陵令
共言谁是酌离盃?況值絃歌枉大才。
献赋未能龙化去,除书犹喜凤衔来。
花明驿路燕脂暖,山入江亭罨画开。
莫把新诗题别处,谢家临水有池台。[2]183
诗题中的“授”,《百家诗》作“除”[11]262。校补:“除”,授予官职之谓,多指除旧职任新职。与“罢举”相关,知及第释褐(脱去民服换官服),还是“授”字恰当。又“罢举”,非不举或停举,而是“等第罢举”的省称,即及第后的名次、名录。详《唐摭言》卷二相关条目[5]10。又,题注内容,另见《新唐书·地理志(五)》江南道“宣州宣城郡,望(即列辅、雄后的第三等州郡)。……县八:宣城、当塗、……南陵,望(即列赤、畿后的第三等县)”[3]1066。
谁是,《百家诗》作“愁是”。《全唐诗》从之[6]1683。《夹注》与《刊本》[1]426均注:“一作‘愁’。”按:即俗话所说“借酒浇愁”。李白诗云“举杯销愁愁更愁”。“愁”字佳。又“盃”,《白文本》《百家诗》《全唐诗》俱作“杯”。按:“杯,盃”为正异体字。
況值,《白文本》《刊本》《百家诗》皆作“况值”。按:“况、況”为正异体字。又“絃”,《百家诗》作“弦”,说解已见上文。句下,《夹注》引《论语》:“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曰:‘割鸡焉用牛刀?’”校补:《论语·阳货篇》“曰”前有“夫子莞尔而笑”六字,使人如见其貌,如闻其声。“用牛刀”下注:“言治小何须用大道。”按:子游为小邑武城宰,教育民众知礼识乐,孔子开玩笑说:治理此小城用礼乐之大道,不大才小用了吗?实质是夸奖弟子子游吏治有方。
未能,《百家诗》《全唐诗》均作“未为”。按:鱼化为龙有出处,详见《夹注》引文。句下,《夹注》先引扬雄《长杨赋序》:“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以风。”校补:《文选》卷九杨子云《长杨赋序》“以风”前,有“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藉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二十一字,交待得更为清楚。《夹注》又引李白诗:“‘汉帝长杨苑,夸胡羽猎归。子云叨侍从,献赋有光辉。’事始前汉,唯射策,隋及唐初,亦止试策,并试杂文。至神龙初,试六经。天宝中,甲科举人问策,外更试诗赋,为外场。”《夹注》又引《封氏闻见记》:“鱼跃龙门化为龙,必有雷电,为烧其尾乃化也。”校补:《封氏闻见记》为唐代进士、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封演所撰,诸事考证翔实,是后世研究唐史与唐代文学的可贵资料。
“除书”句下,《夹注》引《职林》:“杨炎,字公南,为中书舍人。与常衮并掌纶诰。衮长于除书,炎善于德音。”校补:《职林》为北宋集贤院学士所撰,是纂集历代职官制度沿革之专著。惜已散佚,赖《夹注》保存一些内容。《新唐书·杨炎传》于“德音”下,有“自开元后言制诰者,称‘常杨’云”十二字[3]4722。《夹注》又引《邺中记》:“石季龙与皇后在观上。有诏书,五彩书著凤凰口中,既衔诏,侍人放数百丈绯绳,辘轳回转,凤凰飞下,凤以木作之,五色画之,咮脚皆用金。”校补:《邺中记》为晋代陆翙所撰,专记后赵君主石虎(字季龙)迁都邺城前后诸事。原书已佚,今传本,自《永乐大典》辑出。
燕脂,“燕”下,《夹注》:“一作‘烟’。”此同《百家诗》《刊本》。句下,《夹注》引《北户录》习凿齿《与谢侍中书》:“此有红蓝,北人取其花作烟支,妇人妆时作颊色,用如豆许,按令遍颊,殊觉鲜明。匈奴名妻为阏氏,言可爱如烟支也。”校补:《北户录》,唐代段公璐撰,是记述北方物产的史地类专书。又,晋代学者型官员习凿齿另有《与燕王书》云:“山下有红蓝花,足下先知之不?北方采红蓝,取其花,染绯黄,挼取其英鲜者作烟肢,妇人将用为颜色。”[22]1387在这个意义上,世俗又称“胭脂”。
“山人”句下,《夹注》引《倦游录》:“昔人歌诗,多言罨画,莫知其状,南恩门有五人,能罨画,乃今之生色也。”校补:引文未说清“罨画”为何物。实则即杂色的彩画,白居易有诗云:“疑香熏罨画,似泪着燕脂。”
“谢家”句下,《夹注》引《南史》:“谢朓为宣城太守。”校补:《南齐书·谢朓传》:“字玄晖,陈郡阳夏人也。……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出为宣城太守,以选复为中书郎。”[23]825
十 春游
还胜逢君叙解攜,思和芳草远煙迷。
小梅香里黄莺啭,垂柳阴中白马嘶。
春引美人歌调熟,风牵公子酒旗低。
早知未有关身事,悔不前年往越溪。[2]184
还胜,《全唐诗》作“选胜”[6]1683。按:选择旅游名胜之处,恰好逢君。文从字顺,又扣诗题。“选”字佳。
黄莺,《全唐诗》作“黄鷪”。按:“莺,鷪”为正异体字。
歌调,《全唐诗》作“歌遍”,“遍”下注:“一作‘板’。”按:三字各表其义,且均仄声,互换尚可。但与名词“酒旗”对仗,“歌板”为最佳。
“风牵”句下,《夹注》引《酒谱》:“《韩非子》云:‘宋人沽酒,悬帜甚高。’酒市有旗始见于此,或谓之帘。”校补:《酒谱》一书,为宋代窦苹所撰,叙相关酒事:始于酒名,终于酒令。一卷十五篇。
未有,《全唐诗》作“有此”,是。意即如早知有此等事之假设句,这样才与下句的“悔不”当初云云相契合。
往,《白文本》《刊本》[1]482均作“徃”。按:“往、徃”为正异体字。《全唐诗》又作“住”,似更佳。句下,《夹注》引《十道志》:“越州山阴有若耶溪。”校补:《十道志》为唐代梁载言所撰地理学专著,因唐兴,高祖改郡为州,太守为刺史……太宗元年,始命并省,又因山川形便,分天下为十道而命名。惜该书散佚,幸有《夹注》等书存有相关记载,实为后世学者辑佚之资粮。又,《舆地纪胜·绍兴府·景物下》:“若耶溪,去会稽东二十五里。……李白诗云:若耶溪边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24]550
当代学者评价明代辑佚本《秦韬玉诗集》:“录诗三十四首,多为七言律诗。……‘岚光(应作‘收’)楚岫和空碧,秋染湘江到底清’由是成名,誉为绝唱,每一诗出,人必争传。《贫女》为代表作,已成历史名篇。”[25]528亦如上引《贵公子》诗中贵公子与穷书生的强烈对比,出身“蓬门”的贫女劳而无获、美而不遇的命运,正好与不劳而获精美嫁衣的“他人”形成鲜明的反差!这种明写贫女、暗喻贫士的手法,也多体现在高丽文士所选的十首诗中。其实,秦韬玉诗早在五代时期即被后蜀监察御史韦縠录入《才调集》。复又进入北宋名相、大文学家王安石的法眼,编在《唐百家诗选》中。可见“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古今中外,无甚差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