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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性视角下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的发展与演变

2023-06-05汪笑楠魏燕慧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日用秦汉战国

汪笑楠 魏燕慧

从战国秦汉时期日用漆器器型、构件的发展演变过程可以推断,实用性的完备与深化是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发展演变的一个重要特征。此特征的形成原因包含了社会、思想、手工业生产水平等多方面因素。对特定时期日用漆器设计发展演变的研究,有助于揭示动态历史进程中漆器作为日常用器的表现、存在及意义,可以为古代漆器设计在当代的继承、发展和转化提供思路。

实用性;战国秦汉;日用漆器;漆器设计;演变

在三代青铜器日渐衰微,瓷器尚在萌芽的数百年间,华美、轻巧的漆器成为人们日常器用的主流。战国—秦—汉日用漆器的发展,谱写了中国漆器的宏伟篇章。从礼器到实用器,从数少到量多,经年累月,战国秦汉器型的演变发展呈现出一条清晰的实用化发展脉络。本文从设计学出发,以实用性的视角来探析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的发展演变,其中既包括对其类型的宏观考察,也包括对其构件的微观探究。这种探析能够帮助我们了解早期日用漆器设计造型发展的内在脉络,也可以促使我们从新的角度了解战国秦汉日用漆器的造器与器用意识。

1.实用性的完备: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发展趋势

自战国至秦,再至汉,社会生产力日益提升,手工业生产水平不断提高,人们的生活愈加精致化,使用需求也日渐多样化。在客观与主观条件的作用下,战国秦汉日用漆器在器类、器型、使用方式上随着人的需求变化不断优化、增加、完善,日用漆器的实用性日增月益,逐步完备,并呈现类型化与专业化、套组化与模数化的发展趋势。

1.1 日用漆器设计日趋类型化与专业化

战国漆器墨朱流韵、臻贵卓绝,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它是作为青铜器的附庸而存在的。至战国中晚期漆器才逐渐日用化,取代青铜器成为主流的日用生活器具。继而进入蓬勃发展时期,为人们的日用生活服务。在此后秦汉日用漆器的发展中,其产量日益增加,品类日渐丰富,功能不断细化完善,呈现类型化与专业化的发展倾向。

战国时期的日用漆器涵盖了漆䋺屦、漆几、漆耳杯、漆车等多类,覆盖日用生活的“衣食住行”。虽然总体上品类可观,但实际各类数量少,系类少。纵观战国时期的各类墓葬,出土漆器每座墓总数不过百件。如江陵天星观2 号墓出土了141 件日用漆器,九连墩楚墓出土了122 件日用漆器[1]。秦代漆器也是如此,例如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日用漆器约186 件。而至汉代,仅南昌海昏侯西汉大墓中就出土了约3000件日用漆器[2],其中漆耳杯品类就达610 余件。可见,从战国至秦汉,日用漆器的数量成数倍增多,且日用漆器的新兴品类也在增多,漆凳、漆魁、漆罐、漆杯、漆量、多子漆奁、漆水器等[3]都是汉以后的新增器类。

此外,汉代日用漆器单一品类的细分度也显见增强,通常每一大品类下会细分若干系类。以漆奁来说,在战国时期,漆奁是作为妆奁而存在的,只有一种类型。秦代在此基础上增设了椭圆形妆奁一型,而至汉代,漆奁在承继前代妆奁的基础上又细分出单层式、多层式,方形、圆形、异形、分格、多子等多类器型(图1),并涵盖大、中、小等不同规格,同时,又发展出新的食奁类型。各种不同器型、规格的漆奁盛制物品均不相同,体现出日用漆器设计发展的专业化倾向。与此同时,汉代类型繁多的日用漆器互相搭配,日渐形成了一套漆用生活系统,表露出日用漆器实用性的不断增强。

图1 汉代漆奁类型图谱

1.2 日用漆器设计日趋套组化与模数化

在日用生活中,只一件日用漆器往往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无论其功能何等完善,都需要搭配其他日用漆器一同使用,才能够满足某一特定生活方式的需要。因此,日用漆器从以单体为单位朝着以组合为单位发展,套组化形式的日用漆器从战国至汉渐趋完善,以系统的方式满足了人们的日用需要,成为此后日用漆器的主要存在形式。

战国时期涉及套组关系的主要为酒类器具,例如九连墩M2 号楚墓中出土的一件漆酒具盒(见图2),盒内放置有漆耳杯11 件,漆方盘3 件。其中大漆方盘1 件,小漆方盘2 件,扁壶2 件,一套共计16 件组合漆器,可以充分满足11 人的使用需求。但这一时期的其他器类未见明显组合关系。至汉代,套组化的漆器组合形式已基本定型,单器少见,且组合不仅见于酒器。马王堆汉墓中出土过一套完整的日用饮食组合漆器具,内含一件方形漆案,其上放置有五个漆盘、两个漆卮(一个有盖、一个无盖)、一个漆耳杯及竹筷一双,分别用于盛食、盛酒、盛汤或料。这既适应着汉人分餐制的生活方式,也适用于饮酒伴食的餐用习惯。尽管组合内的各器具器型不同、尺度不一,但各单体漆器之间皆具备相配的尺寸形制和基本结构参数,同时具有相同或相似的造型元素、设计构成、图案和配色。例如马王堆汉墓中这套组合饮食漆器具(见图3),均为髹红黑漆地,红漆上无纹饰,黑漆地上绘制了红色和灰绿色的纹样,不同器具上虽然施以的具体纹样不同,但均为几何云纹系列,在视觉上呈现出统一、和谐的美感。

图2 漆酒具一套

图3 云纹漆案及杯盘

套组化的漆器具还呈现出一定的比例关系。如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一组漆器,其平盘为“徑(径)六寸”,上至食盘为“徑(径)一尺二寸”[5],刚好是5 ∶1 的比例。荆州高台秦汉墓出土的M28:116 号双层分格多子奁,底层共分五格,其以中部两端为弧边的长方体为轴,左右各分为等大的四个小格,上置相等大小的五个子奁,其比例关系刚好为1∶1∶1∶1∶2。这种以自身系统的某个元素的尺度作为基准来取数,就是器具设计模数化的体现。模数化使漆器的堆叠、套叠、拼合集成化也成为可能。秦代具杯盒中置放漆耳杯时,只能实现单向堆叠,而至汉代,在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内装耳杯八件的具杯盒中,其七件顺叠,最后一件反扣。反扣杯设计为重沿,两耳断面三角形,使其恰与七件顺叠杯严丝合缝的紧密相扣 (见图4),就完全实现了堆叠和拼合的器具集成。这样的设计主要是为了合理利用套组日用漆器的内部空间,同时也便于套组日用漆器整理收纳。

图4 汉墓漆耳杯及其叠合状态

在套组化的日用漆器中,每一组合中的器具皆具备独立使用与组合使用的双重价值,适应着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显现出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发展历程中实用性的不断完备。

2.实用性的深化: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演变方向

在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装饰构件与功能构件的演变历程中,不难发现其构件的简化、改良、增添都是基于器具更好用、更适人使用的目的。

2.1 从礼韵繁缛到实用简约的装饰构件变化

战国日用漆器以造型别致、装饰精美著称于世,但其造型大多沿袭了青铜礼器的基本风格,器物造型具有礼制器物的典型特征:轮廓线条硬朗,造型偏直线几何型,整体具有庄重的青铜礼韵。尤其是饮食器类,例如九连墩楚墓中出土的漆木方壶(见图5 左),其直接脱胎于青铜制方壶,双耳、四足皆浮雕龙型复杂装饰,胎厚而内部容积小,实用性不高,显得富丽繁缛。同时期一些其他器具也是如此,即便偶见清新之作,整体礼韵繁缛风格亦未有偏差。

图5 漆壶类器皿装饰构件的演变

汉代日用漆器虽总体承袭了秦制(主要指工艺、形制)楚风(主要是浪漫主义装饰风格),但在整体造型与装饰上,已经尽可能地剔除、废弃、置换了那些不再具有功效的装饰构件,整体造型显现出以实用为主的倾向。虽然部分器具还存在仿铜器现象,但较之战国时期的仿制要简洁、轻巧、实用得多。具体表现为在保证功能的前提下,器物不再附加多余的装饰构件,均是以最基础的实用几何形态呈现。例如壶把手不再附缀龙、凤型装饰,而是简单的弧形结构。漆壶类器皿的演变明确地体现了这一变化(见图5)。图5 右侧的漆钫出土于马王堆汉墓,其整体造型未加任何雕刻髹饰,方形的底座与拱顶的器盖造型简洁明了。这样造型既具有稳定的力度,总貌也显得雅致与灵巧。

简化的器型带来了指向性更加清晰的结构特征。以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一陶鐎壶为例,其造型简洁清新,无繁复的装饰构件,轮廓线圆滑流畅,鼓腹保证了盛水的容量,大敞直口防止注酒或盛酒时酒水外溢,肩部置向上略微张开的兽首形流,与下连腹部造型线构成整体,流嘴略高于深腹,因而壶内液体在端拿倾注时,既可快流也可顿止。侧腹部则置一管状把手,内空,可装木柄,防止人们拿捏时烫伤。此陶鐎壶几何化的简单构造,清晰传达出的器具的功能属性,兽首形流装饰构件的功能语意也相当明显,避免了使用者视觉认识上的累赘,有助于促进生活低负荷高效进行,十分适合人们日常使用。

2.2 从以用为本到致用利人的功能构件改良

日用漆器与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器具的使用过程就是人器协同的过程,因此工匠们必须熟思考量人的使用方式与器具内部结构、人的使用习惯与器具整体构造等多项复杂关系。战国秦汉日用漆器在功能构件上的改良,便是工匠们熟思考量后的结果,体现出工匠们从单一的重视器物的使用功能到开始逐渐重视人的体验与感受,朝着致用利人的方向改良器物,以为使用者提供更为舒适的体验。

以漆枕为例,在漆枕的演化过程中,器具设计逐步利人化的趋向清晰可见。战国时期漆枕的主要形式是由并连竹片构成的枕面和实木制的枕座组成,分盒型漆枕和框型漆枕两种。这种形制虽然具有功能性,但直板形态较为硬朗,舒适性不高。为了使漆枕更符合人体的自然形态,[6]工匠经历长期实践后对漆枕面这一起到支撑功能的构件进行了改良。因此,汉代出现了曲木弧面的漆枕,即枕面中间凹,两端高,从“直”到“弧”,大大提高了漆枕的舒适度,贴切人体的生理特征。如荆州高台秦汉墓出土的一漆枕(见图6),呈中间宽博向下凹、两端弧收向上升的琵琶形。在习惯硬枕的时代,这种枕型更加契合生理的自然形态,以人的身体尺度为准则,比框型直板漆枕要舒适许多,在视觉上也更加柔和。

图6 漆枕

此外,日用漆器在发展中还增设了许多利人使用的功能构件。如汉代漆樽的鋬上端常见一连续翘出的宽大按板(见图7),恰好为一拇指位,应是为了当手持器具倾饮时,使用者能够更好地控制器体而添设的拇指按板。此按板刚好符合人手环勾樽鋬的握持状态,使用者可以借此施力,较为轻松地持樽畅饮。前代战国中晚期九连墩墓中也曾出土过同样形制的一漆樽,其鋬上也有一按板,为心型,但较小,汉代漆樽上的按板则更加宽大,从而使拇指与把手的接触面更大,在勾握时更加舒适。虽只是细微处的改良,但却大大地提升了器具的适用性,可见工匠对人的操作活动规律、人与器物操作时的相互作用力在持续地增强认识和理解,亦反映出日用漆器设计意识中的致用利人与精确周到思想。

图7 漆卮

3.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演变内涵

在战国秦汉日用漆器的发展演变历程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实用性”贯彻其始终。漆器设计的这种实用性在战国萌芽、秦代发展、汉代深化壮大,从而广泛性、全面性地满足人们的使用需求,适应人们的使用方式、生活方式。不仅拓展了日用器具设计的空间,也提升了日用器具设计系统的活力。日用漆器设计之所以能不断发展完善,究其原因,其实是多方面的。其一,可以归因于日用漆器主体地位的不断提升。战国至汉代,日用漆器的使用群体不断扩大,从最初的限于王公贵族,至秦逐步开放市场,到汉代“百工居肆”,私营手工业蓬勃发展,漆器进入市场成为消费品,使用群体的扩大直接刺激了日用漆器产量的增多和品类的发展。

其二,礼制约束的减弱、青铜时代的衰微,铁、铜工具制造的进步以及手工业的勃兴,为日用漆器设计的发展提供了客观条件。手工业荟萃了众多能工巧匠,他们具有自由身份,可以不断发挥聪明才智,依据实际需要创作出各种利于生活使用的漆器产品,促进器类与器型的增加。此外,完善手工业管理(三级管理监造制度)和“物勒工名”的质量监督体系也为保证日用漆器质量水准提供了最大的保障。

其三,因造器者对设计目标对象——“人”更加重视。战国秦汉时期由于社会的大变革,人们的意识形态也随之发生了重要变化。自战国起,“人本意识”已被重视秦、汉代在意识领域上更是将人置于主体地位。人们不仅仅敬天法地,祭神敬祖,同时也认识到自身的可贵,正如东汉思想家王符所言“天地之所贵者人也”(《潜夫论·赞学第一》),人的价值受到重视,人的生存与发展受到关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造物活动也深受影响,日用漆器的设计进程就体现出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发展倾向。

其四,“重己役物、致用为本”的思想也主导了战国秦汉日用漆器设计的实用性深化。战国时期,一些思想家认为造物是否合理,要视其效益能否满足人的需要。如墨子提出“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墨子·非乐上》) “天地之工……无术巧之用……故曰“大巧若拙”。(《墨子·鲁问》)指出对人有利的叫作巧,对人没利则无用。造物之器也是如此,适用才是巧,装饰附加只会显冗赘。简单、适用的器物“看似拙朴”,“实为大巧”。东汉思想家王符则明确提出了“致用为本”(《潜夫论》)的思想,强调工匠造器应当以致用为本,而不应施加任何无用的装饰。加上汉初休养生息,主张恭俭,更推动了“致用”思想的普及。造物之器也因此在致用利人上取得进展。

4.结语

战国秦汉时期的日用漆器在发展过程中不断优化既有品类,完善器物形制,改良器物构件,简化人器适应的过程,以此满足人们的实际生活需要,使得日用漆器更为人们所喜爱,以一种更合理的方式服务人的日用生活,最终直接或间接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品质。遗憾的是,汉代以后,随着瓷器全方位的进入人们的生活,日用漆器逐渐衰退。作为中国传统而古老的造物文化,日用漆器不应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没落,正如知名学者吕品田所言,传统漆器工艺应该针对日常的生活需要在实用器物方面做出当代贡献[7]。基于此,当代漆器设计应努力恢复传统创造与生活之间的活泼关系,重新审视漆器作为日用之器对人的价值与意义。而战国秦汉时期日用漆器设计在发展中求实疾虚,与人适用的表现与精神,对当代漆器设计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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