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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町人文学中江户时代的七福神信仰

2023-06-04叶子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5期

叶子

内容摘要:七福神信仰于江户时代固定成型,并在町人阶层中盛极一时。井原西鹤的町人物以町人阶层的生活为舞台刻画了町人多姿多彩的生活,其中有描绘町人的七福神信仰的情节。本文为了把握江户时代七福神信仰的发展脉络,以《日本永代藏》和《世间胸算用》为文本,剖析了町人阶层信仰七福神的情况和内因,并通过七福神信仰的故事来揭露了井原西鹤对町人社会的认识。

关键词:江户时代 七福神信仰 町人社会 井原西鹤 町人物

七福神由惠比寿、大黑天、毗沙门天、弁财天、福禄寿、寿老人、布袋组合而成,其中惠比寿是唯一一位日本本土的神,大黑天、毗沙门天、弁财天是印度的神,福禄寿、寿老人、布袋则源自中国。七福神信仰于室町时代末期诞生,进入江户时代后风靡于町人阶层中,并且最终固定成型。在现今的日本,人们依旧会祭拜七福神祈求福德与财运。

井原西鹤的“町人物”代表作《日本永代藏》和《世间胸算用》是围绕町人阶级的经济生活展开的,其中有不少篇幅涉及到了町人的七福神信仰。因此,本文将透过《日本永代藏》和《世间胸算用》来窥视当时町人阶级的七福神信仰状况的一隅,进而探求町人信仰七福神的深层原因,并结合文本来剖析有关七福神信仰的情节中传达出来的井原西鹤的创作思想。

一.江户时代下的七福神信仰

室町时代《仁王经》中的“七难即灭,七福即生”受到了禅僧的瞩目,因此人们模仿当时风靡一时的中国水墨画《竹林七贤图》,汇集七个福神一同绘制于画卷上。进入江户时代后,天海僧正曾向德川家康谏言将推广七福神信仰作为稳定人心的政策,指出具备了七福神的“七福”才能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构建和平的国度。于是德川家康欣然采纳意见,派狩野派的大家狩野法眼探幽绘制了七福神宝船图。以此为契机七福神信仰进一步流传开来。

井原西鹤的“町人物”中有刻画町人信仰福神的情节,为我们展现了当时的七福神信仰状况。在《日本永代藏》中,町人会将惠比寿的护身符贴在家门口祝贺新春(卷二·二),还会在佛堂祭拜惠比寿、大黑天、毗沙门天、弁财天等福神祈求获得金钱(卷四·一)。人们还常将惠比寿和大黑天作为一对福神共同祭拜,这形成于室町时期。人们会在屋中挂上绘有惠比寿和大黑天的画轴,或是将惠比寿和大黑天的像一同置于厨房或餐厅中,备上贡品祈求福德到来。《日本胸算用》中就刻画了在民间惠比寿和大黑天共同被祭祀的习俗——在长崎港一到除夕夜乞丐们便会将脸涂上红色,把用泥土捏制的惠比寿和大黑天像放在台架上(卷四·四)。

惠比寿常被视为渔业之神和商业之神,因此在港口一带惠比寿信仰十分盛行。将惠比寿作为渔业之神祭祀的风俗习惯可以追溯至镰仓时代。在镰仓时代,由于平清盛对宋日贸易的支持,大量中国宋朝的铜钱涌入了日本。由于这一货币的普及商业迅速发展,行驶着船舶在九州、濑户内海沿岸和京都之间往来进行贸易的商人也开始登上了舞台。这类商人将惠比寿视为保佑航行安全的神明,在启程前会前往将惠比寿作为主神祭祀的西宫神社进行参拜。到了室町时代,足利幕府同中国明朝进行贸易往来,而担任明日贸易的大多是博多和堺的商人。这些商人也会参拜西宫神社。惠比寿会被视为渔业之神是因为他同日本民间的漂流物信仰和日本神话中的蛭子命结合在了一起。在渔业地带,渔民认为随海浪飘洋而来的事物中寄宿着神明,他们称其为“えびす神”,认为这些漂流物可以带来渔业丰产的好运。奈良时代的文学作品《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所记载的神话中,蛭子命是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所产下的畸形儿,随后乘着芦苇制成的船在海洋中飘扬远去。因此蛭子命被人们视作从海洋彼端漂流而来的神明,与“えびす神”结合,而后形成了头戴乌帽子身穿礼服,左臂抱着鲷右手拿着鱼竿的惠比寿这一福神形象。

在七个福神中,惠比寿作为唯一一个日本本土的神,深深扎根于庶民的生活之中,被人们所熟知,因此是七福神中最有人气的福神,其次为大黑天。而福禄寿、寿老人和布袋的身影却没单独出现在町人的生活中。久慈力指出,日本宗教的特征之一为神佛融合,在日本的神社里能看到佛塔和经堂,而在寺院中能看到稻荷神、八幡神,七福神即为神佛结合成一体的典型。①如前所述,惠比寿与蛭子命结合。大黑天传入日本后和神话中的大国主命结合,弁财天则同素戋呜尊的女儿市杵岛姬结合。通过与日本本土的神融合,外来的神得以迅速为日本人所接纳和了解。由于密教并不重视四大天王,所以身為四大天王之一的毗沙门天并没有同日本的神进行融合。但在佛教中没有人气的毗沙门天,却作为福神信仰在町人间广为传播。在室町时代,毗沙门天被视为能够带来财富的福神之一,许多人会参拜祭祀着毗沙门天的鞍马寺求财运。福禄寿、寿老人和布袋也没有同日本本土的神结合,所以在七个福神中相较而言他们对日本人来说更加陌生。并且在日本,供奉着福禄寿、寿老人或是布袋的神社寺庙十分少。将福禄寿奉为主神供奉的只有京都的赤山禅院,而甚至没有将寿老人或是布袋视为主神供奉的寺院。从这点来看,日本人缺少祭拜福禄寿、寿老人和布袋的机会。再加上这三个福神主要保佑人们幸福、吉祥或是长寿,而对于町人阶层而言最重要的是金钱,因此能带来经济繁荣的惠比寿、大黑天、毗沙门天和弁财天更加符合町人的利益要求,人气比较高,剩下三神的影响则比较微弱。

在《日本永代藏》中还刻画了一对贫苦的夫妇口唱“福来鬼去”并铺着宝船图睡觉,企图改变自身悲惨的境遇(卷四·一),可见在当时,宝船图已在民间流传开来,并且形成了枕着宝船图睡觉祈求做个吉利梦的习俗,这一习俗一直延续至现今。

二.町人阶层的七福神信仰

平安时代,在京都贵族阶级建立了许多有权威的神社,但没有庶民能够有资格参拜的神社。室町时代,最初豪商祭拜福神是将此作为心灵上的一种支撑,不久福神信仰在中流以上的工商阶级中流传开来。在安土桃山时代后期庶民开始学习知识阶层信仰福神,但他们只是单纯认为祭拜福神也许可以成为有钱人。进入江户时代,信仰福神的主要群体成了庶民阶层。

町人阶层祭拜福神并非是单纯的一种信仰,而是怀抱着利益之心的。《日本永代藏》中写道,二月初午众多町人会参拜和泉国水间寺的观音,但他们并非为了信仰而来,而是都有各自的欲望——祈求成为和其身份相称的有钱人(卷一·一)。德川家康在江户建立幕府统一全国后,为了使自身的专制统治合理化,将伦理上能够维护封建社会的朱子学作为统治工具,制定了以“士农工商”为核心的严格的身份等级制度,町人处于这一身份等级制度的最底端。政治地位极其低下町人只能通过追求金钱来提升在社会上的存在感,对他们而言,金钱是世上最重要的事物。井原西鹤也在《日本永代藏》中多次指出金钱对町人的重要性,如:“这真是金钱的世界”(卷三·一)、“没有金银就一事无成”(卷四·二)。拜金主义的思想在町人阶层中形成,这种对金钱的追逐和渴求使得他们对福神的信仰也穿上了一层利益的外衣。町人祭拜福神并非是为了遵守习俗,他们只是将自己成为财主的愿望寄托在能够保佑人们拥有财富的福神身上。因此井原西鹤感叹町人社会实在是一个贪欲的世界,他指出在伊势神宫的一百二七个末社中香资多的是惠比寿、大黑天、多贺明神等,因为这些神都是眼前值得礼拜的,所以町人才给它们供钱,而其他神则被忽略,供钱就少了(卷一·二)。

拜金主义不仅使町人对福神的信仰是怀抱着利益之心的,还促使町人发挥才智将民间盛行的福神信仰作为自己谋生的手段。《日本永代藏》中,一名叫作小桥利助的町人售卖自称为“惠比须的早茶”的茶水,于是连不口渴的人都喝这个茶,并且还给惠比须福神上供钱。就这样每日兴隆,从而获得了资本开了一个大批发店(卷四·四)。小桥利助便是一个发挥聪明才智利用民间的惠比寿信仰为自己赚得了资本的町人形象。以17世纪70年代为分界线,町人的类型发生了大大的改变。在宽文之前主要是利用金钱和政权结合而成长起来的上流町人活跃于舞台上,宽文以后这类町人逐渐没落,而在商业资本发展的繁荣之中发展起来的新型町人登场了,他们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商业资本的机能。新型町人没有大名的支持,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赚取资本,他们需要思考任何能够获得金钱的方式,福神信仰自然也被他们作为赚取钱财的方式之一。

在町人看来,赚钱固然是重要的,但享受生活也是必不可少的,攒钱、致富都是为了年老后的享乐。井原西鹤在《日本永代藏》中指出町人该有的人生观:“人在十三岁以前还是天真无知的孩子,到二十四五岁受父母指使而劳动,然后就要独立谋生。到四十五岁积累供一生享用的财产,从此以后,可以吃喝玩乐了”(卷四·一)。这是一种由“赚钱”和“享乐”循环构成的人生观,它不仅是西鹤主张的人生态度,也是元禄时代受到了货币经济恩惠的町人的真实写照、具体的自我意识。②在政治上毫无地位的町人开创了享乐风气,以此来对抗幕府的封建统治和朱子学传统权威的思想的压迫。他们将情感依托在游乐上,而游廓③的发达正是他们享乐生活的最明显的标志,祭拜福神可以说也是一种赚钱之余的消遣。《日本永代藏》中有一则故事写道町人参拜惠比寿总是十分匆忙(卷二·四),从中体现了大多数町人祭拜福神只是作为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在工作之余匆忙参拜。

《世间胸算用》中还写了同样信仰大黑天的财主聚在一起举办“大黑讲”的活动(卷二·一),这种聚会可以说是由于信仰福神而衍生出来的一种娱乐活动。除了“大黑讲”外,江户时代还诞生了“惠比寿讲”。在进行商业贸易的地带,每月十号町人都会举办“惠比寿讲”,手抱惠比须的神像并且食用鲷。并且在江户时代中期还形成了七福神巡礼,可以说作为一种游乐方式大大充实了町人的生活,这一风俗一直延续保存至今。

三.井原西鹤的创作思想

井原西鹤十分重视信仰神佛,他在《日本永代藏》首卷中开宗明义:“要想得到幸福与财产,必得好好保养身体,朝夕不可疏忽大意。尤其须重视世间的义理人情,信仰神仙佛陀,这是日本古来就有的风俗”(卷一·一)。《日本永代藏》的副标题“大福新長者教”中的“福”含有向神佛祈求而来的繁荣与财宝之意。④可见,《日本永代藏》无疑是一部与神佛信仰息息相关的作品。

井原西鹤信仰七福神是源于他的现世主义。在《日本永代藏》中,井原西鹤以幽默诙谐的文笔讲述医治“穷病”的药方,服用药方有几条禁忌,其中一点为参拜神社寺院祈求来世再生。他不认可追求虚无缥缈的来世,认为“为人,重要的是年轻时代挣钱,年老以后向别人施舍。反正钱是带不到来世的,而现世金钱是必不可少的”(卷三·一)。低下的社会地位促使町人只专注于此生成为财主,无暇顾及来世如何。死后钱财一切成了虚无,他们靠挥霍金钱的方式生活,注重享受当下。而七福神正是保佑人们现世各种利益的神,不关乎转生与来世,这恰恰满足了井原西鹤和町人阶级的追求。

《日本永代藏》中描绘了致富或是破产的各类町人生动的形象,其中包含着井原西鹤想要像町人传达的致富的方法。小室正纪将这些致富理论总结为四点:重视金钱、发挥才智、小心谨慎、刚正不阿。⑤但如在首卷中井原西鹤所阐述的一般,在他看来若想获得财产,町人尤其还需要信仰神仙佛陀。因此他刻画了因为信仰神佛而幸运得财产的町人的故事,想要鼓励町人信仰神佛。《日本永代藏》中,在京都有一名町人在五条桥重架石桥时,在一块石桥上刻上大黑天的像,祈求荣华富贵,而后心诚则灵,逐渐发家成为财主(卷二·三),还有一名和服绸缎布匹店的町人去清水寺祈求一百贯目银子而如愿以偿(卷四·一)。

他之所以会刻画靠信仰神佛而幸运得财产的町人形象,不仅是因为他想倡导町人信仰神佛,也是因为他认为在当时的世道下幸运是不可或缺的,他认为“想要致富,除了智慧才能以外,若没有幸运和帮手也很困难”(卷三·四)。17世纪后半,由于新旧批发商更替,经营开始困难了起来。新型町人诞生后,在激烈的竞争中赚钱已不是一件易事。井原西鹤充分认识到了在当时赚钱的困难,他认识到了人的力量的局限性,因此将希望寄托于能够带来财富的福神身上,描写因信仰福神而发财的町人的故事。但他同时又认为福神的力量也是有限度的,并不是一定能保佑人們发家致富:“世间人欲横流,因此就向惠比寿、大黑天、毗沙门天、弁财天等福神祈求,牵住佛堂上的扁平大铃铛的绳子不放,希望获得金钱。但在这个人人精明的时代,这种愿望其实难以实现”(卷四·一)。他一方面刻画町人信仰福神而发财的故事,一方面又认为福神无法保佑人们的财富,体现了他在当下的社会中对町人赚钱困难的深刻认识,一边寄予着希望一边又无奈认清现实的极其矛盾的思想。

他这种矛盾思想到了《世间胸算用》中,彻底转变为肯定人的主体性,认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作用,不再将致富的期望寄托在福神身上。他认为“看来在这世上,即使是神,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挣钱,何况是人,一刻也不能马虎大意”(卷一·二)。他不再如《日本永代藏》中一般只是借此单纯地感叹对社会中存在的贫富差距并表示无奈之情,而是以此更加认识到町人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说别人凭运气发财,那仅仅是说说而已,其实还得靠各自的聪明智慧才挣得家业。这便是福神也左右不了的(卷二·一)”,他从飘渺的幻想之中走了出来,倡导町人该注重现实,脚踏实地争取金钱。

综上所述,通过井原西鹤的“町人物”我们能够看到七福神信仰已融入了町人的生活之中,町人祭拜福神并非是一种单纯的信仰,而是怀抱着利益之心的,他们不仅将福神信仰作为一种享乐方式,还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源于井原西鹤的现世主义他倡导信仰七福神。《日本永代藏》中体现了他一面将致富的希望寄托于福神一面又认清现实的矛盾思想,而到了《世间胸算用》中他走出矛盾的拉扯,充分肯定人的力量的作用。

参考文献

[1]井原西鹤,著;王向远,译.浮世草子[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2]久慈力.七福神信仰の大いなる秘密[M].東京:批判社,2007.

[3]小室正紀.経済思想としての井原西鶴[J].三田学会雑誌,2015,108(2):275(5)-308(38).

[4]高尾一彦.近世の庶民文化[M].東京:岩波書店,1968.

[5]武光誠.七福神の謎 77[M].東京:祥伝社,2013:37.

[6]広嶋進.『日本永代蔵』 における「大福」と諸章の変容―成立の問題をめぐって[J].近世文藝,1996(63):10-23.

注 释

①久慈力.七福神信仰の大いなる秘密[M].東京:批判社,2007:55.

②高尾一彦.近世の庶民文化[M].東京:岩波書店,1968:9.

③古时的日本妓女叫“游女”,妓院的所在地则叫做“游廓”或“游廊”.

④広嶋進.『日本永代蔵』 における「大福」と諸章の変容―成立の問題をめぐって[J].近世文藝,1996(63):15-16.

⑤小室正紀.経済思想としての井原西鶴[J].三田学会雑誌,2015,108(2):289(19)-296(26).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