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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茨《文化的解释》的“深描”文化

2023-06-04田洪影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民族志文化

田洪影

内容摘要:格尔茨《文化的解释》是人类学解释性运动的奠基之作,他修正了主流传统争论的文化理论,确定了自己的文化意涵。格尔茨借用赖尔“深描”的理论,提出民族志要深描的研究方法。民族志是对编码进行编码,“深描”不意味民族志描述某一事件时达于一致,“深描”的民族志是反思和批判的。格尔茨主张把文化看成一种符号系统,来分析象征符号的功能及其意涵,他的理论影响远远超出了人类学的范围,被广泛应用于人文社会学科及其跨学科领域。

关键词:克利福德·格尔茨 《文化的解释》 文化 深描 民族志

克利福德·格尔茨在1973年创作了《文化的解释》,此书的问世被誉为人类学解释性运动或象征性运动的奠基之作。次年,本书获得了美国社会学协会的颁发的索罗金奖。这本书推动了20世纪美国现代文化人类学的兴起。20世纪60年代后的人类社会,经历了剧烈的社会变迁,原有的理论呈现解释苍白的态势,甚至原来形成的真理也在不断遭到质疑。格尔茨所著的《文化的解释》不仅是对其学术生涯的总结,更是对当时的人类学理论的反思。“格尔茨《文化的解释》一书重新界定了文化和人类学的任务。”[1]尤其是人类学家对文化概念的讨论,格尔茨在其书中修正了主流争论的理论,确定了自己的文化意涵。

一.人类学家对“文化”概念的梳理

古典时期的人类学家就已经在思考何为“文化”。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这样定义“文化”:“文化……是一个复合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获得的其他任何能力和习惯”[2]这也是近代第一个给文化下明确定义的人类学家,他对文化的定义激起了人类学家们对文化研究的狂热,从他以后,不断地有人类学家为文化下定义。但格尔茨认为其大杂烩式的理论使文化成为“最复杂的整体”,从而将文化的概念带入一种困境。

到了人类学发展的现代时期,马林诺夫斯基开始从功能主义角度解读文化:“文化史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风俗——人体的或心灵的习惯,它们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满足人类的需要。”[3]马氏认为“功能”和“需要”是文化的核心概念,文化就是为了满足生命有机体的基本需要。同一学派的布朗则认为文化存在于社会组织之中,主张研究将社会当作一个整体来研究,解释社会过程、社会结构和社会功能。克鲁伯虽然没有也给文化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但是他直接指出文化的特性——“超机体”,他认为文化“不受较低有机体层次的影响,如人的心理因素、遗传因素等对文化的发展都不具重要性。”[4]并且认为文化不是与生俱来的,也可通过后天的习得而来。这一时期的人类学家开始重视田野工作,主张从实地调研中考察文化,因而对文化的概念界定更多地是从文化的特征上着手。

进入后现代时期,人类学家受反中心、反权威、反传统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对过去所确立的文化的概念产生怀疑,对文化的研究转向了符号意义体系,如格尔茨认为:“我主张的文化概念实质上是一个符号学的概念。马克思·韦伯提出,人是悬在由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我本人也持相同的观点。于是,我认为所谓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因此,对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种寻求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探求意义的解释科学。”[5]格尔茨认为文化是有意义的,人们彼此可以借以交流或传递信息,因而对文化的分析,要从文化意义的解释层面进行“深描”,这也是他对民族志写作提出的要求。

二.“深描”的民族志范式及特点

“深描”是吉尔伯特·赖尔所使用的一个概念,格尔茨将深描用于民族志,并认为民族志就是深描。那么什么是“深描”?赖尔借用三个男孩眨眼的例子来进行阐释。第一个男孩是生活中不经意的眨眼,第二个男孩是挤眉弄眼地向朋友传达信息,第三个男孩则是模仿第二个男孩挤眼的动作,目的是为了嘲弄对方。从表面看,三个男孩都是在张合其眼睑,对此行为“现象主义”式地描述是为“浅描”。但是“眨眼”和“挤眼”还是有区别的。前者并没附带意义,后者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交流信息,这时的挤眼就别有用意了,其间的意义价值是当事人双方共同构建的,正如格尔茨认为的:“当存在着一种公众约定的信号密码,按照这个密码有意地张合眼睑就意味着发出某个当事人理会的信号,有意的张合眼睑就是挤眼了。”[6]而分析这背后复杂的“意”是为“深描”,他又进一步说明在深描与浅描之间“存在民族志对象,即意义结构的分层等级。”[7]

“深描”后的民族志是一种解释性的民族志,而非是对事件的原本记述,格尔茨用科恩与羊的故事来加以说明。故事很简单,即两个邻近的生意人想找犹太人科恩买羊,抢劫者朝天开枪引起了当地法国人的注意,抢劫者只好第二天晚上佯装妇女去盗窃,他们杀死了两个生意人,并想烧死科恩,科恩侥幸逃脱,于是向地方指挥官求助,找到了丢失羊并获得了赔偿,回到家乡的科恩却遭到法国人的误解,将他投入监狱,没收他的羊。后来法国人把他放了,他的羊却找不回来了,法国的上校对此事无能为力。故事简而言之,就是科恩与羊的一波三折,但是只是这样的描写,甚至交代这个故事的始末,也是浅描。深描就是解释,且是对解释的解释。格尔茨加入了很多事件的解释,比如当地指挥官帮助科恩找到羊及获得赔偿是长官想要证明他们的权利与能力,但是又没收科恩的羊是因為买卖契约在法律上被废除,但实际上还在实行,这在故事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伏笔,如果允许科恩保留他的羊,其实是对法律权威的挑战。格尔茨对科恩的羊得而复失的解释是基于对当时法国的社会制度、法律、风俗等的分析之上,只有在当时的情境中,才能做出较为客观的解释。深描追求文化的原来情境的分析,将行动发出者置身于原来的情境中进行分析,这样得到的文化分析才更细致、更全面。

“深描”不意味民族志描述某一事件时达于一致。民族志不是实验科学,需要得出精准无误的数据,民族志可以描述、分析、解释人类学家所理解的某种文化给读者,因而它的内容可以是客观的,也可以是主观的,甚至可以是隐喻性的、诗意性的表达。这么看民族志更像是批评学,“以辩论的巧妙为标志”[8],民族志是对编码进行编码,对阐释进行阐释,对构建进行构建,“人类学只是一种‘创作”[9]“人类学著述本身即是解释,并且是第二和第三级的解释。”[10]当地人才能做出第一级解释,在这个过程中,行动发出者和他们的行为被视为“活着的文化”,民族志将原来口头的解释或行为的描述转化为书面的解释,不可避免地进行“再创造”。格尔茨甚至认为民族志是被人类学家“虚构”出来的,而不是民族志要达于现实的客观,这简直是对当时主流的实证主义的挑战。

“深描”的民族志是反思和批判的。格尔茨处在后殖民主义的背景下,这一时期的民族志呈现反思、批判的特征。回溯到之前的殖民时期,人类学家热衷于对殖民地文化的研究,帮助殖民者进行“文明的教化”,但同时人类学家又认为殖民地的文化都是未开化的、落后的,他们质疑当地文化的价值,吹捧欧洲文化的优越性。后殖民主义是对殖民主义的反思与批判,到了后殖民主义时期,人类学家开始质疑这种“西方中心”“欧洲中心”的偏见。因而摒弃了以前为殖民者统治研究文化的浅描而转向深描,其实也是对当地文化的认可与尊重。

三.“深描”之于文化的重要意义

作为符号人类学的拥趸,格尔茨主张把文化看成一种符号系统,来分析象征符号的功能及其意涵,“文化是公众所有的,因为意义是公众所有的。”[11]这意味着我们要从文化中去发现人们如何生活与行动。如果不知道挤眼的含义及动作如何发出,人们就不能挤眼,因为挤眼是有意义的,不是自然的生理条件反射的眨眼。还有上文提到的抢劫羊群,如果不知道抢羊的意义或如何抢羊,那就无法做出抢羊的行为。要对文化进行分析,“所谓文化分析是对意义的推测,估价这些推测,而后从较好的推测之中得出解释性结论,而非发现意义的大陆,然后标画出没有实体的景观。”[12]人类学者深描的过程是解释的过程,而非是发现的过程。那么,深描的内容和作用又在哪呢?

第一,“深描”用以描写地方性知识。正如历史特殊论学派所主张的那样,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特定的历史和文化,他们所由形成的社会环境、地理位置不同。格尔茨所主张的“地方性知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人类学的传统主张研究他者文化,甚至要用他者的眼光来解释文化,但是格尔茨却认为,对文化的解释要基于文化自身的视角,也就是有文化持有者的内部眼界,只有这样用深描的方法解释地方性知识,才能详尽地展示当地文化。在《文化的解释》中,格尔茨为读者展示了爪哇的仪式与社会的变迁、印度尼西亚的政治、巴厘岛的斗鸡游戏等。虽然一本书中涉及多个族群的社会文化生活,但是格尔茨并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就某个族群所特有的文化事项进行“深描”,从当地人的视角来认识当地文化,克服读者因文化差异所带来的不适,又能展示该地所独有的文化。

第二,“深描”用以解释象征文化。格尔茨认为人是象征性和符号性的,人与人的互动产生了文化,那文化也具有象征性和符号性特质,这意味着要从文化符号出发,联系文化事项或仪式行为,找到其象征意涵。以巴厘岛的斗鸡游戏为例,斗鸡是一种象征性的活动,参与游戏的公鸡就是一个文化符号,且具有象征意义。从表面上看,斗鸡游戏是一种赌博游戏,表现为金钱的消耗,这也是“浅层的游戏”。实际上,将斗鸡游戏视为一个符号系统,公鸡就有很多象征含义,譬如,公鸡可以被认为是国家的象征,因为巴厘岛岛屿的形状就是一个雄鸡;公鸡表面上在场内搏斗,其实是男人的相互较量,公鸡也可被认为是男性器官等,意味着公鸡和自信、名望、荣誉、尊严、地位等挂钩,这体现为“深层的游戏”,简言之就是地位的博弈。于是雄鸡是人们本身的象征性表达或放大,具有理想化的力量。公鸡是每个参与者人格的模拟,那斗鸡就是整个社会集体的反映,格尔茨恰如其分地将巴厘社会的地位等级移入斗鸡的游戏中,一个简单的文化符号,却能反映深刻复杂的社会文化。因而,深描某一特定事件、仪式或习俗,就要将其与其所在的意义世界关联起来,通过其象征符号,找寻其象征意义,解释深层的文化意义价值。

第三,“深描”用以反思“现象主义”式文化。田野工作是人类学家的必备功课,他们从田野中观察到的社会事实,将如实地记录下来,这是主流的研究方法,也是实证主义们所热衷的事情。但是到了格尔茨所在的这个时代,人们不断地质疑之前所形成的真理、进步和普遍性,“现象主义”式地书写文化无疑是要受到抨击的。格尔茨的深描理论,源自于对现有人类研究方法的反思,是在反叛传统的实证主义所坚持的研究文化的方法,拒绝浅层描写文化,而是要进入到文化的意义解释层,如功能主义学派所认为的那样,文化就是一个社会组织的“有机体”。因而研究文化,要将文化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建立联系,挖掘它的深层含义,这是“现象主义”式观察做不到的。故而,格尔茨的“深描”理论为民族志写作贡献了方法论价值,为人类学研究厘清一条新的路径。

虽然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问世距今已有50年,其间被译成20多种语言进行出版,它仍是现在人文社会科学所推崇的经典之一,影响了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政治学、历史学、宗教学等学科的理论与方法,“他的理论影响远远超出了人类学的范围,被广泛应用于人文社会学科及其跨学科领域。”[13]他开创性的文化的定义,凭借解释和符号理论以及“深描”的民族志研究方法论,几乎使他以一己之力推动了解释人类学的蓬勃发展,也促成了20世纪美国现代文化人类学的新兴趋势。

参考文献

[1]Abena Dadze-Arthur著:《解析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0,18.

[2]Edward B. Tylor,Primitive Culture,Harper &. Row,1958(1971),p.1.

[3][英]馬凌诺夫斯基:《文化论》,费孝通译,华夏出版社,2002,15.

[4]夏建中:《文化人类学理论流派——文化研究的历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79.

[5][6][7][10][11][12][美]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08,5,7,8,19,15,26.

[8]方李莉、李修建:《艺术人类学》,三联书店,2013,212.

[9][英]阿伦·巴纳德:《人类学:历史与理论》,王建民等译,华夏出版社,2008,176.

[13]庄孔韶:《人类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59.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项目批准号:21ZD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中国艺术研究院项目“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现状与实践前沿研究”(项目编号:202111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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