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妮,跟着“外婆”来趟青春之旅
2023-06-01陈娟
陈娟
闫妮
18岁那年,闫妮第一次离家“出走”。其实算不上一次真正的出走——她不是不告而别,生在西安、长在西安的她考上了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坐车去兰州求学。绿皮火车哐当了十几个小时,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她听着姜育恒的《驿动的心》,哼著《再回首》,乐呵了一路。
“可能西安太多城墙,把我困住了。”她说。当时的她,没想太多,只知道火车呼啸前行,新生活开始了。
30多年过去,当演员闫妮遇到“外婆孙玉萍”这个角色时,再次忆及当年的那次“出走”。孙玉萍是近日热播剧《外婆的新世界》的女主角,年过六旬,悄然离家出走,边打工边游历山水,也见证着人生百态:她与女通缉犯狭路相逢,解开其背后的谜;和发小一起做老年直播,一不小心成了网红;在咖啡店打工,和女店主合力揭穿虐猫者的面具;与退休老人陈同一见钟情,投入一场黄昏恋……
“孙玉萍的前半生,一直禁锢在一个地方,像一个蚌壳一样。到了她那样的年纪,想要的就是能自由打开自己的‘壳,可以真正去感受这个世界。一个人敢于打开自己,才是真正体会生命的一种方式。”她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孙玉萍的出走是在寻找真正的自己”。
寻找孙玉萍
大概4年前,编剧李樯找到闫妮,讲了漫画《私奔的外婆》的故事梗概,并说自己准备据此写一部剧,女主角“外婆”认定由闫妮来演。
听完故事,闫妮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成人童话。“一个女人,前半生按部就班,做女儿、妻子、母亲,年老后决定为自己而活,走出去看看世界。多多少少有些冒险。”她回忆说。外婆这个角色60多岁进入青春期,足够丰富,有创作空间,她决定演。两年后,《外婆的新世界》剧本摆在了她面前。
这是闫妮第一次演老人。演之前,她总害怕自己不够老,一有空就观察身边老人、看老年人的戏,琢磨他们的动作、神态、表情,说话的习惯、声调、语气等。除了“老人感”,她还要挑战“一人分饰两角”,既是孙玉萍又是她的双胞胎姐姐孙玉兰。她专门为两人设计了不同的气质和形象:妹妹孙玉萍一辈子唯唯诺诺,偏感性,由于长期劳作更显老一些。走路时佝偻着身体,慢慢吞吞,手总摆在身体前侧;姐姐孙玉兰是位名中医,外表端庄、清冷。办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走路外八字,手外后甩。
真正演时,还要心理上与角色共鸣。“我需要揣测老了的孙玉萍到底是什么心态。剧中孙玉兰和外孙女在寻找孙玉萍,我也在‘寻找孙玉萍。”闫妮说。最初,她并不是完全理解孙玉萍的出走,就一遍遍地和编剧、导演讨论。后来,她看到一个新闻,一位50多岁的阿姨自驾游,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离家之前,她与丈夫一直是AA制,后来自费旅游,丈夫漠不关心,还嘲笑她。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闫妮饰演的孙玉兰和外孙女一起去找孙玉萍。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闫妮饰演的孙玉萍和耿乐饰演的退休老人谈了一场黄昏恋。
“孙玉萍内心也一样,在生活的围城里喘不过气,用尽力气冲出牢笼。她的出走,一方面,是为女儿和外孙女留出了空间。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在现实中找到了角色的对应,闫妮算是过了心理这一关,慢慢融入角色中。有一天,拍了一整天戏,晚上摘下头套,工作人员发现她的头上冒出了一撮儿白头发。早上上妆时还没有,大家就说,闫妮是“孙玉萍”上身了。
找到孙玉萍后,闫妮的戏越演越顺。她很喜欢的一场戏,是孙玉萍去墓地和去世的丈夫说话。
当时,孙玉萍已知晓丈夫生前出轨和车祸的真相——实际是殉情。“这是一场对峙,一场责难。我当时想着那场戏,不能让孙玉萍跌份儿,决不能流一滴泪。没想到开拍后,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我不得不跟导演说抱歉,再来一条。”拍完后,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收工后还到路边坐了好久。
整部戏拍了近4个月,2021年秋杀青。那一刻,闫妮百感交集,任务完成了,但又不知前途如何,有些释然又有些失落。一直到播出这两年间,她觉得自己都未与外婆告别,“每次拍完戏,对我来说都不算结束。我一定要等到观众的反馈再去回看这个人物,做一些思考,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才算是完成了”。
无意中被推上了一辆车
《外婆的新世界》播出后,“外婆孙玉萍”与“中老年女性的第二次人生”成为热门话题。有人看到了孙玉萍在家中的压抑,有人看到了孙玉萍的好奇心,也有人看到了孙玉萍的觉醒。
闫妮觉得或许不是这样。“实际上孙玉萍从来都是在暗暗坚持自己的,并不是出走才开始。”她觉得孙玉萍的出走,是一场寻找,寻找曾经本就属于她的纯真,“这是她骨子里本身就带有的一种东西,也可以理解为,她寻找的是一种青春。她人是老的,但姿态是青春的”。
“人生就是一种寻找的过程。不管多大年龄,始终对世界存有好奇心,去经历、去探索,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闫妮说。
她的人生也是如此: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一直走在寻找自己的路上。
闫妮打小就有些“迷迷糊糊”,同学谈论志向时,她常常“不知道理想是啥”。她家住在西影厂边上,厂里拍《古今大战秦俑情》,她端碗面边吃边看,看得起劲,但又觉得离自己太远。后来,好友怂恿她当演员,她就奔着这条路去了,先考北电落榜,后来去了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
1990年刚到兰州时,闫妮对未来依然没有规划。每天在话剧团看电影,得空到黄河边转一圈,有时划皮筏子,在河面上飘荡。几个月后,她“出走”到北京,作为兰州军区“代培生”坐在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课堂上。4年后,她加入空政文工团,那是个明星团,没戏拍就得转业。当时,她拿着照片到处跑剧组,但很少被选中。后来,牛莉拍什么戏都会带上她,推荐她。实在没得拍就跟着郭达走穴,人家演出缺个什么小角色,她立刻顶上,当年郭达、蔡明的小品中也能见到她的身影。
“没想过转行,我还是发自内心热爱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闫妮回忆说。大概有10年的时间,她一直没什么重要角色,到处跑龙套。
转折发生在2004年。有一天,闫妮在团里遇到战友尚敬,当时的尚敬已小有名气,导演的情景喜剧《炊事班的故事》火了好一阵儿。尚敬和她闲聊了几句,邀请她上自己的戏。就这样,她成了《健康快车》的闫文秀,一个操着陕西话的农村来的小护士,好玩儿又亲切,反响不错。第二年,尚敬拍《武林外传》,又邀请她演女主角佟湘玉。
闫妮觉得自己幸运,很珍惜这次机会。同剧组的沙溢记得,《武林外传》拍了8个月,拍到后面大家都疲了,只有闫妮,“每天一直在揣摩着自己的那些台词,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叨唠着……8个月里那个小火苗,从来没有熄过,一直在保持着那个热度,保持着炙热的那种状态”。
《武林外傳》里,闫妮饰演风情万种的佟湘玉。
《北风那个吹》里,闫妮(中)主演牛鲜花。
凭借“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佟掌柜,闫妮一炮而红。电视剧播出没多久,她去湖南大学演出,突然听到台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激动地给尚敬打电话:“《武林外传》真的火了!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至此,闫妮的龙套生涯画上句号。这之后,她觉得自己无意中被推上了一辆车。“每天很忙碌。演一个角色,就是上了一趟车,在车上能遇到什么,抱着好奇去探寻。演完下车,再上另外一辆车。”她演过农村妇女,演过都市女强人,也演过大明妃子。凭借《北风那个吹》和《少年派》,她一举拿下金鹰、飞天、白玉兰最佳女演员大满贯。她也登上了大银幕,演了《三枪拍案惊奇》《捉妖记》《罗曼蒂克消亡史》等电影。
演了那么多角色,经历过那么多人生,闫妮依然不觉得搞懂了自己。“闫妮”这个名字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怎样的演员,她依然在寻找。
不同年龄,不同的魅力
闫妮说起话来,声音很轻柔,有关中人的爽朗,又带有一丝丝隐约的嗲。那种嗲不甜腻,反倒给人一种纯真、朴实的感觉。采访过程中,她偶尔会出神,对解释自己兴趣不大,常常是听完记者的话后,迟疑又恳切地回答,“对”“是的”。
和闫妮相识的人,大都知道她爱走神。好友郭达曾说:“论迷糊,谁也比不过闫妮。无论去哪里,跟闫妮走相反方向就对了,因为她永远是错的。”据说有一次给朋友指路,明明是京石高速,给人指到京开高速上。但一碰到演戏,她又极其认真。
这些年,她一直保留着在剧本上做笔记的习惯,有时写的内容多得超过了剧本本身。拍戏时很“执拗”,不认可的片段坚决不演,在她的感受里没有的对白坚决不说。和她合作过多次的张嘉译记得,当年两人拍《一仆二主》,吵到快要打起来。但只要她理解了人物,“撒开演的时候,我们在现场就乐得都收不住”。
“因为我一直很确定,表演就是我最热爱的事情。我老是觉得碰到一个角色,就像是‘天降大任在我身上了,我可以为此义不容辞。”闫妮说,戏剧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她热衷于去寻找、去挖掘。
“近两年很多人都在关注中年女演员接戏难的问题,您没有这个顾虑吗?”记者问。
“很多人想看年轻演员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也总有适合我的角色,我要做的就是随时储备好自己。”闫妮说。在她看来,女性的每一个年龄段,都会传达一种不同的气息,比如外婆孙玉萍,“她又自由,又有把控力,又轻盈,又知道生活的沉重。我能感受到这种魅力”。
“有人说您现在就演外婆了,会不会把自己一下子拉到了一个演老人的阶段?”
“这个也不是我考虑的。对我来说,人生就是一个个选择构成的,有赞同就有非议。作为一个演员,更重要的是,我能从一个角色里面得到什么。”闫妮答道。
这次拍《外婆的新世界》,闫妮就从外婆身上获得了很多力量。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闫妮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的自己纠缠在过去的情感中,每次醒来都很难过,起来之后总得缓一阵儿。演完外婆,心结突然就解开了,整个人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跟着“孙玉萍”的脚步,闫妮也步入了一个新世界,她觉得自己更容易快乐了。比如听一首喜欢的歌,她会开心,并分享给身边的人听;看到一部精彩的电影,她会激动,“最近看了凯特·布兰切特主演的《塔尔》,从第一个镜头开始,那种神经质状态的表达,一些细节的处理让我觉得非常牛”。
表演之于闫妮,不仅仅是爱好,已经成了一种像是“信仰”一样的存在。她希望自己能往电影上有更多发展,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电影角色,就像《武林外传》里的佟湘玉那样——即使过了10多年,现在大家看到她还是会说“额(我)的神啊”。
“我希望在自己的赛道上,是无可替代的。”闫妮说,或许这只能成为一个梦。“但人生总要有梦想,对吧?表演对我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大白天也可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