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猫”归山
2023-06-01付玉梅冯群星
付玉梅 冯群星
2016年1月,野化培训大熊猫母子迎来当年第一场雪。(何胜山/摄)
这趟“熊猫采访之旅”,《环球人物》记者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地: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卧龙神树坪基地。
从闹市到深山,从大熊猫的圈养之地到大熊猫的野化放归之地,气场一下子变了——青翠的山林间有乳白的云雾缭绕,大熊猫藏身在若隐若现的神秘之境里。“妈妈,这里好像魔法世界!”一个稚嫩的童音说出了一行人心中的话。走到一条廊道上,不经意间抬头,却突然看见一只大熊猫挂在树杈上摇腿。没有闹市的长队,也鲜少“追星”的粉丝,大熊猫们就这样“目中无人”地以各种姿态出现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自由自在枕着山间的风,吃、睡、玩。
在丛林与云雾的深处,《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一群扎根卧龙的“隐形人”。真实的丛林世界充满隐秘和凶险,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而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隐身”呵护的大熊猫彻底放归山林,那是真正属于它们的世界。
上山
时间接近傍晚6点,天光已暗。22岁的年轻人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群山出神。衣服上的褶皱与尘土暗示了他的风尘仆仆:坐了一宿的夜车离开学校,早上抵达成都,换乘10点的班车前往都江堰,再赶乘每天唯一的班车进卧龙。
年轻人名叫魏荣平,刚刚从四川畜牧兽医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卧龙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工作。这是他上班报到的第一天。大巴在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致也越发冷清了。每看到一处房屋聚集地,魏荣平便忍不住问身边的同事:“到了吧?”答复总是:“没有。”
31年后,已是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熊猫中心)党委委员、卧龙神树坪基地主任的魏荣平跟《环球人物》记者回忆起这段“上山”往事——还没真正触及大熊猫保护的技术攻关呢,这深山老林的生活难题就横在了面前。当地食宿条件简陋,交通与通信都是难事。“同学结婚寄来喜帖,待我拿到手上:呀,他们都已经结婚一个月了。”魏荣平笑道。
大熊猫保护事业的持续发展,其实就源自平凡而具体的生活细节。在魏荣平开始工作的1992年,“中国保护大熊猫及其栖息地工程”刚刚实施,野生大熊猫“盼盼”“冬冬”及其女儿“白云”正在卧龙生活。熊猫中心只有20多人,每个人都身兼数职,魏荣平从饲养员、兽医干起,照顾“白云”是他的重点工作。
“白云”所承载的意义,远不止一只幼年大熊猫这么简单。当时,大熊猫繁育有“三难”:发情难、配种受孕难和幼崽存活难。1991年,国家林业部给熊猫中心提出“1991—1994年大熊猫繁殖科研攻关计划”,若是四年内大熊猫繁育研究仍没有进展,熊猫中心恐怕会面临“遣散”,魏荣平和同事们或被调往别的单位。同年,“白云”和双胞胎姐妹“绿地”降生了。它们系父母自然交配后孕育,给科研人员带来无限欢欣。然而,大熊猫一般只哺育一只幼崽,靠人工抚育的“绿地”在出生160多天后就不幸夭折,随妈妈生活的“白云”成了“全村的希望”。
争气的“白云”,成为卧龙第一个成活并进入繁殖的子一代。1996年9月10日,5岁的它和雄性大熊猫“石石”前往美国圣地亚哥动物园参与大熊猫繁育合作,魏荣平也前往美国,与同行开展相关研究。在海外,“白云”生下6名子女,包括第一只在美国出生成活的大熊猫“华美”。备受喜爱的赠台大熊猫“团团”,是“华美”的儿子,也就是“白云”的外孙。
在“白云”健康成长的同时,魏荣平从未忘记像“绿地”一样早夭的大熊猫。看着出生时活蹦乱跳的幼崽在保温箱里变得虚弱甚至死亡,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痛,“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熊猫中心在卧龙还有一处核桃坪基地。1997年,核桃坪基地内的3只大熊猫在同一年度破天荒地都诞下双胞胎,结果3对双胞胎的6只幼崽都没能活下来。魏荣平和同事们遭到很大的打击,有人哭了很久。“那段时期,让大熊猫‘多子多福成了奢望,我们宁愿大熊猫妈妈们生单胎。生一只幼崽它们自己带,至少基本上可以保证幼崽存活呀!”至今,都能从魏荣平的讲述里听出那份深深的哀痛。
魏荣平护理刚出生不久的大熊猫。
“21号”观看电视录像来学习带崽。
人工哺育大熊猫的技术最终取得突破,要归功于野生大熊猫“21号”。魏荣平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21号”是一只特别温顺的野生大熊猫,受伤后被救助到核桃坪基地。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它不仅恢复健康,还顺利“恋爱”并“生子”。但在幼崽降生后,胆小的“21号”似乎被吱哇乱叫的小家伙吓到了。“一些大熊猫妈妈最初也会怕孩子,但它们会不断尝试把孩子捡起来进行哺育。‘21号不同,始终躲在一边不愿意接近孩子。”
魏荣平和同事只得当起“奶妈”。幸运的是,因为被人类救助过,“21号”与人类建立了很深的信任,它允许工作人员近身挤奶。这一次,幼崽活了下来。魏荣平和同事们终于发现了诀窍,人工哺育的幼崽无法存活,原因之一是没有吃到妈妈的初乳——在幼崽肠道微生物和免疫系统形成过程中,初乳发挥着关键作用。科研人员由此想出了挤奶、換崽等办法。2000年左右,“三难”问题基本解决。
现在,让大熊猫种群转向高质量发展,是魏荣平面临的新课题。比如,要保证大熊猫种群的遗传多样性,避免“近亲结婚”;要保证种群的健康活力,关注大熊猫们的“疑难杂症”。还有一点很重要,不管大熊猫多么可爱,它们都是猛兽,要避免它们在圈养环境中退化为“萌宠”。在此基础上,熊猫中心一直在探索圈养大熊猫的野化放归工作。“保护大熊猫没有大家想得那么‘轰轰烈烈,更多是一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魏荣平说。
“隐身”
圈养大熊猫野化培训放归的地点选在核桃坪基地。这里高山环绕,十分接近大熊猫的原始生存环境。放归之路看似只有短短数百米,但让大熊猫从笼舍到大山,却异常艰难。
“祥祥”成了这条路上最大的遗憾。2006年4月,5岁的“祥祥” 成为首只被放归野外的圈养大熊猫,在科研人员满含牵挂的目送下,它的身影消失在大山中。8个月后,“祥祥”的定位信号突然消失。熊猫中心的“熊猫人”紧急进山寻找,在一片雪地里发现了不幸离世的“祥祥”。经研判,“祥祥”可能与野生大熊猫发生争夺领地的打斗,从高处重重摔落致死。 野外大熊猫生存、竞争的残酷,深深地扎进“熊猫人”的心里,参与者们一直在对“祥祥”的案例进行反思和复盘……
野化放归是如此艰难,但又如此重要。魏荣平说,只有把圈养大熊猫放归到野外,才能很好补充野外种群数量,最终复壮野生大熊猫种群。“因此,我们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停止探索前行的步伐。”
该怎么做,谁心里也没有底。2010年,随着圈养大熊猫种群数量的稳定增长,熊猫中心决定开启野化培训第二期项目,并将担子交到吴代福等人肩上。
吴代福身穿涂有大熊猫妈妈气味的工作服转移幼崽。(李传有/摄)
2015年7月,大熊猫妈妈将刚出生的野化培训幼崽轻轻叼起。(何胜山/摄)
科研人员穿着熊猫服给大熊猫宝宝检查身体。(谢浩/摄)
“熊猫人”用无线电测定野化培训的大熊猫位置。(李传有/摄)
《环球人物》记者眼前的吴代福带着浓厚的四川口音,笑容质朴亲和。只要一谈到技术问题,他就会变得面色严肃,语速加快。
顶着“祥祥”的压力,第二期项目开展后,吴代福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他与团队从“祥祥”的案例经验中提出另一种方式:在大熊猫幼崽诞生后,人类就要隐身,转而由母兽带崽。“要让幼崽从出生开始就接受野化培训,摆脱对人类的依赖,保留野性。”
他们决心为大熊猫打造一片“没有人类”的世界。
圈舍内是一片模拟野外环境:茂密的树丛、竹林以及陡坡,鲜有人工痕迹。被选中的大熊猫妈妈通常具备一定的野外生活经验,将在此地完成产子、哺育,教幼崽躲避天敌,寻找食物和水源等野外生存技能。
这些大熊猫宝宝的“熊生”从此与圈养大熊猫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温暖的宿舍、没有盆盆奶、没有抱它们“按时回家”的“奶爸奶妈”。
但其实,“隐身”的饲养员无处不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守护它们。
如果你曾看见过一些戴着贴脸熊猫头罩、穿着黑白服饰、动作鬼鬼祟祟的饲养员工作照,请不要误会,他们不是来搞笑的。他们穿的是定制的“伪装服”,也就是“熊猫服”,上面还需喷洒一些大熊猫的尿液和粪便,以掩盖人类的气息。
吴代福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细数着他们更新换代的熊猫服。他承认,现在的熊猫服的确不怎么好看,但如果太追求像熊猫,头套通常就会比较厚重,也比较大,在实际工作中很难活动。“我们也用过像狙击手一样的网状服饰,还有用草编成的蓑衣,最终才采用了这种相对轻便的软布料黑白套装。”在野外培训中,除了监测大熊猫幼崽的存活情况,饲养员还要照顾好大熊猫妈妈,保证它们的营养需求。
“对大熊猫进行野化培训的管理方法,希望取得的效果和圈养是完全不同的。圈养的熊猫看见人,听到人的声音就马上来了。而野化的理念是,要让熊猫一感知到人,就害怕和远离。只有这样,它们以后才能顺利地回归丛林中去。”吴代福说。
幼崽满一周岁后,大熊猫母幼会被转移到面积更大、自然环境更复杂的野化圈舍环境中培训,学习在更艰苦的野外环境中生活。事实证明,母兽带崽是有效的。过去,饲养员很难教会大熊猫宝宝爬树,一不小心还要被咬上一口。可大熊猫妈妈来了后,用嘴把宝宝往树上一顶,轻松就能教它蹿上树枝。
2010年8月,大熊猫“淘淘”在卧龙核桃坪野化培训圈里出生,是母兽带崽的第一次尝试。在母亲“草草”的培训下,两年后,“淘淘”又作为“全村的希望”出发了。它被植入身份识别芯片,携带GPS頸圈等装备,奔向野外独自求生。汲取之前的教训,“淘淘”没有放归到卧龙,而是选择了种群密度低的四川省石棉县栗子坪,以减小种内竞争的压力。
放归,只是第一步。“熊猫人”中的监测团队要马不停蹄地开启第二个战场:通过监测,了解大熊猫放归后的生活习性与健康数据。大熊猫行踪不定,大家只能“追着GPS信号满山跑”。在深山,无线电信号时常出现误差,有时人们赶到信号点,发现大熊猫早跑到另一个位置了。扑空、再上路,“熊猫人”上山一趟,风餐露宿十天半个月是常态。
这次,人类与熊猫终于都等来了好消息。“淘淘”成功在野生种群栖息地中站稳了脚,两次回捕体检都显示状况良好。
追“猫”
在野外追“猫”的四季,各有各的难。春季,直至3、4月份,四川深山的冰雪还积着厚厚一层。为了追“猫”, “熊猫人”往往要向海拔更高处去,脚踩进越来越深的雪层里,拔出来时已经湿透。夏季是高温环绕、蚊虫肆虐的季节。吴代福记得,有一年6、7月份,他接到任务,为正在接受野化培训的“淘淘”拍摄照片。找到“淘淘”后,吴代福悄悄匍匐至距其二三十米的草丛里,等待最佳时机。
团队在大雪中“追”猫。(吴代福/摄)
追“猫”间隙,队员们支起简易帐篷休息。(吴代福/摄)
那时的熊猫服还是初代的蓑衣,他被压在厚重的草料下,汗像水一样流下。这还不是最痛苦的。蚊虫“嗡嗡”地袭击着他,不停往鼻腔里钻。但为了不让“哈啾”声惊动“淘淘”,他使劲憋着气,再分几次呼出来,就这么强忍了两三个小时。
追“猫”还需要有好体力。年轻的吴代福是个白胖的清秀小伙,带着点“萌态”。但在爬山时,这样的体型就不友好了。一次,他和队友一起追“猫”,从海拔1000多米爬到3000多米,11个小时过去,手机步数超了3万步,连大熊猫影子都没见到。
“我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唾液充满黏性,脚再也迈不动一步了。”队友“忽悠”他,“就在前面了!”他才咬着牙又爬了一段路。最后,还是夜里做后勤保障的同事前来,打着手电筒把疲惫不堪的他接下了山。
这已经属于比较幸运的情况。若碰到山里信号不好,后勤补给不及时,他们就得挨饿受累。“我的同事有次追‘猫追了近一個月,因为实在太饿了,刚到营地,几个人看到刚下锅的腊肉,冲上去就从锅里捞着吃,把生腊肉都啃完了。”
如今,吴代福的相貌与性情都早已褪去稚嫩,也熬出了白发。向《环球人物》记者说起那些日子时,他没有谈笑风生,眼神里始终带着后怕。
他说,野外工作经常要“把命交出去”。泥石流、暴雨、地震、山体滑坡……每一个“熊猫人”都直面过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只一念之差,那个决定生死的时刻就来了。曾有一石块径直砸到吴代福的车后顶,车被砸出一个凹槽,将他吓得面色惨白。还有不时冒出来的野兽,“一头野牛‘唰地一下冲出来,我们只能玩命地跑进防护的铁丝网里”。
这一切的艰辛,在终于跟踪到日夜牵挂的大熊猫、拍到科研所需的监测素材时,都化作值得。
董超是卧龙神树坪基地资深的饲养员。在野外任务中,他主要负责和大熊猫“斗智斗勇”。为了近距离采集幼崽的信息,“熊猫人”需要分头行动:一拨人在别处故意制造声响引开大熊猫妈妈,另一拨人再试图接近落下的幼崽。
殊不知,现在参加野化培训的幼崽已经越来越聪明了。即便“熊猫人”特意抹上大熊猫妈妈的尿液,散出熟悉的气味,幼崽也能从声音分辨出,“这个奇怪的生物才不是我的家人”。怎么办呢?董超想了一个法子,将大熊猫妈妈的声音录下来不停地播放,以此降低幼崽的警惕心理。
“有时也不是完全能骗得过去,我们的内心也是又辛苦又欣慰。不好骗了,证明它们成长了啊!”董超说。
距离
为了将圈养大熊猫顺利放归野外,“熊猫人”必须与它们保持着世间最近又最远的距离。这种距离的变化,交织着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感性与理性的复杂情感。
吴代福觉得,是大熊猫先给了他力量。作为土生土长的卧龙人,他曾觉得大熊猫离自己很远。读中专时,他学了电力学,立志当一名电工。没成想2000年毕业,他被分配到卧龙核桃坪基地负责制作大熊猫饲料,由此与大熊猫结缘。
这个对大熊猫一窍不通的理工男,照顾自己都还不利索,更别提做“奶爸”了。刚入行时,吴代福沮丧过,直到一只叫“公主”的大熊猫出现。
“它第一次产崽后特别凶,一听到声音就吼,一看到人就要赶出去。当时的人工育幼技术已经成熟,可以对幼崽进行护理,但对它,饲养员很难进行护理和采奶。”吴代福回忆,正当饲养员一筹莫展之际,他想起“公主”特别喜欢苹果的味道,就把苹果汁挤在自己的手心里,让它去舔。
“通过这种方式,我一天内就和‘公主建立了情感,再慢慢从它不敏感的地方触摸到敏感的地方。它竟然肯让我挤奶了!第一滴奶流出来时,我特别兴奋,感觉那滴奶像黄金一样珍贵。后来,我就成了它最亲近的人,可以随时给它采奶,甚至可以把手放到它的口腔里。”说起这些,吴代福露出自豪的笑容:“是大熊猫影响了我,让我爱上它们,爱上这份工作。”
曾经的青涩理工男如今变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父亲,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切身体会到父母对于子女的爱,原来与他对大熊猫的爱如出一辙。只是这份爱,同样要从依赖变成放手。
目送“孩子”远行,是“熊猫人”必修的一课。吴代福忘不了“淘淘”被放归那天,自己被一种何等复杂的心情包围着。
2012年10月,深秋,山林披上了萧瑟的黄色,人们的心情也沉甸甸的。放归笼的门开了,两岁的“淘淘”有些紧张,头也不回地奔向森林。它不知道,迈出这一步后,从此要独自面对一片真正的自然丛林。
数十米外隐藏的角落里,吴代福探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移动的身影。他觉得“淘淘”特别娇小,把特制的项圈都衬得很大。“我特别担心它能不能在野外健康地生活。”但同时,他又充满喜悦,“淘淘”终于回归到属于它的世界。
“饲养员在培训野外放归的大熊猫时,心情总是更纠结。虽然通常只能陪伴它们两三年时间,还要时刻保持距离,但大家都会投入很多心血和情感。把它们放出去那一刻,我们特别舍不得,只是大熊猫不知道。”董超说,比起不舍,更重要的是“希望它们出去都能活下来”。每每看到放归的大熊猫一两年后的监控数据,知道它们在健康地生活,心里都充满了感动。“比亲手养它们的那两年还感动。它们代表着大熊猫的未来,是放归大熊猫的先驱者。它们在野外存活了,说明这些方法是有效的,可以帮助更多的大熊猫回归到自然。”
魏荣平抱着大熊猫幼崽。(何海洋/摄)
卧龙神树坪基地,山间云雾缭绕。(本刊记者 冯群星/摄)
回归自然的大熊猫也有它们要克服的距离,那就是融入大熊猫野生族群,实现稳定的繁衍。
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显示,气候变化和人为活动影响的加剧,造成大熊猫栖息地的萎缩和碎片化,也将野生大熊猫割裂成33个孤立种群,种群数量小于30只的孤立种群有22个,栖息地破碎化致使基因交流受阻,野生小种群存在灭绝风险。还有18个局域种群的个体数量小于10只。它们就相当于一个个“孤岛”,长此以往,“近亲结婚”会越来越多,种群面临消失风险。
圈养大熊猫和无数“熊猫人”,为保留大熊猫种群的遗传多样性提供了可能——只有圈养大熊猫的基因真正在野生种群占有一席之地,不易丢失,得以传承,才能真正起到提升野生种群生存力的作用;而只有大熊猫在野外的种群数量能够稳定增长,它们才能摆脱易危的命运。
20年过去了,熊猫中心先后成功野化并放归11只圈养大熊猫,存活9只,存活率达81.18%。其中,7只大熊猫成功融入有灭绝风险的小相岭山系野生种群,两只成功融入岷山山系野生种群。这只是个开始,要走完这条长路,还需要坚持和勇气。
好消息是,2021年,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締约方大会宣布,大熊猫国家公园等首批5个国家公园正式设立。过去相对独立的各保护“岛屿”被整合成国家公园进行整体保护,包括栖息地修复和廊道建设。
采访期间,魏荣平也多有感慨。回顾大熊猫保护事业进程中的点滴进步,他想感谢的人很多,但最想感谢的,还是这些大熊猫。“‘盼盼也好,‘21号也好,正是基于一只只野生大熊猫的善意和信任,我们的研究才踏出了第一步。”
在这片大山里,他和大熊猫共处31年的时光,仿佛弹指一挥间。有些东西没变,比如即便有了5G,他在山顶考察时还是很难收到手机信号。
更多东西改变了:当年要花费一天的路程,如今最多需要2.5小时;中心内的圈养大熊猫种群数量,从6只发展壮大到了300多只。老同学中有人出国,有人下海,故人相见,多半会善意地开玩笑:“你还没‘下山?”
“远山之旅”是魏荣平的微信名,也是他的答案。“我还是很幸运的,每年都看到进步,每件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说罢,他微笑着看向了远山之间。那里,有大熊猫的呼唤。
(本期封面图片为王淳摄,目录左页图片为万春林摄;感谢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供图)